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信,阿角有没有跟你连络?”
静信摇摇头。昨晚完成那件不可告人的工作之后,静信就回到寺院洗了个操,然后窝在办公室里面假寐,直到清晨自早课结束才得以躲进藏衣问小睡片刻,实在没有跟阿角碰面的机会。
“怎么了?”
已经被好袈裟的鹤见露出困惑的神情,安森节子的葬礼等一下就要开始了。
“他还没来吗?”
“就是说啊。”
寺院原本安排鹤见、阿角和静信共同主持节子的葬礼,如今阿角无缘无故缺席,顿时打乱了原先的计划。
“打电话至t家里去问,结果他母亲说他早就已经出门了。
“希望不是出事了才好。”一旁的光男插嘴。“现在怎么办?再不出发的话,恐十白会误了时辰。”
光男说完之后,回过头来看着池边。池边看看墙上的行事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静信和鹤见外出的那段时间,池边必须主持另一场法事。
“还是打个电话过去。请对方迟些时候再办法事好了。”
静信摇摇头。否定光男的提议。
“法事的时间早就敲定了。岂能说改就改。而且时间这么急迫。也来不及请附近的寺院派人支援,看来只好跟德次郎说明原委,请他帮个忙了。村子里正处于非常时期,即使只有我跟鹤见两人出席。相信德次郎应该也能谅解才是。”
光里和池边也只能点头称是。等到静信和鹤见离开寺院,池边也赶去主持法事之后,光男又打电话到阿角的家中。接电话的人依旧是阿角的母亲,她表示阿角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光男只好请她转告阿角尽速跟寺院连络,然后挂上了电话。
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阿角才打电话进来。这时静信正在主持节子的葬礼,同时也为了整个墓地完全看不出两人前一晚的暴行而感到沾沾自喜。
拿起话筒的依旧是留守的光男。
“阿角,你也真是的。”
光男难掩心中的不快。立刻在电话中数落了起来。阿角有气无力的说声抱歉。好像失了魂一样。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7为了你今天没来。副住持可是老着一张脸去跟对方赔不是呢。”
“对不起。”阿角的声音细若蚊鸣。
“你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阿角含糊了几句,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对不起,这阵子我恐怕不会过去了。”
“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
“真的很过意不去。请替我跟副住持和老夫人转告一声。”
光男叹了口气。
“阿角,我知道你羞于跟副住持见面。或许刚刚我的话也说得太重了点。可是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不是。”阿角又开始吞吞吐吐。“我不是因为没脸去见副住持……所以才……”
光男耐着性子聆听阿角的解释。阿角的语气完全没有抑扬顿挫。
就好像是在宣读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一般。
“最近太忙了。这阵子整天跑来跑去的,我真的觉得累了。再说外场的情况也不太对劲。我没有回去的打算,我讨厌外场。”
光男哑口无言。
“阿角?”
“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请不要再打电话找我。”
不等光男回答。阿角就挂上了电话。看到拿着话筒发呆的光男,刚从外面回来的池边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啦?”
“啊……没什么。“
光男将话筒挂上,思索着该不该再打一通电话过去。池边一直在观察光男的表情变化,正当他打算说话的时候,听到鹤见从外面回来的声音。看来只有静信一个人留在那里目送棺木下葬。
“怎么啦?”鹤见才一踏进办公室。立刻就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又是谁?”
“不是。”光男回答。“阿角他……不做了。”
池边和鹤见闻言,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这个节骨眼不做?他可真会挑时间。”
听得出来鹤见有些动怒。
“他说他讨厌外场,还说最近很累。他在电话里表示他这阵子不会过来,我想以后恐怕也不会出现了。“
“开什么玩笑!”
鹤见大声斥骂。池边却只是无力的摇摇头。
“唉……看来阿角开始害怕了。”
“池边老弟?”
池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行事历。一连主持三场法事的他。直到现在才得以喘口气休息一下。
“前阵子我跟阿角闲聊的时候,聊到村子里的情况不太对劲。死亡的人数似乎太多了一点。副住持虽然说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八成就是传染病没错。可是说也奇怪。村子里并没有出现发生传染病的人家,所以我想副住持所说的不能确定不是指不能确定有没有传染性,而是根本不知道是哪一种传染病才对。事实证明这种疾病真的有传染性。而且死亡率还相当高,偏偏就是找不出病名。这就叫做EMERGNGILLS。最近不是有类似的新疾病吗?”
光男和鹤见保持沉默。
“老实说我也会害怕,总觉得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一连死了那么多村民,总得有人替他们做法事吧?所以我才跟阿角互相勉励,彼此告诉对方绝对不可以逃避……”
光男点点头。也难怪他们会感到害十白。光男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外场人,寺院就是自己的全部,早就做好埋骨于此的打算了——就算光男想逃,也不知道可以逃去哪里,可是阿角和池边就不一样了。阿角可以从此不踏进外场,池边也还有老家可回。
鹤见叹了口气,看来似乎跟光男有同样的想法。
“我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别说是退路了——就连想逃离这里的念头都没有。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法毕竟跟我们不样阿!”
“我也没有逃离这里的打算。”
“真的吗?”鹤见笑道。光男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搞的?以前村子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跟兼正的人脱不了关系。”
鹤见语出惊人。惊讶万分的光男看着鹤见,却只见他又扫又浓的眉头一挑,开口继续说下去——
“自从他们搬来之后,村子里就开始不对劲了。他们看起来就是富家子弟。一定常,常到国外旅行,搞不好就是他们把病毒带进来的。”
“他们还没搬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死了吧?’”池边满不耷乎的说道。“山入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没搬来呢。直到替那三个老人家举行告别式的那一天,才有人看到他们的搬家卡车不是吗?”
光男皱起眉头。
“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你可别在信众面前信口开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兼正那家人似乎也没跟大家打交道的意思/即使村子里的人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也应该不痛不痒才对。”
池边频频点头,一旁的鹤见却苦着一张脸。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什么?”
“就是村子里的人啊。”鹤见压低声音,“好像刻意跟我们保持距离似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也不是指信众家,不过每次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刻意躲得远远的,即时请对方送货,也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经鹤见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光男一些回忆,前阵子上山送货的商家里面的确有几个人脸色臭臭的。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哪回事?”
“就是传染病嘛。虽然大家嘴巴上不说,心里面可怀疑得紧呢。要不就是觉得我们这些和尚触霉头。每当村子里有人死了,我们就会马上赶去丧家,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一天到晚都跟死人打交道,也难怪其他人会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
光男叹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一回事。仔细一想,倒是有几分道理,佛寺的确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村民的忌讳。
“难怪阿角他会这么讨厌过来”。光男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副住持和老夫人才好。”
鹤见和池边彼此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点点头,仿佛也认为这是十分棘手的任务。光男不情愿的站了起来。再怎么难以启齿,也不好一直瞒着美和子或是静信光男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厨房走去,看见美和子和克江正在厨房里面收拾。这阵子前来帮忙的信众似乎没以前那么多,或许是因为办不完的法事让他们为之却步,当然也有可能是传染病的疑虑让他们不愿意再踏入佛寺。
光男跟美和子打声招呼,吞吞吐吐的转告阿角的辞意。美和子闻言,顿时露出十分受伤的神情。
“这……外面好像有人怀疑村子里爆发了传染病,不过这当然只是没根据的猜测而已。”
美和子的脸色十分僵硬。
“或许阿角听多了类似的传言,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
“光男。”美和子牵着光男的手,带领他坐在厨房隔壁的休息室门前。“静信不会有事吧?”
“老夫人?”
“你不是说可能是传染病吗?老实说我也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这阵子往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静信最近还经常跟敏夫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我想应该跟这件事有关才对。”
“嗯。或许有这个可能。”
“静信那孩子最近都忙得没时间睡觉。几乎一整天都在外头奔波,我还真是替他担心。“
“就是说啊。”光男回答。若真是传染病,那可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静信一个人的安危根本不是重点。不过考虑到美和子为人母的担忧。光男顿时感到于心不忍。静信是美和子唯一的孩子,同时也是佛祖赐给她的唯一希望。还没怀静信之前,期望继承人早日诞生的信众家不时给美和子脸色看,那时的她每天都在泪水当中渡过。如今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继承人。而且品行举止堪称优秀。博得所有信众家的好感,也难怪苦尽甘来的美和子会对静信的安危格外关心。生怕失去了这个独生爱子。
光男虽然没有这层顾虑,但也跟美和子同样感到不安。静信是佛寺唯一的继承人,父亲信明虽然健在,却早就无法克尽住持的职责。
这几年来静信一直在做住持应做的工作。可是今年已经三十好几的他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而且晋山式至今尚未举行,静信也不算正式继承佛寺。这问寺院是全村的枢纽,信众家向来将佛寺的存续视为第一大事。如果静信有个什么万一。信明的病情又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康复,搞不好信众家会在总本山的周旋之下。从别的地方请一个陌生人来担任住持也说不定。
“没那回事。”
独自在一旁收拾东西的克江突然开口。
“老夫人,用不着担心。这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
“妈。话不要说得太满。”
“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啦?”克江停下手边的工作,回头看着光男和美和子。“你还看不出来吗7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这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副住持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
克江用力点点头,仿佛想让美和子宽心。
“放心吧。佛寺一定会幸免于难,老住持和副住持都不会有事的。光男。反倒是你得小心一点才是。”
“我?”
“提高警觉才能保平安。你以后最好一心向佛。生活也得检点一些才行。”
“妈。”
光男想进一步询问母亲的话中含意,却只见克江摇摇头。
“就算我把真相说出来,你也会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过我可是看得很清楚。也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之后,克江就回过头去继续扫地。美和子以不安的眼神看着光男。却发现光男也是满脸狐疑,不知道克江到底在说些什么。
2
夏野下了公车之后,直接走上村道。小薰和小昭就站在公民馆广场的一角。
“老大。”
看到夏野之后,小昭立刻出声招呼。夏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已。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公民馆广场上面看不到其他人,设有长椅和游乐器材的角落也是空空如也。夏野将书包往长椅一放,小昭立刻跑过来坐在旁边。
“怎样,想到了没?”
“没有。”夏野的回答十分简短。“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没关系?为什么?”
“今天早上,我又跑去看了一下。”
小昭和小薰闻言,立刻彼此互看了一眼。夏野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虚空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真的很不好过。一看到那把铲子,夏野就会想起镇子的前端打中那个神秘男子的感觉,当时的画面更是盘旋脑中挥之不去。
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理解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三人正在掘坟,若正巧被刚好经过的人逮个正着,对方应该会在直接扑上来之前先出声制止才对。如果正在掘愤的是三个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或许对方还会有点迟疑,可是除了夏野之外,其他两人一个是女孩子,另一个是国小的学生,照理说对方应该会先大声斥责三人,顶多也是立刻冲上前加以制止罢了,绝对不可能突然扑上来。
然而那名男子却不分由说的手向小薰——简直就打算攻击小薰似的,因此夏野并不觉得自己打倒那个人有什么错。而且夏野也很肯定那个人早就没有体温了。高中生的力气能有多大,就算直接命中要害也很难让对方一击毙命。那个男的早就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是残留在双手的触感却让夏野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就算理由再怎么正当,也无法改变自己拿起凶器造成对方重大伤害的事实。遭到夏野的攻击之后,男子应声倒地,然后就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男子没有挣扎着起身,就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想到这里,夏野就不由得浑身发抖。他做出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而且是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以犯下的错误,罪恶感让夏野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无法摆脱良心的煎熬,也深知自己势必会为了这个错误付出沉痛的代价。是非观念深植夏野的内心深处,不但主宰了他的生理反应,也凌驾在理性思考之上。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就是无法逃脱罪恶感的纠缠。
夏野夜不成眠,更无法保持冷静,内心更是有一股冲动,想趁着天还没亮的对候重回墓地看看那个男的是不是真的死了。事实上夏野不是想确认男子的死亡,而是想知道男子是不是还活着。如果那个人没死的话,就可以从罪恶感当中解放出来了。夏野无法抑制这期待,以及付诸实行的冲动,所以才一直想重回墓地。然而等在那里的有可能是男子的“死亡”,这绝对是夏野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衡量利弊得失之后,夏野决定克制一探究竟的冲动。
可是等到黑夜走到尽头,天边出现_道曙光的肘候,夏野再也按奈不住了。他偷偷摸摸的走出家门,骑着自行车走主林道直奔本桥家的墓地。夏野无法克制自己,他非这么做不可。
“……老大?”
小昭忍不住出声,夏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个家伙不见了。”
“什么?”小昭和小薰同时惊呼。
“这么说……他根本没死?”
夏野摇摇头。
“我不知道,坟冢已经复原了。”
“咦?”
“就是恢复原状了。被挖开的地方,变成一个小土堆,倒着的卒塔婆也重新立起,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我不知道他是被埋入土中,还是清醒过来之后自行离开,反正没看到他就是了。”
“是谁干的?”
“我哪知道。不过坟冢一定是在半夜的时候复原的没错,而且绝对不是本桥家的人做的。一般人不可能在半夜的时候跑去扫墓,更何况本桥婆婆白天的时候才刚下葬而已。”
小昭点点头。
“难道是他?”
“不知道。我拿着木棒往土堆刺了好几下。感觉起来土堆下面应该没有尸体才对。不过我也不敢确定就是了。”
“本桥婆婆也会复活吗?”
“或许吧。本桥婆婆会不会复活,只要看坟冢有没有遭到破坏就知道了。我在填土上面摆了好几块石头当作记号,如果本桥婆婆真的复活了,就算他们将坟冢重新复原,也马上就看得出来。”
面露钦佩之意的小昭点点头,然后看着夏野。
“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再去挖本桥婆婆的坟墓吗?”
当时连本桥鹤子的尸体都还没看见,神秘男子就突然现身。若真要阻止鹤子的复活,就必须继续采取行动才行。小昭满心以为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夏野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小昭。昨天晚上你怕不怕?”
“不会。”‘
这当然不是实话。小昭昨晚怕得睡不着。要不是小薰自己跑来要他陪在旁边。小昭早就溜进姊姊的房间了。
“你的胆子真大。”夏野露出微笑。仿佛看穿了小昭的假面具。
“……我怕得要死。”
“不会吧?”
“是真的。现在要我再重新把本桥婆婆的尸体挖出来。然后在心脏的地方钉上木桩。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
“可是……还是得做吧?”
“当然。非做不可。”
夏野觉得自己的喉头十分干涩。
突如其来的叫门声让结城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玄关的方向。
窗外的景色暗了下来。小梓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结城只好自己站起来应门。
打开玄关的大门之后。外头站着一个大概正在念小学的小女孩。
小女孩给结城一种饱受风霜的印象,或许是因为阴郁的脸庞看不到小孩子应有的纯真。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结城家吧?”
“嗯。你是?”
“我叫小静。”少女回答。“大哥哥在吗?”
结城想了一会。
“大哥哥是指夏野吗?”
少女点点头。
“他去上学了。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少女又点点头。
“我找他有要紧的事。可以进去等地吗?”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结城。老实说结城感到有些不悦,或许是因为少女的台词太过公式化,简直就像照本宜科一样。也或许是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股风尘味引起结城的反感。总而言之,结城不希望儿子跟这种人走得太近。
“什么要紧的事?”
结城试着问出少女的来意。少女却摇摇头不回答。
“真的那么急吗?现在都已经快吃晚饭了。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不行。”少女的回答十分简洁。“这件事很重要。我等他。”
结城顿时没了脾气。
“夏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的要等地吗?你住在哪里?中外场?”
“门前。”
“叫什么名字?”
“松尾。松尾静。”
“松尾……门前的哪里?”
“上外场的交界处,境松。”
结城不知道境松到底是地名还是屋号。少女的脸上却露出已经说得很清楚的表情。别说结城不知道境松在哪里,就算少女进一步说明她的邻居都是些什么人。结城恐怕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挺远的嘛。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等到夏野回来的时候我会转告他的。”
“我等他。”
“夏野真的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家,说不定不会回来吃晚饭喔。”
“这件事情很重要,我等地。”
少女瞪了结城一眼,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次。结城叹了口气。
“非等他不可啊……”
结城看着屋外,却看不见儿子踏着夜色回来的身影。少女-直盯着结城,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同时又带着几分不耐,似乎正在埋怨结城为什么迟迟不肯满足她的期待。r
“你是夏野的朋友吗?”
少女点点头,同时又用稚嫩的语气再度强调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好吧。”举白旗投降的结城打开了门。“你到里面等吧。”
少女连声谢字也不说,一溜烟钻进玄关,也不等结城关门就迳自走进屋内。
“喂,等一下。”
少女回过头。灯光之下的她十分普通,跟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等大哥哥回来,不能到他的房间等吗?。”
不愉快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结城当然知道她要到夏野的房间等人,可是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一点。除此之外一结城也打从心底对这个少女没什么好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问夏野为什么会跟这种人交朋友。少女散发出一种十分陌生又十分独特的气息,让结城的心底闪过一丝不祥。
“不行吗?到底行不行?”
少女不耐烦的直跺脚。结城很想狠狠地教训这个没礼貌的小鬼,却还是忍住了。
少女的穿着有些邋遢,似乎有几分精神异常的味道,令人想敬而远之。所以结城才想拒绝她的要求。对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反感,结城就感到羞愧不已。
“直走左转之后的最后一间。”
少女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却在转角韵地力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来看着结城,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哥哥等一下也会来,行吗”
结城勉强自己点点头。j‘
“嗯,欢迎。”
少女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到少女带着一丝狡桧的微笑,结城难掩心中的不快。他关上玄关的门,若无其事的沿着走廊朝着转角走去,看着少女将夏野的房门关上。
“那孩子是谁啊?”小梓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真是不讨人喜欢。”
“不要胡说八道。”
结城虽然责怪妻子的无礼,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同感。
小梓端着两杯茶走了进去,只看到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
她握忍着心中的厌恶,伸手打开房间的灯,然后以刻意营造出来的开朗语调跟少女闲话家常,却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少女虽然对小梓报以微笑,却一直不回答问题,更看不出来有跟,小梓闲聊的意思。虽然有满腹的疑问想要理清,小梓也只好乖乖的打退堂鼓。
“那孩子真是奇怪。”
小梓出来之后频频抱怨,结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想不到村子里居然有这种小女孩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怎么说?”
“以前总以为这里是个风光明媚的山中小村,现在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人家都说外场是卒塔婆之村,我觉得这种形容还真是贴切。”
小梓说出内心的感觉,结城顿时沉默了起来。这不是他们要的生活。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结城一家人总是无法融入当地。经过一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被当地人接纳,却又得没日没夜的协助其他村民处理丧事。农业社会的人际关系就像蜘蛛网,占到了就会愈陷愈深,如今小梓总算有所领悟。
去妻两相视而叹的时候,玄关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走出来一看,原来是夏野回来了。
“回来啦,你有客人喔。”
“谁啊?小保吗?”
走到玄关迎接儿子的小梓摇摇头。而且还刻意压低音量。
“是个小女孩。她是谁啊?”
“女的?我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女孩叫做松尾静。家住在门前的样子。”
夏野十分讶异。
“谁啊?”
“你还说呢,人家都跑来找你了。她说有事要通知你,还说要等你回来。”小梓说到这里,回头看着身后的结城。“没错吧?”
结城点点头。
“也有可能是那个女孩子的哥哥找你有事。”
“松尾……没什么印象。”
“我问她能不能明天再说。她却表示这件事很重要,不能等到明天,还说她哥哥等一下也会过来。不过她哥哥到现在还没出现,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就是了。”
夏野思索片刻。
“她在哪里?”
“在你房间。”
夏野看着结城。脸色十分不悦。
“怎么可以随便进入我的房间。”
“是她说要在房间等你的,还问我可不可以。来者是客,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结城话还没说完,夏野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好像想起了什么。在那一瞬间。结城觉得儿子似乎在畏惧什么。
“她到底是谁?”
“就跟你说我不认识嘛。”
丢下这句话之后。夏野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他用力推开房门。
然后就动也不动的站在走廊上发呆。
“夏野?”
“你们说有个女孩子在我房间?是怎样的人?”
结城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懂夏野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看了不就知道吗?。结城走到门口。往夏野的房间一看,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面半个人也没有。窗户开得大大的,冷风不停的灌进来。
地上摆着小梓送来的红茶,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怎么可能……”
夏野冲到窗户边向外张望。
“她说她是住在门前的松尾静,还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你。要我让她在你房间里面等你回来。”
“怎样的人?”
“这……只能说是不怎么讨喜的女孩子吧?看起来有点可怕。”
“……嗯。”夏野的声音十分无力。“……她哥哥也会来?”
“她说她哥哥等一下会来。还问我行不行。”
夏野抬起头来看着结城,脸色十分苍白。
“你怎么回答?”。这……”结城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夏野的模样让他有种铸下大错的预感。“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说欢迎了。”
“……嗯。”儿子的声音细若蚊鸣。
“小昭。你的电话。”
听到母亲的声音。小昭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一楼去接电话。
“哪位?”
——小昭吗?”
夏野的声音。
“你回家之后。有没有人来找你?”
“没有啊。”
“那就好。”夏野松了口气。
“小昭。你听好。等一下就去拜托你的父母,不管是谁来找你或是你姊姊,都不能让对方进来。”
“为什么?”
“照做就是了。自己随便编个理由。即使对方说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在家里面等你们,也千万不能让对方进来。就请你的父母叫对方改天再来好了。反正绝对不能让对方进人家中。听到了没有?”
“嗯。”
小昭也只能点点头。夏野又叮咛了一遍,才将电话挂上。小昭看着手中的话筒发呆,他不明白夏野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3
“怎样,有没有听到谁家的墓园遭到宵小入侵的消息?”
才刚进门的静信,听到敏夫的笑话不由得为之失笑。
“没有。不过倒是听到几个村民在窜窃私语,说不知道是哪个善心人士在三更半夜的时候跑去扫墓。”
“哦?可真是感人。”埋首书本的敏夫连头也不抬一下,迳自低声窃笑着。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敏夫的话中含意。
尸鬼。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从种种的迹象显示,几乎可以肯定的说就是尸鬼没错。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村予里闹尸鬼,于是便呼吁大家提高警觉,静信也不认为村民会把这种警告当回事。尸鬼不断的袭击村民,受害人数一直往上攀升,束手无策的静信和敏夫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法术对他们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效果。而且,没有受到邀请,他们就无法进入别人的家里。所以避免尸鬼找上门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随便邀请可疑的陌生人到家里作客,最好将护身符或是破魔矢带在身上。如果提出这种呼吁,你觉得大家会相信吗?”
静信摇摇头,不发一语。敏夫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难怪大家不相信,村民一定会说尾崎医院的不良医师又在捉弄人了。至于你嘛……你的形象虽然比我正面多了,不过……”
敏夫虽然就此打住没继续说下去,静信却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没错,村民也未必会相信静信的话,因为静信是一个以写小说为副业的和尚。小说家总是给人一种神秘的印象,没有人知道小说家的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何况静信之前还有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前科,更是增添了村民的不信任感。信众家之所以不急着催促静信早日结婚生子,好让室井家的香火得以延续下去,就是深怕刺激到静信内心的创伤——这点静信其实旱就了然于胸。如果这时又对外宣称村子里有尸鬼,村民一定会觉得他们的副住持终于疯了。
如今石田失踪;兼正也早已世代交替,现任当家的声望远不如上一代。其实就算石田和老当家还在,想要说服他们也是难上加难;就算两人姑且信之,静信也没有说服全体村民的把握。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跟自己抱持着同样怀疑的村民。如果将这些人的力量结合起来,同心协力设法说服其他村民的话,说不定还能化解大家的疑心。若非如此,就算敏夫和静信两人说破了嘴,也难以让大家接受这个荒诞无稽的事实。
“好像没什么良策。”
“的确。”
“可是又不能坐以待毙。怎样,有没有意思再一起去掘坟?”
“节子吗?”
“的确是有必要确认一下节子会不会变成尸鬼,不过我想还是从源头开始找起好了。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全都火化了,所以第一具尸体就是后藤田秀司。”
静信低头不语,挖掘他人的坟墓实在有违他的道德良知。然而敏夫说的没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挖开死人的坟墓,确定尸体还在不在里面。
“幸好后藤田家这几年人丁不盛,只剩下本家而已。而且老当家过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有人前去扫墓。所以这次用不着跟上次一样还得整理其他坟冢,应该会轻松许多才是。怎样,你意下如何?”
静信沉思了一会,最后终于点点头。这是唯一的选择,由不得他说不。
敏夫已经把所有工具都准备好了。藉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两人乘着夜色,走向后藤田家的墓园。自从秀司和阿吹下葬之后,这里就一直无人造访,秋革覆盖之下的墓园显得格外的荒芜。
这次的工作用不着避人耳目。两人拿起圆锹和铲子,老实不客气的开始掘土。不过将深埋地底数公尺之深的棺木挖出并没有想像中的容易,即使不必像上次那样有所顾忌,还是把两人累得气喘吁吁。
挖了好一段时间,棺盖的一角才终于从泥土中露了出来。两人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棺木里面应该空空如也。棺盖已经制开了,就跟奈绪的情况相同。两人拿起工具撬开棺盖,秀司的尸体果然已经不在里面。
静信负责将秀司的坟冢复原,一旁的敏夫便准备对阿吹的坟墓下手。当静信将两人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去、做出一个土馒头的时候。
敏夫刚好挖到阿吹的棺木。
“……喂!”
敏夫拿起手电筒,照亮整个墓穴。棺盖紧紧的钉在棺木上面,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敏夫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敏夫以衣袖拭汗,才发现脸上早已沾满泥土。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空手而还吧。”
静信点点头,看着敏夫粗暴的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下方。用力往上一提。棺盖应声碎裂,周围顿时弥漫着一股尸臭。敏夫以占满泥土的毛巾捣住口鼻。弯曲着膝盖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铲子的木柄上,硬生生的将棺盖撬开。静信拿起脱在一旁的运动外套将整个头包了起来。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然后拿起手电筒往棺木里面一照。
敏夫很快的松开铲子。棺盖顿时轰然跌落。静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戟着棺木拜了两下。两人都不愿多说什么,默默的将坟冢复原。
这次可不能跟秀司的坟冢一样草草了事,不过连挖了三具坟冢的两人已经累积了相当的经验,没多久就将阿吹的棺木埋回去了。将填土打实。做成土馒头的形状,然后再将卒塔婆插回去。结束之后,两人再度朝着墓园双手合十,才转身离开。极度的疲劳让两人的手脚不停颤抖。
“……不是所有的死人都会复活。”
气喘吁吁的敏夫才刚走下伐木小径。就一屁股坐在林道的入口处,紧接着往后一倒,躺平在身后的草丛。
“不管复活率有多少,至少不是百分之百,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静信点点头,也学敏夫坐在夜晚的树林中。
“不过问题还长一样存在,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静信沉默不语。既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复活。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计算出到底有多少人变成尸鬼,这些尸鬼又会对村民造成多大的伤害。
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挖开所有的坟冢,数一数到底有多少具空棺。就可以算出村子里到底有多少尸鬼了。
——不对。静信心想。这样子并不能算出尸鬼的人数。村子里出现了为数众多的迁居者,其中有一部份的人在搬走之前就已经发病了。静信怀疑或许所有的迁居者都遭受尸鬼的袭击。在受到控制的情况下表示要搬离外场。所有迁居者的家当都是由高砂运输负责搬运。
而且搬家卡车总是在夜晚出现。那些迁居者恐怕不是真的搬到外地。
而是被带到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说不定石田也是其中之一。
挖掘秀司和阿吹的坟墓用不着避人耳目,相对的也比较轻松,不过之前挖掘奈绪的坟墓时,可是整整花了两人四个小时的时间。光凭静信和敏夫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挖遍全村的坟冢。不但缓不济急,体力也无法负荷。更何况,静信感到肠胃一阵翻搅。刺鼻的腐臭味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为数惊人的死者,为数惊人的坟冢。里面躺着为数惊人的腐尸。
一想到自己得将这些坟冢全部挖出来,一一检视里面的尸体。静信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件苦差事。而且还是让他想要落荒而逃的苦差事。
打破沉默的敏夫似乎也有同感。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设法让尸鬼的数量不再增加。”说到这里,敏夫看着静信。“西方人对付吸血鬼的时候,都是在下葬之前将木桩钉人尸体吧?”
静信苦着一张脸。他打从心底反对这种做法。这样子无疑是在伤害遗体。若尸体真的会成为尸鬼,这当然是最有效的预防方法,可是也不能忽略那些不会成为尸鬼的遗体。将木桩打人不会复活的尸体无疑是在侮辱死者。静信对“钉木桩”这三个字感到十分厌恶。
“静信。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对付VAMPIRE比较常见的方法。的确是在下葬之前先行钉上木桩。除此之外,就是砍下尸体的头,或是在死者的双脚开两个洞、让尸体的背部朝天。“
“这些方法的可行性都不高。”
“还有将镰刀架在死者白勺颈部,或是在坟墓上方钉上根木桩,直指尸体的胸口,只要尸体从坟墓当中爬,出来,就会自动造成伤害。或者是在棺材当中放一张鱼网,撒上谷物的种子。”
“哦?”
“西方人相信VAMPIRE必须将种子全部拾起,否则就会动弹不得。而且一年只能捡拾二颗种子而已。不过我很怀疑这些方法是否也适用于尸鬼。”
“这些东西都很容易使人起疑。有没有什么可以放入棺木。又不会显得很突兀的东西?”
“十字架、肖像、徽章……”
“佛像或是护身符呢?’
“入殓之前都会放入法器,家属也会让遗体握着念珠,可是奈绪的棺木当中却独留这两样东西,我不确定是否真有效果。”
敏夫沉吟片刻。
“其他还有什么办法?如果化学药剂有效,那就好办了。假设注射巴拉刈可以防止尸体复活,那我只要在患者死亡的时候,瞒着大家打上一针就好。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尸体复活,而且也不能肯定巴拉刈真的有效。看来最有效、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火葬了。”
静信不得不同意敏夫的看法。
“可是……”j
“村子里的人绝对不会点头,除非将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可是就算告诉他们村子里有吸血鬼还是尸鬼之类的东西,村民也不可能相信,还不如恐吓他们村子里爆发非常严重的传染病来得有效。”
静信仔细思考执行这个方案之后,可能会造成的结果
村子里爆发传染病,为了预防感染扩大,必须将遗体全数火化。
静信真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村民愿意配合。
人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以自己为中心。这种习惯跟容易轻估事态的倾向不同,也有别于无知所造成的自大。对于村民来说,死后的尸体依然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损毁遗体就等于是伤害还活着的家人一样,绝对不可能被村民接受。因此关键不在于如何执行,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火葬绝对不可行,没有人愿意选择这条路;然而村民也不愿意失去自己、抑或是还活着的家人。传染病是一种威胁,拿对生者造成伤害。因此,村民也不可能坐视在自己身边不断茁壮的威胁。村民的选项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顾及生者的安全,不得不选择火葬;要不就是冒着生者受到伤害的威胁,坚持维护遗体的完整。
静信又陷入沉思。当人们发现仅有的两种选项都非自己所愿时,就会自行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第三种选项。或许村民们经过反覆思考之后,归结出“应该不会发生”的结论,认为自己已及家人未必真的会暴露于危险之下,说不定可以幸运的逃过一劫。第三种选项未必不会出现,一旦村民认为危险不会降临,自然就可以逃避前两种本非所愿的选择。
敏夫叹了口气,似乎明白静信心中的顾虑。
“就算对外放出传染病的消息,恐怕也是徒劳无功。看来只好我们两个私下设法解决了。”
静信摇摇头,这绝对是非己所愿的选项。
“总得设法建一道防火墙才行。既然不能处置尸体,就必须想办法减少尸体的数量。”
“嗯。”静信点点头。当他想到建立防火墙需要哪些措施得时候,心头不由得一沉。法术对只鬼十分有效。为了保护患者,除了敏夫的治疗之外,还少不了躲避尸鬼攻击的法术,这只有神社或是佛寺才办碍到。然面外场的神社中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官司坐镇,这个重大责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佛寺身上。简单说来。就是由佛寺举办驱邪的仪式。寺里的僧侣前往牺牲者的家中,替幸存的生者进行消灾祈福。可是,静信却对这种现世利益的做法感到十分不齿。
“必须再办一次送虫祭。将倒下的道祖神重新立起,号召全体村民共同驱邪。”
“用什么理由?”
静信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i
“不需要理由,非做不可就是了。这样子才能减少尸鬼的数量。”
就在静信正想点头同意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敏夫的话中含意。“减少数量”——静信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如果要平息这场灾难,敏夫所打算采取的行动势必无法避免?一想到这里,难掩惊讶之色的静信不由得直视敏夫的双眼。敏夫皱皱眉头,似乎对好友的反应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惊讶的?本来就得将尸充完全根除才行。只要他们还活着。情况就会愈来愈严重。”
“可是……”
“可是什么?”
静信觉得自己的信心大为动摇。他开始怀疑“尸鬼”是否是正确的答案。不。静信宁可相信不是尸鬼的可能性,为了逃避非己所愿的选项。
“……秀司可能已经复活了。现在也有可能在外面袭击村民。”
“可能?不是吧,应该是一定才对。”
“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们只知道棺材里面没有尸体而已。”
“喂喂喂。”敏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事态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静信垂下双眼。“好吧,就当秀司已经复活,正在袭击其他村民好了。我当然知道消灭感染源是阻止感染扩大最有效的办法。可是秀司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让他再死一次?””“要不然还有什么方法?””“秀司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下得了手吗?””“他早就已经死了,没什么杀不杀生的问题。””“可是他现在还活着。难道不是吗?成为尸鬼并不是出于秀司所愿,他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你哪根筋不对劲啦?””“我……”静信为之语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秀司是死了没错,可是他现在复活了,否则又怎能称为死而复生?这就像已经停止心跳的患者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如果让他再度处于死亡状态,那跟夺走他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同?根本就是杀了他!””“静信。对方可是尸鬼。””“尸鬼跟人一样都有生命。没错,尸鬼会攻击人类,造成全村的浩劫。或许你认为尸鬼是杀人凶手。可是我们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吗?我们没有杀人的权力。不能因为尸鬼对我们有伤害,就擅自夺走他们的生命。””“你不要模糊焦点。“
“模糊焦点?”
“我是指不要将尸鬼的袭击跟杀人混为一谈。杀人是人类社会的犯罪行为,尸鬼却不隶属于人类的组织。本来就不能等同而语。没错,我们没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所以才委托国家来替我们执行;可是世界上找得到制裁尸鬼的法律吗?国家可不会替我们处死尸鬼。”
“可是……”
“你只是胆怯而已,没有杀死尸鬼的勇气。不要说是你了,连我都很想逃避。可是你自己想想,如果因为害怕杀死尸鬼而选择逃避的话,那不就等于放任他们危害人类吗?杀害尸鬼于心不忍,人类遭到杀害你就忍得了?”
“这……”
“难道你忍心见到牺牲者的人数不断增加?只要漏杀了一个尸鬼。就会让尸鬼的数量呈倍数成长,让更多的村民成为牺牲者。维护村民的安全难道有违你的道义良心?”
静信无言以对。没错。敏夫说的都对。若让尸鬼再度处于死亡状态算是杀人的话,袭击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在杀人。如果杀害尸鬼是一项罪恶。杀害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罪人。只要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道理就很明白了。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主动出击猎杀尸鬼的行为自然也是被容许的。
(……真的吗?)
即使道理不言而喻,静信还是无法接受。他隐约觉得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有些不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隐约”。
“你忍心看着外场走上毁灭吗?”
敏夫的质问让静信低头不语。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思考。”
“喂!”
静信站了起来,独自走下林道。他将敏夫丢在身后,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注:(1)巴拉刈——paraquat,常见于除草剂。
4
空荡荡的祭坛耸立教堂一角,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油灯的光线照亮了布满灰尘的烛台,反射出空洞虚无的亮光。
祭坛上面着不见神的形象沙子的说法十分正确。若将人类社会的正义视为真理。尸鬼的确应该全面扑杀。尸鬼猎杀人类,这是不司饶恕的滔天恶行,因此将这种恶行视为理所当然的尸鬼绝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了根除这种恶行。人类,必须猎杀尸鬼,这绝对是捍卫正义的圣战。然而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道理,却让静信跌了一跤。尸鬼绝对是人类的敌人,这点毋庸置疑,然而猎杀人类的行为是否真能称得上“恶行”?
静信的良心告诉自己。这不是他们的错。无论是奈绪或是秀司,成为尸鬼的结果绝对都不是他们所愿,更不可能是为了杀戮才让自己成为尸鬼。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们,将他们视为非消灭不可能敌人,那人类又跟这些尸鬼有什么两样?
静信知道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少数的极端份子之一,无法赢得大多数信仰的神,就不能获得神的称号。然而对于静信而言,大多数人所信奉的正义并不见得是真正的正义,不分由说惩罚无罪之人的神,也不是真正的神。
空洞的教堂、空洞的祭坛,徒有祭司,却不见神的踪影,只剩下对信仰的坚定信念。静信与建造这座废墟的隐居者心意相通,他经常遥访这里,只为了证明自己算不孤独。
然而静信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整个村子坠入恐怖的灾厄之中,牺牲者不断增加。成为尸鬼重新复活的人绝对是无辜的,却不代表受到袭击命在旦夕的村民就是罪有应得。无缘无故死于他人之手,绝对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一定要有人出面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可是静信非常清楚。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的人,就只有发现事情真相的自己以及敏夫而已。
静信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垂首。背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晚安。”
静信转过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化身为少女的“她”一如往常的滑进教堂,踏着轻巧的步伐慢慢走近身边。
“……怎么又心情不好啦?”
静信点点头……还在跟尾崎医生吵架吗?”
“不是。是为了另一件事。”
沙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慢慢的坐了下来。她就坐在旁边,一伸手就碰得到静信。为什么自己还能活到现在,静信不由得开始怀疑了起来。沙子的机会太多了,她随时都能让静信加入牺牲者的行列。或许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吧?如同敏夫自行决定谁该救、谁不该救一般。
沙子也恣意的决定谁该杀、谁不该杀。
“村子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
“嗯。非常严重。”
“真是难为你了。”沙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同情静信。
“敏夫碰上了暗礁……不,应该说早就触礁了才对。表面上看起来。肆虐全村的似乎是传染病,然而敏夫却找不出传染病应有的特征。他推测这可能是新种的病毒所引起的。可是整合患者的症状之后,却又发现不符合疾病的病征,根本无从拟定对策。”
“的确很严重,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吧?”
静信点点头。
“传染病不是唯一的问题。这阵子村子里出现大量的迁居者,村民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消失,甚至连暗中协助我们的公所职员也不见了,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真奇怪,不过跟传染病无关吧?”
“照理说应该没有关系才对。死于这种疾病的人,有一部份会在死亡之前辞职,到外地上班的村民几乎都是在发病之后辞去工作。当然,照理说这也应该跟传染病无关才对。”
沙子眉头紧蹙。
“……不寻常的疾病、不寻常的迁居以及辞职,若要将这一连串的现象赋予合理的解释,就必须假设一种不寻常的状况才行,这就是敏夫的结论。一旦将所有的现象归咎于超乎常理的存在。所有的矛盾全都迎刃而解。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沙子认真的看着静信。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在这一瞬间,教童里面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吧?静信侧耳倾听。证实了这个猜测。
沙子看了看地板,然后又抬起头来。白皙的脸蛋浮现出纯洁无琊的笑容。
“不寻常的存在是什么?”
“……亚伯。”
沙子的微笑顿时变得十分僵硬。
“的确是十分不寻常。”
“死于他人之手的牺牲者。遭到杀害的他被深埋地底。却又重新苏醒。化身为尸鬼。”
沙子弯下腰,发出吃吃笑声。
“想不到尾崎医生居然这么浪漫。”
“应该以散文来比喻才对。这一点都不浪漫,而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世界。”
“…是吗?”
“我认为你就是尸鬼。”
沙子抬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可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哦?”
沙子站了起来,静信顿时感到全身僵硬。他看着沙子背对自己朝着门口走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走了几步之后,沙子突然转身看着静信。
“室井先生,你觉得该隐是从哪里遭到放逐的?”
静信低头思索。
“这阵子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神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住在伊甸,结果亚当和夏娃偷吃智慧树的果实,被神从伊旬放逐出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就是在放逐之地生下该隐的吧?”
“然后来到伊甸东方。名为‘流荡’的地方……”
“没错吧?所以该隐到底在哪里呢?”
“应该还是伊甸吧?伊甸这块土地上有座花园。亚当和夏娃只是被逐出花园罢了,不过还是在伊旬之内。”
沙子摇摇头。
“我不是问这个。伊旬园不是乐园吗?亚当和夏娃犯下原罪,结果被逐出伊甸园,这就代表乐园之外的地方就是放逐之地。然而‘流荡’不是又在伊甸之外吗?放逐之地以外的土地,你觉得那代表了什么?”
静信迟疑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祝福之地与非祝福之地、乐园与放逐之地——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之后,放逐之地以外的地方不就成为乐园了?”
站得远远的沙子露出微笑。
“很有意思吧?神将背负着弑弟之罪的该隐逐出放逐之地,等于是将他放逐到乐园。你不觉得神认为该隐陷入疯狂,所以才必须将他放逐到乐园加以保护吗?若非如此,就是该隐在放逐之地藉着诛杀罪人的功绩得到神的宽恕,因此才得以重回乐园。”
静信不由得站了起来。
“杀害放逐之地的罪人,这种行为到底应该受到谴责,还是应该加以赞扬?”
沙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身往门外走去。静信还来不及出声。
就看到她纤细的身影”溜烟的从半倾的门扉钻了出去。
静信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乐园,以及乐园之外的放逐之地。)到底是荒野围绕在山丘四周,抑或是山丘座落在荒野之中?
(杀害罪人的人……围绕在山丘四周的城墙,到底是标示出神之秩序的终端……他的罪名是?)抑或是标示出神的极限?
5
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小房间。躺在床上的他环顾四周,努力思索着自己是怎么跑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
睁开眼睛之前,他记得自己睡得很熟,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清醒了。除此之外,他的记忆一片模糊,虽然依稀分辨得出一些画面,却无法捕捉那些画面所代表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间陌生的房间内突然清醒,可是问到应该在怎样的房间里面一觉醒来,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带着满腹疑惑的地翻身而起。一坪半大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床棉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天花板看来十分破旧,就连垂下来的电灯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而且灯泡早已拆下,灯座上面积满了尘埃。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半点灯光也没有,更看不到对外的窗户。不过他还是勉强可以辨识周遭的景物。失去色彩的黑白世界。在他看来却格外的清晰。
三面墙壁涂上灰泥。大部分都已经脱落了。剩下的一面墙上钉了一张全新的胶合板。粗糙的手工却让这面墙壁比脱落的灰泥更显得破败。棉被飘散出一股霉味,四周的塌塌米早已因受潮隆起,并散发出阵阵腐臭。
这里应该是某个废弃不用的地方。就像位于家中最不显眼的角落、早已消失在家人记忆之中的仓库一样。四周传来的声响让他觉得自己位于颇具规模的建筑物深处。远远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觉得那个人也应该是在建筑物之内。
他站了起来,朝着位于墙壁一端的门口走去。仔细一看,发现门的四周最近才刚整修过。他伸手握住门把一转,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门。房门似乎上锁了。不过他并没有看到门锁。
(为什么?)
大概是从外面上锁了吧?他独自一人待在这间破烂的房间,而且这间陌生的房间显然不怎么适合人居住。脑海中突然浮现小说里面常见的地牢。若世界上还有地牢,或许就像这个地方吧。
(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依稀猜得出来自己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关进这个不寻常的地方,然而当他试图回想出事之前的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发现记忆一片模糊,只剩下几个无法连结的片断画面。
试图让自己清醒的他一边甩头,一边转动门把。这时脚步声从门的另一端传来,他不由得松开门把退到房间的角落。一阵开锁的声响之后,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门外依然没有亮光,不过在一片昏暗之中,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醒来啦?”
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对方到底是谁。他不认为对方是个危险人物,却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出莫名的威严,让他感到若有似无的不安,然而他也不知道这种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男子若无其亭的走近,他却在心中大喊“不要过来”。无法言喻的恐惧感让他全身颤抖,却又在同一瞬间感到内心无法忽略的空虚,这两种互相冲突的情绪顿时让他感到狼狈不已。
感觉不太对劲。就好像迷失在恶梦当中一样,空虚和不安同时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似乎被隔绝在真实的感觉之外。
“用不着这么害怕,村迫正雄。”
年轻男子说话了,这时他才猛然想起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是你的朋友,用不着害怕。你先冷静下来,我再慢慢的跟你解释。”
正雄摇摇头,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房间的角落。他很想叫对方不要再靠近了,却怎样也无法出声。声带正常,也不是无法表达,就只是很单纯的发不出声音。
男子点点头,仿佛发现正雄的窘样。
“我叫做辰巳,以前见过面吧?不要这么害怕,我是你的朋友。你先试着深呼吸看看。这样子就能说话了。”
黑暗之中的正雄拼命摇头,却还是依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浮上心头,正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隐约觉得这似乎不叫做深呼吸。他试着在脑海中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辞汇,来解释心中的奇妙感受。
“不要慌,冷静一点。”辰巳又往前走了一步。只要他一伸手,就会碰到正雄的肩膀。“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消除你的恐惧。”
正雄摇摇头。当场蹲了下来。心中累积的不安已经逼近临界点,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不要过来!”
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正雄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我叫你不要过来!”
“好吧。”露出微笑的辰巳往后退了一步,就地坐在塌塌米上面,看着靠在墙上的正雄缓缓坐倒。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的家!”
“好吧。那就称为避风港好了。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正雄拼命的摇头,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辰巳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却流露出同情正雄的眼神。
“我知道你现在的脑中一片混乱。听到我把这个陌生的地方称之为家,也难怪你会无法接受。没错,这间房间对你来说十分陌生,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察觉到这整件事似乎不太寻常。你是不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被说中心事的正雄点点头。他虽然下意识的对辰巳感到恐惧,然而了解自己内心感受的辰巳却又让正雄产生莫名的安全感。
“也难怪你搞不清楚状况。正雄,其实你已经复活了。”
正雄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倩。
“我今天就是来恭喜你的。”辰巳露出微笑。“不过你大概还不清楚复活所代表的意义吧?没关系,大家都是如此。每个人在刚复活的时候,都会像你一样不知所措,过一阵子就好了。到时你一定会发现自己是何等幸运,竟然能够成为大家的一份子。”
说到这里,辰巳看着正雄。
“知道身上穿的是什么吗?”
正雄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白色衣物,而且到处都沾了泥巴。
“这是……”
“寿衣!而且还是左仞。知道为什么吗?”
正雄低头看着身上的白衣,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替死人换上寿衣的时候,不都是左仞吗?正雄拼命搜寻脑中的记忆,然而却一无所获。
“没错,你已经被埋葬了。”
“不可能。”正雄发出呻吟,却只换来辰巳同情的微笑。
“也难怪你不相信,不过这一切都是事实。他们以为你死了,将你埋入土里,如今你又重新复活。也就是说你根本还没死,是我从棺木当中把你救出来,然后带到这里。”
“……真的吗?”
“不记得了吗?当时你的身体十分不舒服,连开口说话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没过多久病情就开始恶化了。最后你全身上下无法动弹,人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正雄瞪大了眼睛。辰巳说的没错,当时自己真的很不舒服。正维还记得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没过多久,就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可是家里的人却没注意到正雄的不适,当他想要喝水的时候,没人倒水给他,躺在床上痛苦得呻吟,也没人过来问他怎么了。正雄还记得当时觉得自己死定了。结果——
“我……”
难道家里的人误以为失去意识的自己已经死了吗?一想到这里,正雄不由得毛骨悚然了起来。他被家人活埋了。若不是辰巳伸出援手,自己恐怕得在狭窄黑暗当中的棺木苏醒,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也没人会把自己救出来,他更不可能自己推开棺盖逃出地面,就这样活生生的在棺木当中再度迎接死神的来访。
“是、是你救了我?”。没错,是找把你从棺木当中挖出来的。我的鼻子很灵,一闻就知道你的墓穴当中没有尸臭。既然没有尸臭,就代表你一定会苏醒。”
正雄吁了口气。他不记得自己被埋人地下。却打从心底感谢辰巳将他救出来。
“谢谢……”
“哪里,应该的。对了。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吗?”
正雄低头思索。生病就生病,还有什么理由可言吗?这时正雄的脑海突然闪过某个人影。
“我……”
“有人让你生病。不是吗?”
在辰巳的导引之下,正雄终于点点头,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后脑。阿彻死的那天。离开武藤家的正雄在自家后院发现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扑了上来,双手掐住正雄的颈子。然后+——。
“我……我被攻击了。”
“是谁?”辰巳探出上半身,试图协助正雄恢复记忆。
“是……是图书馆的柚木……”
“没错。”辰巳露出满意的笑容。“所以你死了,懂吗?死了之后又重新复活。”
正雄发出凄厉的惨叫。柚木的脸孔、遭到袭击时的感受、无助的恐惧——以及之后的痛苦。独自躺在床上的自己、冷漠无情的家人,正雄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没有人愿意关心自己。正雄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独自忍受恐惧与无助的侵袭。夜晚总是特别可怕。不知道是谁站在窗外,一直要正雄让他进来。虽然知道一旦让那个人进入房间,他就会把自己带到更恐怖的地方,然而正雄却无法抵抗,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只能乖乖的打开窗户。正雄内心不断的期望有人来阻止自己,然而事与愿违,殷殷期望总是化为无情的绝望。最后正雄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吃力,任凭那个人掐着自己的颈部,直到自己失去意识为止。
正雄又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想将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一扫而空。
以往总是闷在心中的呐喊,如今划破喉咙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没事了。”辰巳抓住正雄的手臂。为了挣脱辰巳的掌握,正雄一直向后退。靠在墙上不停的挣扎。辰巳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将右手搭上正雄的肩头,试图抚慰受惊的心灵。“没什么好怕的,已经没事了。你死过一次。如今重新复活,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已经结束了。”
“我……”正雄不停的扭动身躯。“……我不要!可恶。开什么玩笑!放开我!”
“难道你宁愿选择死亡,就像你的侄子一样吗?他叫做博巳对吧?你真的愿意成为跟他一样的死尸吗?”
“博巳……”
正雄瞪大了双眼。没错,博巳死了。家里的人悲叹博巳之死,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生病了。无论是宗秀、宗责抑或是智寿子,大家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博巳他……死了吗?”
“是的,我很遗憾。”辰巳点点头。“不是所有死者都会苏醒,博巳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我把你挖出来的时候。博巳的墓穴已经传出腐臭味了。”
正雄瑟缩在房间的角落。腐烂。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死者的身体成为微生物和寄生虫的乐园,被它们从里到外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化为一具骇人的躯壳。
“不过你很幸运的复苏了,不但得以免于腐败,也逃过了死亡的劫数。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好几名死者当中只会有一人苏醒,绝大多数的尸体都难逃腐败的命运呢。”
正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一如以往,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全身上下却充斥着无法抹煞的怪异感。
“我真的死了?没骗人吧?”
“你真的已经死了。不信你可以静下心来感觉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呼吸。”
“可是……”
“没错,真的没有呼吸。你之所以会感觉自己有呼吸,不过是说话的时候吸吐空气罢了,并不是真的在呼吸。不信的话。你可以试着摒住呼吸。”
正雄半信半疑的摒住呼吸。身体不但没有任何变化,也不觉得特别痛苦,甚至连摒住呼吸时从鼻梁到双耳后方的那种压迫感也没有。
“我……”
这就是空虚感的来源。正雄的体内多出了好几个空洞,肉体的感觉也比生前要来得迟钝。
“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你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了。”
“……这到底算什么?”
“这代表了你复活了,也代表了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才会把你从土中挖出来,带到这个避风港。”
“我不要!”
“正雄,你非接受这个事实不可。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如果真的不肯接受事实,我也只好杀了你。”
正雄不由得浑身发抖。
“……我不要。”
“那当然。你不想死,也不想再经历那段恐怖的体验,对不对?”
正雄点点头。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呼吸。他都觉得不重要,重点是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这种活着的感觉让正雒无法接受再一次的死亡,如果这是回避死亡的唯一方法,正雄也只能欣然接受了。
“你躲过了死亡的劫数,却并不代表你永远不会死。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个失而复得的生命,最好把三大禁忌牢牢记在心里。”
“三大禁忌?”
“没错,第一条就是禁饥渴。饥饿会要了你的小命,这点跟活着的人一样。”
正雄点点头。
“不过你已经不能进食了,当然这是指一般的食物。你的身体只能接受非常特殊的东西,知道那是什么吗?”
正雄摇摇头。辰巳见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柚木也跟你一样苏醒了。你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寻找食物呢。”
正雄张大了嘴巴,右手无意识的触摸颈部的伤痕。难道——
“没错,人的鲜血才能维持你的生命。”
“血?”正雄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吸血鬼?”
“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反正你的身体无法接受液体以外的食物,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无法消化。固体的食物千万碰不得,会在你的肚子里腐烂发臭。”
“我……”
“记住,只有人血才能维持你的生命。吸不到人血的话,你就会被饿死。”
“可是……”
“为了取得食物,你必须攻击活人。不过人类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乖乖让你吸血,一旦发现你想对他们不利,势必会展开反抗。虽然你已经不会死了,却不代表你是不死之身,万一心脏被木桩贯穿、脖子被砍断、或者是脑袋被打破的诟,你还是会死。为了保护自己,攻击人类的时候必须特别小心谨慎才行。”
“我……我非攻击人类不可吗?”
“没错。”辰巳浅笑。“没什么好在意的,就像人类为了延续生命,必须宰杀家畜一样。你生前为了维持生命。不是也杀死了许多动物吗?现在也是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把家畜换成人类罢了。这没什么良心的问题。不必放在心上。”
正雄瞪大了眼睛。
“第二条就是禁日光。你的身体跟以前不同,晒不得太阳,一旦被阳光照到。就会被烧得皮开肉绽。你的身体厌恶阳光,也厌恶白天,黎明时刻就是你的就寝时间,而且是无法抗拒的昏睡。当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你会感到无法忍受的睡意,日出之后,你就会失去意识,直到夜晚再度降临才会醒来。这时若没有慎选场所的话,就会在熟睡的时候被阳光活活烧死,所以你必须特别注意时间才行,黎明之前一定要回到这里。”
“我……我没什么信心……”
“用不着担心,我是你的朋友啊。我会时时提醒你,直到你习惯新生活为止。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同伴会照顾你的。”
“……同伴?”
“没错。你还有其他的同伴。这阵子我会指派经验丰富的前辈带着你一起行动,你也可以趁机学点东西,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好吧。”
“嗯,接下来是第三条。在你习惯新生活之前,我和其他的同伴都会无条件的照顾你,提供你所有必要的物资,同时也会设法保护你支援你。同伴就像是你的家人,然而这层关系却建构在一个条件之上,那就是对我唯命是从。我知道该怎么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同时也会传授你这方面的知识,然而一旦你违抗我的命令,置其他同伴于险地,我就会立刻收起我的保护网。为了生存下去,我们非团结一致不可,绝对不容许任何的背叛。你懂吗?”
“可是……”
“我在同伴当中的身分有点特殊,白天的时候也不会想睡,可以自由的外出行走。只要我愿意,大可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丢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或是在你的心脏钉上木桩、砍下你的脑袋。为了自己着想。这点你最好牢记心中。”
正雄不由得缩起身子。
“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同伴,凡事都以大家的安全为第一考量。一旦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势必会展开猛烈的反击,所以我们行动的时候才必须特别谨懊,绝对不容许个人自私的行为危害到整个群体。如果你喜欢独来独往,劝你最好改掉这个坏习惯。”
“可是……我……”
复活又非我心所愿。正雄话还没出口。就被辰巳制止。
“同伴的人数一旦增加,就必须选出领导人来加以管理。总得找出一个负责任的同伴来权衡全体的利弊得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才行。目前领导人的工作是由桐敷家的人来担任,我负责将他们的意思传达给你们。所以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千万不要违抗我的命令。懂吗?”
正雄点点头。辰巳露出满意的微笑,将纸袋拉到身旁,从里面拿出一套衣物。
“先换上这套衣服吧。其他的生活必需口,我会去替你张罗。”
正雄依言脱下寿衣,换上棉质长裤以及运动夹克,心中不禁怀疑辰巳是从哪弄到这些东西的。是他白天的时候到村子里购买的吗?所需资金是否都是出自桐敷家呢?
桐敷家果然是幕后的元凶,正雄心想。入夏之后接踵而来的怪事以及一连串的死亡,果然就是桐敷家在背后搞的鬼。
(吸血鬼……)
真是够了。一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正雄就不由得为之失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竟然真成了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更让正雄觉得这是一大笑话。然而在换衣服的时候,正雄压根忘了呼吸。现在的他只要不说话,根本就不需要呼吸,而且只要静止不动。真的就像个死人一样。
“我真的已经死了?”
“没错。”辰巳的声音十分温柔。“幸好你苏醒了。”
正雄点点头。他还年轻,死亡对他还太早了点。正雄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也还没享受人生,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辰巳说苏醒的机率不大,代表正雄是这场赌注的胜利者。
(博已死了……没有苏醒。)
不知道为什么。正雄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他对博巳向来没什么好感,一想到那个集家人宠爱于一身、不把这个叔叔放在眼中的小鬼头已经不在了,正雄顿时沉醉在胜利的快感之中。
正雄死过一次,死亡的恐惧最后还是找上了他。可是没有人了解正雄的恐惧。家人们只把博巳捧在手心,完全不理会他的死活。意识模糊的正雄在死前的那一瞬间,确认了自己的孤独。没错。正雄是孤独的。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
如今正雄再也不必回到那个无情的家,宗秀和宗贵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宗贵没有死,不会再有人拿正雄跟宗贵相比。一想到自己终于从层层压迫之中解放出来,正雄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
“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辰巳的问题,正雄不急不徐的点点头。
“我巳经成为大家的同伴了。”
“没错。你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份子。”
辰已的奉承让正雄感到全身轻飘飘的。
“我真的很重要吗?”
“那当然。我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你的加入绝对是一大助力。”
“嗯。”
正雄向来是“特别的孩子”,人家总说他在几个兄弟当中的年纪特别小,特别受到呵护,也特别的娇生惯养。事实上正雄一点也不“特别”,所以才一直想让自己成为“特别”的存在,然而在周遭的冷落以及忽视之下,这个愿望总是无法实现。直到现在,正雄才真正成为“特别”的”份子。
辰巳打量着正雄的表情变化,似乎明白他内心正在想着什么。
“有办法自己进食吗?”
“进食……”
正雄有些犹豫。
“第一次总是比较难下手,所以我不会勉强你去攻击别人。如果你鼓不起勇气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准备必要的食物。”
“……血吗?”
“没错。”辰巳微笑。“放在杯子里的鲜血。喝下一杯鲜血也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你已经脱胎换骨,对于臭味或是腥味不会有感觉。其实大家第一次喝的时候虽然都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喝了一口之后,却都表示味道还不错呢。所以他们只是在心理上有所排斥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喝鲜血。”
正雄点点头,却感到喉头一陈恶心。
“不过这只是暂时性的措施而已,毕竟在攻击第一个人之前,你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如果你愿意永远当个婴儿,我也会一直供应人血。不过份量恐怕无法满足你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小孩子总是无法拥有享受人生的权利。”
“……嗯。”
“攻击第一个猎物,然后杀了他,这就是我们的成人式。”
“……杀了他?”
“我们进食之后,家畜就会跟着死亡。除非你克服这层恐惧,否则以后就会永远无法进食;相反的,如果成功的猎杀第一个人,就代表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个体。这跟年纪大小无关,年资长短才是关键。
如果你成为成熟的个体,而且行动起来特别伶俐,足以为其他同伴谋福利的话,自然就会在众人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也可以吗?”
“没错,当然可以。”
说到这里,辰巳又拍拍正雄的肩膀。
“我知道你即将苏醒,所以为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猎物。那个猎物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袭击他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的话,我还是会替你准备必要的食物。怎样,你选择哪一条路?”
“我……”
“猎物无法抵抗,也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刚开始或许会以怨恨的眼光看着你,不过只要攻击一次,以后就会乖乖听话了,我们的攻击反而会替猎物带来快感呢。你放心好了,被攻击的猎物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恶狠狠的瞪着你,有些猎物甚至还乐于接受我们的攻击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被攻击的猎物或许会死,不过你不必感到歉疚。毕竟这是我们为了存活下去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如果你不攻击猎物,到时死的就是你自己。人家不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你是为了维持生命而杀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嗯。”
“所以用不着担心会害死猎物,下手的时候更不必迟疑。不管你杀了谁,都不会有同伴责怪你,我们反而会认为你是个有能力的大人呢。”
“意思是我可以杀人吗?”
“没错。”辰巳微笑。“你享有杀人的特权。”
正雄感到全身颤抖不已。
“……可是我们不能袭击认识的人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这种顾忌。尤其是血缘关系。你已经苏醒了,苏醒与否的特质是会遗传的,我想大概跟体质有关吧。家族当中只要有一个人苏醒,其他成员也几乎具有苏醒的体质。所以你大可放心的袭击家人吧。只要能够增加同伴的数量,你想攻击谁都可以。”
“可是……假设有个很讨厌的人好了。我应该不能因为只是讨厌他,就把他当成猎物吧?”
“为什么不行?反正就算你不攻击,那个人也会死于其他同伴之手。”
正雄瞪大了双眼,脑海里浮现出夏野的身影。可以杀了他,可以让他永远消失。一想到这里,正雄顿时感到博巳不应该死那么早的。
兴奋的感觉从内心不断涌出。将正雄的勇气推向最高峰。
“怎样?想试试看吗?”
辰巳温柔的语气打动了正雄。
“……嗯。”
正雄的回答让辰巳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真是个好孩子。”
6
(门前、境松松尾、静。)
夏野一边听着CD。一边坐在床上削木头。他在门前并没有认识的人,无论怎么搜寻脑中的记忆,就是想不起松尾静这个名字。更伺况对方还是个小学生,夏野实在不知道她造访这里的理由。
(‘哥哥’……)
那名自称松尾静的少女表示“哥哥等一下也会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夏野总觉得她口中的“哥哥”。就是在本桥鹤子的坟前遇见的那名神秘男子。这种想法并不是全无可能,毕竟对他们来说,夏野是发现重大秘密的证人。所以非死不可。
不管松尾静到底是谁,她所肩负的任务可说是再明显也不过了。
她表示有急事找夏野,同时也提出要在家里等夏野回来的要求,当父亲开门让她进来的一刹那,就等于是邀请她进入家中。松尾静自己获得邀请不够,甚至还替她的“哥哥”取得了进入家中的门票。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台灯和CD音响。一旦打开日光灯,房间就会变得灯火通明。这在外头的黑暗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为了不让自己威为黑暗中的唯一焦点,夏野决定将日光灯关闭。
夏野籍着微弱的光线削出一块长约五公分的木片。与先前削好的十公分木片接在一起,做出一个粗糙的十字架。问题是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这是信仰的问题。)
信仰不够虔诚的话,手持十字架也没有用。偏偏夏野完全没有宗教信仰,手边唯一的法器就县小惠下葬那天父母寨碍塞给他的怫殊,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足以当成护身符的物品。
早知道就应该躲到小保家,夏野不由得暗自埋怨。不过那个小女孩很明显的是冲著自己而来,夏野也不好躲到武藤家,将小保拖下水。更何况武藤家已经有人牺牲,这就证明了那户人家已经挡不住他们,因此夏野更不能连累小保。
反覆思量的夏野以铁丝将两片木片绑在一起。即使简陋了一点。
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现在躲在家里或是待在外面,对夏野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窝在房间里面虽然有墙壁保护,不过夏野并不了解对方到底是怎样的生物,即使躲在钢筋水泥的屏障之后,也丝毫不能大意。
夏野想起残留在双手的感觉,一棍敲昏那个神秘男子(‘哥哥……’)的触感。男子有一副结结实实的肉体,夏野不觉得对方会化成一陈轻烟钻进房内,更不可能直接穿墙而入。手中的触感非常实在。不容许夏野做出如此想像。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或许水泥墙壁真的可以发挥阻隔的功效。甚至连门锁都能阻挡对方的入侵。问题是他不可能将整间屋子的对外出口全部封死。
窗户以月牙锁锁上,可是房门却没有锁头,只能将暖桌倒过来顶在门板上。然而夏野不敢指望这能收到多大的效果。玄关的门已经上锁了,通往工坊的门也紧紧的锁上,可是夏野却管不到主卧室的对外窗户。自从搬到这个村子以来,父母亲就舍弃了紧闭门户的习惯,后门以及好几扇窗户甚至已经好几年没上过锁了。
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把家里的锁全部换新,夏野心想。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有人以手指轻扣玻璃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夏野吃了一惊。声音不很朋显,对方似乎有所顾忌。
夏野并不感到特别恐怖,只是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不过他的胆子也没大到走上前去推开窗户的地步。坐在床上的夏野动也不动,直盯着书桌前的窗帘,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理不睬,对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敲击玻璃的声音持续不断。夏野继续保持缄默,这时从窗外传来对方摇晃窗子的声响。摇了几次发现徒劳无功之后。声响嘎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对方蹑手蹑脚的离开窗边的脚步声。
夏野吁了口气。转而倾听家中是否传来不寻常的声响。他竖着耳朵想寻找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然而却一无所获,反倒是外头的脚步声又回到窗边了。脚步声走近窗边,敲了甜窗户,然后又远离后院。这时夏野清楚的听见后门被打开的声音。严格说来夏野并不是听到后门开启的声音,而是室内外的温差所形威的气流吹动家具的声响,让他知道有人把后门打开了。
竖起耳朵的夏野搜寻家中的声响。老房子的杂音特别多,走廊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夏野却没听见对方穿过走廊的脚步声,反倒是进人后院的脚步声再度传来。看来对方似乎对于从后门入侵感到十分的犹豫。
敲击玻璃的声音再度响起。夏野紧靠着身后的墙壁,动也不动。
过了没多久。他听到有人在窗外说话。
夏野往前探出身子,听到一个压得极低的嗓音正在呼唤自己能名字。声音非常微弱,听不出来是男性还是女性,不过夏野却觉得耕种语气十分熟悉。
——夏野。
说话声再度从窗外传来,夏野觉得应该是小保。声音的语气十分亲呢。好像是哪个好朋友在呼唤自己。除了小保之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答案。
夏野战战兢兢的走下床。窗外的人似乎发现夏野站了起来,敲击玻璃的声响立刻停止。
“……是谁?”
“是我。”压低嗓门的回答。夏野从对方的语气当中听到一丝亲切感。窗外的神秘访客不是陌生人,而是跟夏野十分熟稔的某个朋友。
夏野拉开窗帘。玻璃窗就像是一面昏暗的镜子,反射出房间里的一景一物。混杂在台灯的灯光之下的。是外头漆黑的夜色,以及近在咫尺的树林。
视野的角落出现一个白色的物体,很明显的是一只男性的手。看来有人正蹲在窗户下面。将前额贴在玻璃窗往下一看,只能勉强看到神秘访客的一部份身体。
夏野重新把十字架拿在手上。对方一直蹲在窗户下面,夏野不敢随便将十字架放下。如果他真是朋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若对方真是小保,一定会立刻站起来催促他把窗户打开。夏野的心中浮现一丝不安,喉头便住一团不吐不快的异物,却怎么也无法作声。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逐渐聚集,眼看着就要成形。
敲着玻璃的那只手。看来十分寻常、想必一定非常温暖的大手。
正弯曲着指节敲击窗户。
“……是谁?”
“是我。”低沉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夏野缓缓的伸出手,打算将月牙锁打开,心中却有一个声音警告自己千万别这么做。夏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将自己关进房间之前,似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忘了做,一件若有似无摸不清形体的大事。夏野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将窗户打开,形体难辨的错误就会立刻成形。
卡噗一声打开了月牙锁,夏野立刻将手缩到背后。窗外的人并没有起身。夏野将十字架藏在身后,以另一只手打开了窗户。
就在他一手撑在窗台上,探头出去打算询问对方的身分时。大手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亟欲挣脱的力量与拼命往外拉的力量互相碰撞的那一瞬间,窗外的神秘访客不由得站了起来。他连忙甩开夏野的手,然后以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夏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窗外的人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逃离后院。
被抓住的手腕。宛如冰窖般的体温。举起双手之前的那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脸孔。
“……阿彻……”
夏野想也不想的转身将当在门口的暖桌推到一旁,急急忙忙的走出房间。朝着位于走廊尽头的后门跑去。后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夏野随便套了双鞋子,推开后门直冲后院。
风声和露气占据了门外的世界,在夜色的妆点之下,更是显得阴森。
夏野朝着人影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去,心想这就是答案。
四处蔓延的死亡。恶鬼接触的人难逃死神的召唤,最后变成恶鬼重新复活。既然他们夺走了阿彻的生命,阿彻的死而复生自然也不会令人惊讶。这就是夏野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不,应该说是试图忽略的真相。
他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肯相信这就是事实。如果是小惠或是其他人,夏野还觉得可以接受,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阿彻。
离开后院的夏野看到一条了无人烟的道路横躺在面前,玄关的小灯照亮了掩埋在庭树之间的前院,以及低矮的石墙。庭院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迄今依然微微晃动。
拉开大门。夏野走上道路左顾右盼。没几盏街灯的道路十分昏暗,左右两端都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夏野看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耳边响。
夏野一边喘着气,一边打量四周,直到呼吸调匀了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阿彻。
一定要阻止不断蔓延的死亡,让村子恢复往日的平静。虽然明白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夏野却深信到时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只要有了什么关键性的发现,一定可以结束这场恶梦。之前的夏野真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然而现在的他却不这么认为。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整件事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夏野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悲观,然而双手鲜明无比的触感,却让夏野不得不悲观了起来。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做?真的有解决事情的方法吗?焦虑感从夏野的心中浮现,跟绝望的感觉紧紧结合在一起。
带着疲惫的心灵以及近乎虚脱的身体,夏野转身朝着家里走去。
关上大门走近玄关,才发现玄关的大门已经被自己从里面上锁了。叹了口气的夏野朝着后院走去,内心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蠢到极点。主卧室依然一片黑暗,看来刚刚的骚动并未惊动熟睡中的父母,这是夏野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弯进后院的夏野并未发现树林的阴影之下躲着一个人。人影蹑手蹑脚的走出树林,缓缓的伸出两只手,夏野却毫不知情。
不知道是谁抓住夏野的领口,将他拉倒在地。对方虽然伸手撑住背心,生怕夏野跌伤了,然而勒住颈子的手臂、捂住嘴巴的手掌、以及凑近打量自己的脸孔,却都冷得令人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