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幽鬼之宫(上) 第三章

静信一直透过百叶窗的间隙往窗外窥伺,直到早晨的太阳升起、窗外的景色清晰可见之后才作罢。神秘访客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松了一口气的静信回头望向病床,只见节子睁开惺忪的双眼。一旁的敏夫发现节子醒来之后。立刻蹲在她的床边。

“早,感觉如何?”

节子眨眨眼,呆呆的环视四周,之后才缓缓的点点头。

“还好……院长早。”

“你看起来比昨天更有精神。”

“嗯。”节子的回答十分有力,让敏夫感到有些意外。发现静信也站在床边之后,节子以惊讶的神情看着敏夫,却只见敏夫笑了笑。

“副住持只是来探病而已。嫌他碍眼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挂上谢绝会客的牌子。”

“院长真爱说笑。”节子露出笑容。“劳烦副住持特地跑这一趟。还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好点了吧?”

“应该好多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呢。”

“我看也是。”敏夫仔细观察节子的脸色。“……嗯,的确康复许多。”

“或许是睡得比较好的关系吧?前阵子总是觉得自己睡不够,即使早上睁开眼睛,也还是想睡得很。”

“哦?你昨天半夜突然醒过来呢,有印象吗?”

“什么?”节子睁大了双眼。“没什么印象。我真的醒来了吗?”

“应该是吧?我还听到你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呢。”

“真不好意思。”节子笑得很腼腆。“大概是在说梦话吧?”

“听起来十分清楚,应该不是在说梦话才对。当时我还以为病房里面有人呢。”

节子眉头深锁。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

“经院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到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好像是有人来找我的样子。”

“有人来找你?”

敏夫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节子。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奈绪的样子。奈绪的七七四十九日就快到了嘛。”

“嗯……”

“大概是七七四十九就快到了,所以才会梦到她吧?”面带微笑的节子显得有些落寞。“虽然还没替她除忌,不过七七四十九毕竟是个大日子,当然要替她办场隆重的法事才行。这件事情我一直挂在心上呢。也不知道是前天还是大前天,我也梦到奈绪回来了,当时的心情真的是既高兴又难过。”

“之前你来看病的时候,好像没提到这件事。”

“只是一场梦而已嘛,再说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梦到奈绪回来固然很高兴,可是一想到她还不知道干康和小进的噩耗,顿时就觉得悲从中来。造化真是弄人啊……”说到这里,节子凝视着处空。“可是回头一想,奈绪不是已经死了吗?既然奈绪回来的话,干康和小进应该也会跟着回来才对,难道他们的死只是一场恶梦而已?惊醒过来之后,赫然发现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们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

“既然死去的奈绪来迎接我,那不就代表我已经活不久了吗?也不知道是想到这里才清醒过来,还是清醒过来之后才想到这里……”

“千万不要这么悲观,别忘了你还有德次郎跟其他的孩子呢。”

“说的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太多话的关系,节子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还是多休息一会吧。有没有食欲?”

“没有……”

“我请护士小姐送点米汤进来,多少喝一点吧。你现在正在打点滴,没有食欲也是正常的。”

节子点点头。敏夫拉着静信走出恢复室,四处张望确定没其他人后压低声音开口限静信说话。

“……原来是奈绪。”

“节子说那只是一场梦。”

“你相信吗?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奈绪的现况。”

静信看着敏夫。

“怎么看?”

敏夫低声回答。

“挖她的坟墓。”

看到静信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敏夫露出讽刺的微笑。

“就算尸体再怎么生气蓬勃,你也不会认为那就是VAMPIRE,这点我早就料到了。怎样,什么时候有空?”

“慢着,你先等一下。”

静信才刚准备开口,就被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拿起话筒的敏夫跟对方交谈,两人之间的对话十分简短。又是一通清展的电话,静信早已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果然不出所料,敏夫挂上电话之后,立刻要静信回寺院一趟。

“下外场的本桥婆婆去世了,我现在就要赶过去。寺院那边可能等一下就会接到电话了。”

2

静信赶回寺院之后,看见穿着睡衣的美和子才刚把电话挂上。

“咦?现在才回来啊?”

“嗯,我才从敏夫那里回来。听说本桥家的鹤子去世了。”

“就是说啊。”美和子手扶脸颊,神色显得有些不安。“敏夫刚刚也打了电话过来。说鹤子已经过世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

美和子的脸色十分忧虑。

“为什么这阵子经常发生这种不幸?很多信众都在猜测村子里是不是爆发了什么传染病,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静信,你说呢?”

静信避开母亲的视线。

“我也没办法说什么吧。”

“说的也是。你可别太勉强了。多多少少也得替自己着想,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静信点点头。美和子的前脚才刚离开,池边的后脚就跟着进来,听到讣闻之后。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看着静信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不说。过了没多久,光男和鹤见也进来了,大殿上更是聚集了前来参加早课的信徒。这阵子静信总觉得大殿上熟悉的脸孔似乎愈来愈少了,反而增加了许多陌生的信徒。虽然参加早课的信徒人数没有太大的出入,其中的变化却颇耐人寻味。

早课结束之后,下外场的治丧主委刚好前来造访。

治丧互助会的主委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家,不过松尾诚二倒是个年纪还不算太大的中年男子,前年才从身体不适的父亲手中接下主委的职位。

苦着一张脸的诚二正式向静信告知鹤子的死讯。鹤子是独居老人。好一阵子没见到她的邻居前往察看,才发现她早已死在自己的家里。

“死亡时间好像是在前天,真是令人鼻酸。”

“的确十分遗憾。”静信附和一脸哀戚的诚二。

“鹤子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嫁在上外场,已经请她担任这次的丧主了,这部份应该不会有问题。”说到这里,诚二的语气突然含糊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观察静信的神情,怯生生的继续说下去。“方便的话。希望今晚举行告别式,明天上午下葬。不知道副住持这边的时间是否可以配合?”

静信本想表示没问题,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看黑板。

“可是明天……”

“是的。明天不宜出殡。”

说到这里。诚二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点我当然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老是听到一些跟传染病有关的传言。不知道副住持是否有所耳闻?”

“嗯。或多或少。”

“当然我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传染病,可是尾崎院长和公所那边都没有表示。这实在令人不由得感到疑心。再说今年也十分不寻常,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就一连死了那么多人。”

“……嗯。”

“这种不寻常的情况简直就像传染病似的,可是医院和公所却一直保持沉默。这代表我们想大多了呢。抑或是他们基于某种理由决定隐匿疫情?真相到底如何,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诚二说完之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请副住持不要认为我很无情,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将葬礼延后举行。若真的顺延一天的话,我很担心又会接到另一个讣闻。”

发现静信正在看着自己之后,诚二显得有些难为情。

“一天之内连办两场丧事的确很吃力,更何况有时还不只两场而已。自从入夏以来,治丧互助会就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老实说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了,真的是一听到讣闻就会全身发抖。现在我们早就将坟墓的整理工作发包给建材行,可是这阵子死了那么多人。建材行光是接这种工作也接到手软,根本剩不出额外的时间。所以我实在很不愿意延后举行葬礼,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静信点点头,猛然察觉原来事态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了。只要算算入夏以来村子里所举行过的葬礼,就可以明白治丧主委以及治丧互助会这阵子的辛劳实在超乎旁人想像,也难怪他们一听到讣闻就全身发抖。

“……我明白了。如果家属同意这么做的话,我当然没有异议。”

诚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颓然垂下。

“听到副住持这么说,我总算是安心了。这种安排毕竟前所未闻。有些老一辈的人还是无法接受。”说到这里,诚二不由得露出苦笑。“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只会出一张嘴,真要叫他们动手做事,却又跑得一个比一个还快。”

“难为您了。”静信点点头。诚二向静信深深一鞠躬。

“就请副住持多多包涵了。丧主表示法名只要适如其分就好,仪式也一切从简。”

“谨遵吩咐。”

3

“你们要去哪里?”

母亲的问话让小薰感到一阵心虚,连忙将手提包藏在身后。

“出去走走。”小昭回答。

佐知子打量着这对姐弟。

“别出去太久。妈妈等一下要跟治丧互助会的人出去。你们两个负责看家。”

“治丧互助会?”

佐知子叹了口气,表情显得十分厌烦。

“本桥家的鹤子婆婆去世了。这阵子老是碰到这种事,妈妈都快被烦死了。”

小昭跟小薰使了个眼色。小薰弄清楚小昭的意思之后,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知道小昭认为本桥鹤子的死也跟“那个”有关。

“……我们出去了。”

“早点回来,听到了没有。”

姐弟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既然是去办丧事,一定会弄到很晚才回来,只要赶在晚餐之前回家的话,就不会被母亲发现。

小昭踏着雀跃的步伐朝着位于半山腰上的祠堂前进。两人目前的位置在村子南方的末山山脚,一路上小昭虽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可是当两人接近祠堂的时候,他的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很明显的透露出些许的不安。

“小薰,那个人会来吗?”

“结城吗?应该会吧?这可是他的提案呢。”

“说的也是。”小昭自言自语。“他应该不会临阵脱逃才对。”

“小昭,你在怕什么?”

小薰才刚说完,小昭立刻嘟起嘴唇。

“我才不会害怕呢。不过大人说话总是不算数,前一天才说好的事情,过了一天就马上反悔。”

“他才高一而已。不算大人。”

“就是那种说大不大的家伙才更可疑。嘴巴上说得那么好听,天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吧。”小薰回答。“当时虽然说得很认真,搞不好回去之后就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希望如此,小薰心想。昨晚小薰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的她愈想愈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到了极点。都已经这么大了,又不是像弟弟那种年纪的孩子。怎么还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呢?一想到那天跟夏野聊得那么起劲,小薰就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而且挖掘坟墓这种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被逮到的话。可不是说声对不起就没亭了。

“真是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呢。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人。我想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小薰牵着自言自语的小昭。默默的往前走着。手提袋里面的花铲和手套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座祠堂位于未山与西山的交会处,旁边有一条沟渠流过。祠堂的规模十分简陋,不过由三片木板和一块屋顶搭起来而已。这里原本是供奉石柱的地方。石柱却在今年夏天的时候被不明人士砍断。穿过秋收之后的田地就可以看到那座祠堂。不过祠堂周围却看不见半个人。走近一看。石柱的下半段依然耸立在祠堂之内,上半段虽然接上去了,却显得有些歪斜。

“我就知道……”难掩失望之色的小昭叹了口气。“小薰,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结城没来,也只好放弃了。”

“开玩笑,我才不要呢。少了他也没关系,我们两个自己去。”

“可是……”

说着说着。两人逐渐走近祠堂。这时夏野突然从祠堂后面现身,吓了小昭一跳。

夏野以眼神朝着祠堂内示意,小昭见状立刻快步上前。

“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转进祠堂后方的小昭突然冒出这句话,夏野闻言立刻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老大果然跟一般人不同。”

“你拿着。”、

夏野将两把钱子的其中一把交给小昭,他还另外准备了一枝圆锹。

“这么大一把很不好藏呢,真的要带过去吗?”

“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只要摆出一副帮忙整理墓地的表情。就不会意人起疑了。”

“真的吗?”

小昭边说边打量着手中的铲子,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情。小薰不由得将手提包藏到身后。真要挖掘坟墓的话,小小的花铲根本派不上用场,那种东西简直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一想到自己竟然带着这种玩具前来赴约,小薰顿时感到脸上一热。

“这些玩意从哪弄来的?”

“跟邻居借的。”

“你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刻意解释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起疑。这种时候只要若无其事的跟对方开口借东西就好,反正对方自己会去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大,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我们走吧。”夏野看了看小薰。“往哪个方向?”

小薰指向祠堂附近的林道。

“顺着那条路往上走,就在离人口不远的地方。”

夏野点点头,提起圆锹和镇子走在最前面,一派轻松的走上林道。难掩欣喜之色的小昭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鸟儿枝头婉转,风儿轻轻吹拂,一派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一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小薰顿时觉得周围的美景变得十分刺眼。走着走着,三人转入林道旁的一条小路。脚底下的杂草虽然异常的茂密,不过两旁的树枝还是有折断的痕迹,一看就知道路在哪里。

几个月前,大家才抬着小惠的棺木走在这条小路上。大人们面色凝重的抬起棺木,将小惠放进黑暗的洞穴。小惠已经被埋入土中了。

现在应该早就回归自然了才对。

小薰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是树林中的冷空气让她起哆嗦,抑或是回归自然所代表的意义让她不寒而栗。回归自然所代表的意义就是腐败。小惠的身体早已腐化成一堆烂泥。说不定还爬满了一堆恶心的虫子。

(如果小惠还在棺木里面呢?)

小薰觉得这种假设比不在棺木里面更令人不寒而栗,她不想见到腐烂的小惠,更不愿相信人类死后都会化为恶心的污物,这比“死而复生”还要可怕好几百倍。

小路的前方豁然开朗,三人来到约有一个停车格大小的空间。地上插着两根卒塔婆。一根是旧的,一根是新的。旧的那根是小惠的祖母。新的则是小惠。填土看起来有些松软,小小的空间隆起了一大块。

不发一语的夏野卷起袖子带上手套,毫不犹豫的走向新的卒塔婆。

“真的要这么做吗?”

小昭忍不住发问。夏野单手抓住卒塔婆。回过头来看着小昭。

“要不然呢?”

“我不是害怕啦,你可别误会了。只是挖掘坟墓我还可以接受,但是推倒本塔婆就似乎有点……那个……”

“这玩意只是一根木头而已,用不着感到良心不安。”

话才刚说完,夏野就朝卒塔婆一推,只见卒塔婆轰然倒下,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哇啊……!老大,你也太暴力了吧?”

小昭的语气有些愕然,也有些钦佩,不过夏野的表情却十分难看。

“我没特别用力。”

“可是……”

“这里的土壤十分松软。卒塔婆没插牢。”

这怎么可能。小薰心想。小惠下葬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大人们立卒塔婆的样子。他们来来回回的踏实坟土,然后才将卒塔婆深深插下,还不时检查是否有松动的迹象。

“你们看。”夏野指着卒塔婆的根部。“泥土的痕迹有两个地方。”

小薰战战竞竞的走向前去。历经风吹雨打之后,白色的卒塔婆显得有些斑驳,题字的墨迹从顶端一路流下,看起来就是饱受风霜的感觉。小惠的死被时间蒙上了一层灰,变得丑陋无比。吸收了土壤中的水气之后,卒塔婆的根部也变了颜色,而且正如夏野所指,变色的地方总共有两个,颜色的深浅各有不同。

“……还真的呢。”

小昭自言自语。三公分的落差,靠近底部的痕迹颜色比较深。

“一定有人重插了一次。”

听到夏野的推测,小昭不由得抬起头来。

“……会是谁?”、

“我哪知道。”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跑来挖小惠的坟墓。”

“或许吧?”

夏野随口答应一声,将卒塔婆推到旁边,看起来似乎颇为吃力。

接着他拿起插在地上的铲子。打算开始挖掘坟墓。

小薰想叫夏野住手,却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吞进肚里。就在不远处的枯草堆中,小薰发现一个白色的物体。小小的四方形纸盒。上面还系着一个褪色的蝴蝶结。小薰走到旁边,将纸盒捡了起来。

“怎么啦?”

“这个东西……”小薰拿着纸盒朝两人挥挥手。绝对错不了。白色的蕾丝包装纸、水蓝色的蝴蝶结,这是自己送给小惠的礼物。

“这是什么?”

小薰抬起头来,看着正在打量纸盒的小昭和夏野。

“这是我替小惠准备的生日礼物,后来被我放进她的坟中……”

夏野闲言,顿时眉头一皱。

“她的家人准许我将礼物放在棺木上,我亲眼看着它跟小惠一起被埋入土中的。”

夏野回过头来,看着被放倒的卒塔婆。

“如今你却发现礼物被丢在那里,这就表示有人挖掘过清水的坟墓。”

“我不相信。”

小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不停颤抖。难道是真的?

可是小薰十分确定自己将礼物放进坟中。当时忘了把礼物带出来,之后才慌慌张张的跑回家去拿,还记得寺院的副住持好心的请大家等一下。然后自己就将礼物放在棺木上,眼睁睁的看着棺木被泥土掩埋,成为一座圆圆的土丘。

除非被人挖出来,否则礼物不可能被丢在外面。一定有人挖掘小惠的坟墓,然后再将棺木埋起来,重新插上卒塔婆。

夏野拿起铲子开始挖土,似乎下定了决心。身旁的小昭也紧跟着开始作业。浑身颤抖的小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挖土,最后也拿起了圆锹。

大约挖了半小时之后,圆锹的前端挖到某个坚硬的物体。小薰心头一震。立刻丢下手中的圆锹。夏野见状,马上拿起铲子铲去小薰身前的泥土,然后用手四处拨弄,没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

小薰尖叫了一声,小昭紧抓着姊姊的手臂。夏野看着小薰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

沾满污泥的棺木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棺盖早已倾斜一侧。

倾斜一侧的棺盖。三人不知道棺盖是被小薰一锹僮开的,还是本来就没盖好。只知道洞穴之中,一个底边约五公分长的三角形缝隙就这样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小薰强忍内心的恐惧,凝视着漆黑的缝隙。

“……棺盖不是都钉起来了吗?”

小薰以点头回答夏野的问题。小惠在下葬之前,大人们当然拿着钉子将棺盖钉死。当时小薰就在现场亲眼目睹,绝对错不了。

“可是棺盖是打开的。”

夏野将手伸进空隙。

“老、老大!”

“不要!”

无视于小薰的尖叫,夏野使力想将棺盖举起。发现棺盖文风不动之后,又拿起铲子想以杠杆原理将棺盖撬开。经过一阵混乱,夏野终于撬开了棺盖。泥土如雪崩一般掉进棺木,但里面却看不见小惠的影子。

大块大块的泥土不断涌入,棺木底部黝黑发臭的东西是小薰他们摆放的鲜花。可是小惠不见了,偌大的棺木空空如也。

“——小惠!”

小薰尖叫一声,无力的跪倒在地。

绝对错不了,小惠死而复生了。

4

将小惠的坟墓盖上泥土。重新插上卒塔婆之后。太阳也差不多快下山了。拾起地上的枯草拭去圆锹和铲子的泥土,三人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快步下山。等到他们下到平地之后。村子里已经笼罩在金黄色的夕阳之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昭抬头看着夏野。

“不知道。”夏野一派轻松的回答,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不时朝着四处张望。

小昭一屁股坐在祠堂旁边的山坡,筋疲力竭的小薰也颓然的坐了下来。这时夏野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沾满泥土的手套,只见他连忙将手套脱下,随手丢进祠堂里。

“小惠到底跑去哪里了?”

小薰自言自语。一旁的小昭也有同样的疑问。

“该不会是在兼正那里吧?康幸大哥最后也是走进兼正,那里铁定是他们的巢穴。干脆大家一起去把他们通通干掉算了。”

小昭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夏野。却只换来一陈讪笑。

“为什么笑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去收拾他们?”

“他们一定是僵尸啦,死人变成的一定是僵尸嘛——慢着,也有可能是吸血鬼。小惠不是死于贫血吗?”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是吸血鬼的话,就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来活动,钉上木桩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可是那只是小说和电影的说法而已,没有人能保证那种方法真的有效。”

“说的也是。如果是僵尸呢?”

“僵尸在白天的时候也能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砍断他们的脑袋是消灭僵尸唯一的办法。不过这也是电影的说法,不保证一定有用。”

“我想他们大概只能在夜晚的时候出来活动吧?好像从没听说过有人在白天的时候碰到兼正的人。再加上小惠是死于贫血,所以他们一定是吸血鬼没错。”

一旁的小薰突然插口。

“吸血鬼在白天的时候不都会躲在棺材里面吗?”

夏野点点头。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没在棺材里面发现小惠,这就证明了她早就离开棺材躲起来了。兼正之家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地点,若真是如此。那里恐怕就是他们的巢穴。”

“所以才要趁白天的时候偷偷摸进去啊,那个时候他们一定都在睡觉。”

“辰巳又要怎么解释?”

“咦?对哦,他在白天的时候照样到处乱跑呢。”

“你们躲在树林里偷窥兼正之家的时候,他一直蹲在你们的身后。如果辰巳也是一伙的,他们现在一定知道你们已经起了疑心,不可能没有防备。加上辰巳在白天的时候也能行动,冒冒失失闯进去的话,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有个主意。”小昭探出身子。“我们在傍晚或是晚上的时候守在门口。只要发现他们走出兼正之家,就把他们抓起来。当然。我们身上要挂满十字架或是大蒜之类的东西才行。”

“那种东西会有用吗?我很怀疑。”

小昭顿时哑口无言。

情况似乎变得十分复杂。十字架可以击退电影里的吸血鬼,可是没人敢保证小惠他们就跟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在他们面前秀出十字架当然很简单,可是如果没用的话,岂不是死路一条?

“如果他们都集中在兼正。傍晚或是夜里碰到他们的机率自然会大幅提高。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也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富果我们打倒其中一人的时候,刚好被其他赶着回兼正的同伙看到,那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说的也是,我们连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如果将这阵子去世的人都当成吸血完来计算……不行,还是算不出来。今年夏天村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唔……”

小昭歪着头思考,身旁的小薰突然怯生生的冒出一句。

“不知道本桥婆婆会不会死而复生。”

“本桥?”

小薰点点头。

“住在我家附近的老婆婆。好像今天才刚过世。”

夏野陷入沉思。没错,村子里的死人不断的增加。如果死去的村民全都成了吸血鬼呢?按照小昭的计划埋伏在桐敷家附近固然可以慢慢的减少对方的数量,可是若增加的人数远超过被消灭的人数,冒着生命危险前去伏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设法阻止村民的死后复生。

想到这里,夏野回头看着小薰。

“你知道那个老婆婆的坟墓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懂了。”小昭的语气十分兴奋。“你打算等她从坟墓里爬出来之后,再一举消灭她对不对?”

“不。我要在还没爬出来之前就先干掉她。”

“这不太好吧?”

“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像你弟弟说的那样……”

“我叫小昭啦,老大。”

夏野露出苦笑,朝着小昭撇了一眼。

“总不能像小昭说的那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兼正吧?可是死去的村民愈来愈多,这就代表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大,与其叫我束手待毙,我还宁愿从自己有能力的地方开始着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不知道本桥婆婆要葬在哪里。”

“今晚不是告别式吗?”小昭接口。“所以葬礼一定是在明天。到时我们只要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就知道本桥婆婆的坟墓在哪里了。”

“有道理。”

“老妈要跟治丧互助会的人去本桥家协助善后,只要算准她出门的时间,就应该推算得出来葬礼何时举行了。”

“嗯。”夏野轻轻推了一下小昭。“你挺聪明的嘛。”

“嘿嘿。”

小昭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在小薰的眼里只觉得无聊透顶。

“明天老妈出门的时候,我再拨个电话过去。老大,你家电话是?”

5

“咦,副住持。”

静信走进医院后门的时候,刚好跟准备下班回家的国广律子碰个正着。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这种时间医院里居然还有工作人员,静信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不过转念一想,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疫情。身为医院院长的敏夫固然责无旁贷,其他工作人员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副住持又来陪院长吗?”

静信含糊以对。

“节子的病情似乎颇有起色。”

“好像是。”

律子歪着头看着静信。

“副住持也真是辛苦,白天要忙着办法事,每天晚上还得陪院长值班。”

“哪里,这不算什么。”

静信觉得律子的口气似乎在试探什么。不过也难怪律子会觉得奇怪,找一个和尚来帮忙照顾住院患者的确十分说不过去。就算敏夫真的需要协助,也应该找一个受过医疗训练的护士才对。

“院长也真是的,晚上需要人手的话,跟我们这些护士说一声就是了,何必麻烦副住持呢。”

“你误会了。”静信随便编个藉口。“呃……我只是想请敏夫看看我写的稿子。顺便给我一点意见而已。”

“呃?”

“我想听听看医生的意见。所以这阵子才会每天晚上跑来找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陪他值班只是为了谢谢他替我看稿子而已,不过总觉得我在旁边好像很碍事。”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子还是很辛苦。请您不要累坏身子了。”

“谢谢你的关心。”

静信拭去前额的冷汗,忙不迭的爬上二楼。医院里的护士已经开始起疑了。静信觉得她们迟早会当面质疑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带着复杂的情绪进人护士站,静信听到节子的笑声。

“院长也真是的。都已经几岁的人了。”

“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替你加油打气的咒语吧。你就当作死去的干康在这里陪你,千万别再说出什么有人要来带走你的丧气话了。”

“好好好……咦,副住持。”

节子发现站在门口的静信,朝着地笑了一笑。

“副住持您看。院长居然把这些东西都带过来了。”

节子手指着床边的小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两旁还摆着烛台、香炉、花瓶以及念珠。

“敏夫……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敏夫露出调皮的微笑。

“我从家里的佛坛借来的。”

“这样子不太好吧?”

“没关系啦,放一个晚上而已。反正我老妈平常也不烧香拜佛。

与其摆在那里积灰尘,还不如拿到这来保佑节子。”

说完之后,敏夫让节子握住念珠。

“别忘了你还有德次郎在等你。德次郎是个可怜人,不但前任妻子早逝,干康和可爱的孙子也都离他而去,连你这么贤慧的继室现在都卧病在床。如果你有个什么万一,德次郎就真的成了孤独老人了,这点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嗯。”

“如果奈绪或是干康又出现在梦中要把你带走的话,你就跟他们说你还要留下来陪伴德次郎,叫他们三十年后再来找你。他们一家三口在那个世界团聚,用不着担心他们会寂寞,叫他们耐心的等你就是了。”

“说的也是。”

节子按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泪水。敏夫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待在隔壁之后,就熄灯离开恢复室。静信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节子的情况还好吧?”

敏夫点点头。

“意识十分清楚,病情也逐渐康复。节子是在还没进入末期症状之前就接受治疗,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治愈的病例。”

说到这里。敏夫突然压低噪音。

“虽然她的病情逐渐康复,却不代表病因已经消失了。等到完全康复之后,就没有理由叫她继续住院,可是我实在很不放心就这样让她回家。”

静信低头不语。住院第一天,节子身边没有发生异状。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出现了一名神秘访客,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离去。

那个神秘人或许是被敏夫的怒叱声吓走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敏夫回头朝着恢复室看了两眼。

“希望有效。你觉得呢?”

大概是指佛像和念珠吧,静信心想。

“我也不知道。”

“听说小进死前的那个晚上叫了一声‘妈妈’,这是干康告诉我的。小进为什么会呼唤奈绪?只是因为小孩子思念母亲的情绪反应吗?抑或是他真的看到奈绪的身影?节子为什么梦到奈绪回来找她?为什么不是梦到干康或是小进?”

“如果你想说这就是奈绪死后复生的证据,我倒觉得似乎薄弱了点。”

敏夫露出讽刺的笑容。

“小进年纪还小。不了解母亲的死亡代表了什么,所以当他感到痛苦的时候,的确有可能呼唤母亲。发生在节子家的一连串不幸事件起源于奈绪,节子的潜意识可能认为只要奈绪没死,干康和小进就不会跟着死了,所以才会只梦到奈绪。我不否定这种可能性,不过也无法证明事实就是如此,严格说来这两种假设都有相当程度的可能。”

“可是……”

“我知道必须要有根据。我也很希望找到足以说明一切的证据。

不管这一连串的事件到底是不是吸血鬼造成的。只要能够找出真相就好,即使最后答案是否定的,我也会欣然接受。所以我们去挖奈绪的坟墓吧。”

“敏夫。”静信叹了口气。“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打算怎么说服德次郎和节子?就算把你心中的怀疑说出来,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同意你这么做。”

敏夫睁大了双眼。

“那当然。除非奈绪有他杀的嫌疑、法院发出开棺验尸的命令,要不就是奈绪有死于传染病的可能、卫生单位认为必须开棺采样,否则法律上是不允许随便开棺的。”

静信愣了一下。敏夫见状,立刻压低声音。

“所以才要暗着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可置信的静信瞪大眼睛看着敏夫。

“你疯了。”

“我没疯,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打开棺木。就可以知道奈绪到底是不是吸血鬼。这是最快的方法。”

“应该说打开棺木只能知道奈绪在不在里面才对。”静信瞪了敏夫一眼。“即使奈绪不在棺木里面,也无法构成她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我想就算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躺在棺木里,你也不会放弃吸血鬼的假设,顶多耸耸肩膀表示原来另有他人而已。”

“唔……”

“不惜践踏死者的尊严、无视死者家人的感受。到头来却只能换得如此薄弱的证据,这种做法我无法苟同。”

敏夫举起双手,往桌面重重一拍。

“难道要我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不等静信回答,敏夫继续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一共死了多少人?现在死亡人数依然不断增加,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对策,更没有人知道石田跑哪去了。他带着所有资料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那些资料我手边也有,顶多就是我自己整理整理之后送交兼正,可是你觉得兼正——或者是行政机关能帮得上忙吗?他们能找出原因,遏止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吗?就算有那个本事好了,他们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行动?

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而我们——好吧,我可能已经发现了造成一二-连串死亡的原因以及解决方案,即使那只是个推论而已,事后也证明跟发病的过程一致,不能称之为毫无根据的假设。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得保持沉默?难道你要我举白旗投降,耐心的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大英雄替村民带来希望吗?”

“敏夫。”静信制止愈说愈激动的敏夫,回头朝着恢复室看了一眼。敏夫见状,连忙压低嗓门。

“如果我将这个烂摊子丢给兼正,兼正一定会将烂摊子再丢给别人,后那个人再将烂摊子丢给下一个倒楣鬼。难道我的工作就是将烂摊子丢给别人吗?眼不见为净就可以高枕无忧吗?即使村民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也得视而不见吗?”

“……抱歉。”

“不行,非采取行动不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再细微的线索也不能放弃,再荒诞不稽的想像也有姑且一试的价值。村子里的情况已经不容迟疑,这一波高潮虽然已经渡过了,可是再过半个月之后,下一波高潮又会起来,而且最高点势必会比这次要高出许多。二的倍数是四、四的倍数是八、八的倍数是十六、十六的倍数是三十二,接下来就是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五百一十二——加起来总共是一千零二十二。你知道外场的总人口数有多少吗?一千三百人。五百一十二之后,外场的人就死光光了!”

静信为之愕然。一开始的后藤田秀司和山入的那三人,加起来总共是四。下一波高潮在八月半袭击外场,静信和敏夫直到当时才察觉异样,却已经造成十几名村民不幸死亡。之后静信开始走遍全村明察暗访,那段期间死亡人数依然不断增加,一口气超越了二十大关。牺牲人数虽然还不至于以倍数成长,不过每次高峰期所造成的死亡人数,却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攀升。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生还的病例,连一个也没有。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一发病就没得救了。除此之外,还出现大量的迁居者。照这个情况来看,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外场就会变成废墟了。”

“……对不起。”

听到静信道歉之后,敏夫顿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惭愧。他沉默不语,静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护士站一片沉默,恢复室里面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静信低头沉思。入夏至今已经累积了大量的死亡人数,即使进入秋天,情况也未见缓和。静信原本以为是传染病造成的,可是影响范围虽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看起来却不像是传染病。无法解释的迁居、辞职,整个村子的确被某种东西(抑或是死亡)团团围住。若坚持将这一连串的事件视为正常。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你认为某种神秘生物在村子里徘徊,不但会袭击村民,还会吸取人血。老实说我认为这种说法有几分合理性存在。”

“嗯……”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村子里不停的吸血,受到袭击的牺牲者全都呈现贫血的症状,最后死于出血性休克。而且这种死亡具有连续性。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旦那种东西在村子里徘徊。想当然尔的一定会造成连续性的死亡。事实上村子里的死亡非但具有连续性,甚至还呈现不断扩大的感染性?”

“没错,呈倍数成长的患者人数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信点点头。

“节子说她梦见奈绪,或许袭击节子的就是已经成为他人牺牲者的奈绪也说不定。若真是如此。受到他人袭击的村民,死后就会成为当初袭击他的那种生物,而且自己也会成为感染源,说明白一点就是复活的死者。已经确定死亡的尸体却从坟墓当中爬出,在村子里四处物色牺牲者,进而展开攻击,危害其他村民的生命安全这就是尸鬼。”

“尸鬼?”

“尸鬼会攻击活人,吸取活人的血液,而且本身具有高度智慧,每次行动之前都会事先拟定计划,与失去思考能力的活死人——又称为僵尸——相差甚远。若昨晚造访节子的真的是尸鬼,那对方绝对无法凌空穿墙出现在牺牲者的面前。尸鬼具有活生生的肉体,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不同于村民口中的‘恶鬼’,更不是所谓的VAMPlRE。躺在棺材里的VAMPIRE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当地离开棺材寻找猎物的时候,却又像轻飘飘的幽灵一样。尸鬼与VAMPIRE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前者是完全被封闭在肉体当中的邪恶存在,他们靠着自己的身体四处移动,也藉由自己的身体攻击牺牲者。遭到袭击的牺牲者死亡之后,也会成为新的尸鬼。”

敏夫点点头。

“这应该是唯一的解释。”

“一连串的死亡始于山入,第一个发病的人就是大川义五郎。”

“或许义五郎是第一个牺牲者吧?他在七月底的时候离开村子,过了一个晚上之后才回来,当时的情况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传染病都有所谓的潜伏期,可是吸血鬼——抑或是尸鬼的袭击却不需要潜伏期。我想义五郎大概是在离开村子的那段时间遭到袭击,然后将灾祸的源头带回山入。义五郎于八月初死亡,之后成为复活的尸鬼,袭击同住在山入的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

“不可能。”静信否定敏夫的推测。“警方在山入发现义五郎、秀正以及三重子的遗体,而且他们的亲人还将遗体全都送去火化。就算义五郎死于尸鬼的袭击,遗体一旦火化之后,就没有复活的可能了。同样的推测也可套用在秀正和三重子的身上。”

被将了一军的敏夫沉默半晌,立刻又提出另一个假设。

“如果被袭击的牺牲者不见得都会死后复活呢?既然有些人会死后复活,我们当然也可以假设不会复活的可能性。山入的那三个人当中,三重子没有复活,秀正的情况应该也相同,不过义五郎就很难说了。”

“义五郎的尸体不是被找到了吗?”

“没错,不过是残缺不全的尸块。假设义五郎在山入死亡,之后成为尸鬼袭击秀正、三重子以及秀司好了。看到秀正死亡之后,三重子产生莫大的危机意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复活的义五郎展开反扑。说不定还在胸前钉上木桩,让义五郎成为永远无法复活的尸体,可是好不容易消灭成为尸鬼的义五郎之后,三重子的病情却已经病人膏肓——

之前我们不是觉得很纳闷,为什么三重子没有打电话向外界通知义五郎和秀正的死讯吗?会不会是她根本没有打电话的余力?万一真的如我所料,死去的义五郎重新复活袭击秀正的话,你觉得三重子该怎么向外界通报?就算真的通报好了,接到电话的人会相信她吗?这就是三重子决定不打电话的原因。”

静信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不对,还是说不通。”

“静信。”

“我不是从根本否定尸鬼的存在,而是这种推测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你仔细想想,义五郎在七月底的时候离开村子前往某处,之后身体就不太对劲。光从这点来判断的确是可以证明他在村子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没错,可是义五郎卧病在床之后不久,秀正也跟着病倒了。当初三重子到医院拿药的时候,不是说两个老人家都生病了吗?那时义五即可还没死,更不可能死后复活。既然如此,袭击秀正的又是谁?”

“如果义五郎当时已经成为尸鬼了呢?”

“死亡当天就立刻复活?绝对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就应该会出现死去的村民在告别式当晚复活的情况才对。”

词穷的敏夫沉默半晌,恨恨的剩着静信。

“要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我现在不就要解释给你听吗?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全都被警方寻获,其中义五郎和秀正的遗体虽然难以辨识。可是经过解剖化验之后,证明的确是他们两人没错,因此可以否定重新复活的义五郎为了藏匿行踪、故意以其他人的尸体掩人耳目的可能性。事实上在义五郎死亡之前,秀正就已经发病了。或许袭击三重子的就是义五郎,可是我敢保证袭击秀正的一定另有他人。”

“意思是你觉得除了义五郎之外,还有另一个尸鬼?外场被尸鬼入侵,山入首当其冲。外来的尸鬼袭击义五郎、袭击秀正,最后连三重子也不放过是吗?”

“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不过这么一来,义五郎的突然外出似乎就跟整件事无关了。”

敏夫喃喃自语。

“真是搞不懂。”

静信点点头,再度寻找过去的记忆。

“后藤田秀司听说秀正身体不适之后,从千草直接前往山入。根据先前的推测,那时三重子的病情十分严重,秀正早已死亡多时,可是从山入回来的秀司却对两人的情况只字未提,而且一回到家就病倒在床。”

“尸鬼一定躲在山入,袭击前往探望舅父的秀司。或许尸鬼拥有操纵牺牲者的能力,所以秀司才会一直保持沉默。”

“或许吧。三重子的情况也一样,所以才没将秀正的死讯告诉任何人……”

“当秀司前往山入的时候,秀正和义五郎早已死亡多时,遗体更呈现腐败的状况,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是尸鬼。三重子当时还没死亡,所以那个时候的山入除了那三个老人家之外,一定还有第四个人。秀司就是被第四个人袭击的。”

“然后秀司死亡。接着是广泽高俊、清水患、安森义一、后藤田吹、清水隆司以及安森奈绪……”

“在这些人当中,义一和小惠都没进入山入,这就是我们一直无法找出感染途径的原因。牺牲者当中找不到共同的交集。当时我们推测应该是藉由动物传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推测还真有几分正确性可言。

如今这种怪病已经蔓延全村的每一个角落。若真是传染病的话,照理说应该会集中在某些区域才对。而且丸安家发病的人只有义一,然后奈绪遭到感染。不过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不是传染给家人,而是奈绪?接触病人的机会绝对是以家人居多,而且奈绪死了之后,小进、干康以及节子三人也跟着发病,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如果丸安出现四个病例、安森工业出现一个病例,或许还比较说得过去,然而事实上却刚好相反,不断散布的病源体似乎有自行选择牺牲者的能力。?

不过若将带原体赋予人类的形象,视为与人类一般拥有自主意识的话,也难怪会拥有自行选择的能力。丸安家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所以只有义一人受害,或许义一只是那些人为了制造传染病的假象,不幸被挑选出来的牺牲者罢了。然而那些人却有非袭击安森工业不可的理由,所以安森工业才会出现病例集中的状况。”

“非袭击不可的理由……?”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很确定秀司绝对是在山入遭到袭击,三重子的死让山入成为人烟罕至的部落。因此舞台才会从山入移到村子,尸鬼也是在那个时候迁移进来的。”说到这里,敏夫自顾自的点点头。“没错,搬进村子里。”

“搬进村子里?”

“就是兼正那批人,除此之外不做他想。他们从不在白天出现,村民只在晚上的时候见过他们。而且那栋建筑物无论是采光或是通风性都很差,这更证明了一切。”

“我不这么认为。”静信几乎是反射性的否定敏夫的推测。“桐敷家是在山入事件之后才搬迁进来,之前那栋屋子里面连半个人也没有,这点派出所的高见警官已经证实过了。”

“袭击的地点是在山入,万一他们早就潜伏在山入呢?说不定就躲在三重子的家里呢。”

“不过……”

“不对。若山入可以当做栖身之地。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盖了那栋洋房,弄得全村子沸沸汤汤的?或许那栋洋房对他们有其必要性吧。高见警官的确说过那里半个人也没有。不过他只是注意到水电瓦斯的量表都没往前跑而已。如果他们真的是尸鬼,你觉得尸鬼会需要用到水电瓦斯吗?就以我们人类来说好了。要我们好几天不用水电瓦斯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当时正值盛夏。更是不可能办到。可是只要有心隐藏行踪,我们还是可以点腊烛照明,还是可以到溪里汲水。更何况他们不是人类。量表没有动静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可是……”

“村子里不是出现过一些流言吗?有人在空屋里面看到人影。甚至是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我倒觉得那种说法都是事实,根本不是什么流言。他们早就潜进山入了。山入的被害者有三人,桐敷家总共是六人,或许他们有一半的人潜进山入、另一半留在豪宅里面,也或许六个人平常都住在豪宅,必要的时候再一起前往山入也说不定。这才能解释山入事件之前,为什么会有人在那栋豪宅里面发现人影的说法?其实早在山入事件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然后慢慢的挑选牺牲者,好整以暇的展开袭击。表面上他们是在山入事件发生之后才搬来的,事实上在那之前,村子里就有人牺牲了。秀司是一个例子,突然迁居的前原婆婆也是一个例子。”

“……”

“等到牺牲者到达一定的数量之后,他们才大摇大摆的正式搬进来。或许他们为了要替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所以刻意避开一连串死亡的起点,趁着山入事件逐渐沉寂下来的时候,才故意大张旗鼓的搬迁进来。然后他们袭击高俊、袭击小惠、袭击义一。小惠失踪的那天晚上,不是有人看到她正爬上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吗?我想她最后一走走到兼正的豪宅前面,当她准备回家的时候,却一个失足跌落山坡。要不然就是他们越小惠失去意识的时候将她遗弃在深山里面,而且还故意选在距离豪宅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以免大家起疑。”

“可是……”静信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尸鬼。保有土葬习惯的外场绝对是他们增加同伴的绝佳场所。若村民都将死者火葬的话,就没有死后复活的机会了。没错。这一定是尸鬼这种生物存在已久,却一直没被发现的原因。火葬的习俗无疑是尸鬼最大的天敌,所以他们的数量才会如此稀少。”

“或……或许吧……可是……”

“可是外场采行土葬的习俗,而且墓地分散在深山里面,即使真的有人死而复生。也不必担心会被发现。对于那些人来说,这种跟不上时代的陋习无疑是他们的救星。”说到这里,语带讽刺的敏夫突然住口。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懂了。送虫祭。”

“……什么?”

敏夫探出上半身。注视着静信的脸孔。

“送虫祭当天晚上,不是有辆卡车来了又走吗?”

静信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经敏夫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印象。就在静信打算询问那辆卡车跟这件事有何关连的时候,只见敏夫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那辆卡车就是整件事的起点。送虫祭是驱逐恶鬼邪灵的仪式,当仪式正在举行的时候,那群尸鬼刚好闯进村子。他们想进入村子,却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没有人邀请他们。”

静信觉得敏夫的说法有点匪夷所思。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送虫祭的确是驱逐恶鬼邪灵的仪式没错,村民将躲藏在村子里的机物移至道祖神,再带到村子的边境加以祭祀。没错。村子的确有所谓的边界。边界内部叫做“内”,边境以外的区域则称之为“外”。举办送虫祭的主要目的就在于防止恶灵从外部入侵内部,同时也将内部的恶灵驱赶到外部。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类似吸血鬼的生物,他们没受到邀请就无法进入“内部”的话,那岂不是代表了村子里面一定要有人邀请他们,疑似吸血鬼的生物才能进入村子吗?

“所以他们只好掉头回去。之然后他们将义五即叫到‘外部’,不知道利用什么方法让义五郎邀请他们之后。才得以进入村子。”

“什么方法……?”静信突然在记忆当中找到别具含意的片段。

“比如说破坏道祖神?”

“什么?”

静信以手支撑前额,褪色的记忆不断涌现。山入的小祠堂。被砍下脑袋的地藏石像,以及散布外场全村、不知道被谁破坏的道祖神。

“村子里面的道祖神全都被破坏了。”

“我懂了,这就代表村子的边界消失了。他们将障碍物移开消除之后。自然就能大大方方的进入村子。”

每个人都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觉。

静信默然不语。敏夫没察觉到静信的情绪变化,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看来法术应该对他们有效才对。他们一开始打算正面闯入。却被送虫祭所阻。虽然村民至今依旧保留跟不上时代的土葬习俗。却也未曾舍弃同样跟不上时代的送虫祭,所以他们才进不来。因此他们将义五郎叫出去,加以袭击,命令他邀请他们进入村子。他们一定可以控制牺牲者。否则就无法说明为什么牺牲者在死前都会突然辞职。

我想这应该限感官迟钝无关才对,总是面无表情的患者其实只是对自己的状况漠不关心罢了。节子说她梦见奈绪回来找她。如果成为尸鬼的奈绪真的回来造访节子的话,对于节子而言。现实情况的丕变势必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因此失去判断能力的她才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死去的媳妇在梦中拿着小石块敲击窗户,意识不清的牺牲者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只好乖乖的听命行事。就像着了魔一样。”

静信低头不语。

(沙子……难道你……)

“对了。”敏夫突然提高音量。“一定是那辆车子。”

“……车子?”

“不是有辆车子撞到住在下外场的小朋友,而且驾驶还好像喝醉酒了吗?我想那个驾驶一定是发病的牺牲者,他就像那些突然提出辞呈的牺牲者一样受到他们的控制,开着车子朝着山入前进。然后将义五郎叫出来。义五郎坐上车子离开外场之后,马上遭到他们的袭击。同时奉命邀请他们。那时村子里的道祖神还完好无缺。照理说只要受到邀请,道祖神应该无法阻挡他们才对,可是从他们连青面金刚冢都不放过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单纯。也就是说即使受到邀请,他们也无法大大方方的进入村子,所以我想应该是经由其他途径比如说沿着林道翻越山岭直接进入山入。说不定义五郎为了协助他们,故意破坏山入的地藏石像。”

“村子里的道祖神又该如何解释?”

“那是八月初的事情,当时正好有个发病的患者。就是后藤田家的秀司。”

敏夫看着静信,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仿佛在向他示威。

静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记得沙子说过她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受。

想不到沙子本身就是“被神遗弃”的存在。

6

“好香的味道。”身后突然传出说话声,律子不由得立刻回头。妹妹小缘正站在厨房门口,拨开珠帘看着自己。“这么晚了还在煮什么?宵夜吗?”

“嗯。”律子拿起小刀,切去三明治的面包皮。“这不是给我们吃的,你给我安份一点。”

小缘的手才刚准备伸向三明治,就被律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小气鬼。”

“院长今晚也要住在医院。自从安森工业的老板娘住院之后,院长就一直待在医院里面照顾病人。这份三明治是做给他充饥的。”

“老板娘也生病啦?真不知道安森家到底是交了什么霉运。”

律子点点头。安森节子或许也难逃一死,这一来偌大的安森工业就只剩下安森德次郎而已,想想还真是令人心酸。

“老姊也真是辛苦。还得替院长准备宵夜啊?”

“医院里面没有负责伙食的人嘛,院长夫人也不可能替院长准备什么。”

“院长夫人?她回来啦?”

“好像是。”

“她可真是好命。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回家住就回家住,真羡慕她有个那么开明的老公。”

话虽如此。律子却听得出小缘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院长夫人不下厨。老夫人总该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做点什么吧,这种事情怎么会轮到你来做呢?”

“或许吧。”律子微笑以对,心里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只有敏夫一人待在医院,孝江或许还会替儿子煮点宵夜,如今静信也在场,心高气傲的孝江铁定是装做亳不知情的模样。“没关系啦。做点宵夜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小缘带着意有所指的表情看着律子。

“老姊对尾崎院长真好。”

“那当然,事关我的加薪跟奖金呢。”说到这里,律子突然压低声音。“别说了。你想让妈妈听见吗?”

“知道啦。”小缘吐吐舌头。

律子回头看着门外,却没发现母亲的身影,只听到电视机的声响,以及若有似无的鼾声。看来母亲正在客厅打瞌睡呢。松了口气的律子迅速的将三明治以铝箔纸包好。这么晚了没时间熬汤头,只好以速成汤包顶着用。

“我回来再洗澡,别把浴桶的水放掉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

朝着小缘点点头之后,缘子拎着宵夜的纸袋从后门出去。狗狗太郎从狗屋里面探出头来。

“你也想去散步吗?”

太郎闲言,立刻卷着尾巴不断后退,飞也似的躲进狗屋里。站在狗屋前面的律子只听到一阵阵短促的低鸣,诉说着太郎心中的胆怯。

光是披着一件薄夹克,还是无法抵挡夜晚的冷空气。这阵子早晚总是特别冷。温度逐渐从体内流失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也因此晚秋的天空才会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

(寂寥……)

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的律子,突然发现这似乎是自己现在的写照。身上的夹克好像薄了点。静悄悄的部落,笼罩在夜色之下的街道空无一人。早知如此,刚刚就应该拖着太郎或是小绿一起出门才对。

律子突然发现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张望四周。

为什么这阵子总是特别畏惧夜晚?

不,应该说为什么人类总是对黑夜感到莫名的恐惧?黑夜之中可能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如果这就是恐惧的原因,大白天之下也一样会感到恐惧。身后、阴影、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多得是看不见的危险,可是人类却不觉得白天可怕。人类总是畏惧黑夜,就好像是远古时代的人类有一种天敌刚好是夜行性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就这样一直流传下来。

律子不由得加快脚步。四周弥漫着一种焦虑感,为了逃避这种感觉,律子不由得愈走愈快。

(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家里到医院又没多远。)

这条路律子再熟悉也不过了,顶多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村子里面,又不是大都市的暗巷。

通过佛寺之后,律子朝着丸安木料厂旁边的山路走去。山坡的顶端看得到几盏路灯、还有木料厂办公室前面的街灯、以及尾崎医院的玄关小灯。律子快步爬上山坡,在路灯下面喘口气。尾崎医院就在眼前,律子看到二楼某一问房间的灯光,正透过百叶窗照亮了黑暗。那是二楼护士站的灯光,律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到底是怎么了?)

律子苦笑不已,只觉得跟小孩子一样怕黑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将纸袋换到另一只手,律子继续踏出脚步,眼角余光却扫到一个白色的物体。

刚走出家门的律子一直担心自己会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如今熟悉的医院就在眼前,律子却很不可思议的将这份疑虑以及警戒抛到脑后。她很自然的将白色的人影当成附近的居民。

(现在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律子抬头一看,发现白色的人影正走在丸安木料厂的木材堆积场。难道是淳子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里是丸安木料厂的土地,所以应该是丸安木料厂的人才对。而在丸安家的成员当中。淳子是律子第一个想到的名字。

停下脚步的律子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是个年轻女子。正当她疑惑于淳子怎么会在这种时间出门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并不是淳子。淳子蓄短发。眼前的人影却是长发。

人影穿过木材堆积场,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进,正打算绕进医院的后门。大概是尾崎恭子吧,律子心想。

律子歪着脑袋端详人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不是院长夫人,而是……)

而是奈绪。浮现答案的同时,律子突然觉得不对劲。这时人影已经绕进医院的后门,消失于黑暗之中。

(可是……安森家的奈绪……)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奈绪已经……)

律子感到双腿无力,两只膝盖颤抖不已。不可能。一定只是长像相似的人而已。

可是律子却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尾崎医院的玄关灯就在不远处,律子很想一口气从玄关跑进医院,可是玄关门却上锁了。律子身上只有后门的钥匙。从这里走到后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停车场、从建筑物跟花墙之间的空隙一路绕到医院的后门,要不就是经过阴暗狭窄的堤顶小径,就像刚刚那个长得跟奈绪很像的人走的路线一样。

举棋不定的律子再度停下脚步。

不行,我不敢过去。

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堤顶小径。将纸袋换到左手,然后又换到右手,律子终于慢慢的退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律子一路逃到木料厂的路灯之下,回头望着堤顶小径,一个转身就跑下山坡。(可是……)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在这种时间出门。

7

静信突然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处何处的他环顾四周。白色墙壁的小房间,静信看到敏夫坐镇在对面。背向着大开的门口。坐在椅子上的敏夫发出微微鼾声,想必十分疲倦。静信不忍心叫醒他,同时也发现疲倦不已的自己刚刚才从假寐当中惊醒。

不行。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就在静信勉强打起精神的时候,他发现恢复室的门被打开了。静信记得刚刚敏夫去探望节子的时候,特别将恢复室的门打开。只要里面有个风吹草动,守在外面的两人就会马上发现。黑暗的恢复室里面只以一片薄薄的布幕区隔。

一切正常。

静信竖起耳朵,好像听到规律的脉搏音以及氧气帮浦的声音,不过他立刻想到那种声音是不可能传到护士站的。或许自己还在梦境吧?得想办法清醒过来才行。

静信以双手撑住前额,朝着咖啡机看去。

(喝杯咖啡醒醒脑吧。)

抬起沉重的身体,静信站了起来。他将咖啡豆塞进去,然后装满了水。这样子总该清醒了吧?静信心想。他闭上了双眼。只觉得身体就像水泥一般沉重。重得他差点站不住。

不行。非醒来不可。然而静信却难抵睡魔的召唤。就在他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的同时,突然感到一阵风从身旁吹过。

微风从恢复室的黑暗之中静静的流过,在护士站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后,消类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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