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如往常巨大的家啊--令抬头望着高耸的门扉,如此作想。
不是巨大,而是「超巨大」才对吧……
如果要表现出莉莉安女子学园的学生应有的优雅,或许该说「气派」比较好吧。不过令觉得比起「非常气派」一词,形容小笠原家宅邸时还是使用「超巨大」较能确切表现出语感的差异。
能和住在这里头的公主成为朋友,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啊--令一边思考一边寻找着对讲机,不过来拜访这间豪宅的客人是骑着淑女脚踏车来,这也未免太不协调了。
总觉得平时穿越这道高耸门扉的,无论是高级洋车还是国产车,都应该是价位高得会让人下巴掉下来的汽车吧。由于令对汽车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没办法说「例如XX牌」,像这样一一举出名字。还真是可悲。
(啊!找到了、找到了。)
她按下终于找到的对讲机按钮。
『请问是哪位呢?』
从机械中传出一道声音,那是并非祥子也非清子阿姨的女性嗓音。大概是在他们家帮佣的人的声音吧?
「我姓支仓。」
报上名字的下一秒,就传来祥子的声音。
『啊!是令喔。她说好要来我们家里。』
这是对家里佣人说的。之后,她对着人在外头的令说:
『令,我这就开门,你先进来吧。』
「好--」
令对着对讲机表示了解,等不到一会儿,大门就自动开启了。
「打扰了……」
令推着脚踏车定进宅邸里头。
(一如往常是座森林啊。)
距离建筑物还有一段距离,等顺利穿过大门之后,令再次跨上座位,踩下脚踏车踏板。
(一如往常是座公园,还有城堡。)
要是继承这一切,要付的税金恐怕也高得吓人吧?--骑着破烂脚踏车的人就是会做一些破坏气氛的想象。
令把爱车停在右手边的停车场角落,将钥匙塞到牛仔裤的口袋后,从脚踏车篮里轻轻拿出纸袋,走向建筑物。
站到玄关门口打算伸手去按门铃时,祥子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欢迎。」
华丽的笑脸前来应门,公主登场了。她身上穿着困脂色的高领毛衣,配上白、红、黑交错的格纹长裙,肩膀上披着灰褐色的披肩。
「身体还好吗?」
她看起来比预料中的还要有精神,所以令这么问道。
「是呀,已经完全没事了。好到在外头碰面也没问题了。但是令你打电话给我的前一天,我正好去玩了一趟,把身子搞坏了,所以家里给我发了一条补假期间禁止外出的命令。我闲得发慌,你肯来玩真是太好了。」
「禁止外出令?你爸妈说的吗?」
「我双亲都说没关系,问题是我爷爷。」
「他真的很疼你呢。」
「太夸张了啦。」
快进来吧--祥子撑着门扉示意要自己进门。令说了声「打扰了--」,便踏进玄关里头。
「觉得无聊的话,怎么不找小佑来玩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骑脚踏车的关系,一进房子里突然就开始流汗了,令接着把夹克脱掉。
「我不好找她呀。毕竟我就是和佑巳一起去游乐园玩时,某次要站起来时突然贫血的嘛。」
「怕她会在意……对吧。」
从小佑的个性上来看,由于祥子是和自己出门时感到不舒服的,甚至被下令禁止外出。事情发展成这样,就算小佑根本没有半点错,肯定还是会觉得必须负起责任。
「所以我被禁止出门这件事,要对她保密喔。」
「了解。」
她要令脱掉步鞋换上拖鞋。当令照着做的时候,祥子的妈妈--也就是清子阿姨--便从里头走了出来。
「令同学,欢迎你,好久不见了。」
「别来无恙,阿姨。」
这位阿姨给人的公主气质,也该加上「一如往常」四个字。她既年轻又美丽,是比祥子还要华美的女性。虽然有点失礼,但实在看不出来她是有年值高中的女儿的人。
「你也听到祥子说她闲得发慌了吧?请你待久一点吧。」
「好的,谢谢您。」
「午饭呢?」
「我已经先吃过了。」
都已经快要三点了,不过要是说「还没吃」的话,这个家肯定会立刻端出豪华丰盛的午餐吧?而且还是非比寻常的量。还记得以前被她们请客的时候,看到桌上排了多到让人哑口无言的数道菜时,实在是吓了一大跳。正因有过这个经验,令今天才故意挑了一个不会被请客的时间过来。
「令同学,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呢?」
清子阿姨非常爱社交,就算面对女儿的朋友,也不会只打声招呼就放任两人不管。她的个性就是不和对方说上一两句话就不会罢休。
「我骑脚踏车来的。我家离这里的直线距离意外地近吶,要是我搭公交车转搭电车又转搭公交车过来,不仅是绕远路,换车也会花上好一段时间嘛。」
令在地图上确认路径时,本来是打算挑一条最短路径过来的,可想不到那条路上有一堆陡坡,反而弄得更累。不过在好天气里骑脚踏车穿越那些不熟悉的小巷子,感觉真是心旷神怡。
「令同学骑脚踏车的模样肯定非常帅气吧。」
「……我骑的是淑女车喔。」
「淑女车是什么?」
「就不是竞赛用的那种,而是妈妈去超市购物时骑的那种脚踏车。前面有个车篮,后头还有座位的那种。」
「这样感觉才棒。」
清子阿姨的审美观有点奇特,她有憧憬庶民产品的倾向。
「妈妈,好了吧?您就别管我们了。令,到我房间里来吧?」
祥子收了尾,令才终于被解放。虽然跟阿姨聊天是满开心的,但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得站在玄关前闲聊一、两个小时。
「啊!这个给你。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今天早上烤好的。」
令把伴手礼连着纸袋一起递给清子阿姨,接着小笠原母女露出有些诡异的表情,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了吗?」
我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吗?--令感到不安地确认了一下,祥子像是试探似地问了一句:
「里头该不会是……千层派吧?」
千层派?为什么觉得是千层派呢?
「是用干燥水果做的奶油蛋糕喔。怎么了吗?」
听到这番话,清子阿姨的表情豁然开朋般明亮了起来。
「那真是太好、太开心了,谢谢你。那我们赶紧来享用吧!等一下我会送茶过去。」
她小小地雀跃起来,拿着装着奶油蛋糕的纸袋走进里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正当令感到纳闷时,走在前头往楼梯前进的祥子说了:
「我们家现在一听到千层派三个字就会胃痛吶。」
2
祥子的房间就有如公主应有的房间一般,非常宽敞又豪华。
公主归公主,这里并非挂了充满轻飘飘皱褶的窗帘,配上粉红花纹壁纸加泰迪熊的那种充满少女情怀的房间。祥子的房间有着象牙色的墙壁,配上红砖色的窗帘,充满了成熟的色调,是间有品味且优雅的成人房间。
就算是尚能称作小孩的令,也发现房间里摆了许多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好古木制成的家具。
「……」
对了,这间房间到底有几坪啊?可以轻易摆设那附加顶盖的床、书桌、大型平台钢琴以及茶几,更别提里头还有祥子专用的浴室。
「请坐下吧。」
祥子一边说,一边收起摆在桌上的某个圆圈状的物体。
「刺绣?」
稍微瞄到的那个圆形物体是刺绣框。这也是令的兴趣之一,而且她手艺相当不错,不可能看错。
「是啊,稍微刺了一点。」
「借我看。」
「现丑了,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手巧。」
虽然祥子有点扭捏,还是把刺绣框拿给令看。
「我也没有那么常刺绣啦。」
令接过东西,一边展露灿烂的笑容。白色手帕上开满了小巧的红蔷薇。这种刺法……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卷线绣吧。
「做得不错啊。」
「真的吗?」
被人称赞之后,祥子开心地笑了。能让公主露出这种表情,有着这前世修来的福分的人是--
「送小佑的?」
「你看得出来?」
「这当然啰。」
祥子非常迷恋小佑。虽然平常不会表现出来,但其实她疼爱小佑疼爱得不得了。正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只要观察一下马上就能看出来了。
那和恋爱情感不同。
令觉得她们两人的关系,正可用以前祥子的姊姊--水野蓉子所说的一句话来总结,也就是「自从认小佑当妹妹之后,祥子开始会露出美丽的表情了。」
祥子藉由小佑的存在,开始往好的方向改变了。
「谢谢款待。」
「我们都还没『享用』你带来的甜点呢。」
「说的也是。」
正当两人相视而笑时,忽然传来敲门声。是清子阿姨送茶过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
阿姨把令烤好的奶油蛋糕切开装盘带了过来。
「啊,不好意思。」
「我刚才先偷尝了一口令同学烤的蛋糕,真是非常好吃呢。」
「不敢当。」
就算只是恭维,听到人家这么说还是很开心的。
「下次请你教我一下你是怎么做的吧。」
「啊,我会写好食谱送给您的,马上就--」
话讲到一半,令才发现祥子面露难色,对着自己打暗号。
「--马上就写给您恐怕有些困难,我到时候再给您吧。」
「当然好,拜托啰。」
「好、好的。」
祥子等清子阿姨离开房间之后,耸了耸肩说道:
「你愿意接话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我们家下次可会变成因为奶油蛋糕而胃下垂了。」
看来阿姨她最近是做了过多的千层派,结果给家人和佣人们添了麻烦吶。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奶油蛋糕的食谱还是拖久一点再给她比较保险吧?
「然后呢?」
祥子啜了几口茶之后,接着挑起话题:
「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咦?」
被她这么一说,令先是吓了一大跳,不过最后还是「嗯」地一声,承认她说的没错。令确实有想要问祥子的事情才来的。
「真亏你知道呢。」
「我当然了解啰,你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就跑来说想要见我吧?不过要是你没有特别的理由,就只是想来见我,我会很高兴就是了。」
「……抱歉。」
「彼此彼此。而且你觉得有事情想跟我谈这点,也同样让人感到很开心喔。」
祥子吃了一口蛋糕之后,说了句:「真美味。」
「葡萄干、杏仁、梅干和菠萝。」
她用手把蛋糕掰得小小块的,开始一一指认里头的干燥水果名称。
「这些就是全部?」
「还有无花果。」
「喔……无花果,听你一说还真的有呢。」
不知是不是感到满足了,祥子用叉子叉起蛋糕塞进口中,令一边看着她的动作,一边说道:
「我最近思考了很多事。」
「嗯。」
当中也有些无法释怀的事情。
其实结论可能早就出来了,可是却不知该不该下最后的决断,这或许是因为她下意识地想为自己保留一个一旦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的地方。而现在不如干脆把话说出口,使自己无路可退。
「要你单方面听我倾诉,你不会觉得我有点自私吗?」
「我觉得还好啊。」
祥子说了:
「反正你在跟我谈话之间,就会整理好你的心情了对吧?」
我就是为此才陪在你眼前的--祥子真会说出这些感人的话。
「由乃她……」
该从何说起呢?既然祥子都愿意听我说了,毫无保留地全部说给她听,她肯定不会责怪我吧?--令这么想,于是接了下去:
「认识了一个和她满亲密的低年级生。」
「……这样啊。」
「国中部三年级,叫做有马菜菜。」
「介绍给你认识了吗?」
令说「还没」并且摇了摇头。
「当时处在一团混乱中,偶然见到了对方。」
「一团混乱?」
祥子反问过来。看来本想毫无保留地说,却还是简化太多细节了。令自我反省了一下。
「啊,我之前去相亲了。就是那时候的事。」
「你说相亲?」
这回又一口气太跳跃了,祥子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放假前令从来没跟她提起这件事。
附带一提,距离那场相亲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那之后马上就要期末考,又有考试补假,实在没有时间跟大家好好报告这件事。
「可是……该怎么说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算相亲的。我只是去和一个熟人的儿子见面罢了。我听说他打算动由乃动过的手术,想要给他加油打气……」
祥子这会儿面露笑意地问道:
「对方几岁呢?」
令回答:
「十岁。」
「我就猜是这样。」
祥子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呵呵呵地笑着。
为什么祥子能预料到对方是小孩子呢?是听说他要跟由乃动一样的手术,才判断对方是小孩子的吗?还是说,她认为应该没有人会跟令提出相亲的要求?还是她猜想如果真是严肃正式的相亲,(扯到由乃)肯定已经演变成一场大骚动了?
……八成是这些因素全部加起来吧?
「那么,为什么那位菜菜同学会跟相亲扯上关系呢?」
祥子催自己赶紧讲下去。
「由乃她没有事先通知,就出现在相亲会场了。那时她还带着那个叫做菜菜的女生啊。」
「原来如此。」
「刚好我爸和相亲对象的父亲都认识菜菜,所以我也试着找了不少跟她有关的情报。」
「……真不像你会做的事呢。」
祥子有点没辙似地叹了口气。令也觉得情报搜查这种事,实在很不像自己的行事作风。这点令非常了解,可是……
「谁教由乃什么都不跟我说。」
她也知道只要事情一扯上由乃,自己就会性格大变似地,无法确切拿捏分寸。
「然后呢?除了名字之外,你还知道她哪些事呢?」
祥子探出身子。
「有马菜菜其实本来叫做田中菜菜。」
令一边戳起奶油蛋糕,一面回答。切下蛋糕后,一块大颗的杏仁粒掉了出来。本来是想仔细切那些干燥水果,好让水果果粒的边长不超过一公分的。
为什么只有这颗没被水果刀切到呢?而且在把材料丢进碗里时,还有在搅和的时候,怎么都没有发现呢?
「等一下,田中菜菜是……?」
祥子反问。
「就是田中姊妹的老么。」
「喔!是去年和今年都跟你在交流比赛上交手过的,太仲女高的田中姊妹吗?」
「是啊,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有马道场的主人认孙女当养女,似乎是挺有名的一件事。除了谷中爷爷和爸爸之外,支仓道场底下的门生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令却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由乃会明知这点还去接近菜菜。
「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吶。」
「谁知道呢。」
这点就无从得知了。就算调查菜菜的身家背景,若不直接问本人,也无从得知两人是怎么认识的。虽然两人都在莉莉安女子学园上学,也不全然是毫无交集。
「不过我猜应该是最近的事才对。」
这是姊姊的第六感。至少在学园祭之前,由乃都还没表现出那种感觉。再说,就因为之前她没有半点能认到妹妹的迹象,所以才会在妹妹甄选会,也就是茶会时表现得那么积极吧?
「令。」
「其实管她们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都好,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随着怒气发作,令用力叉下一块蛋糕。
「令!」
「我知道啦!我也知道我在焦躁。反正我都快要毕业了,由乃也是该认个妹妹了!可是我啊--」
「停止!」
祥子轻轻地摸了一下令的额头。
「变热了。」
「咦?」
传来沁凉的触感。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祥子的掌心让人觉得好舒服。
「想抱怨的话,我也会专心听你说的。不过我想你还是冷静点再说比较好。」
祥子说完这句话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令还在纳闷她要做什么时,就看到她走向房间的出入口。
「你那样没办法吃蛋糕了吧?我去楼下帮你拿个汤匙上来。」
令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回过神才发现摆在眼前某个盘子上的蛋糕,已经支离破碎到无法用叉子吃了。
3
令用祥子拿上来的汤匙捞着蛋糕吃着。这段期间,祥子演奏了钢琴给令聆听。
「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等祥子弹完热身练习曲之后,回过头问道。
「『给艾丽斯』。」
令转着汤匙如此回答。
「在钢琴曲中……这首是很常见的曲目喔。」
「谁教我又想不出其它的曲子。啊!我也知道『小狗圆舞曲』喔。」
如果说出肖邦的『XX夜想曲』或是莫扎特的『XX进行曲』,听起来会比较有品味吧。但令平常又没怎么接触古典乐,所以对这些曲目都不是很了解。
「……那就弹『给艾丽斯』吧。」
祥子找出乐谱,摆在谱架上头。不知是按照编号还是作曲家放的,或者是按照五十音排的,总之她从摆在抽屉里庞大数量的乐谱当中,马上就找出了指定的曲目,所以看来是有好好在整理吧?
「那么就按您的要求。」
房间里响起为世人所熟悉的旋律--当啷当啷当当啷啷啷。一首歌能成为常见的经典曲目必然有它的道理,这首歌听起来让人感到十分舒畅。
有如在聆听CD一般,令仔细倾听着圆滑顺耳的音色,感到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确实,只要事关由乃,令马上就会血液直冲脑门。或许现在所需要的正是冷静下来才是。一旦发起脾气,就没办法妥善思考了。
虽然听过祥子弹琴好几次,但令每次听都觉得她弹得相当好。
并不是说她没有失误,不失误是理所当然的,应该说她的音色中有种无懈可击的美感吧?她不断编织出传达到每一个角落的完美音色,令心想祥子或许是忠实地重现了乐谱本身吧?她弹琴认真的程度,甚至会让听众不禁为她担心,心想用不着这么努力,可以弹得更轻松一点啊。
如果换成志摩子来弹,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志摩子也是认真且无失误地弹着,却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并不是说她指尖无力,而是她弹出来的音色就是有些不同。
不同的人弹琴,会有不同的音色。要是自己有祥子那样的弹琴技巧,又会弹出怎样的音色呢?如果是现在,或许是有些动摇的音色。
曲终之后,祥子把双手摆到膝盖上,看了一眼令,便马上从椅子上起身了。这是由于她判断令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的缘故吧?她收拾乐谱后盖上琴盖。或许本来就打算根据令的情绪状态,再考虑是否多弹个两、三曲。
虽然有点可惜,但令今天并不是为了听演奏会而来,所以她决定先放弃这次的机会。
祥子这时已经走了回来,坐到对面的座位上了,所以令说了:
「我打算放弃读莉莉安女子大学。」
「咦?」
「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但我打算考别所大学。」
祥子露出被摆了一道、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可是,你不是已经把申请书交出去了吗?」
现在早就过了提出优先入学申请的报名截止日期。那天令还在犹豫,所以她依照本来的预定,把申请书递了出去。
「我打算在结业式那天跟老师说,请老师帮我取消。」
「这样啊。」
祥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现在八成发现了吧,这才是令今天特地来找她谈话的主要目的。
「小由她--」
小由她知道这件事吗?--祥子用眼神问道。虽然嘴上像在问「小由知不知道」,看起来却是早就得到「她肯定知道吧?」的结论了。
由乃不可能不知情。
确实,只要是和令有关的事,无论是什么事,由乃都得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才行。
可是令却摇了摇头。
「我没跟由乃说。」
「为什么?」
每次被问到毕业后的出路时,令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大学也要在莉莉安就读。所以只要她不说出口,由乃自然会以为令要去读莉莉安女子大学吧?
「我很害怕由乃。」
「害怕?」
「是啊,很害怕啊。」
老实回答之后,祥子微笑了一下。
「你不会是在讲她很凶这件事吧?」
不愧是好友,还真是了解啊。
「是啊。因为要是由乃直视我,问我『为什么』的话,我觉得我的决心会受到动摇。」
「你下的决心,这么轻易就能动摇吗?」
「我想经过我一番考虑,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应该是正确的。但对我而言,由乃的存在非常强大,是有可能彻底颠覆我的决定的。」
「所以也就是说……」
「所以有必要抢在跟由乃说明之前,就先采取行动啊。等她知道时,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了。必须让事态如此发展才行。」
干脆让由乃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更好,令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有提出申请过。」
绝对不能被由乃察觉到自己曾经感到犹豫不决,必须让她以为令是根据不可撼动的信念来决定出路的。令想把事情处理成--只是刚刚好没有机会谈,所以才比较晚向由乃说明。
「但你去读其它大学,跟小由又有什么关系呢?」
祥子试探着,揣摩着令的神情如此问道。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令重新想了一遍,觉得「不对」。
「我是为了让这件事与她无关,才这么做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意识着由乃的存在所做出的决定。不过反正从以前到现在,令就没有任何一个未来规划是无视由乃进行的。
--未来规划。
令想起什么,苦笑了出来。
「我小时候一直想当护士啊。」
两人至今从未聊过这类话题,令原本还以为祥子会取笑自己,可是祥子并没有笑出来。
「是为了小由吧?」
「是啊。」
由乃从小就老是上医院,偶尔也会短期住院。常常去医院采望由乃的令,也多少接触到那些照顾由乃的护士们的工作内容,那时她心想,这才是上天赋予自身的使命--只要成为护士,就能待在由乃身边,帮上由乃的忙。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不过对令来说,所谓的「病患」就只有由乃一个人。
「在那之后则是医生。我决定为了由乃,找出即使不动手术也能治好疾病的方法,因为她一直很排斥动手术。」
这是她还没认清身分,以为什么都办得到的时期。
「当我知道就读莉莉安的大学是无法成为医生的时候,真的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是在国小高年级时知道这件事的。但要是我从莉莉安的高中部毕业,转而就读医大的话,不就无法继续待在由乃身边了吗?当时对我来说,那可是极端的选择啊。我整整烦恼了两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不想离开由乃。我心想医大可以等念完莉莉安大学之后再说,就留在这里了。」
一直静静聆听的祥子,这时轻轻笑了一下。令也跟着笑了,并继续说下去:
「我是个让人无法置信的自大鬼吧?我一直以为只要想做,无论是什么事都能轻易办到。虽然在成长过程中也有几次失败经验,让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我以为不管怎样,我都会待在由乃身边这件事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可是……」
由乃擅自动了手术,得到了健康的身体,并且还对令说「你以后可以不用再保护我了」。
「我本来决定一辈子都要待在由乃身边的,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实际说出口之后,令感到胸口一阵揪痛。
没错,要承认被由乃抛下的这件事,其实一直让令感到相当痛苦。
「一直以来,我都只注意着由乃而活,所以当由乃再也不需要我的时候,我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才好。认为人家对我而言是必要的,而自己对人家来说也同样必要的人其实是我。我一直以来都在依赖由乃吧?所以我才会想,现在是离开她的时候了。」
「所以才要去考别的大学?」
令点了点头。
「我和由乃是表姊妹,家又住在附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分开的。所以如果不换个学校,就无法改变现状。」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你只是为了离开小由才做这种决定的吗?」
「是啊!但我并不是在逃避。我的心情是很积极正面的,因为我有想做的事,那是得在外头才能学到的事。」
「什么事呢?」
「我想学体育。」
在莉莉安学习幼教,当一个能教剑道的幼儿园老师或许也有其乐趣。但那是把自己局限在只有莉莉安女子大学这个选项中,所仅有的狭隘思考罢了。」一旦解开「陪在由乃身边」的这个枷锁,令肯定能看到更辽阔的世界。
待在由乃身边感觉很舒服,可越到后来,她越产生出「光是沉浸在那种感觉里,往后的一生将只能依赖由乃过活」的念头。
这是令这一年里不断思考的事情。
「可是,我很软弱,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我拖拖拉拉地独自烦恼,才会拖到了现在。但我后来终于发现,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会输给由乃。该说是我终于觉醒、看清现实了吗?」
「输?输给由乃?」
「是啊。」
由乃计划要请菜菜来参加结业典礼,并在蔷薇馆举办圣诞派对。虽然不知道由乃会如何介绍菜菜给令认识,但令认为这肯定是她为了稳固认菜菜当妹妹的基础而下的工夫。
「当由乃打算离巢而去之时,我却不肯放手,那岂不是太悲惨了?」
「……令。」
祥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令的身旁。
「幸亏你下定决心了。」
祥子从令的身后,轻轻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喔。」
「我也是啊。」
当令笑出来时,正好有人按了门铃,告知有人拜访小笠原家。
那个声音跟令在家里所用的闹钟声音有点相似。
4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
看一下窗外,外头已经是一片昏暗了。
「哎呀?你已经要回去了吗?」
走下楼梯之后,只见清子阿姨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说:
「怎么不在我们这里吃顿晚餐呢?」
「不用了。今天打扰了您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令婉拒之后,阿姨紧紧盯着令的脸瞧了一阵。
「今天不是我做菜,不会端出什么极端的料理喔。」
看来令被以为是想逃离阿姨做的菜才拒绝留下吃饭的。总之,她似乎知道自己做出来的菜份量都很夸张,或是要花很久的时间。
「并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呢?」
「这个嘛……」
令正在苦思要怎么拒绝她,这时祥子就从旁帮了自己一把:
「妈妈,令她是骑脚踏车来的,天色都暗了,不好让她太晚回家呢。」
「……也是。」
听到这充满说服力的理由,阿姨终于放弃了。身为同样有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的妈妈,她总不好继续说「但还是请你留下来吃饭」吧?
「最近来我们家作客的人,多半都在晚餐时间前就离开了,真是没意思吶。令同学,下次请你来我们家住住吧。」
「喔……」
看她这个样子,下次八成不会放过自己了。下次来小笠原家时,恐怕得带上睡衣才行了。
「说到客人……」
当令穿鞋子时,祥子说了:
「刚才是哪位来访呢?」
「哪位?」
阿姨反问了一遍。
「刚才,大概是二十分钟前左右吧?门铃响了。」
「喔!那是优来了。」
他不算客人吧--阿姨笑着说。
「原来是优啊?」
听到优这个人名,令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是谁。不过随着小笠原母女两人继续对话下去,也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柏木优,是祥子的表哥。
「他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当阿姨还在静静地回想时,令已经绑好步鞋的鞋带了,而祥子则穿着裤袜,直接套上了高跟凉鞋。
「对了、对了,他说是来还当时送千层派时,包在上头的包巾的。」
「只是这样?」
祥子像是无法同意似地再确认了一遍。
「就只是这样。但是包巾这种东西,不用还也无所谓呢.」
「那个以前借他伞,一年后才还的人,特地为了这种事过来?」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反常呢。」
清子阿姨也跟着纳闷起来。小笠原母女双双交叉着手,陷入沉思之中。她们两个就像照镜子似地,看起来一模一样。
「那个……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包巾是很昂贵的高级品,而伞是塑料雨伞呢?」
令也试着加入话题,但两人都说不是,马上否决了令的推理。
「给他的包巾是用来装鲷鱼或是红豆饭……就是在结婚典礼上可以包东西回去的那一种,用不着拿来还吶。」
那包巾看来是还未收起来,仍摆在玄关旁放花瓶的桌子上头,阿姨拿起它看了一下,并说:「对吧?」就像她所说的。那东西是用不织布所做成,确实是丢掉也无所谓的东西。
「至于借他的伞是女用折伞,在意大利买的,还算不错的东西。要是碰到突然下雨的状况,大概也会无可奈何地撑起那把伞吧?不过优是个男人,就算留着那把伞也不太会去用它吧?」
「……原来如此。」
这的确是个谜啊。回过神来,令也叉着双臂陷入沉思之中了。
「算了,等他下次过来再问个清楚吧。」
由于阿姨露出了华丽灿烂的笑容,所以解谜就留到下次再说吧。
「我送你到门口。」
祥子说着并打开了玄关大门,令便跟阿姨道别了。
融叔叔和祥子她爷爷似乎都还未回家。
令看一下时钟,已经稍微过了六点五十分。本来过来还算准时间不让对方请吃午餐的,却不小心待到了人家用晚餐的时间,待这么久实在不太得体。
虽然停车场上头有屋顶,但停在角落的脚踏车座椅却有点湿了。那大概是晚上的露水吧。
用手帕擦了擦座椅和龙头握把,令接着把钥匙插进去。
「你可以骑车没关系。」
当令用手推起脚踏车后,祥子这么说了。但怎么说都不可能让祥子一个人走路,而自己去骑脚踏车。
「祥子你骑吗?还是不会骑?」
「真失礼呀!脚踏车我当然会骑啊。你借我骑骑看。」
她把窄长裙拉到膝盖,跨到座椅上。不知是不是妨碍到控制龙头,她把披肩放进前面的篮子里。
虽然一开始车轮摇摇晃晃的,显得有些不稳,最后还是顺畅地骑了出去。令追着她的脚踏车。
置身寒冷的空气中,在有如公园、森林一般的道路上越跑越快。
祥子按下煞车说道:
「我们干脆一起骑吧?」
「咦?」
「放心啦。这里是私有地,不会有警察来抓的。」
「对喔……说的也是。那就一起骑吧。」
令也这么想--她想跟祥子一起骑脚踏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步的关系,身体暖和了起来,情绪也高昂了起来。
「令你来骑。」
祥子把握把交给令,侧坐到了后面的椅子上头。
「走啰。」
令一鼓作气踩下踏板,祥子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腰。
把迎面而来的风甩在后头,脚踏车呼啸前进。
散布在道路四处的街灯闪闪发亮,犹如点点繁星。
不知何时,两人都在放声大笑。
现在,两人就是划过字宙的流星。
令有一种感觉,就像以前一样,觉得想做什么就一定办得到;只要有心,想要当什么人就一定能当成。
这条道路会像这样,水无止尽地延续下去吧。
可以伸手摘下真正的星星吧。
5
脚踩踏板,感受着风,感受着朋友的温暖,令对这些想法没有丝毫质疑。
不过,原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道路,也有终结的一天。挡在眼前的高耸门扉,将两人拉回了现实世界。
祥子从脚踏车上下来,打开大门。令推着脚踏车,往外头踏出了一步。
「再见啰。」
令把披肩从篮子里拿了出来,递给祥子。
「嗯,回家小心喔。」
她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踩踏板时,祥子喊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缓缓转过头去,祥子的口中呼出了白色的空气。
「我会去读莉莉安女子大学。」
「嗯。」
「我本来也有想过要去念别的学校,读经济相关科系,想说这样可以帮上爷爷或爸爸的忙。不过反正现在也还不急,所以我才想继续待在莉莉安一阵子。」
「这样啊……」
「我会留在佑巳所在的莉莉安里。」
「我懂了。」
「就只是这样。」
大声宣言的祥子,脸上流露出一种豁然的表情。
所以令也感到很愉快地挥着手,开始骑起脚踏车离开。
速度越来越快。骑着脚踏车,那些点点发亮的光芒,在夜晚的道路上幻化成一道光线。
这样啊……
祥子会留在那里啊。令心想。
虽然本来就知道会这样了,但如今听她确切地说出口,总觉得非常感动。
这样啊……
会留在小佑所在的莉莉安啊。
虽然有一丝心酸,却非常温暖感人。
这是祥子烦恼过后得出属于她的结论,所以令才能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骑到叉路附近时,令停下了脚踏车。往左转就是自己过来时所骑的狭窄道路.,笔直前进的话,就会骑到宽敞的汽车道路上。
从斜坡上头往下看,能看到前方明朗宽敞的公路,形同银河一般闪烁着。
令毫不犹豫,踩着脚踏车笔直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