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一月初的时候决定的。
前一年的秋天,朋友结婚了,我在结婚典礼的二次会上认识了一个男人。最初是朋友想撮合我们交往,结果在成为恋人之前就被求婚了。那是我刚新年参拜完回来时在咖啡店。
「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我端起咖啡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不讨厌他。但是,我觉得结婚应该在多花点时间互相了解之后再考虑的事,毕竟我们还只是朋友。
但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我的心意是不会动摇的,所以我打算等你下定决心——」
「有什么着急的理由吗?」
大概是要去海外工作之类的情况吧,我想象着,因为这不是很常有的事吗。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是因为我父亲。」
这是新年伊始难以启齿的话题,他露出动摇的样子,然后坦白道。父亲患了大病,这次要做手术。原本是个豪爽的人,如今却变得软弱起来,说什么“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小儿子的媳妇”,于是周围的人开始慌慌忙忙,连本人都没确认就送来了一大堆亲事。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拒绝了他们,然后父亲就说让我把喜欢的人带回家。」听到“喜欢的人”这几个字,我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十分钟前听他说了「请和我结婚吧」,但并没听过「我喜欢你」。
那么,该怎么办呢?求婚是必须马上回答的吗?不,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有女演员说过「请让我考虑一下」这样的台词。总之,在这里只能用「请让我考虑一下」来对付过去了。然后回到家之后,再真的好好考虑一下。
「那个……」
我抬起头正想这么说,他接着说道。
「我明白的,我会入赘到鹿取家。」
「欸?」
据说已经得到了父母的同意。虽然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他似乎认为,因为我姐姐已经出嫁了,所以必须由我来守护这个家。但我家并不是那种无论如何都需要继承家业的显赫家庭。
我过了三十岁还是单身,并不是因为守护家族的姓氏和墓碑。父母从十年前就一直在说「有合适的人就赶紧嫁出去吧」。所以,没结婚只是单纯的不受欢迎而已。
但是,如果能做上门女婿的话,那就太好了。其实,我对他的名字,尤其是姓氏多少有些抵触。
牧宜行先生。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因为新郎新娘叫了一声「Maki」,然后我和他同时回答了「在」,这成了我们认识的契机。我的名字是鹿取真纪。如果结婚对象是阿牧,结婚后用他的姓的话,就成了“牧真纪”。而且如果能保持鹿取的这个姓氏,银行账户的登记名也不用变更了。
(译者注:真纪和牧的日文发音都是Maki,所以牧真纪就是Maki Maki)
虽然不光是这些理由,但姓氏这件事确实打动了我的心情。等回过神来,我已经点了头。顺带一提,岳父的手术很成功,现在生龙活虎的。
婚礼定于春假举行,人数不多。第三学期的高中部,又是下任学生会干部选举,又是考试,又是情人节活动,又是毕业典礼,又是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一直拖延着要向学生们公布我要结婚的消息。我知道会被起哄,所以打算在最后一天结束后的班会上再说。
然而流言却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传播开来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学校里流传起我因为奉子成婚要辞去工作的消息。
我当然纠正了这个谣言。注意到传闻的时候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不知道考试休假期间会扩大到什么程度。结婚是真的,但没有怀孕,姓氏也没有变,也没有辞职,我在班会上再三地向学生们澄清道。
她们大概是凑了零花钱,在婚礼上送了漂亮的花束和贺卡。
到了四月,我和担任了三年松班的班主任。
时间流逝到七月初。我久违地接受了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新闻部发行的《莉莉安快报》的采访。是一个叫作“教教我!〇〇老师”的一个栏目,〇〇的部分当然要填入老师的名字。所以到了我这里,就是“教教我!鹿取老师”。
新学期伊始,充斥着针对新生的“高等部的规矩”、“小情报”、新生欢迎材料等丰富栏目的莉莉安快报也差不多没有新题材了。「这么说来您结婚了对吗」,好像是突然想起来这回事一样,随便地向我发出了采访邀请。
「随便吗,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一学期的最后一期,是对鹿取老师的长篇采访,春假期间就定下来了。」
——这么牙尖嘴利的当然是《莉莉安快报》的主编山口真美。顺便一提,她也是三年松班的学生。看,果然很随便吧?
嘛,算了。一直被不同的人问到问题,回答起来也很麻烦,如果能有正规的采访报道的话,就不会出现流言了吧。而且因为没有改姓,所以好像还有些学生不知道我已经结婚的事实,所以也是个好机会。
山口真美是个优秀的编辑,定好采访后立马准备了稿子并找我确认。我只改了两三句话就通过了。多亏了她,期末考试的准备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但是,在那以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太舒服。也许是因为准备考题而熬夜的缘故,也许是家里有了同居人(丈夫),无法集中精神工作,精神上被逼到极点的缘故,总之总觉得胸闷头晕。我一边吃着提神的润喉糖,一边勉强完成了负责的科目考试,然后草草结束班会后去了保健室。
「不会是怀孕了吧?」
被保健老师保科老师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
「不知道。」
我这么回答后,保健室医生递过验孕棒说「如果不介意的话」。
「女校的保健室连这些东西都有吗?」
「这是我个人准备的。万一有不放心的学生,却因为是保健室的东西所以不愿意使用呢。」
「原来如此。」
我决定过几天买同样的东西还回去,然后抱着感激的心情接过来了。结果是阳性。
作为我同事也是我姐夫的渥美老师开车送我去了妇产科。虽然不至于住院,但医生建议最好停止工作休息一段时间。
期末考试结束后就是考试休假,然后就是暑假。虽然可以利用假期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事情,但我想,作为一名三年级学生的班主任,在第二学期请产假对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决定休产假。包括丈夫在内的亲属和学校工作人员都支持我的选择。总之,大家都希望孩子能平安出生。
虽然我相信学生们也会这么想,但真到了坦白的时候,我还是动摇了。
老师怀孕了。
因为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所以决定停职。
从第二学期开始,由别的老师担任班主任。
无论用什么语言表达,必须说的内容只有这些。
「对不起,我没能完成班主任的使命。」
我一边低头一边想道。
不对。
虽然觉得对不起学生们是真的,但现在在自己心中膨胀的心情却是我自己随心所欲的任性。
自从成为教师以来,每年的三月,我都会见证学生们的毕业。对于眼前的三年松班的学生们,我也打算明年三月留着泪带着笑容欢送她们。
但是,自己却必须先离开这个地方了。
去年的修学旅行也很开心。虽然是去过很多次的意大利,但学生不同,每次都是新鲜的旅行。
去年的学园祭,我们搞了个模拟店,取名为缘日村。
体育祭上,我和学生们一起大声为绿队加油。
我热爱教师这份工作,热爱这所学校,也爱着这个班级的学生。不是因为毕业或者新学期把整个状态重置了,而只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这个地方,这让我很难过。
今年也想在体育祭和学园祭上和学生们一起留下回忆,和她们一起为前途烦恼。
「老师」
一个学生向我说道。
我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恭喜」。她们在精神上已经是大人了,不会说出「老师不要走」之类让我为难的话。但不知为何,明白这一点的我更像个孩子,我不想听那那句仿佛是让快乐时光落幕的「恭喜」,于是装作没听见这句「老师」,只说了一句「以上」就离开了教室。甚至没有让值日下达「起立、敬礼」的号令。
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中庭里了。
有点累了,我蹲在树丛后面。虽然不能掩盖我的全身,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
眼前的树枝上,绿色的叶子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白蝴蝶,在叶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不见了。
「老师?」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回头一看,天使站在那里。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高中部时去世的同学来接我了,但不是。
「啊,被发现了。」
我恶作剧般地缩了缩脖子,想改变一下现场的气氛。
「我是捉迷藏的鬼吗?」
本年度的红蔷薇大人福泽佑巳无奈地说道。仔细一看,并不是那么像。为什么会看错呢?
她刚才应该也在三年松班,但却完全没有提起我要停职的事,而是指着背后的建筑物说道。
「去那里喝杯茶怎么样?」
啊,是蔷薇馆。
很久没去了,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