第三卷 崩毁的沙堡

窗外的夜景如同昨晚般没有任何改变。

街道的霓虹灯一如往常地闪烁耀眼,汽车的车尾灯在大街上连成直线,微风吹得茂密生长的树叶不停摇摆,一切的一切均如同往常。这些景象看似安稳寻常,但是孃非常清楚,暗处其实是个充满危险的世界,而当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身陷其中无法脱身了。

尽管如此,孃仍然有股回到平凡世界的感觉——这或许是她的错觉——但是孃的心中的确逐渐萌生此种感觉。

应该是因为找到父亲……不,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产生回到日常的感触。

此时孃转过身,看着正在沉睡的父亲。他似乎遭到不人道的待遇,身体不仅瘦了一圈,瘀青和伤痕也遍布全身,自从被送进敷岛医院就一直昏迷不醒。只见他的手腕插着点滴的针头,在鸦雀无声的房间内,点滴的规律滴答声听来格外清楚。

「只是轻度营养失调和过度疲劳,体内还有少量的药物反应,不过别担心,他没有生命危险。」

替他看诊后,魁便这么告诉孃。

「只要稍微休养就会清醒了,不用太心急。」

孃明白魁的意思,但是她的心中仍然焦急地想要尽早听到父亲的声音。孃坐在病床边的小圆椅上,拉起父亲的手并用力握紧,此时父亲的手也跟着出了几分力。魁说过那是肌肉下意识的反射动作,可是对孃来说,即使是电流引起的反射动作,父亲的手还是让她倍感温暖,也会让她感觉到父亲还活着的温馨感。

「爸……」

孃压低音量,以免吵醒睡隔壁病床的李和须藤。她将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只手不知曾经殴打孃多少次,可是,如今连那股痛楚都让孃怀念不已。

孃从椅子上站起身,将父亲的手轻轻地放回病床。她希望能一直在身旁照料父亲,但是她也很清楚现在的情况。

走出病房前,孃转头看向熟睡中的李和须藤。

李的伤势比较轻,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下床走路,等到完全复原后,就可以尽情地自由活动了。

然而,须藤的伤却严重许多。

被箭刺中的伤势没有大碍,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问题出在背部的伤势。即使勉强没有伤到脊椎,但因为伤口比想象中还深,斧头已经伤害到部分神经,因此未来有可能会对须藤的行动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目前还没办法做出结论,既然被砍伤还能走动,看来以后应该不至于无法走路。」

虽然魁这么表示,但须藤受伤仍然是事实,孃一边认为责任还是在自己身上,一边轻轻地把门关上。

时值炎炎夏日,医院走廊却飘荡着冰冷的空气,消毒水的味道也随即扑鼻而来。虽然敷岛医院是精神科专门医院,院内的感觉和其它医院却没有太大的不同。其实李和须藤应该送到外科治疗,但见到两人受到的枪伤与箭伤,一般病院可能会向警方通报。在还无法掌握栖羽亲的情况下,最后他们只能将李和须藤、还有孃的父亲一并送到魁担任院长的敷岛医院就近医治。需要动外科手术的伤员被送进只有精神科的敷岛医院,原因非常启人疑窦,但是孃等人也别无选择。魁只对几个能够信任的医师和护士透露,这三名伤员是自己的重要朋友,不只请他们别张扬消息,当然魁也亲自治疗三名伤员的伤口。

孃蹑手蹑脚地走下楼,走到一楼后,看到彰正坐在大厅挂号柜台旁的皮革沙发上等着孃。

「过来坐着吧。」

听到彰的招呼,于是孃乖乖地坐在他的身旁。在医院冰冷的空气中,光是坐在彰的身边,孃就立刻感受到彰的温暖体温。

「妳爸爸还好吧?」

被彰这么一问,孃则是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清醒。」

「是喔……不过,既然魁小姐都说没事,那我觉得妳也不用太心急,他一定是太过劳累,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魁的确如此说过,彰也再次提醒她,但不论他们怎么劝慰,孃的不安感仍然越发强烈。说不定魁和彰知道父亲再也不会清醒的事实,为了不让我伤心,才会故意口径一致安慰我吧?孃的脑中闪过这个疑问,但是她立刻逼自己打散这个念头,并且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才会陷入昏睡的。

然而,越是逼着自己相信没事,心中反而更加担心,彰的话甚至在脑中不停发酵变质。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妳爸爸会一睡不醒。

……就这样在沉睡中丢掉性命。

许久不曾浮现的负面想法顿时一涌而出,将孃的思绪逐渐逼进死角,甚至还有声音在脑中不停回荡。

……部是妳害的。

……都是妳的错。

……一切都是妳造成的!

就算捂起耳朵,还是听到声音在脑中不绝于响。若是自己再能干一点,搞不好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只要自己能早点赶到父亲身边,他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些不幸。孃一这么想,负面想象便渐渐成为无可取代的事实,也无法从不安和罪恶感的锁炼中挣脱。

「……孃?」

看到孃一直默默地垂着头,彰也不禁低头看着她。

孃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于是她拼命地深呼吸,却还是无法缓和症状,反而让呼吸越来越困难。孃痛苦地压住胸口,眼角也随着溢出几滴泪水。

我要冷静!让自己冷静一点!她越如此思考,窒息感就越严重,视野也变得越来越狭窄,孃虽然急忙地短促吸气,意识却开始渐渐模糊。

「孃!」

就在此时,彰怱然伸出手托住孃的脸颊,孃也感觉到手掌的温度。她看着彰的脸慢慢地靠了过来,两个人的唇瓣最后碰在一起。孃在惊讶之余突然暂停呼吸,彰则是紧紧抱住孃的肩膀,用舌头拨开孃的朱唇并伸进嘴中,此种春心荡漾的感觉让孃不由得发出低吟。

「嗯……」

不论是互相交缠的舌头在嘴里传来的声响,以及彰传来的味道,在在都使孃脑中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任何事,彰用托着脸庞的手指搔弄孃的耳际,让孃全身起满鸡皮疙瘩而想要扭身挣脱,但是彰紧紧地抱着孃的肩膀,甚至有点粗鲁地将孃的身体拉近自己,嘴唇也在此时贴得更加紧密。孃清楚地感觉到彰的火热体温,而这也让她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片刻后,彰总算放开孃的脸,两人的嘴唇间还留有一丝唾液,彰不好意思地用手擦拭丝线,并且微微一笑。

「……抱歉,突然对妳做这种事。」

孃差点无法呼吸,此时总算有如解脱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再度用手按着胸口,这次不是因为难以呼吸,刚刚的症状已经在无意中消失,而是彰出乎意料的行为让心脏狂跳不已,要是彰发现这件事,就会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刚刚妳好像是过度换气,所以我想说把妳的嘴巴堵住就会好了。」

看到彰露出捉弄的笑容,孃不禁羞得垂下了头,她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通红,虽然大厅只有几盏灯而略显昏暗,孃还是不想让彰看到自己的窘态。

孃想起彰的话,那种异样的窒息感和苦闷感的确是过度换气的症状,之前也曾经发生过几次,由于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出现,因此连孃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是否为过度换气。

「谢、谢谢你……」

要是彰没有待在身边,孃认为自己大概早就失去意识了,即使开口道谢,但想到几秒前两人情欲高涨的行为,孃就紧张地无法说话。

「……妳、妳别那么紧张嘛……这样我也会很不好意思。」

彰就像是闹脾气的孩子般别过脸,孃觉得彰的反应很可爱,于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彰的侧脸带有几分少年味,但有时又会展露出超脱实际岁数的成熟模样,此种差距应该也算是彰的魅力之一吧?孃觉得自己的脸还是有点滚烫,并且将身体靠着彰,彰则是轻轻地叹气说道:

「说真的,还好妳爸爸平安无事。」

「嗯……」

孃和彰就维持此种姿势,在寂静无声的医院中紧紧相依。

待在彰的身旁让孃非常开心,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希望时间就此静止。他们在这几个礼拜里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但是,能像这样待在彰的身边感觉他的体温,也让孃感到相当安心。只要彰在身边,即使因为担心而不知所措,孃相信自己还是能够渡过难关。

「彰,你还好吧?身体状况怎么样?」

孃很担心彰的身体而这么询问,彰则是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回答:

「没事……至少现在应该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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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还特地加上「应该」,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孃很担心彰的宿疾是否又再度复发,于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观察彰的侧脸,可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实在无法判断彰的脸色是好是坏。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喔。」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喝我的血啊。」

只有在短暂的悠闲时刻,两个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在栖羽植物中心时根本无暇让他们如此交谈。

只见彰露出会心的微笑,然后搂住孃的肩膀。

「……谢谢妳。」

「嗯……」

假如时间真的能够停止该有多好,不管是栖羽亲、沉睡不醒的父亲、个性丕变的小夏,全部事情都能抛诸脑后,就算世界毁灭也无所谓。孃有点在意彰对这件事的想法,但还是问不出口,毕竟自己的想法既懦弱、幼稚又任性,所以彰根本不可能赞同自己的想法。

「孃。」

彰突然叫了孃一声,孃连忙挺直身体,彰也从沙发上微微起身,并且手伸到腰后准备抽出短刀。

「旁边有人。」

孃一头雾水地站起身,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状,可是彰却紧紧盯着柱子后面的某一点。

最后,孃总算听见一道微弱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拖行某种物体的声响,而且越来越靠近他们。

「嗯?打扰到两位的好事啦?」

听到说话声而发现是李之后,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坐回沙发上,李仍然一如往常地挂着微笑,拖着另一边的腿从候诊室走向两人。

「……原来是你。」

「偶刚刚睡醒,肚子饿得要死,你们有东西可以给偶吃吗?」

李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歪着头询问两人。

「真琴小姐和球先生已经出去买了,你再等一下吧。」

「嗯……这样喔……」

李似乎已经理解目前的状况,不过他好像无心耐着性子等待两人回来,只见他拖着单边腿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孃很担心李的动作会让伤口恶化,但他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愁眉苦脸,李也应该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孃并没有出声多加提醒。

「那个当医生的大姊呢?」

李倏然停住脚步,彷佛想到什么似地如此问道。

「在值夜室睡觉。一口气帮三个人动手术又处理很多杂事,会累也是很正常的吧。」

彰没好气地回答李的问题,李则是说句「是喔」,然后继续来回地踱步。彰似乎觉得李躁动的模样很不顺眼,于是垂着头对李视若无睹,无事可做的孃只好回到沙发上,并且轻轻地发出叹息。

当三个人的治疗告一段落,大家同意真琴的提议先留在医院过夜,可是孃却觉得现场的尴尬气氛相当难熬,原因很明显就是李。李一出现,孃和彰独处时所没有的异样感立刻笼罩整个大厅,假如是魁和球出现,想必气氛又会完全不一样吧?因为他们无庸置疑地已经是「同伴」,曾经共同渡过的时间也不算短。

但是,李却完全相反。

几天前,他突然在孃和魁的面前现身,接着又和一行人共同行动。对他们来说,到底是「敌」是「友」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怎么不快点回来啊……偶要饿死了啦……」

李就像等待母亲归来的孩子般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孃和彰的附近东走西晃。李现在明明看起来天真单纯,但是在相处的这段短暂时间里,孃亲眼看过李在瞬间充满疯狂的气息,这点和彰也有些相似。

孃不经意地想起和李双唇相接的事,便下意识地伸手触摸自己的嘴唇。和彰亲吻时的触感已经逐渐消失,不禁让孃感到相当寂寞。彰就近在眼前,不论是牵手或是接吻,不能做任何事也让孃非常烦躁。

「妳怎么啦?」

不知何时,李突然站在孃面前,紧盯着孃的脸微笑说道:

「怎么会露出无奈的表情咧?需要偶再给妳一个吻吗?」

孃忍不住吞了一口凉气,她实在很怀疑李到底会不会看场合,居然当着彰的面说出这种话。当彰和李第一次见面时,李也当着他的面口无遮拦地说过这种话。虽然那次事情到最后不了了之,她以为一起行动后,李不会故意再乱讲这种事惹彰生气,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

彰转头看着孃,孃则是充满尴尬及罪恶感不敢面对彰,只见彰猛然站起身,不发一语地狠狠瞪着李。

「干嘛?生气啦?」

听到李语带戏谵的反问,彰则是忍无可忍地走到李的身边,一把抓起李的衣领勒紧脖子。

「……你对孃做过什么事?」

被揪住衣领的李毫不在乎地继续笑着,他不仅没有害怕的神色,看起来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甚至开心地扬起嘴角。孃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跟着站了起来,却怕自己的解释越描越黑,如果劝彰住手,又怕彰误以为自己在包庇李,结果孃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前的两个男生居然为自己争风吃醋,也让孃觉得眼前的景象缺乏些许现实感。

李则是发出冷笑讽刺彰:

「做过什么……偶们可是纯纯的爱喔!因为偶喜欢她,所以就亲她一下啰!」

此时彰举起拳头挥向李,李却像是预测到他的行动似地,一把压住彰的手腕。

「之前就跟你说过,太冲动是斗不过栖羽亲那些人的。」

「不用你来教训我!」

就在彰用力挣脱并准备再度揍李的瞬间,只见李动作灵活地甩动手,某样东西突然在昏暗的大厅中闪出亮光。

「冷静点啦。」

等到看清楚时,李已经将一把银色的蝴蝶刀抵在彰的脖颈上了,简直就像是变魔术般,孃根本不知道李是从何处掏出刀子的。首次见识须藤拔刀的时候也是一样,孃的眼睛甚至连实物都无法看见,只见到刀刀瞬间闪出的光芒,但是李的动作和须藤的神速有点不同。李就像是毒蛇迅速捕捉猎物、或是牛仔挥动鞭子、又像是洒出高黏度的液体似地,尽管能够稍微窥探刀刃的轨迹,却无法捕捉到整个动作。

彰只好停下还没挥出的拳头,咬牙切齿地紧紧盯着李。银色蝴蝶刀的刀尖微微地刺进彰的皮肤内,伤口也随即冒出一小粒红点。

「快住手!」

孃感觉李真的有可能用刀子刺穿彰的咽喉,于是赶紧叫李住手。李依旧浮现一抹微笑,但是孃觉得这道微笑和刚刚的笑容完全不同,李又展现出疯狂的一面,甚至还能感觉到异于常人的施虐倾向。

「在女人面前还真糗啊。」

听到李的这句话,彰便松开李的衣领,并无力地把手垂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从以前就很容易发火,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听说我妈也是一样。」

听彰的语气似乎有意休战,于是李将视线转向孃,他已经恢复成平常诡异又带点轻浮的表情了。

「妳到底喜欢这个没用家伙的哪个地方啊?」

被李这么一问,孃觉得这不是能用言语表达的事。

「就算你这么问……」

因为彰很温柔吗?还是因为他可以依靠?又或者是他俊美的脸蛋?还是有些病态的灰暗气氛呢?孃无法回答,因为不管是喜欢彰的哪一点,她认为听起来只会像是廉价俗气的爱情,但是孃仍然认为自己必须回答,不然彰会怀疑孃对他的感情有所迟疑。孃焦急地快速过滤想说的话,而就在开口的瞬间……

「……孃。」

彰已经做出行动了。

就像模仿李的动作似地,孃只约略看到彰的动作轨迹,彰在孃回过神的同时立刻完成动作。

「妳不用回答他的问题。」

只见彰把日本刀抵在李的脖子上,李则是茫然地看着彰,随后瞇起往上吊的凤眼说道:

「……不错嘛。」

两人互相将刀子抵着对方,在孃眼里有如镜中的倒影般,只有任何一边有动静,另一边就会立即反应,似乎就连眨眼都是同时呼应似地。

「你别对孃动歪脑筋。」

彰出言警告李,两个人仍瞪着对方,孃认为双方还会保持胶着状态一阵子。就在这个时候,李突然像发现某件事似地吊起细眼,便缓缓地放下蝴蝶刀,彰也跟着将短刀收回刀鞘,然后李有如甩弄玩具般折起蝴蝶刀并收进口袋中。

「……别以为偶是伯你,因为碍事的人回来了。」

李抬起下颚指向玻璃门的出入口,只见真琴和球正准备走进医院,倘若让他们看到李和彰起冲突的场面,李很明白肯定会破坏彼此的合作关系,因此才甘愿先行退让。

「不过,你最好记清楚,偶的个性是一定会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

李当着彰以及孃的面说出这句话后,真琴和球也在这时踏进医院。

值夜室是间十张榻杨米大小的和室,面积还算宽敞,足以供六个人在一起用餐。他们摇醒连棉被都没盖就倒头大睡的魁,将柜子里的小茶几搬出来充当餐桌,球则是拿出便利商店购买的食物摆在桌上。医院里虽然有厨房,但由于时间太晚无法买齐食材,所以球决定直接在便利商店买现成的饭菜,而李看到桌上的东西时,便不满地低声说道:

「……什么嘛……要吃便利商店的东西喔……」

他又恢复成平时的油腔滑调,实在看不出来他就是刚才和彰杀气腾腾对峙的人。

「你不想吃就回病房吧,我等一下可以帮你打点滴。」

魁立刻拿起摆在桌上的三明治,并且对李这么回应,李则是拿着饭团嘟嘴抗议:

「妳是医生耶,那妳应该知道食物的重要吧?不是把营养打进身体就好啰!」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很爱吃啊!不过我身为医生,劝你最好别碰这种有添加物的食品,病人就要吃医院计算营养成分的餐点,然后再打个点滴。」

「管它有没有添加物,这边的当然比较好吃啰!而且怎么可能等到医院提供餐点啊!」

李迅速地将塑料包装拆掉,大口吃起饭团,其它人都安静地用餐,没有食欲的孃则是慢慢啜饮铝箔包装的果菜汁。

「话说回来……睡觉好歹也把妆卸掉吧,那张脸吓死人啰。」

球点燃香烟并如此说道,很明显地正在挖苦魁。只见魁的眼线已经晕开,眼睛周围就像熊猫眼似地,似乎是刚刚睡觉时不自觉搓揉到眼睛的关系,魁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吃着三明治,并且将口中的三明治吞下肚,接着一口气喝光宝特瓶装的红茶,最后就瞪着球回嘴:

「至少比没化妆好,而且你凭什么说我的脸?」

「这是善意的劝告。」

「把审美观加在别人身上根本不叫善意,请你别搞错喔。」

「那妳就顶着那张脸,出去丢脸丢到死吧。」

「这些事情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带着这张脸走出去?你是白痴啊?」

球只看了耸耸肩的魁一眼,便抬起头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值夜室里立刻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虽然魁和球平常爱斗嘴,但在房间内吵个不停,多少会让旁观者不太舒服。

「那么……」

真琴似乎正在默默地等待大家用餐完毕,这时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想与大家讨论今后的行动。」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真琴身上,但真琴却不知为何看着孃,表情看起来相当冷淡,彷佛带有责备的意思。

「孃,妳别再插手管这件事了。」

这句话来得非常突然。

「我……?」

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做梦都没想到真琴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话。

「妳已经找到妳的父亲,他也很幸运地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妳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对付栖羽亲了。既然这样,趁现在赶快退出才是明智的选择。」

「可是……」

真琴说的并没有错。当初孃是因为喜欢彰,之后认识魁和球,只为脱离平凡无奇的生活而选择踏进这个危险的世界。孃和栖羽亲并没有任何关系,充其量是个单纯的局外人。不过,在和他们共同行动的过程中,打从父亲失踪、最后得知他被栖羽亲囚禁的那刻起,孃才总算得到对抗栖羽亲的充分理由,而如今孃的父亲现在正躺在敷岛医院的病床上沉睡,孃也因此失去能和其它人共同对抗栖羽亲的理由了。

「我不想和妳争论。不管从哪点来看,退出是最好的选择。妳可以留在这里照顾父亲,栖羽亲的事就由我们想办法就好,把之前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妳还是回到平凡的世界度过普通生活吧。」

孃当初就是厌倦日常生活,才会决定踏入这个危险的世界,平稳安逸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趣,孃认为枯燥的每一天都会将她的活力消磨殆尽。自己宛如被砂纸包覆的木片般无法动弹,而且被日常生活渐渐磨平而缩小,此种错觉也一直占据着她的脑海。

正因为如此,孃深深地被居于不同世界的彰吸引,她渴望能够离开日常生活,而她也成功踏进这个死亡和恐惧如同家常便饭、无法安稳生活的世界至今。

可是,孃的确开始怀念昔日看似毫无价值的平凡生活,她甚至曾经冒出想要回去的念头,就算那种生活是如此令人厌倦、无趣,即使会剥夺自己存活的动力,但在失去这些东西后,孃才首次得知能够平稳生活的幸福。

「栖羽亲的人知道妳的长相,所以希望妳这阵子最好少出门。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普通生活,至少我能确定妳已经没有参与这件事的理由了,既然令尊已经安全回来,所以请妳当成自己的战争就此结束了。」

孃低下头,完全无法反驳真琴的话语。她已经能够返回平凡的生活,或许无法像从前一模一样,起码她不用再过着腥风血雨的日子了,孃也知道自己应该要欣然接受。

「可是……」

不过,孃没办法老实接受真琴的建议,营救父亲的确是她和栖羽亲战斗的理由之一,而父亲已经平安归来。然而,父亲真的是自己对抗栖羽亲的唯一理由吗?难道栖羽亲杀害彰、球和魁的父母亲,这并不算自己挺身对抗栖羽亲的理由吗?那小夏呢?她或许是受到自己的牵连误入这个世界,自己丢下朋友独自回到平凡的世界,这样真的好吗?

还有须藤呢?须藤因为自己的天真心态而身受重伤,自己能够抛下他擅自离开吗?而彰呢?若要用陈腔滥调的语句形容,自己真的很爱他,那么舍弃和他一同并肩前进才算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想和大家在一起,我想要与大家一起对抗栖羽亲。」

一听到孃的话,真琴则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瞪着孃说道:

「只用这种小家子气的理由,这样反而会对大家造成困扰,妳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输给在场的所有人。为了保护妳,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像罗丹一样受伤。」

听完这些话后,孃也很清楚地感觉到真琴特别说出这件事的理由。真琴对须藤受伤一事非常气愤。为了保护孃这种派不上用场的成员,结果让他们失去宝贵的战力,真琴相当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让孃退出。

孃一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眼眶中早已泛满泪水。孃也明白自己并不像其它人善战,即使须藤曾经教导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但是和彰、球还有魁相比,自己仍然有段差距。孃很想和大家在一起,不过如果自己会伤害到其它人的话,固执己见的确不甚妥当。

「真琴小姐……」

彰自始至终在一旁抽着烟旁观事情的进展,这时总算插嘴说话:

「我和真琴小姐的想法有点不一样,我认为丢下孃很危险,就算她放弃对抗栖羽亲,身边还是会遭遇很多危险。我想保护她,只要她没事,我受伤也无所谓,而且……」

「彰!你先不要说话!」

彰还没说完,真琴便提高嗓门打断他的发言。

「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必须舍弃私人的感情……不然我们根本没办法打赢那些人……」

说完这些话后,只见真琴低着头,这些话就像是真琴说服自己似地,或许她也对这件事相当迷惘。

「舍弃私人感情?」

球将捻熄的香烟丢进乌龙茶空罐,并且低声喃喃道:

「真琴小姐,那妳自己又怎么样?妳是为什么要打倒栖羽亲那些家伙呢?应该不会是维持栖羽市和平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在没办法理解的人眼里,那也算是私人感情的一种吧?我不觉得自己的理由很了不起,我只是很不爽杀死我爸的犯人逍遥法外,说是私人感情也没错,这的确是我个人的理由,我也不期待别人能体会。可是,我已经做好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心理准备,这应该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球……你根本不懂……」

「也许吧,但我至少知道妳也是因为私人感情才会选择对抗栖羽亲。不只是我老爸被杀,魁的父亲和彰的母亲也都死掉,所以妳没办法忍耐只有自己活下来的罪恶感。我没说错吧?」

真琴无言以对,显然球说的并没有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真琴则是站起身淡淡说道:

「……随便你们吧。」

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随即离开房间,而没有任何人追在她的身后。

「球,你说的好像有点过火耶。」

魁一边补妆,一边如此嘟囔。

「就算我不说话,妳也会出面说个几句吧?」

「也是啦。毕竟我和真琴小姐认识很久,她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可是,你应该可以更婉转一点吧?把她的心情毫不保留地抖出来,这样只会让她更受伤,之后你们碰面时也会很尴尬喔。」

「说得太婉转就没意义啰。这种事迟早要说清楚,那还不如干脆现在摊牌,毕竟我们常常分组行动,难得有像今天聚在一起讨论的机会。我觉得没有互相理解对方,光用嘴巴谈对抗栖羽亲的理由还是想法,这样以后会更难团结。」

魁紧急处理花掉的妆后,便把粉饼盒关起来,并随手扔进身边的化妆包里。

「好吧,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去看看孃的父亲。」

看到魁站起来,孃也跟着起身,她总觉得继续留在现场会让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我也要……一起过去……」

于是魁点点头,并且瞥向正在打呵欠的李。

「你也给我乖乖躺在病床上。」

「啥?」

「麻烦你别在医院里东晃西晃,有些医护人员并不知道你住院的事。」

「……好啦。」

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彰和球则是各点了一支烟,似乎想要继续留在值夜室。

「孃。」

就在此时,彰突然叫住正要离开房间的孃。

「别放在心上。」

孃点点头便转头离开,但是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李回到病房后,立刻被魁半强迫地赶到病床上躺着休息。毕竟须藤和孃的父亲躺在隔壁病床沉睡,李并没有多说什么话,便乖乖地拉起棉被,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宁静鼻息声。或许是因为受伤还四处走动,也难怪他会感到疲累。

孃坐在父亲身边的椅子上,魁则是正在确认孃的父亲的点滴还剩多少。

「……我觉得真琴小姐好像在吃妳的醋喔。」

魁看着别的方向,有如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吃醋……」

「自从彰到这里看诊后,我常常和真琴小姐聊天,她一直很烦恼彰不肯对她敞开心房。」

孃想起之前曾经听魁讲过类似的话,彰一直不愿意称呼真琴为母亲,总是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这点也让真琴非常耿耿于怀。

「真琴认养彰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即使两个人一起生活这么久,彰还是不认同她这个母亲,而且说话就像对待外人一样……看到彰对突然出现的妳展现出真实的一面,不管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女人,看在眼里当然都不是滋味啰。」

「这……」

孃觉得魁有责备她的意思,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于是魁走到孃的面前,用力地搔了搔孃的头发。

「对真琴来说,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彰还是她的独生子。不是常常听说婆媳之间容易发生问题吗?妳和真琴的情况很类似,所以妳别太在意啦!不过,还是要体谅一下真琴小姐的心情喔!」

听到魁面带微笑地说出这番话,孃不禁激动地一把抱住魁的腰,她从未想过真琴内心的想法,孃也对自己的不懂事感到非常厌恶。一想到自己总是很任性,还在无意中伤害别人,孃就相当担心自己的幼稚自私。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孃询问魁的意见,魁也回抱住孃说道:

「这个问题留给妳自己思考。不过,我觉得妳们需要卸下彼此的心防好好聊一聊。」

听完回答后,孃拾起头看着魁,魁则是以微笑做为响应。

就在此时,孃的父亲突然发出微弱的低吟声,于是孃吃惊地将视线转向病床上的父亲。

「爸……」

刚才还在沉睡的父亲已经睁开双眼。孃看着父亲的脸孔,发现他露出对眼前景象无法置信的表情瞇了瞇眼睛。

「孃……是妳吗……」

孃点点头,并且握住父亲露出棉被外的手,父亲也虚弱地握着她的手。这并不是父亲肌肉的反射动作,而是出自意愿的举动。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父亲看来还无法活动,因此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扫视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

魁则是对无法掌握现状的父亲回答:

「这里是医院,我的朋友们把你救出来了。」

他似乎还无法会过意,而只是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把我救出来……?」

「没错,我们找到囚禁你的地方,把你带到医院来了。你听得懂我现在说的话吗?」

看到父亲微微地点头,魁则是简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孃的父亲。她首先讲到一行人决意打倒栖羽亲,接着与孃相识,后来发现他被栖羽亲囚禁等等。孃的父亲边听边点头,时而皱起眉头。

魁说完大致的情况后,他看着魁这么问道:

「看来我已经得救了……」

「嗯,请你不用再担心了。」

「栖羽亲……已经被你们消灭了吗……」

魁伤脑筋地看向孃,似乎正在烦恼是否该将真相告诉父亲,如果随便将事实说出来,只会让父亲更加担心而已。孃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父亲则是将眼神转向孃,孃也在这时看到父亲眼中受到惊吓的神色,与从前酒醉动粗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于是孃认为现在不能让父亲知道真相。

「大家已经把栖羽亲解决掉了,所以爸你不用担心,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嗯……」

父亲则是轻轻地点头并合起双眼。孃认为父亲似乎想继续休息,于是放开他的手,父亲却把孃的手再度抓回手中,而那只手正在不停颤抖。孃望向父亲,发现他气愤地咬着牙,眼中还泛出泪光。

「可以的话……我很想……亲手报仇……」

孃听不懂父亲话中的「仇」是指什么。

「报仇……?」

孃反问父亲,父亲则是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想替咏美……是那些家伙下的毒手……那根本不是意外……妳妈那时正在调查赤羽市长的事……结果她查到有关栖羽亲的事……」

孃不禁惊讶地吞了一口凉气,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母亲的遗像。自从母亲过世以来,孃一想起母亲就会浮现出母亲的遗容,在遗照中的微笑面容也会让她感到相当悲伤。她无法接受母亲突如其来的死亡,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而母亲的死居然和栖羽亲有关。可是,孃并未感到特别愤怒哀伤,或许因为母亲的死已经经过许久,心中反倒涌出一股形同安心的情绪。小时候,当孃听到母亲的死讯时,她只是对这件事相当惊讶,连发泄憎恨的对象都没有,不仅是母亲走得非常突然,就连肇事者也当场死亡,因此孃的怨气不但无处发泄,也只能在心中留下无数的问号,孃的父亲则是从此酗酒度日。碰到由天而降的不幸事故,却没有任何能够责怪宣泄的对象,这的确会让人心情沉重。

但是,当孃从父亲口中得知凶手是栖羽亲后,孃感到相当放心,因为她总算可以将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怒转向栖羽亲了。

「真的很可惜……」

孃的父亲如此喃喃自语,并且突然开始咳嗽,但他还是拼命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我没办法……替妳妈做任何事……还被那些家伙关起来……折磨成这副德性……」

一事无成的悔恨似乎在父亲的心中滋长,使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两行清泪也跟着划过消瘦憔悴的脸庞。魁看到他拼命咳嗽而无法成声,便赶紧按下护士站的呼叫钤,在对方还没开口前就先做出指示。

「是我。须贺泽先生已经恢复意识了,因为他的情绪有点激动,可以麻烦你们拿镇静剂过来吗?用福乐生5毫克就好。」

『好的。』

魁轻轻地点个头,便将视线转向孃。

「孃,可以麻烦妳去找真琴小姐吗?帮我转告她,妳父亲已经醒过来了。」

魁似乎想让得知母亲过世真相的孃宽宽心,而魁说完后,接着改为观察须藤的伤势,孃便自行离开病房。

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

孃一面暗自思索这个问题,一面在医院内到处寻找真琴。

得知母亲身亡的真相后,孃感觉到自己是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事实。她并未像父亲一样伤心流泪,只是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并没有觉得相当惊讶,甚至感到非常安心。

——因为自己得到对抗栖羽亲的「理由」了。

在孃的内心深处,自己居然会利用杀母之仇做为借口。这到底算不算是错事呢?

真琴待在一楼的大厅,隔着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风景,与其说是风景,其实只是敷岛医院外的高楼大厦以及大楼四周的树木而已,并没有特别值得观赏的景物。

「真琴小姐。」

孃叫了真琴一声,真琴则是慵懒地转过头。

「……什么事?」

真琴看起来满脸倦容。身为彰的母亲,三十几岁的真琴确实稍嫌年轻,而且她的模样甚至会让人觉得更为年轻,却只有今天宛若年过四十五岁般憔悴。

「家父醒过来了。」

一听到这件事,真琴不禁叹了一口气,孃不知道她是怀着何种心情叹气,是替孃感到高兴?还是出自于对她的厌恶呢?

「这样啊……恭喜妳。」

见到真琴的话中不带任何情感,孃也只能点头以对,此时虽然闪过一丝丝的犹豫,不过孃还是决定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您知道家母的事吗?」

孃的母亲是自由记者,身为专职翻译的真琴曾经向孃说过自己认识孃的母亲。

「嗯……怎么了吗?」

「刚刚我已经听父亲说过母亲的事了,听说她是被栖羽亲杀害的。」

说也奇怪,由自己口中说出这句话时,孃顿时感觉到一股无法压抑的愤怒和悲伤涌上心头。先前的心情还有如隔岸观火,但是在亲口说出母亲真正的死因后,孃才感觉到切身之痛。真琴凝视着孃的表情,孃也紧紧盯着她的眼神。

「然后呢……妳想说自己有资格一起奋战吗?」

被真琴看透心思,让孃差点因为心虚而别过脸。不过,如果在这里退缩,她就真的没有资格和大家继续奋战了。

「我不否认,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看到真琴准备开口反驳,孃继续紧接着说道:

「可是!」

孃的气势也让真琴把话吞回肚里。孃认为自己必须把话说出来,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私人感情,就算是幼稚的想法,如果不把话说清楚,真琴一定不会认同自己。

「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还是想和大家共同奋战,我一直很希望待在大家的身边。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也知道自己是大家的绊脚石,可是,我还是希望跟着大家。如果您觉得我派不上用场,把我当成挡子弹的盾牌也没关系。自从母亲突然过世,父亲对我暴力相向,我只能伤害自己……我一直逃避现实,每天只想着不要再过这种无聊的人生,甚至希望这么无聊的世界能赶快消失,我很期待别人能带我走进不同的世界。可是,现在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味地逃避现实,其实我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真琴小姐说的没错,我的确也想回到平凡安逸的生活。可是,假如大家正在挺身奋战的时候,只有我自己回到平日的生活,我认为自己最后一定又会逃避现实。所以,请您让我完成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求求您。」

孃说到这里,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蓄积已久的各种想法化为具体的话语,从孃的口中泉涌而出。真琴依然静静地看着孃,不过,真琴的严厉视线渐渐地转为和善,还露出一抹夹杂些许落寞和感伤的淡淡微笑。

「我能理解彰喜欢妳的原因了……」

真琴说完后,便背对着孃再度望向窗外,孃则是走到真琴身旁,跟着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风景。外面鸦雀无声,昆虫的喧扰鸣声被厚重的玻璃门阻隔在外,两人不发一语地看着毫无特色的窗外,最后真琴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始低语:

「我一直很喜欢彰的父亲。」

孃觉得回应有点尴尬,于是静静地竖耳倾听真琴的故事。孃心想自己好像是首次听到彰的父亲的事,不论是彰或真琴都从未提起他的事,甚至连询问都像是禁忌般无法触及。

「可是,他最后选择的人却不是我,而是选择彰的母亲……当时我的眼里只有他,所以这个结局让我真的很痛苦。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在彰出世前不幸离开人世,而我和彰的母亲也从此没有再联络了。我和彰的母亲虽然是朋友,可是我的心中非常恨她,因为我嫉妒她把我心爱的男人抢走了。」

孃用斜眼偷偷看着真琴,不知道是因为缅怀昔日回忆还是太过疲累,只见她瞇起眼睛,让孃有点好奇她到底正在看着什么。沿着真琴的视线往前一看,黑夜中有栋门口点着微弱灯光且稍显肮脏的公寓,还有随风摇曳的树木。不过,孃知道真琴并不是看着这些景物。

「我和彰的母亲再度见面,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那时的我已经是道明寺圆的情妇……无法忘记心爱男人的女人应该都会落得这种下场吧?」

孃并不同意真琴自嘲的想法,却也无法表示任何意见,孃认为自己一定是缺乏各种人生经验,才会无法对这种事轻松地做出结论,而真琴又接着说道:

「我既是市长的情妇,又参与栖羽亲的对抗毒品计划,因为市长想要找些有能力的人帮忙,于是我就把彰的母亲介绍给他……在我认识的朋友当中,没有比彰的母亲更擅长这种事的人,而相隔五年再度众首的她带着彰,让我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虽然彰的年纪还小,可是和那个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也让我勾起心中无数的回忆。」

真琴说到这里,才总算转头看着孃,孃也转过身和真琴面对面相望。

「我应该跟妳提过,彰的母亲是被元禄那票人杀死的事吧?」

「是的。」

同伴相继被新的栖羽亲杀害后,连彰都被当成人质,彰的母亲只好单枪匹马地前去寻找元禄。她告诉真琴希望她能活下去,若是自己有个万一,就算听从栖羽亲的命令,也希望她能好好保护彰,而真琴也答应她的要求。之后,彰的母亲遭到不测,真琴便依照约定服从元禄,彰也因此免于死难。

「其实我是个肮脏的女人,我保护彰的真正理由并不是出自友情,因为我想把彰占为已有,我只是想亲手扶养心爱男人的儿子。但随着彰的成长,每当看到彰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我就会冒出他的父亲正在责难我的邪恶想法;每当彰看着我时,都会让我有种受到责备的感觉。彰会一直拒绝把我当成母亲,说不定就是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所以我才会下定决心打倒栖羽亲。球说的没错,我想要对抗栖羽亲的理由是因为罪恶感。不过,我的罪恶感并不是来自道明寺市长、敷岛院长或是彰的母亲,我只是希望能在我曾经爱过的男人面前拾起头,如果没办法替他们报仇,我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扶养他的儿子长大。」

说完的真琴佣懒地用手将头发往上拨,然后伸出同一只手抚摸孃的脸颊,真琴冰冷的手也让孃不禁缩了一下身子。

「听到我是这种女人,妳还想和我携手战斗吗?」

孃看到真琴的眼神带有些许畏惧,于是伸出手叠在真琴的手掌上。就在这个瞬间,真琴突然和孃脑中的母亲形象合而为一,但这种感触又随即消失。孃总算明白真琴想努力摆脱昔日回忆的理由,她和孃一样想摆脱从前一直逃避的现实、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为了活在当下,真琴打算斩断过往的诸多思绪。孃想起彰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以前曾经问过彰踏进这个危险世界的原因,彰则是这么回答:

「大概是因为……我想要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吧。」

彰也在心中期盼能摆脱从前的日子。他一定是认为,如果无法摆脱过去母亲被杀的阴影,自己就无法抬头挺胸地活下去,而球和魁应该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我还是很喜欢真琴小姐喔。」

听到孃这么回答,真琴则是微微一笑。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我觉得如果是妳,把彰交给妳也没关系喔。」

听到真琴喃喃说出这句话,也让孃的心中充满无比的喜悦。

回到病房时,孃看到球和彰两个人,他们大概是被魁叫到病房的吧?两人已经向孃的父亲打完招呼,顺便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而真琴在魁的催促下,也走到父亲的病床边对他点头示意。

「您好,我是三条真琴……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

「……我听他们说过了,是妳带头指挥他们对抗栖羽亲的吧?」

不知道是睡醒后已有一段时间,还是注射镇静剂的关系,父亲现在讲话比先前清晰许多,而真琴则是对孃的父亲点了点头。他们也已经向真琴告知,要让孃的父亲以为已经消灭栖羽亲了。

「的确是一场苦战,不过我们总算……」

看到真琴配合父亲的问题回答,孃对真琴感到一丝丝的歉意。其实他们和栖羽亲正准备掀起战端,对真琴来说,必须捏造谎言或许也让她感到相当别扭吧?

「……你们最后怎么处理那种植物?」

一听到父亲的质问,真琴不禁皱起眉头,球和魁则是互望了一眼,他似乎正在询问名为神仙的pulp原料。

「……植物?」

真琴如此反问,反而让孃的父亲满脸讶异地看着真琴。

「难道你们没有到那个地方吗?」

听到他的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表情皆为之一变,病房内立刻充满一股静默的紧张气氛,孃的父亲则是深深地发出叹息。

「这样是不行的……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些植物全部销毁……不然又会出现像栖羽亲一样的家伙……」

「你说的植物是指生产pulp的原料吗?」

球开口这么询问,只见他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那你知道那个植物的栽种地点啰?」

孃的父亲再次点头,让全员不禁面面相觑。

仔细想想,孃的父亲失踪后,有把置物柜钥匙寄回孃的家中,而置物柜里的植物正是pulp的原料——神仙。换句话说,当时孃的父亲或许已经掌握到神仙的栽种地点,才会被栖羽亲囚禁。之后栖羽亲察觉一行人到处打探情报,并且拿孃的父亲当人质。只要如此思考,就能够将所有的片段串连起来了。身为栖羽亲首领的元禄曾说想做个实验,以了解pulp到底能如何加强人的兽性与力量,因此才会利用父亲做为一行人挺身而战的诱因。

「请问……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听到真琴如此询问,孃的父亲便缓缓地说出地点。

「穿过栖羽湖的森林地带,可以找到一个山洞……就在那个洞穴里面……」

根据先前李提供的情报,确实有包含栖羽湖在内,可是李并没有提及洞穴。听到植物的栽种地,很难会有人联想到洞穴,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没人发现,即使李和栖羽亲有关联,却无法找到栽种地点的原因也就否言自明。孃不禁相当赞叹父亲的调查能力,虽然父亲单独行动比较没有累赘,而且拥有工作培养的经验,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父亲有那么卓越的能力。

「谢谢您提供的情报……我们并没有调查出那个地方,这样我们就能够让那种草从世上消失了。」

父亲的呼吸又开始渐显急促,似乎是因为讲话时间过长而体力不堪负荷,魁发现他仍然需要多休息,便转过头向大家说明:

「须贺泽先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今天就请到此为止吧。」

于是,众人点点头并一同离开病房,孃则是走到父亲身旁。

「爸,晚安。」

一听到这句话,父亲对孃露出微笑,然后缓缓地合起双眼,而孃不禁开始心想,不知道已经几年没见到父亲的笑容了呢?

孃将视线转向须藤,发现他还在沉睡,孃有点担心他的情况或许不太乐观。不过,就连原本被认为毫无生还机会的父亲都能活着再度重逢,孃相信须藤一定也能坚强地渡过生死关头。接着,孃看往躺在病床上的李,看到他也正在熟睡中的样子,孃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认为自己还是很惧怕李的个性,但是就如同被彰吸引一样,孃也知道自己对他多少产生兴趣。李的睡相就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不知道是否做了个好梦,还见到李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容。

而就在第二天早晨,李突然从病房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轮流休息看守,本来打算天亮后再集合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但是,魁巡房的时候发现李已经不在病床上,便慌慌忙忙地通知其它人。

李完全没有留下消失的理由,由于须藤和孃的父亲整夜都在睡梦中,因此无法注意到李的动静,就连李究竟是何时何地溜出病房都无人知晓。

「那家伙好像只想利用我们找出神仙的栽种地点。他昨天一定是装睡,偷听我们的谈话内容,一旦知道栖羽亲把神仙种在哪里,我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球对李的举动如此分析,孃却无法由衷认同他的推论。对李来说,他们还可以当成自己的战力使用,孃记得李曾经说过虎春迫于人手不足,可是球耸耸肩答道:

「他可能已经从某个地方调到人手了吧?那家伙应该能在虎春里调到人,比起找我们这群没关系的人帮忙,他可能认为自己处理比较妥当吧?」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努力走到这里,结果只是帮派之间小规模的恶斗吗?我们被栖羽亲要得团团转,只把情报提供给李就结束了吗?」

魁则是难掩恼怒地如此抱怨。

「如果事情能这样结束也不错,我们毕竟只是外行人,当初的动机也是因为没人对付栖羽亲,才会由我们动手,既然道上人士打算出手对付栖羽亲,我们也不用再冒着风险多管闲事了。」

听到球这么说,魁站起身狠狠地甩了球一巴掌,球嘴中的烟也被打落在值夜室的塌塌米上,孃赶紧将塌塌米上的香烟拾起。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放弃就放弃!我当然知道能过平安无事的生活最好!可是,我们就是因为看不惯那些家伙的所作所为,才会一起努力走到这边……然后呢?你的意思是交给道上兄弟处理吗?如果你只是不想受伤,才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流氓处理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多管闲事嘛!」

看到球又打算点烟,魁立刻伸手将烟打掉,其它人则是默默地看着两人的举动,见到李不告而别,众人似乎也对接下来的抉择感到相当迷惑。

「那妳想到底怎么样?现在立刻冲到栖羽湖吗?现在李和栖羽亲应该打得正凶,妳想一起对付他们吗?我们可是连栖羽亲都没有打赢的把握,更何况又多了一个组织势力,我们能打赢的机率根本就是零!」

球说的没错,就算现在没头没脑地贸然赶到栖羽湖,也完全无法预测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甚至有可能招致最坏的情况发生。

不过,孃也不是百分之百赞同球的意见,她认为魁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要丢给别人处理,大家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插手管这件事了,只因为现在李主动出手,所以大家选择冷眼旁观的话,这样也等于是否定所有人的努力。

「……彰,你觉得呢?」

真琴自始至终静静地听着球和魁的对话,这时突然开口问彰的意见。以彰的个性来说,孃认为他也会说出和魁一样的话,至少彰并不会把自己的责任全部推给别人。

然而,彰却说出令人料想不到的回答:

「我会静观其变。」

「静观?」

「自从听过李说的话之后,我就一直觉得他瞒着我们某些事,而且,球先生的意见是要李所说的都是真话才能成立吧?虽然我的想法比较偏向魁小姐……不过,我至少还能判断现在的状况,所以我反对立刻行动。」

听完彰的意见后,魁则是夸张地做了个垂头丧气的动作。

「唉,这就跟暗示我没有判断能力差不多吧……」

就缓和现场气氛的层面看来,魁的轻松自嘲确实非常珍贵,但是并没人有心情附和她的玩笑话。

「总之,我也认为我们先暂时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就像是拉回略微削减的紧张感似地,只见真琴这么开口说道。没有人出言反对她的决定,然而就算得到结论,其实所有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只能对放任时间流逝一事感到相当不甘心。

「结果,我们还是只能干等啊……」

球说完后,便让自己躺在杨杨米上,魁则是到病房巡视以转换心情。

「真琴小姐,我可以到外面走走吗?」

听到彰这么问,真琴犹豫片刻后,便点头答应彰的要求。

「一直关在这里也会很闷吧……不过,你别跑太远,我们还不知道敌方会采取什么行动,有事我会马上联络。」

没想到真琴这次居然爽快地答应,于是彰带着微笑,起身准备离开值夜室,同时低头望着坐在塌塌米上的孃说道:

「孃,那我们走吧。」

孃对彰突如其来的邀约非常困惑,她转头看着真琴,只见真琴点了点头。

「慢走喔,比起独自行动,两个人会比较安全。」

如此说完后,真琴随即低下头陷入沉思,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改变被李的举动打乱的计划。

孃和彰走出值夜室,经过大厅走到医院门口,并且对两位柜台小姐点头打招呼,柜台小姐们则是讶异地面面相觑。看来魁并没有向她们提到一行人暂留的事,考虑到现在不是访客探病的时间,被视为可疑人物都不奇怪,还好她们并没有做出任何激烈反应。

虽然时间还是早上,两人离开医院后,夏日的灼热阳光便将地面照得刺眼明亮,但气温还是比大白天稍有凉意。

「我们要去哪里?」

不管孃怎么询问,彰就像是生闷气一样,默默地握着孃的手一直前进。虽然彰对别贸然行动的决定没有异议,但他也曾经表示自己和魁有相同的心情,或许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焦急吧?在此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彰也许比所有人更感愤怒,然而就是因为明白太过冲动的后果,才会故意装出明理的模样吧?可是他又不想让别人发现真正的心情,所以才想到外面散散心吧?

就在孃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孃和彰来到一座小小的无名公园。由于目前还是暑假期间,公园里有几位家庭主妇正在谈天说笑,其中一位还带着一个小朋友。小朋友的母亲正和其它主妇聊得正高兴,他则是无聊地望着远处的沙坑和秋千,因为他的手被母亲紧紧握住,无法前往附近的游乐设施游玩。

「我们找他一起玩吧。」

只见彰转过头,露出一脸鬼灵精怪的笑容,孃还来不及响应,彰就已经径自走向那孩子的方向了,孃只好不明就里地跟在彰的身后,彰则是走到牵着孩子的母亲面前打个招呼。

「妳好。」

那个母亲似乎和彰认识,也向彰点头致意。

「如果妳不介意的话,可以让研人和我们一起到旁边玩吗?」

刚开始她对彰的提议略感迟疑,但由于刚好聊到开心的地方,因此她看向其它主妇,便决定将小男孩交给彰照顾。

「我要玩沙!」

于是,彰就这样被研人半拉半拖地走往沙坑。

「影,你认识那对母子吗?」

一听到孃的问题,彰便点头回答:

「他们就住在我们家隔壁,以前一起聊过几次天。」

孃认为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研人对彰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可是……

「大姊姊!我们盖城堡啦!我要城堡!」

他甚至毫无戒心地对孃提出此种要求,看来研人是个天生就不怕生的孩子。

于是孃蹲在沙坑里,把沙堆起来想要盖座城堡,但不管怎么堆砌,都只能堆成一座丑陋的小山。就在这个时候,彰在附近随地捡了个空罐子,并且把水装在罐子里走回沙坑。

「不能只用干沙,要用一点水固定沙子。」

说完后,只见彰熟练地用含水的沙子堆出形状,丑陋的小山渐渐变成有棱有角的漂亮长方体。看到彰的动作,研人忍不住想插手帮忙,却把好不容易固定的城堡弄垮了。

「啊!你看啦!」

彰夸张地拾高声音,逗得研人开怀地大笑,在旁观看的孃也跟着发出会心的微笑。她是第一次看到彰玩耍的样子,与平时认真严肃或和孃独处时的温柔模样截然不同,不过,彰偶尔会停下堆砌城堡的动作,似乎正在思考某些事,孃也在此时发现,彰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才会刻意营造出现在的气氛。

三个人先做好外围墙壁,接着在上面叠起几块小小的长方体,单纯由沙组成的块状物总算出现城堡的模样。起初只会帮倒忙的研人似乎渐渐抓到诀窍,只见他确实地拍稳城堡,并且添加更多华丽的装饰物,三个人就这样忘我地完成城堡,时间也慢慢地不停流逝。虽然此种盖沙堡的游戏或许毫无意义,不过孃认为总比坐在医院里等待还要好得多。

就在沙堡快要完成时,孃突然注意到有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停下动作并转头搜寻那道视线的来源。只见有个男人坐在公园角落的木制长椅上,用单手握着罐装啤酒,一边望着孃和彰的方向,一边偶尔啜饮手边的啤酒。

那个人竟然是元禄。

即使见面已经是好几个礼拜前的事,不过孃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人。发现元禄面带微笑观察孃和彰的一举一动时,其它主妇们开始互相窃窃私语,看到不务正业的成年男性独自在公园里喝着啤酒,会觉得奇怪也是人之常情。

「孃,快点帮个忙吧,城堡快盖好啰。」

彰好像没有注意到元禄,而只是催促孃帮忙盖城堡,正当孃想要警告彰的时候……

「先别管那个大叔,他已经在那边看我们看很久了。」

彰却十分冷静地如此说着,并且在城堡的顶端添加沙子,看来彰比孃还早就发现元禄坐在那边了。年幼的研人听不懂彰和孃的对话,只是等着两人赶快盖完城堡,孃只好一边留意元禄的动静,一边听从彰的话堆着城堡。

主妇们似乎觉得与元禄待在同一个地方很不舒服,因此就在城堡即将完成的同时,便急急忙忙地带着研人回家。研人很想在城堡完成后继续和孃与彰一起玩耍,两人则是对满脸不舍地盯着城堡的研人挥手道别,其它主妇们也匆匆离开公园,只剩孃、彰还有元禄三个人留在公园里。孃盯着元禄,只见他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悠然地漫步走向沙坑,还在途中顺手将啤酒空罐丢进垃圾桶。

「孃……妳先退开。」

彰一边起身,一边拍掉手中的沙子,孃也提高警觉地往后倒退几步,元禄则是缓缓地靠近两人。

「刚刚的场面看来还真悠闲哩。」

元禄停住脚步,站的位置恰好与沙堡以及孃形成一直线,他将双手放在裤子口袋中,对孃和彰故作熟稔地搭话。元禄看起来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因此彰并未做出任何警戒的动作。

「只要你早点说,我就会让你参加盖城堡的游戏啰,自己坐在那里喝啤酒,被当成可疑人物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听到彰的挖苦,元禄不禁露出苦笑,他把单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用手抓了抓后脑勺蓬乱不堪的头发。

「没办法,俺笨手笨脚的,怎么盖得出城堡咧?」

元禄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行动总是让人匪夷所思,孃完全无法推测他的思考模式,就连他想把pulp散播到整个国家的想法都无法理解。破坏国家的整体价值观到底有什么好处?「喔?那你今天有何指教呢?」

彰微微地压低身子,显然打算视元禄的回答决定是否展开攻击,而元禄只是环视四周围绕公园的青绿树木,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最粗壮的一棵树上。

「该怎么说哩……就当做是礼貌性的打招呼吧。孃,妳应该从妳老爸那边听到很多消息吧?」

元禄指的似乎就是神仙的栽种地点,见到孃点头承认,元禄则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那你们应该知道要到哪找了吧?」

「你跑过来只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啰,俺只是先起个话头嘛……其实今天有别的事要说啦。」

元禄一面说着,一面拾起脚边的小石头。

「可是啊,有个人在旁边偷听实在怪怪的。」

元禄如此喃喃自语后,便将小石头丢向刚刚一直盯着的大树,直线飞行的小石头撞到树干弹落地面,还有看似蝉的昆虫从树上飞出。

「出来啦!有话大家面对面说清楚吧!」

一听到这句话,有个人就从树后悠然地现出身影,原来是李。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李自言自语地向元禄等人靠近,看到他稳稳走路的模样,根本不像是脚受伤的人。他到底是伤口已经痊愈?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呢?

「一直偷偷摸摸的实在不太好,没做错事就光明正大一点吧。」

两人的对话仿佛旧识般听起来毫不客气,但从李和元禄的每句话中,孃都能感觉到强烈的敌意。一看到李现身,孃突然很担心他是栖羽亲的人,只为探听情报而故意欺骗他们,可是从李站的位置来看,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李离元禄有点距离,还露出轻蔑的表情看着元禄并发出冷笑。

「你在对偶说教吗?怎么听起来很像丧家之犬的叫声啊?」

「丧家之犬?到底是谁输给谁?你该不会以为知道那里就稳赢了吧?」

彰与孃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见彰略显焦躁地用脚底规律地踏着地面,不过他似乎决定不采取任何行动,毕竟现在先不论元禄,甚至连李的目的都毫无头绪。

「李……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彰似乎还是无法按捺箭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于是直接开口质问李,李只将视线转向彰回答:

「偶以前就说过啦,偶只想要彻底击溃栖羽亲。既然已经知道神仙的种植地点,所以偶打算自己解决他们。偶对擅自离开的事道歉,不过你们不用冒险受伤就能解决事情,这样也不错吧?」

彰则是用力地啧了一声。他知道李一定在说谎,孃也有同样的感受,李绝对还隐瞒着某些事。

「虎春的干部根本不晓得这件事吧。」

听到元禄毫不客气地这么说道,李不禁稍稍牵动嘴角。

「俺老早就知道你和他们混在一起的事啦,可是俺一直搞不懂虎春为什么想找外行人帮忙,虎春的家伙们自尊心都很强,而且组织的向心力又很恐怖,要是真的想搞垮栖羽亲,哪有可能故意找外行人合作?所以说啰,俺怎么看都觉得这件事不是虎春的决定,根本就是你自己的行动嘛。」

李对元禄的话毫无响应,他那活泼又阳光的形象顿时消失殆尽,现在的他充满疯狂和欲望,就与平时偶尔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你想要取代栖羽亲吧?」

一听到元禄的话,李反而低声地不停窃笑,有位碰巧经过公园的路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但元禄只是微微地瞄向路人一眼,就让路人赶紧撇开视线快步离开。

「大叔,你比偶想象中还要精明嘛。」

「就像你说的,姜是老的辣。人只要有点年纪,连一些小事都会不小心发现喔。」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偶的部下们正前往栖羽湖,准备把你的同伙们杀得一干二净。」

说完这句话后,李便掏出随意塞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枪,并且把枪头指向元禄。

「只要送你归西,事情就全部结束啦!以后这个城市就交给偶们红雀掌管吧!」

孃迅速地看了彰一眼,只见彰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两人。即使得知真相,彰看起来并没有很惊讶,反倒露出一切都在预料中的表情,元禄也是摆出相同的神情,并没有对李的动作特别慌张。

「你这个狂妄的小鬼真的没救啦……」

就在元禄喃喃低语的同时,突然冒出一道手机的声响,于是元禄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孃看见李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蓄势待发,但元禄仍然毫不在意地继续通话。

「事情搞定了吗?」

元禄短短问完,便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回答,接着则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李对元禄的举动感到相当迷惑,无法判断是否该开枪。

「……是喔,没办法啦。」

说出这句话后,元禄就把电话挂掉,并且将手机放回口袋中看着李。

「听说你的部下好像都死光啰。」

一听到元禄的话,李不禁惊讶地睁圆细眼。

「三十个人啊……这样有点不够喔,五十个搞不好就会赢啰!其实俺那边也没什么人哩!」

「什……什么……你是想套偶的话吗?」

似乎因为元禄准确地说中部下人数,李看来非常慌张。

「话说回来,俺这边也有人阵亡啦!大概只剩十个人没事,其它都被你的人杀掉啰……嗯,凭二十个就能干掉三十个人算不错啦!」

孃不自觉地往前踏出半步,她很担心小夏是否也遭李的部队杀害,元禄似乎也察觉到孃的心思而看着她说道:

「放心,小夏也在活着的十个人里面。别看她那样,她比妳想象中强得多啰,没那么简单挂掉的啦!」

孃还来不及安心地叹口气,李便立刻出声叫骂:

「你他妈的别乱讲话!」

李冲到元禄面前,用枪抵住他的眉心继续叫道:

「怎么可能全军覆没……那些人都是军队出身的家伙耶!怎么可能输给你那群小混混!不论是人数或实力都是偶这边比较优秀,根本不可能会输!」

即使李随时都会拙下扳机,元禄依旧不为所动。

「……是心态的问题。」

听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彰如此回答,李咬牙切齿地转头瞪着彰,彰则是往前缓缓靠近李。

「我已经差不多猜到事情的进展了。最近的确发生很多事,会让我常常想象很多事情该怎么发展。不过,不管你做出多少小动作,我认为你到最后还是会输给栖羽亲。」

「你说什么……」

李正想转身和彰争辩,但突然想起元禄还在面前,于是只将目光转向彰。李在元禄和彰之间进退两难,似乎相当疑惑不知道该防备哪边。这时彰缓缓地将手绕到背后,并且拔出腰后的刀刃一挥。

「喂……你干嘛帮他啦!」

李惊讶地发出大叫,他知道自己无法同时和两人为敌,而赶紧往右侧跳开,孃对眼前的情况也感到相当迷惑。自己该帮忙彰吗?可是能放着元禄不管吗?

「你别出手喔。」

彰看向元禄并这么警告。

「俺没差啊……打输会很丢脸喔。」

彰则是露出洁白的牙齿喃喃回答:

「在心爱女人的面前,我不会一直丢人现眼的。」

彰转向李,压低身子并将刀刃放在肩头。李的手中依旧握着枪,不停地转动眼睛观察眼前的情势。

「等、等等啦……你、你想干嘛……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没有理由对付偶吧!偶要帮你们打败栖羽亲耶!」

对李来说,彰的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此他才会显露出真实的不安情绪。孃也对彰的行动十分意外,她对自己该采取何种行动也非常困惑,最后只好选择当个旁观者,她知道自己只能相信彰。就在此时,彰又再度缓缓靠近李。

「你疯了吗!现在是大白天耶!你知道杀死我会怎么样吗……」

「你就是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才会输的。」

看到彰又向前靠近一步,李不禁啧了一声。

「你这个白痴……!」

李扣下扳机,但似乎因为他正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发射的子弹只打中彰脚边的地面并扬起尘埃,彰则是将肩头的刀对李横向一扫,一道美丽的弧形立刻闪过眼前。李手忙脚乱地蹲低身子躲过彰的短刀,接着快速地往后一跳。

「只会自以为了不起说些屁话……死小鬼!最好别太臭屁啊!」

「我看你的脚受伤也是故意装的小把戏吧?」

见到李在激烈运动下却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彰面带厌烦地如此询问。李从头到尾从未刻意保护受伤的脚,而他也对彰的问题保持沉默并连开三枪,彰立刻压低身体逼近李,同时将刀刃挥向他的脚,李灵活地抬脚闪过攻击,彰则是顺势砍向李的侧腹部,李赶紧用没握枪的手抵挡攻击,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一把蝴蝶刀,两人之间顿时传出一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李又朝彰开了一枪,彰立刻灵活地往旁边跳开,这时李一边将蝴蝶刀拉开,一边凶狠地瞪着彰。李微微地喘着气,平常的轻松模样也早已消失踪影,他匆匆地瞥了孃一眼,又立刻将视线拉回彰的身上。

「看来你平常没运动喔?还敢说我只会动手,光动脑好像也不太好嘛。」

「吵死了!」

李发出大吼并开了一枪,同时朝着孃快速移动,孃却呆站在原地不动。其实孃已经猜测到李接下来的行动了,从他们的对话内容以尽言行举止,还有瞬间看向孃的视线来看,要猜测到李的行动并不难,但是孃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不可思议的是,彰和李两个人非常相似,两个人都是年纪轻轻就踏足于危险的世界,而且宛如光和影,又像是镜中的倒影与实像般互相照映,因此孃认为自己的确被李的个性所稍稍吸引。

将一朵白色的花拍摄起来,或许在底片中看起来是一朵黑色的花,但白花永远是白花,黑花仍然是昙花一现,终究无法掩盖身为白花反转影像的事实。

「孃……!」

就在这个时候,李出声呼喊孃,只见彰的短刀已经深深插入他的侧腹部,李并没有立即倒卧在地,而是对孃伸出手,但不论多么努力,他还是无法碰到孃。孃不知道李本来是打算拿自己当人质,抑或是有其它目的,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因为她相信彰,相信这位自己深爱的人。

「不好意思,你没有踏进这个舞台的资格。」

彰转动身体,并且将刀刃从横向拉出侧腹,李的腹部顿时喷出红色的鲜血。孃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景象,想要让自己的决心更加坚定。她知道这场纷争尚未结束,而是为决战揭开的序幕,为了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决战,不论未来发生任何事,孃要自己绝对不准别过头逃避现实。

「畜生……可恶……」

李倒在彰和孃携手堆起的城堡上,沙堡就这样被李的身体压毁,企图取代栖羽亲的阴谋也随着沙堡无声无息地崩毁。

彰甩掉刀刃的血迹,并且将刀收回刀鞘内,元禄则是对彰的举动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不愧是她的儿子,比以前成熟多啰。」

彰瞪着元禄,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不知道是因为战斗的疲劳,还是因为见到鲜血而导致宿疾复发。孃有点担心彰的身体状况,和元禄打起来的话,孃总觉得彰打输的可能性非常言同。

「这样就没有人打扰我们啦。」

一听到元禄的话,孃立刻握紧上衣口袋中的掌心雷,她不清楚这把小枪是否有办法对付元禄,但总比袖手旁观还好。元禄似乎也注意到孃的意图,于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冷静一点,要是俺想动手,就不会等到现在啦!俺只想说俺会在栖羽湖等你们过来,既然李已经死掉,就不会有外人多管闲事啰!」

元禄说完这句话后,随即掉头准备离开。

「俺会把李的尸体丢给警察处理,不会让你们被警方逮捕的,你们放一百个心吧!就算有目击者,俺也会让他乖乖闭嘴。」

「等等!」

就在这时,彰突然叫住正要迈步离开的元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想杀掉我们的话,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动手。连我们到植物中心那次也是一样,你明明就可以派更多人埋伏,而且为什么故意把孃的父亲留在那里?只要孃的父亲被我们发现,栖羽湖的秘密也会败露,你们应该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吧?」

「你说哩……就算俺告诉你,咱们也不会休战,你应该也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反正过来栖羽湖就对啦!俺先说清楚,这不是陷阱或圈套,信不信都随便你们,俺不会再派人追杀你们啦!被李这样一搞,俺也没办法调人偷袭你们啰!假如你们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就好好吃一顿或看场电影再过来吧!不过俺没办法等你们太久,俺还是有计划要进行的。」

孃只能看着元禄缓缓离开,彰则是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

听到彰低声嘟囔,孃抬起头仰望天空,只见空中万里无云,一片令人心情舒畅的青空直达天际。

可是,身边却有股血腥味四处飘散。

天空如此美丽清澈,自己却无法享受这平凡宁静的日子。

会有种悲哀的感觉,是否代表自己的心理准备仍然不够呢?孃也不敢肯定。

孃看向躺在脚边的李,已经气绝身亡的他还流着汨汨鲜血,尸体下则是压着毁坏的沙堡。孃和彰辛辛苦苦地堆积的结晶就这样瞬间崩塌,想必李在事前也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是,他的计划却如此轻易地化为泡影。

「……我们走吧。」

在彰的催促下,孃点点头迈步前进。她再度观望头顶的万里晴空,看来阳光只会变得越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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