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我的巢 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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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的变冷了呀——每个人对此有切身体会的时间点,应该是因人而异的。

我个人是在把手伸进米糠味噌里,觉得很冰凉的时候;还有试吃一口在砧板上切好的腌菜时,觉得腌得还不够入味时。

然后今年还多了一种,那就是平时缠人让你简直觉得烦的人,突然跟你保持距离,让周围吹过阵阵冷风的时候。

1

「直到二月前,我都无法和百百你在学校里要好地一起行动,毕竟我们是敌人嘛。」

虽然她的态度有点像是在演戏,但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也不完全是说假的。刚进入第三学期不久,某天早上,环学姐突然这么对我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站在离家最近的公车站牌等公车时发生的事。

「敌、敌人?」

这个人又打算干些什么了呀?

我那时候只以为环学姐买了什么新的游戏,想跟我比赛才会那么说的,但如果是这样,她说「在学校」的这几个字,就说不通了。

「你干嘛这么吃惊呀?哎呀,我知道了,虽然说只是在学校里而已,但是要跟环学姐保持距离,让你感到很难过,所以才故意不去多想的吧?小百,你还真是可爱啊。」

她用没有拿书包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我穿着大衣的肩膀,说什么「好孩子、好孩子」,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因为是敌人所以不能在学校维持要好的关系,什么跟什么呀?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能请您详细地说明给我听吗?」

我无可奈何地直接向她询问。从我嘴中呵出的气就像香烟一样,化为白色的烟雾。

「哎呀,何必害臊呢?」

「我没在害臊啦!」

「好吧,就告诉你吧。」

环学姐耸了耸肩说下去:

「就让我好好说明吧,我是二年藤班的,百百你是一年桩班的,这样懂了吧?」

「不用你跟我讲我也知道我们的班级呀。」

这到底哪里算是详细的说明了呀?

「你还真迟钝耶,这样还不懂吗?」

「懂什么呀?」

「既然我说是到『二月之前』,就表示一月底前会有什么活动,必须等那个活动结束才行。好了,高中部一月份最大的活动是什么呀?」

咚、咚、咚、叮~~!——用声音表示思考时间结束的环学姐没有多卖关子,马上跟我公布正确解答:

「不就是下任学生会干部的选举吗?」

「啊!」

我或许真的有点迟钝,居然等她说到这里才想到有这档事。

「白蔷薇学姐和瞳子同学……吗?」

「是啊,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哼哼——环学姐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光是两道白色的烟雾从她的鼻孔里喷出来,就已经白白浪费了一张美丽容颜。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一月底就要举行下学年度的学生会干部选举,只有三个人能当选,但据说今年有四位候选人——白蔷薇藤堂志摩子学姐、红蔷薇花蕾福泽佑巳学姐、黄蔷薇花蕾岛津由乃学姐,她们三人要不是现任干部就是后继者,是非常难以攻破的。此时,挑起无谋战争的,就是我们班的松平瞳子同学。

环学姐是以整个班级会帮候选人竞选为前提,把一年桩班当做她班上的志摩子学姐的敌人了。

「……干嘛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你太天真了,百百,要是我们在学校里很要好,或许会被人怀疑呀。」

「怀疑什么呀?」

「敌人派来的细作。」

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呀?环学姐。

假设真有细作,她们又该探查些什么才好啊?只不过是学生会干部选举这种活动,还能提出不可让对手知道的战略的话,我还真想请她们多教几手给后辈们学习学习呢。

不过……环学姐大概也是怀抱着这类妄想,一边享受这场活动,就随她去好了。

「既然如此,从明天起,就请您装您自己的便当盒吧。」

「等等,这和那是两码子事吧?」

做便当不是在家里做的吗?所以没差吧!——这听起来根本是个借口。

「就算是在家里做的便当,您还是得拿到学校吃吧?要是被人发现是敌人做的便当,你会被怀疑是细作喔。」

「呜~~我会努力小心不被发现的。」

她用一只手拜了拜我。真受不了,执行得一点也不彻底啊,真没想到她会那么不情愿自己装便当。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请你好好小心吧。」

我一边笑着,一边搭上终于开来的公车。

「谢过!」

环学姐说完这句话之后,抓住离我有点距离的吊环。

2

「咦?香也还没回家吗?」

当我一边脱大衣一边走进客厅时,小修一面歪头纳闷,一面对我问道。

「哪里奇怪了?」

虽然他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也不能保证小修就会和妈妈一起下班回家。不,自从两人换到不同部门之后,几乎都是不同时下班的,不过一起吃早餐还有去上班的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变化就是了。

「我要下班的时候,为了送资料,有去香也所在的楼层,听人家说她已经先下班了呀。」

「嗯……」

比较晚下班的小修却比较早回到家,所以才觉得「奇怪」呀?不过她中途下车、跑去百货公司买点东西之类的,也很正常吧?

「修人,你还没吃饭吧?」

「嗯,我先去漱口洗手。」

我目送小修走到洗手间之后,对着发了声「嘿咻」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柳子小姐说:「我来做就好了。」接着走到厨房。

幸二先生很少留在公司里加班,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里回家和大家一起吃晚餐,但妈妈和小修下班的时间很不固定,每次都得另外加热,实在很麻烦,要是那两人可以一起回家就好了……当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加热锅子的时候,玄关大门开了。

「我回来了~~」

喔!是妈妈,回来得真好。

「欢迎回家,小修也才刚刚回家,要不要一起吃饭?」

妈妈经过走廊时,我从厨房探出头对她说道,结果她给了我意外的回答:

「啊~~百,我自己弄就好了,不用理我。」

每次一回家就累得不想动弹的人,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呀?她先到客厅对柳子小姐和幸二先生说「我回来了」之后,就跑来厨房的洗碗槽快速洗过手,从橱柜里另外拿出其他的小盘子。

「减肥?」

她平时吃饭的量自然是比小修少,但今天她却每道菜都只拿了半人份,而且还没有拿主菜,吃这么少。

「抱歉,我已经吃过蛋糕了。」

在我开口前,她已经坦白从宽了。

「和别人出去?」

「没有,我一个人。」

「怎么了吗?」

「没怎样啊。」

最好是没怎样啦,虽然妈妈她有时候会喝过酒才回家,却从不见她在外头吃甜食才回家啊。

「公司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该说有发生什么事,又该说没什么事呢……」

非常暧昧不明的回答。

「哎呀,公司这种地方,有时就是会发生各种事情,有时候又平淡无奇的地方嘛。」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用叉子插着马铃薯南瓜沙拉,可是她的视线明显地没有集中在沙拉上。

「哇啊!香也在家啊!」

漱完口洗过手的小修走近餐桌,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吃一惊,看到刚才还没回到家的老婆已经在家吃饭,小修掩饰不住震惊。

「我不可以在家啊?」

妈妈狠狠地瞪着小修。看来她的心情欠佳,这下子就能确定她肯定在公司里发生什么事了,虽然原因未必出在小修身上,但既然小修是同家公司的员工,光是看到对方就想起公司的事,因而感到生气,这也不是不可能;她会吃过甜点才回家,绝对是暴饮暴食。

小修似乎也察觉到了,便不敢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起晚餐。

要我待在这尴尬的气氛之中还真讨厌,虽然丢下他们两个人在餐桌吃饭就行了,但最后我还是决定留在现场,可是我也找不到一个好话题,就跟他们一起陷入沉默之中。这时,有个强力的帮手现身了。

「两位~~欢迎回家,感情要好地一起吃晚餐,真不错啊。」

与那两人相比,刚洗好澡出来的环学姐现在心情大好。

「哎呀,香也小姐在减肥吗?」

环学姐眼尖地发现我妈妈的小菜碟里的菜都很少。

「嗯,是啊。」

妈妈点了点头。看来她根本懒得多加解释了。

「喔~~那表示还有剩炖饭吧?那我要吃~~」

头上还围着毛巾的她,从厨房里捧着锅子与碟子回到餐桌旁。

「我开动了~~!」

刚才吃了好几碗饭的人,现在又装了整整一人份的炖饭在碗里,虽然她也有请我吃,我还是郑重拒绝了。

妈妈看着环学姐吃饭的样子,嘟哝了一句:

「年轻就是本钱啊……」

3

接下来,是关于二年藤班和一年桩班的事。

一反环学姐的预料,两个班级之间毫无火花与敌意。

确切来说,是因为我们班的人一点也不积极参与,看起来根本不像有人去竞选,所以对方也没把我们当对手吧?

不只是二年藤班,有两位候选人的二年松班也很热闹,听说她们的教室现在气氛就跟竞选事务所一样。

并非因为我们是一年级,才导致这般气氛的落差,大家当然也知道要怎么帮忙声援,只是重点是,瞳子同学自己拒绝了所有同学的帮忙。

瞳子同学似乎心想「不想让其他人插手这场选举」。

既然如此,也只能维持这种状态了,虽然我其实也很想帮她一点忙,却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关于瞳子同学这次的行径,乃梨子同学好像也束手无策,这次她没有大笑跟我说「应该没问题吧」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乃梨子同学的姐姐也是竞选人之一,所以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再说……我好像不小心戳到她的痛处,惹她生气了……」

乃梨子同学露出有点气馁的微笑。

连乃梨子同学都被瞳子同学拒绝在外,这样的瞳子同学,在班上显得越来越孤立了。

表面上瞳子同学一脸平静,但她有时会不经意地在角落露出苦恼的表情,她自己肯定都没有察觉到,就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肯定以为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到吧?

我之所以会察觉到她的异状,是因为有个让我猜测的理由。

那是因为……我妈妈最近偶而也会露出类似的表情,当然我妈妈又没有要参加竞选,所以两人的心境应该不完全一样,可是她肯定是在与什么东西奋斗,而且还是单打独斗,这应该就是她们两个的共通点吧。

没错。

我妈妈这阵子显得非常奇怪。

虽然她没有在外头吃完蛋糕再回家了,却会买一堆生菓子甜点回家请家人们吃。一开始大家都还很高兴,但连续三天都这样,大家也都腻了,虽然大家宁可希望她买些干的甜点回来,但她买回来的都是有鲜奶油或水果的东西,谁叫她喜欢盒子上贴有「请在今天之内食用完毕」的东西呢。就因为这样,她还是照常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不过暴饮暴食的特征,确实就是「双手塞满蛋糕」。

再来就是早上很难叫她起床,她一直窝在被窝里拖拖拉拉的,很不情愿去上班的样子,原本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却也不见她请假,总是在快要迟到的时候冲出家门。

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也能说是因为天寒而不想早起,但她之所以无法早起的原因,应该是晚上睡不着觉吧?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恼到晚上失眠呢?是什么无法与我和小修,还有其他家人谈的事情吗?结果我还比她烦恼呢。

每到吃早饭的时候,柳子小姐现在还愿意笑着说「至少吃一口也好」,但身为她女儿的我,真的觉得对柳子小姐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只好把妈妈的早餐剩饭装到耐热塑胶盒里,要她和饭团一起带到公司。

「百,这真的是个好点子,不用在公司餐厅里吃饭真是轻松多了。」

本人好像丝毫没有反省。可是「不用在公司餐厅里吃饭真是轻松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是工作忙到午休时间没时间去公司餐厅吗?还是她懒到连走到公司餐厅都嫌麻烦呢?还是说去公司餐厅,得遇到一些讨厌的人,所以才不想去吗?又或者是,只是因为可以累积多出来的食券,经济上比较轻松呢?

虽然我搞不懂真正的原因,但这一切只让我更加笃定她在公司里出了问题。

从那之后过了两天。

我和环学姐回到家后,看到柳子小姐和桩小姐在饭厅餐桌上聊着悄悄话,虽然说是悄悄话,但她们看到我们之后,也没有打住话题,反而很积极地叫我们过去,看来她们小小声的说话,是为了不让二楼的人听到。哎呀,这个家的天花板这么宽又那么大,最好是在饭厅这边聊天会被二楼的人听到啦。不过她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二楼的人突然从楼梯走下来时,可以马上停止话题。

原来如此……不过……等一下喔。

「二楼?二楼有谁呀?」

我问道。

现在是平日的傍晚,时间都还不到五点,在二楼有房间的就只有朝仓夫妻和两个女高中生,我和环学姐人都在这里,也就是说……?

「香也小姐提早下班了。」

柳子小姐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说道。

「咦?」

「她好像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睡觉。」

这回回答的是桩小姐。不过眼前的两人,都伸出食指往楼上指着。

「身体不舒服是?」

到底怎么了呀?

「她好像在头痛。」

「哎呀,她是跟我讲腰酸之类的耶。」

不过柳子小姐和桩小姐都在这边喝茶,看起来应该没有很严重才是,如果真的很严重,应该早就已经叫救护车了吧?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附近的医院,请他们来看诊的说……但她坚持说不是生病,顽强地拒绝了。」

「对不起,我妈妈很讨厌医生和吃药……」

「……似乎是这样呢。」

毕竟她以前有次患了感冒,是只要趁症状还轻的时候,去看个医生就会治好的小感冒,却拖到倒下,记得那时候是小修送她回来的,也就是说,她现在的症状,还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回家就是了吧?

「该不会是装病吧?」

静静听着的环学姐突然抛出这句话。「别乱说话!」——桩小姐赶紧制止她。大概是顾虑到我在场吧。

「说装病也许有点太超过了。但小学生不是每到星期一早上的时候,就会开始肚子痛吗?」

「那是小环你吧。」

柳子小姐从旁吐槽她。

「我又没有说谎。我真的肚子很痛嘛!」

既然环学姐没有否认,就表示她以前是这样的小孩吧。

「就是因为不想去学校,身体才会自然反映出来的啦,应该是肉体输给了精神吧,还是说……肉体同情起精神呢?」

「你的意思是我妈妈不想待在公司里吗?」

「我也不知道啦。」

但也有这种可能性吧?——环学姐说着。如果是这样,也能了解妈妈为什么会说「不是生病」而拒绝看医生,如果是头痛和腰痛,真的难过到受不了,她也会乖乖去医院吧?而就算是能自然治好的感冒,要是演变成盲肠炎,那也只能请医生帮忙医治了。

正当我开始信服起环学姐的理论时……

「我觉得不是耶。」

柳子小姐说了。

「我想应该是那个吧?」

「那个?」

桩小姐、环学姐和我同时反问。

「是啊,就是那个。」

毕竟我也有印象嘛——柳子小姐深有体悟似地说着。就她一个人搞清楚状况,其他三个人被抛诸脑后。

不,桩小姐似乎也猜到了,跟着说「该不会是……」,所以,不是三个人,应该只有两个人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那个会导致头痛和腰痛吗?」

「每个人不太一样啊,我当时也有头痛和腰痛呢。」

「这样啊,我那时是常常口干舌燥。」

「啊,的确会变得口干舌燥呢,还有明明就没干什么却会头晕——等等,你根本还没经验过吧?」

柳子小姐中断对话。看来两人的对话表面上对上盘了,结果其实根本就牛头不对马嘴。也就是说,柳子小姐心里想的「那个」跟桩小姐想的「那个」,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不过这都怪她们一直在那边「那个」来「那个」去的。

「到底是什么呀?请好好说清楚。」

我逼问起柳子小姐。柳子小姐经历过,但桩小姐却还未经验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呀?

「那个就是……」

柳子小姐压低声音。

她说出来的单词,对高中生的我来说,是想像都想像不到的单词。

4

最后妈妈她那天也没有下来吃晚餐。

由于我很介意,还上去她房间看了她几次。只见妈妈用棉被裹住全身,就像只毛毛虫一样,她只用闹别扭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也没跟我多说什么重要的事。

「要我帮你做稀饭吗?」

人类可以好几天不吃饭也不会死,也没有必要强迫她吃饭,但我问完之后,她跟我说「不想吃稀饭,想要喝蔬菜果汁和吃巧克力」。于是,我只好带上去给她吃。

5

大概过了晚上十一点,在我床铺附近的左侧,也就是妈妈和小修的房间里传来声响。纳闷的我把耳朵贴到墙壁上,虽然很小声,还是听到了两人争吵的声音。

因为房间与房间之间摆着柜子,平时是听不太到妈妈和小修的对话的,但既然现在不是会开窗的夏天,我又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表示他们其实吵得满大声的,有时候还能听到有东西摔到地上,或是砸到墙壁上的声音。

「讨厌啦,夫妻吵架吗?」

我在昏暗之中起身,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我该跑进去制止他们吗?还是该保持沉默,无视他们才好呢?由于我小时候就丧父,从来没遇过夫妻吵架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争吵的声音马上就结束了,我松了一口气,钻回棉被里,但这次,传来有人敲房门的声音。

咚、咚、咚。用不着我用耳朵贴墙壁也能听得出来,那确实是敲门声。

我也没多问「是谁」或是说「请进」,而是赶紧下床打开房门。

果不其然,站在我房门前的是朝仓香也。

「请让我睡这里。」

「请。」

看她紧紧抱着枕头,低着头抬起眼神看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

「和小修吵架了吗?」

「嗯……算是吧。」

妈妈钻进被我的体温预热好的被窝。

「因为小修说要离开房间,所以干脆我出来,简单来说就是『请让我回娘家』。」

「没问题呀。」

我滑进妈妈空出来的另一半空间里。

「其实不是吵架,只是我自己乱发脾气。」

原来妈妈自己也知道呀——小修其实没有错,只是被迁怒而已。正当两个人都觉得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的时候,妈妈就把房间让给小修,自己跑过来了,毕竟她知道自己只需要跑来借住女儿的房间,但如果是小修,就没有地方可去了。虽然说家里有很多房间,但要在冬天立刻铺好床也很麻烦,要是从和室的抽屉里拿出棉被,一楼的大场夫妻很可能会被吵醒。

「我这阵子一直有点焦躁。」

妈妈大概是觉得欠我个人情,就开始慢慢跟我解释起来。

「有什么理由或契机吗?」

「算是吧,应该是今年之后,有个年轻女生被派到我们部门来,虽然说年轻,但只是比我年轻,大概也快三十了吧。」

不过我妈妈都已经四十几了,至少也年轻了十岁吧?

「那女生常常把我当老人家对待,一开始我还觉得是因为我比她年长,又是她的上司,她才会那样,但我最近渐渐了解了。」

「了解什么?」

「她应该是讨厌我。」

这算被害妄想吧?——我心里偷偷这么想,就连温柔的小修,都被她用那种刻薄的方式对待,可见妈妈精神压力很大。既然如此,把世上的多数人都当做敌人看待,也不奇怪,所以她讲的话,我决定只信一半就好了。

「一到下班时间,她就跟我说什么『辛苦您了,剩下的工作我来做就好』然后把我赶回家;女生们在茶水问聊天的时候,我问她们『怎么了吗?』的时候,又回我『没什么,我们在聊的,应该是朝仓小姐那辈的女性不懂的话题啦』接着就不跟我说话了,我还真想知道她们到底在聊啥鬼东西!说不定是我知道的话题呀?真是讨厌;还有男下属去旅行买了礼物回来时,那女生被指派分送礼物,结果她连问也没问我,就直接把两颗馒头放到我桌子上,一般都会先问一下对方要哪种吧?有巧克力和馒头这两种,要不然也会在桌上各放一种吧?」

妈妈一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开始发泄平日累积的怨气。

「虽然馒头也是很好吃啦,但这跟那是不同的事,她根本连问都没问我意见,就擅自只把馒头丢给我,让我很火大呀,没能吃到巧克力,这不是让人很懊恼嘛!」

看她说得慷慨激昂,可见她有多么记恨这件事。她当时真的很想吃巧克力吧……食物的怨恨果然很恐怖。

「那全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是啊。」

「原来如此。」

虽然无法光从这些事件判断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至少能确定她跟我妈妈个性不合,到底是怎样的人呀?

「她有来参加结婚派对喔。」

「啊?是喔?」

「不是有个女生,很卖命地跳起来抢我丢出去的花吗?记得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马上就回想起是谁了,可见对方是如此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毕竟明明是人家的结婚派对,她却穿着纯白的连身洋装,比新娘还要引人注目。

「但既然她想要你的造花,应该就不是讨厌你吧?」

「那个造花,被她丢到会场附近的女厕垃圾桶了。」

「真的假的!?」

「真的。」

既然妈妈亲眼看到了,那就是真的吧?可是那个人到底想干嘛呀?是对物品没什么留恋,大剌剌的人吗?还是……真的是故意找我妈的碴呀?

「听说那个人喜欢小修。」

「咦?」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把我当成障碍物对待吧。」

「话是没错……」

由于那个人对我妈的恶劣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貌似是有人看不下去了,于是同个部门的其他女生跑来跟我妈告状,才终于真相大白。

「小修知道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那么迟钝,应该没发现吧?」

与其说是他迟钝……因为他从以前就只在意我妈,眼里根本没其他女人,所以才会根本没发现吧。

「要是他有发现,就不会护着那个女生了吧?」

「小修护着那个女生?」

「是啊。」

「他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女生?」

从妈妈刚才讲的话看来,应该是那个女生单方面地欺负我妈吧?难道不是这样吗?

「讨厌啦,我可什么也没做喔,就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才会这么焦躁吧?」

——说得也对。

「那个女生本来预定要结婚辞职的,对象是跟小修同楼层、和小修同期进公司的人。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总之婚约取消了,然后她才去拜托人事部的人让她调部门的。」

「……」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妈妈丢出去的造花,谁叫她拿到了一半的幸福,又自己把它丢掉呢?

「小修对我说『人家才刚换部门,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觉得他应该是同情人家没能结成婚,听他这样说,我就对他说『要是你真觉得她那么可怜,那你去安慰人家就好啦!』结果……」

「结果……」

「他就生气了。」

「人家当然会生气呀。」

听到这种话,就连平时很温和的小修也会生气吧。

然后看到小修生气,妈妈也咽不下这口气,才会暴走起来,刚才他们房间传来的声响,就是因此而来的。

「嗯……」

我知道来龙去脉了,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妈妈你为什么会那么焦躁呀?」

「所以我不是说就因为那个女生……」

「我知道,但如果是平时的你,应该根本不会理会人家吧?」

应该还会说——想讲闲话的人,就让他们说去吧!

「所以我不是说我没理会人家吗?我又没去报复人家。」

「不是这样啦。该怎么说呢……不会在意?如果是平常的你,根本不会一一在意对方的举动吧?」

「是吗?」

妈妈在棉被里嘀咕。她会是这种反应,是因为既然她平时根本就不会一一在意,所以她也就没有想过吧?

「怎么?所以你是说现在会一一在意的我很有问题吗?」

「我没这么说呀,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你也确实很在意,不是吗?」

对了。乃梨子同学也说过——人类被戳到痛处的时候就会生气。

我讲完之后才想到对妈妈说「你其实很在意」,也是在戳她的痛处吧?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事到如今也无法收回。

果然会生气吗?——我小心地观察她的动静,出乎我意料地,她边笑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好厉害喔。」

「哪里厉害了?」

「就跟你说的一样耶。」

妈妈肯定了我的说法,真令我吃惊。

「原来你早就察觉到了?」

「也不是一直都有察觉到啦,今天提早下班,在房间里睡觉时才察觉到的,我自己也思考了不少。」

原来她躺在床上,没有真的睡着呀。

「我今天从早上就一直很不舒服。」

妈妈开始讲今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事。

「不过我还是死撑去了公司,由于连续好几天都过着不健康的生活,我的肚子一直很不舒服,上午就一直窝在厕所里。啊,原来如此……我会腰酸是因为一直维持同个姿势的关系吗?」

先不管她是为什么腰痛,但她最近晚上吃一堆蛋糕,又不吃早餐,会胃痛也是正常的。

「然后等午休的时候,那个女生跑来厕所补妆,还对其他女同事说别人的坏话,而那个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我,说什么『应该是上了年纪承受不了加班,一到下班时间就立刻回家』、『成天都很不爽的样子』。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大概也只会在心里吐槽『还不就你害的吗?』就算了。」

结果那个女生说了让她再也无法忍耐的话。

「『才刚结婚太太就开始更年期障碍了,做老公的也真惨啊,果然结婚这种事,还是要趁早。』」

「啊?咦?」

出现了!更年期障碍!——这五个汉字,就是柳子小姐今天中午所说的「那个」。

「妈妈你……更年期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我也不是在怀疑柳子小姐的诊断,但如果没听到本人承认,我是无法相信的。

「很有可能吧?我刚才不是说了我贺尔蒙失调,焦躁又胃痛吗?还有嘴巴又很干燥,再加上我最近生理期也乱掉了。」

既然她自己有感觉,大概也有猜到这个可能性,然后又刚好在厕所里听到很在意的关键字……

「我本来还想要干脆直接冲出去呛她几句,但我又做不到,后来我回家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做不到呢?我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也觉得我不年轻,很对不起小修吧……」

妈妈努力地挤出这句话。我紧紧抱住整个人缩在棉被里的妈妈,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

我第一次深深觉得——她虽然是我的妈妈,但除此之外,她也还是一个女人。

「即使如此,小修还是只喜欢你呀。」

「嗯,所以我反而觉得更不好意思。」

妈妈变得比以前胆小,又比以前贪心了。

温柔的小修肯陪在她身旁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去多想无谓的事情呢?

就连跟妈妈不合的那个女人,也是在嫉妒妈妈所拥有的小小幸福,这也表示小修是个很棒的对象,能被那么棒的人喜欢上,要更有自信一点呀。

「对了,百。」

妈妈说下去:

「虽然为了小修,我会希望自己要是更年轻一点就好了,但是我绝对不是在否定百和百的爸爸喔。」

「嗯。」

我当然知道——我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毕竟小修就是喜欢经历过那么多事的我嘛。」

这人……抱怨完之后就开始炫耀了吗?

「刚才真不该对他丢枕头……」

「你去跟他本人说吧。」

我先下床,让出位子给她之后,妈妈也很顺从地走去门口。

「谢谢你喔,百。」

「不用客气。」

「要是等你哪天谈恋爱了,我再听你诉苦。」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才好,只好「哈哈哈」地大笑。

妈妈走出我的房间之后,敲了敲只隔几步路的隔壁房门。

由于过了三分多钟妈妈也没跑回来找我,我便放心地钻回棉被里了,看来妈妈和小修和好如初了。

刚才还很挤的床铺,现在突然好空旷。

不过也不是空荡冷清的感觉,妈妈的体温,依然留在棉被里。

我松口气之后,突然就很想睡了。

就像在睡摇篮床一样,我渐渐陷入微酣时,突然想到——

桩小姐所想像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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