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第五堂课课外研讨·佐杏组的搜查与推理

第五堂课课外研讨·佐杏组的搜查与推理

1.

次日,星期五。

我们佐杏组诸人于下午三点整在大学内的总务大楼会合。

总务大楼建立在综科大楼与时钟花园中间的位置上。一如其名,是处理城翠大学相关事务的中枢。

昨天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们在地下铁的车厢内讨论过,想要抓到凶手,我们首先应该从何着手,有哪些事是我们可以做的。

「——那你说说我们在这种时候首先要做些什么吧,小印子。」

理惠这样问印南。因为印南最熟悉与推理方面相关的事,所以第一个要参考的,当然就是她的意见罗。

「……呃……我觉得我们首先还是去仔细确认一下,监视器是不是真的没有拍到凶手会比较好。」印南想了想后答道。

「说的也是,那就把这个排进第一个行程吧。」冰鱼赞成:「而且在亲眼看过录下来的片子以后,说不定可以发现到一些事。」

「嗳,不过呢,那种东西是我们可以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看的吗?我们要去找谁要片子看啊?」

「最快的方法。」千里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去找重量级的人物罗。」

说起在案发地点的魔学系中最有力的人士,那也不用多说——

「——药歌理事长?」

当然就是她了。

所以我们就去拜访统治包含魔学系在内,所有科系的城翠大学首脑,药歌玲理事长了。

到大学的网站一查,马上就可以知道理事长的办公室在总务大楼。顺带一提,因为理事长也是出色的魔学者,所以也是魔学系神智学科。占星研究室的人。当她没有以理事长身分办公时,有时候似乎也会去那边进行研究。以我们的观点看来,她是个与我们相当接近的人呢。

我们在总务处的对外窗口申请会面理事长,实际去进行交涉的人是冰鱼。她以一贯的稳重态度表示我们是魔学系的学生,交代我们希望与理事长见面的理由,最后还看似不经心地强调了一下我们是法术师主持的专题研究学生。

毕竟是大学职员,法术师的名号对柜台阿姨似乎也有效的样子,她往里面走去,用电话转达我们的要求。

然后我们等了十五分钟。

在看到搭着电梯出现在入口处的人物时,我们才为时已晚地因为紧张而僵直了身子。

「大家好。」

理事长彬彬有礼地微笑说道。

「抱歉在百忙之中还劳驾您跑一趟,我们——」

我们的代表冰鱼正准备说出要求时,理事长已经优雅地拾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用了,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各位想把伤害到朋友的凶手抓起来,所以想看看监视器录下来的片子。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希望您帮帮我们。」

冰鱼低头鞠躬,我们其他人也都纷纷效法。

「各位都是学生。」但是理事长虽然有礼,却也是严肃的:「我能够理解大家关心朋友的心情,还有憎恨凶手的心情。当然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然而逮捕凶手应该是警方的工作,大家的本分应该是在学业上,不是吗?」

「不,没有错。我也知道您会这样说,但是——」冰鱼的态度不亢不卑,她直直回望着理事长说道:「我们并不是那种看到朋友遭遇不幸,还能够心平气和专心学业的投机主义者。」

理事长沉默了,正面接下冰鱼的视线好一会,又一一看向我们其他人的脸,就像是在确认冰鱼所说的话拥有多少真实性一样。

不久后理事长忽然放柔了表情点点头。

「……好吧。如果这样做能够令大家比较释怀,我就帮大家这个忙吧。」在我们兴高采烈地面面相觑的动作中,理事长继续说道:「但是,我能够帮的,就只有让大家看看监视器录下来的影片而已。我要先声明,除此之外,我不太可能再提供更多协助,可以吧?」

「是,这样已经很足够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冰鱼再次鞠了一躬,我们其他人也依然又跟着做了一次。

然后在药歌理事长的带领下,朝向魔学系大楼走去。

理事长在一楼的事务课与职员说了几句,然后我们被带到事务室内的一台电脑前。那是一台平淡无奇的直立式桌上型电脑,不过根据职员的说明,监视器所拍下的所有片子似乎都是用影片档的方式保存在这台电脑中。

「那我先走了。各位自己随意阅览吧,我已经跟职员交代过了。」

说着药歌理事长就走出了事务室。

我们在向理事长道过谢以后,就连忙在电脑前占好位置,开始进行检查。

「案发时间是前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到下午一点四十分之间——」

冰鱼用滑鼠操作着游标,从档案夹中归纳出符合条件的档案,点选、打开。专用的播放器出现,在萤幕上播放起影片。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无人的走廊,镜头取景是从斜上方往下看的角度。目前画面上还空无一人。

冰鱼拉动播放器上的时间条,将之调到中午十二点二十分的地方,那是我们预估中的案发时间起点。过了一阵子之后,大家一起叫了起来。

「凛凛子!」

凛凛子突然出现在画面上。应该是搭电梯来到七楼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监视器,只是往周围看了一圈以后就上去屋顶了——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之后所要面对的悲惨命运。

「…………」

好了。

接下来就是问题所在了。

在这之后,凛凛子在屋顶上遭受到某人攻击、受伤。但是当我们赶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就算这个时候凶手已经躲在屋顶上好了,但是接下来这个监视器的画面上应该也会拍到凶手从屋顶下来的身影……

之后我们一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画面不放,生怕看漏了任何不起眼的小状况。

但是——

「呜啊……嗳,是我们耶!」

当播放器上面的时刻显示在一点四十分的时候,画面上出现了我们朝向屋顶走去的身影。在那之前,并没有人从屋顶上走下来。连一只小猫都没有。

冰鱼把播放器按停,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似的叹着气。因为整整盯着画面不放一个多小时,会这样也是难免的。

「……还真的是密室杀人呢。」难掩惊愕之情的印南低语着,然后追加道:「呃,不是密室杀人,是密室杀人未遂。」

「凶手并没有被拍到耶~喂,冰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可能会有看漏的地方。」

「……嗳,我说啊。」理惠出其不意地说道:「会不会在我们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其实还待在那里啊?」

我感到背上嗖地一下爬过一道寒意。当我们走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还在那里?

「什么意思?」冰鱼催促她讲下去。

「比方说,凶手可能是躲在通往屋顶的出入口上面,等到我们这些发现者离开之后才走?」

理惠指的是那间突出于屋顶之上的楼梯间。

「如果凶手像这样,整个人趴在那上面,我想我们可能就会没有注意到了吧。」

「……也许吧,不过还是不可能。」冰鱼缓缓摇头:「在那之后,警察马上就抵达现场了。凶手没有可能一直躲在那里。就算凶手是趁着我们离开屋顶,与警察到来前的一小段时间中从屋顶上脱身好了,应该还是会被监视器拍到吧?」

「嗯啊,有理。」

理惠双臂环抱在胸前嘟囔着。

走投无路了,我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

「……警察?」

这时候突然从印南口中轻轻冒出这么一声,轻得让人以为会不会是听错了。接着她抬起头来,一脸想到什么的表情,开始操作起滑鼠。

「怎、怎么了,印南?」

她没有回应千里的叫唤,自顾自地把时刻调到案发时间更后面的时间,播放影片。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匆匆忙忙往来于楼梯与走廊之间的警务人员。他们在楼梯前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穿着西装的刑警与穿着制服的警察穿过那里。

「如果说……」印南轻声细语般说道:「如果说凶手是打扮成警察的模样呢?」

「——嗯?凶手是警察……啊……啊啊!」理惠一击掌:「对喔,有道理!不愧是小印子!」

「咦~什么意思啊?」

「嗳,所以说呢,如果凶手打扮成警察模样,至少要离开屋顶就不成问题了吧。是吧?」

印南点了点头:「……凶手躲在楼梯间上面,在那里等着我们离开。当我们离开以后,就找机会混进来到现场的警方人员之中。」

「啊啊,对、对!这样就算通过监视器前面,也不会受到别人怀疑了吧!」千里拍着自己的胸口。

不过冰鱼似乎对这个推理不太信服的样子。

「……凶手真会使用这么单纯的魔术手法吗?因为只要调阅录下来的片子检查,马上就可以查出来有哪些人上过屋顶、又有哪些人从屋顶上下来过了喔。」

「嗳,那我们马上就来检查一下不就好了?如果上去和下来的警察数目不一样,就可以证明凶手用的确实是这个魔术手法罗。」

说着理惠已经抓着滑鼠操作起来了,她对这个推理似乎深信不疑。

大家的视线再次回到萤幕上,数着在画面中走上与走下屋顶的人数。因为有同一个人多次走上疟下的状况存在,所以是件相当费事的工作。而最后的结果——

「上去的是十二个人,下来的是十二个人……数目一致。」

——印南的推理被否定了,她失望地垂下双肩。

「嗯~不过这样的话,说真的,凶手到底是怎么离开屋顶的呢?」

千里说道,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昨天须津警部一口咬定「监视器没有拍到凶手」,警方应该也已经在这里检查过好几天的片子了吧。既然警方都这样断定了,那么即使再怎么清查这些录下来的片子,或许也都是徒劳无功的吧。

但是——

「基本上还是也检查一下案发时间前的片子,如何?」

「也好,不过我想希望应该不大。」

她们就像是不知道什么叫放弃一样,开始播放起新的档案。

「……抱歉,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略感疲惫的我,在得到大家的同意之后来到走廊上。

然后我在那里遇上突然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药歌理事长。理事长略显惊讶地「哎呀」了一声,我则轻轻点头回应。

「怎么样?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很遗憾的,还没有。」

「……这样啊。」理事长的面容凝重了起来:「发生这种事真是叫人痛心,希望警方能够早日破案就好了。」

「是啊。」我蓦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原来您还待在魔学系大楼啊。」

「嗯,因为我去研究室待了一会。」

理事长微笑着答道,依然是那么优雅端庄。真希望手鞠坂也来见习一下。

「那个——」理事长忧心忡忡地问道:「关于这次的事,佐杏老师有没有说些什么呢?有没有……呃,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呢?」

「不好的印象?」

理事长大概是怕千辛万苦招聘而来的法术师会因为这件事而不悦,索性就此回国去了吧。但这是杞人忧天了。老师别说没有不悦,甚至还对案件之谜大笑出声,口无遮拦地说「有趣」,使得我因此被牵扯进老师与冰鱼的一场小争执中.所以以我的立场来说,反倒是希望老师多少能够对这件事有着一些负面印象。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趣,是吗?」理事长以复杂的表情低语着,往大堂的沙发上坐下:「要不要也一起坐坐?」

我依言在她旁边坐下。

「她——佐杏老师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是喔。」

「只是有些……太过于忠实于自己的欲望罢了。」

「……呃,那种人不就是所谓的『坏蛋』了吗?」

「也许是吧。」理事长苦笑:「但是请不要责怪她。也许很难令人发现,但她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

「喔……」

……药歌理事长为什么会对老师这么执着呢?不,我当然知道以老师法术师的身分来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可能是我把疑问形诸于外了,理事长看着我微笑。

「同学知道她在被证明是法术师以前——也就是正式加入奥兹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啊,不,一无所知。」

「——是小偷。」

「啥?」

「不,应该叫做『怪盗』比较合适吧,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我搭不上话了,而理事长也转变成恶作剧式的微笑。

「呵呵,吓到了吧?是啊,我第一次听见时也吓到了。周游世界各地博物馆,偷出『路克索的法柜』、『罗塞塔石碑摹本』、『亚度帕基亚的神兽镜』等,既是魔器也是知名历史文化财产的小偷,真面目就是法术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叫人意外了,不过当我听说要以赦免长达三百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做为交换条件,把那个小偷正式以法术师身分迎入奥兹时,就更加意外了。」

(……小偷?)

我的脸抽搐着。但是一想起诸如说明会首日发生的一些事,就感到很有说服力。

……原来老师其实并非名侦探福尔摩斯,而是怪盗亚森罗苹吗?感觉会令冰鱼气愤的题材又增加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几年前我刚进入剑桥大学就读的时候,地点则是在她的法术师认证仪式宴会会场。我是与奥兹有深切关联的洛亚家族的人,所以也得以出席……不过因为事前就听说过『这次的法术师以前是小偷』,所以一开始时对她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

理事长的心思像是已飞回那时候般继续说着:

「当时在会场上出了一点争执。一个负责送葡萄酒的侍者撞到出席宴会的法术师,把玻璃杯中的酒打翻到对方身上。那位法术师就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大人——『六位法术师之三』。」

「……克劳利三世?」

「是的。克劳利大人大发雷霆……想要把那个年轻的侍者置于死地。」

「咦?」我瞠圆了眼睛:「呃,所谓的置于死地,是指要杀人的意思对吧?就只为了那点小事而已?」

再怎么说心眼也太小了吧?

理事长颇为遗憾地垂下眼睛。

「……但凡是法术师,或多或少都会有那种倾向。也许那就是要带着常人所无的特殊才华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

「总之克劳利大人完全不顾别人的劝阻,准备对那个侍者下手。而唯一能够与克劳利大人对等交涉的其他法术师,不巧又都没有出席宴会。眼看着一个年轻人的性命,就要这样岂有此理地被剥夺,每一个人都因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而闭上眼睛时——克劳利大人的冷血谋杀以完全出乎意料的形式被制止了。」

理事长的双眼中闪烁着少女般的光辉,流露出崇敬无比的眼神。

「那个侍者已经吓得脚软跌坐在地上,而克劳利大人伸向他的手,却被发出耀目金黄色光辉的结界弹了回去。那是只布在侍者周围的极小规模结界,很明显是法术造成的。而当时在场的人之中,能够演术法术的人,除了克劳利大人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我们回头一看,就看到她——佐杏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那里,然后只说了一声『住手』。」

「…………」

「那时候我对老师的观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可以把她当时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与她一起为魔学的发展贡献一份心力。」

原来如此。在那个宴会会场上,当时还很年轻的理事长心中对老师萌生的那份热情,就是这个城翠大学魔学系的缘起——也就是所谓的「原点」了吧。这样一想,也许老师根本就是注定会来到这个魔学系。

——必然。

老师说过的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反覆回荡着。

「那么,那场宴会后来怎么样了?」

「嗯,这个啊……克劳利大人只说了一句『好得很』就离开会场,然后就那样从奥兹消失了踪影。」

……啊?

「消失了踪影?那个,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指……」我回想着从老师那里听来的说法:「把屋子连同护卫一起炸掉以后,就失踪的那件事……?」

理事长点点头,我感到眼前一花,看来老师在解释时把最重要的部分省略了。克劳利三世是在被老师阻止杀人以后才从奥兹消失?这代表了什么意思?这样说来,这次的事该不会是——

「是的。我一开始——在听到那个古怪广播时——就是那样想的。」理事长看到我的模样,会意地点点头:「这件事或许是克劳利三世为了向佐杏老师报仇而设计的。」

「…………」

报仇。

就因为自己的行动受到阻碍、就因为要解决掉看不顺眼的人时遭受到妨凝,所以怀恨在心。以杀人动机而言太不合常理,但是把这个动机放在法术师身上,却又非常合乎法术师的特性。

「但是——」理事长说道:「当三嘉村同学在屋顶上遭到伤害以后,我的这个怀疑就自然消失了。」

「那是因为即使使用法术,要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去伤害到在屋顶上的人,也是不可能的缘故吧。」

「是的,就是那样。」

既然用法术不可能犯下这种案子,那犯案的就不是法术师了。会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吧。

「但是这样一来,凶手到底是怎样往来于屋顶之上的呢?」

「佐杏老师有没有说些什么呢?她至少也会有一、两个推理吧?」

「呃——老师是问过我能不能藉由外壁上的水管爬上爬下。」

「哎,这……还真是很有佐杏老师风格的大胆推论呢。」理事长手掩着嘴角优雅一笑。

「大胆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做,那亚历斯特·克劳利可就是个相当刁蛮泼辣的人了吧。」

「啊?这是说还是怀疑克劳利大人就是凶手罗?」

「不,那倒也不见得。只是我觉得要破解这个密室之谜,与其朝物理性魔术手法的方向去破解,还不如从法术方面去设想比较自然。」

「但是魔学是一门非常实际的学问喔。既然在理论上可行的法术都已经不符合条件了,那么我认为佐杏老师的推理还更加具有研讨的价值。」

理事长这样忠告。魔学是一门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可行与不可行的事壁垒分明,这话理事长在说明会那天就说过了。没有法术可以让人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态下,去杀伤位于屋顶上的人——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个结论,那么这整件事也许就真的是个绝对不可能的课题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有机会存在着某种可能性的吧?一个足以用来突破那个盲点的可能性。我是这样认为的。

理事长站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聊了这么久呢,我也差不多该回总务大楼了。这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时间,谢谢。」

「不,这是我该说的话。」我鞠了一躬。

「啊,话说回来——」理事长有些慌张似的以手掩口:「真不好意思,还没请教过同学的名字呢。」

「啊!」真的耶,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吧。我向理事长道过歉,自我介绍:「我叫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同学?」理事长微笑:「挺不错的名字呢。」

2.

结果我们并没有从监视器录下来的片子上得到任何线索。

将近两个钟头的工作以徒劳无功收场,造成的精神疲劳也很大,大家在几分失意感中走出事务室。

「——嗳,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理惠扭头过来大声说道,像是要驱走消沉的气氛般。

「要不要去屋顶上呢?有个公式是凶手通常都会再回现场去的嘛。」

千里这样提议。虽然屋顶上已经经过警方的彻底搜查——但是这也是少数几件我们有能力去做的事了,反正在这边发呆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印南,你说呢?」

「……咦?」

冰鱼向印南做确认。

「什、什么?」

「就是啊,我们要不要去屋顶上一趟呢?」

「啊……嗯,好啊。」

印南连连点了好几次头,使得冰鱼表情讶异。

「怎么了吗?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

「呃,不,没事。」

印南慌张地摇手。

我们搭电梯前往七楼,再从那里爬楼梯上屋顶。楼梯前当然还是拉着「禁止进入」的胶带,但是我们当成没看到。反正我和冰鱼已经无视过它一次了,而且那时候也等于已经得到了警部们的同意(虽然那是因为和老师在一起的缘故就是了)。

走上屋顶后,我们各自进行调查。不过说是说调查,然而我们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像样的事,只是在屋顶上四处徘徊着观察现场而已。凶手是怎么来到屋顶的呢?虽然这件事已经被推理出几个可能性,却也全都被昨天的现场搜证推翻了。

我回想起警部们在医院时商议的内容,就是凶手一直在我们到来前,都还待在这里的那件事。那就是说,凶手是在察觉到我们接近的一瞬间,就像一股烟般从这里消失罗?

到底是怎么做的?真会有那种把戏存在吗?

「嗯~要出入屋顶啊~~真的是只能走那条楼梯吗?」

「不然还有其他途径吗?」

千里的发言令冰鱼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啊~已经只剩下这个可能性了吧?一定是有梯子或是类似那种东西的密道存在的啦,肯定是。」

「但是药歌理事长完全没提及过那样的事,而且大致上调查了一下,在屋顶上也找不到类似那样的东西存在啊?」

「不过理事长说不定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吧?或许有某种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机关存在呢?」

「……说的也是。在这么无懈可击的密室状况下,把那种可能性也列入选项也许会比较妥当吧。」

「唔——密道吗?」理惠手架在下巴上:「在推理小说中,密道既是一种公式,不过同时也是最后手段嗳——不过要说的话,就那个了吧,眼前最有可能形成密道的,就是利用这个大楼外墙上的水管爬上爬下了吧?」

(……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战战兢兢地把头探出矮墙外,再次观察起水管。

魔学系大楼的外墙并不是完全平坦。在各研究室的窗户上有水泥制的雨沟檐,水管就是直直地从上而下衔接着它们搭建起来的。在大楼周围有好几根这样的水管存在,其中也有粗到可容双手交握的,看起来就相当牢固。也就是说,如果真要攀着水管爬上爬下,倒也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而且一路上还有雨沟檐可供踏足休息。

但是——

从常识面来推想,这依然是个可能性极小的推理。

理惠的说法使得千里嘴中唔唔有声,而冰鱼也毫不留情地叹着气。

「那个……」我也加入她们三人的议论之中:「法术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这个可能性应该在昨天就被否定了吧。靠法术不可能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杀伤在这里的人。不,如果只是杀伤或许还有可能,但是那种手法是绝对不可能的。」

「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理由足以使阿周认为凶手用的是法术吗?」千里帮我说话。

「不,与其说是理由……」但是我吞吞吐吐了起来:「不如说是直觉吧。」

「直觉?」冰鱼很明显想骂人的样子,眼神凌厉。

「呃——嗯,抱歉。」

「……在这种时候最好正经点。」

她口气很冲地说道,我又重复了一次「抱歉」。

「好了好了,小冰子,你也不必这么凶吧。」像是看不下去的理惠打横插进我和冰鱼之间:「而且话说回来了,小冰子你也没资格怪别人吧?谁叫你自己什么都不说,只会给别人的推理泼冷水而已。」

冰鱼面带怒容转向理惠。

「那你又怎么样了,理惠?你该不会真的蠢到以为凶手会爬水管吧?」

「是的话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程度会低到这个地步,也挺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就是了。」

「哈!随便你怎么说啦。因为再怎么样,也比某个什么都想不到,却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好上一百倍嘛!」

「你们俩别这样了啦!」

在气氛开始变僵时,千里连忙出面打圆场。但是两位当事人都别过脸去,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话说回来了,完全没有加入对话的印南怎么了呢?她有没有在观察现场时浮现什么新的推理呢?

我找着印南,发现她沿着屋顶边缘的矮墙移动。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观察什么的样子,只给人一种六神无主般的印象,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漫无目的兜着圈子而已。话说她从刚刚起就一直怪怪的了,到底是怎么了呢……?

——最后我们在现场搜证方面,也没有得到令人振奋的结果。

这一天我们就此放弃搜查,各自回家去了。

明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所以我们约好下午一点在见克聚会,举办推理会议。

搭地下铁到宫古站以后,我就和大家分开,一个人魂不守舍地走在站前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散步着。不过因为感觉到肚子饿了,所以决定先找个地方用餐之后再回去。

话说这里不愧是最靠近大学的车站,站前并列着许多瞄准学生这个顾客群而开设的饮食店。我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去哪一间,最后还是选择最熟悉的地方落脚。那也不用多说,当然就是贝克了。虽然店内的氛围暧昧不正经,但是好在料理的味道还算不错。

因为正好是晚餐时间了,所以贝克店内的人还不少。

(看样子要排队了吧——)我这样想着。

「欢迎光临!」照旧又是手鞠坂从里面走了出来:「……怎么,是周啊。」

「幸二……还真的是每次来你都在咧。」我有几分楞住:「你该不会是以打工的名义在这里住下来了吧?」

「哪有可能会有那种事啊,反过来才对吧?是有人专挑我来打工的时候上门吧。」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开开玩笑都不配合。

「……臭家伙!」

手鞠坂瞪着我,不过因为察觉到来自柜台后面的锐利视线,所以马上缩回原本已伸出的手。视线的主人是店长,那恶狠狠的眼神像是在说(在这么忙的时候还玩什么——)这样的话。

「……啧,有人运气就是不错,可捡回一条命啦,周。」

在狠狠撂下这种话以后,手鞠坂切换成营业模式带我入座。我有些疑惑地歪着头,我不用排队吗?不过那个疑问也马上就消除了。

「咦,老师?」

「嗯?啊啊,是周啊。」

手鞠坂带我前去的座位上已经坐着老师了,看来手鞠坂可能以为我和老师是约好的吧。

「干什么呆站在那里?坐下来又不会怎样。」

「啊,是,那打扰了。」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在老师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向手鞠坂点了蒸馏咖啡和拿坡里茄汁义大利面。

「我说啊——」在手鞠坂走回吧台后面以后,老师缓缓开口:「别随便去现场啦。」

「咦?」

「所以我是在说,不要去现场啦。大家都去过案发现场了吧?在真、扇谷、酒匂、午沼她们也都一起去了。」

「啊,呃——那个……是的,我们是去过了。去是去过了,不过……」我回问:「请问,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因为我布下了『结界』啊。」

「结界?」

「是我昨天去屋顶时布下的。」

「昨天……?」

是指我和冰鱼也一起跟去现场搜证的那次吧,那时候在屋顶上布下了结界?

这样一提,记得老师当时确实曾经蹲在屋顶四个角落,像是在专心调查些什么似的。原来那并不是在调查些什么,只是用来布下结界的动作吗?

「可是我们上了屋顶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布的那个虽说是『结界』,不过并不是像地雷一样会阻止或攻击外敌入侵的类型。要在那么大的面积布下那么强力的结界,必须要有能够放大百倍的放大器才可能办得到。我布下的呢,只是简单的类型,会在有人入侵结界内的时候通知演术者那是谁而已,算是所谓的惊笛吧。」

……我猜那应该是警笛的意思吧,不过我也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喔……不过为什么要布下那种东西呢?」

「喂喂,别问这种问题好吗?当然是用来抓凶手的啊。」老师若无其事地答道:「其实我是很想马上把人抓起来,但是没有足以证明那家伙杀人未遂的证据,所以只好设下陷阱等对方自投罗网了。」

「…………?」

我不解地歪着头。老师的言下之意仿佛是「只要有证据就随时可以把凶手抓起来」似的。千里也说过「凶手会回现场」的话,那就是说凶手果然待在我们身边吗……咦?不对,等一下,这番话中最大的重点在于——

「呃……」我半信半疑地问道:「难道老师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当然。」

因为老师的态度太过于平静,使得我一时之间领会不了她话中的意思。

冲击在三秒后到来。

「…………咦?请、请等一下!您知道?您知道凶手是谁?您刚刚这样说了吗?」

「是说了啊?」

「那屋顶的密室之谜也是?」

「对啊,已经解开了。」

我说不出话来了。

老师倒像是颇感意外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周,还不知道谜底吗?」

「这、这个,别说是我了,我想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啊?怎么?是这样的喔?」

我浑身寒毛直竖,然后到现在才为时已晚的察觉到,老师昨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现场搜证。老师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去布下那个结界吧?既然如此,就代表老师在去屋顶以前,便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当消去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即使再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也必然就是真相』。」

这句话不是别人说的,就是福尔摩斯的知名台词。老师也是用消去法找出案件真相的吗?所以才会没有证据?

在我的心绪还乱成一团的时候,老师开口了:

「喂,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

「案件的真相罗。」说着老师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件事的一切已经都在这里面了喔。」

这件事的真相已经在眼前的法术师脑袋里了,但是我并不打算问。因为——

「如果我问了,您就会告诉我吗?」

「怎么可能,自己去想!」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所以才没问。老师绝对不会直接说出答案,她只会叫人自己想办法解决,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作风。

我不自觉地想像着老师说起那种话时的神态。

——不管使用任何钥匙都打不开的密室,那毫无疑问就是老师的脑袋了吧?所有的解答都与混沌一起被塞进法术师的密室,就算狂敲猛摇也纹风不动。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够依靠法术师偶尔大发慈悲丢出来的寥寥情报,一点一点地建立假设,一步一脚印地揭开事实全貌罢了。

「凶手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吗?」我试着撼动一下那间密室,说不定可以抖落一点东西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有,因为根据我之前从药歌理事长那边听来的事……」

我把从理事长那边听来的事也向老师说了一遍。老师加入奥兹时发生的事、克劳利三世的冷血谋杀、与老师的冲突、还有克劳利三世就此从奥兹消失的事。

「所以我在猜这次的事,会不会是因为克劳利三世来找老师报仇而做的。」

「原来如此,是从动机的方向来推出凶手的啊。不过……」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脸怪异的表情:「在那场宴会上出过那种事?」

「……那个,您不记得了吗?」

我本来还以为之前谈起克劳利三世的事时,老师是故意不提起这件事的,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是根本就忘了这回事。

「理事长还说,就是因为老师那时候的英姿,使得她决定总有一天要聘请老师来魔学系的喔。」

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正在回顾往事。

「啊啊!」她总算一击掌:「对喔对喔,是有过这回事。因为是件太无聊的事,所以我早忘光了。」

「…………」看来老师连记忆都会放在有趣或不有趣的天秤上来评估。

「哦……在那场宴会中,理事长也在场啊?」

「应该是的。因为理事长是洛亚家族的人,她是靠那个关系进去,这是她自己说的。」

「洛亚家族?是那个洛亚家族吗?『欧洲大六角』之一?」

老师「喔~」了一声:「这个有趣。」

「大六角?和五角大厦有关联吗?」我联想到这个。

「只有『角』字是一样的吧?别让我做这种无聊的吐槽!」老师生气了,失策。「所谓的『欧洲大六角』是指君临于欧洲财经界的六大企业集团——背后的六个名门世家的通称。像是义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国的路希家族、德国的罗森巴拉德家族之类的。甚至有种说法是这样:幸好他们现在互有不合,不然要是他们团结起来以集团政策大军压境,因为不景气而衰弱化的亚洲经济就只有等着崩溃的份了。」

「听起来真是可怕。」老实说因为事情的规模大得太离谱了,反倒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其中洛亚家族在奥兹的面子最大嘛,那就难怪——啊,我想起来了!药歌玲、洛亚……『药歌·玲·洛亚』是吗?嗯,她当时确实在场,有来向我打招呼。对了,记得那时候克劳利那家伙还跑来插嘴。」

「喔喔?」两位法术师与药歌理事长,简直就是梦幻阵容了嘛。「三位说了些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而克劳利那家伙对还是个少女的理事长说了些什么『好名字』之类的场面话而已,真是个装模做样的讨厌鬼!」

说着老师啜饮起咖啡。看来聊起克劳利三世的往事会令她心情欠佳的样子,看她的态度就知道了。

因为手鞠坂把料理送过来了,所以我们的交谈暂时中断。

拿坡里茄汁义大利面的盘子与蒸馏咖啡的杯子被整齐地排放在桌面上,我合掌说了声「开动了」以后,就拿起一并送上的叉子卷起义大利面送进口中。

「对了,周,明天有空吗?」

「呃,明天啊?」因为和大家约在贝克开的推理会议是从下午一点开始,所以在那之前应该是没问题的:「上午有空。」

「那陪我去医院一下。」

「是要去探望凛凛子吗?」

「哎,也可以算是啦……我只是要去完成我答应过在真的事而已。」

「咦?那就是说……」

「对啊。」老师把咖啡一饮而尽:「也差不多该让三嘉村的脸复原了嘛。」

3.

因此在次日,也就是星期六的上午十点,我去了研究室,在那里与老师会合,一起前往都立宫古医院。

「——阿周!」

我们才一进入病房,坐在床上看书的凛凛子就抬起头来。

「咦?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喔?」明明两天前都还要靠笔谈的。

「嗯,还不能大声说话,但是正常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虽然脸上缠着绷带,然而她那开朗的话声和出事前没什么两样,令我安心下来。

凛凛子合上她原本在看的文库版小说,请我和老师坐下。顺带一提,她在看的那本小说书名是《四个签名》……总觉得挺刻意的。

「还专程来探我的病……谢谢。」

「嗯,啊!」我点了点头以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抱歉两手空空的就跑来了。」

凛凛子摇头:「别把那种事放在心上。因为只要阿周过来,我就很开心了。」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下次绝对会带礼物来。」

我一许下承诺,凛凛子就开心地点点头:「那我就等着喽。」

「你看起来还不错喔,三嘉村。这样就好。」在我旁边的老师说道。

「是,托大家的福,也谢谢老师专程来探病。」

凛凛子礼貌的致意,换来老师「嗯」一声傲慢无礼地点点头。真是个不懂得谦虚的人。

不过老师今天的态度就算再自大,也是值得原谅的吧,因为她带来了对凛凛子而言,最佳的礼物。

「那个,凛凛子,其实我们今天是来——」

我正要说明,老师却打断了我:

「好啦,反正都看过三嘉村,三嘉村精神也不错的样子,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啊?」因为老师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不知所措起来:「老、老师?」

「那个,请多留一下嘛,老师。您才刚到而已吧?」

凛凛子开口留人,但是老师却故意端出一脸困扰的表情。

「其实我也是很想多留一下啦,不过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学教授的身分嘛,很忙的耶。」

绝对是谎言。我先前到研究室的时候,她明明就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去的电视机和游乐器在玩RPG(注:角色扮演游戏)!

「所以说罗,我的工作可是堆积如山呢。抱歉啦,三嘉村。」

「不、不敢当。」凛凛子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很感谢老师在百忙之中还专程过来探病。」

「嗯。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把周留给你的。」

「老师……」

「就这样,我先回去了——嘿嘿嘿,祝两位顺利罗。」

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是凑在我耳边小声说的。她往我肩头一拍,跟着就走出病房了。

我怔怔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思付着。

我该不会是……不,我根本就是被老师陷害了吧?

「老师的工作也真辛苦呢。」

凛凛子直率直丫心地这样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好不痛不痒地回了声:「说的也是。」

「阿周,要不要喝些什么?不过这里只有冲泡式的咖啡和红茶就是了。」

「呃,那咖啡……啊!不、不用了,我来就好。」

我站起来制止把手伸向餐具架上水壶的凛凛子。虽然我怎么也当不了足以成为社会楷模的那种人,但是也无意成为要住院患者帮我倒茶的冷血动物。

「谢谢,我也是咖啡就好。」

「了解,有杯子之类的吗?」

「嗯,在那边的柜子里……啊!」

凛凛子在指着墙边的柜子时把话吞了回去。

「怎么了?」

「那个,阿周,还是我来好了。」

「怎么了?是在这里面吧。」

「啊!等一下、等一下!」凛凛子连忙叫住正往柜子走去的我,有些脸红地小声说道:「因为柜子里放了内衣之类的,所以……」

「……啊,嗯,原来如此。」

我举起双手离开柜子,绕到右边面对着入口,听到在我身后的柜子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我在得到凛凛子的允许后,才又回头走到床边,把冲泡式咖啡包撕开倒入准备好的纸杯中,再拿起水壶往杯中注入热水。

「凛凛子,你要多少奶精和砂糖?」

「啊,奶精不必了,砂糖放两条好吗?」她微笑着说道:「嘿嘿,我口味偏甜嘛。」

我依言把放了两条糖包的咖啡拿给她,我自己则是喝无糖的。

她好像怕烫,所以拚命地吹着咖啡,然后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用愣愣的表情问我:

「阿周的右手怎么了?」

凛凛子在说的是我右手手腕上缠着绷带的事。对了,这件事还没向她解释过。因为这是我在她出事那天受的伤,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她。反正这是因为怕迟到一时不小心烫伤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所以我就说了。

「呃,这个啊,不小心烫到了。」不过我还是避重就轻了。

「要不要紧啊?」

「没事的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起来也是,那就好。」

凛凛子微笑着,津津有味地喝着温度总算已经适合入口的咖啡。

……这颠倒过来了吧?怎么变成凛凛子在担心我了?

「凛凛子,与其担心我,你更应该保重自己才对。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大家?真的?」

「真的。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大家都是。」

若非如此,她们就不会想要亲手逮捕凶手了吧。

凛凛子低下头,一脸认真的表情,同时抬眼望着我这边。

「阿周也是?」

「咦?」

「阿周也会担心我吗?」

「这……当然。」

我一这样回答,凛凛子就笑颜逐开,即使隔着绷带也可以明白到这点。她改用双手捧起纸杯喝着咖啡:「这样啊。嘻嘻,谢啦。」

「……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啜饮着咖啡。

「阿周为什么会来念魔学系呢?」凛凛子问我。

「这个,总之有很多原因罗。」

「阿周原本应该是要念医学系的吧?那会推掉那边来念魔学系,就代表阿周很喜欢魔学罗?」

「还好啦。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念魔学系?」

「完全没有为什么。」她微微苦笑着摇摇手:「只是因为大家——冰鱼、印南、理惠、千里——都说要念魔学系,所以我也跟着来了。我并不像大家一样有着『想在魔学系做这个』的目的,只是不想和大家分开而已。」

自窗口射入的阳光照在凛凛子的身子上,使得她整个人显得好小、好虚幻,甚至令我涌出一种想法,她看起来就像仿佛即将溶入光中消散,或是像人鱼公主一样化为泡沫似的。

「我的父母呢,在我国小时就离婚了。」

「…………」我用沉默回应她突如其来的告白。

凛凛子悠悠地说着:「那是在我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因为这个原因,自闭了一阵子,有好几天都窝在家里不去上学。因为我爸爸妈妈只要一见面就吵架,我很怕看到他们俩那样,所以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坐着,一动也不动。」

昏暗的房间与精神外壳——年幼的她可以说是被困在双重密室之中。连着好几天徘徊在思考的迷宫中原地踏步,想必很痛苦吧。

「就在那时候呢,大家来我家了。」

「大家?」

「嗯,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她们。」

「喔喔……」我回想起听说她们从国小起就是好朋友那件事:「那时候她们也是很担心吧。」

「那个啊,她们神经啦!」凛凛子掩嘴温柔一笑:「她们绑架了我喔。」

「绑架?」

凛凛子对着反问的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她们才一进我房间,就拉着我出门。我问她们话,她们也不回答我,就那样带着我搭电车到横滨去了——是横滨喔,横滨——到了那里,大家才开口说话。说『凛凛子被我们绑架了』,我吓了一跳,问她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是她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甚至还打公共电话到我家说『你女儿在我手中』、『想要回女儿就准备一亿日圆』之类的疯言疯语。我那时候连什么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耶……」一般是把这种绑架叫做自导自演。至于当时还年幼的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可以理解。一定是因为不能放着忧郁的好友不管吧。

「嗯,对。」凛凛子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的想法:「她们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因为她们想,要是我被绑架,我爸妈就不会再吵架,也不会再闹离婚了。」

「我也猜八成是这样。」

为了不来上学的凛凛子,年幼的冰鱼、印南、理惠、千里想必是绞尽了脑汁拚命想办法的吧,然后她们决定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案。在没有父母庇护的远方,她们五个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呢?那必然是一段充满了刺激波折,却又无可比拟的幸福时间吧。

「结果那桩绑架案本身呢,也在我们晚上在街上游荡时,被警察叫住,然后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以后就结束了。因为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差不多知道怕了,所以紧张感一解除就异口同声哇哇大哭出来。后来回家以后,大家都被父母亲骂得好惨。」

「…………」

「不过那时候真是快乐啊。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城市中,就只有我们手牵着手走在一起。虽然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大人,但是我们却有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只要我们像这样在一起,就绝对没问题的。」

凛凛子在说这番话时眼神有些迷蒙,像在看着远方。然后才又像是回到现实般看着我。

「……我父母后来还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与爸爸分开,一家人各奔东西……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照旧去上学了。」

「……嗯。」

「之后我一直都跟她们在一起。所以当她们说要来念魔学系的时候,我也理所当然地跑来念魔学系了。我怕跟她们分开——所以我就来魔学系了。」

凛凛子说完,暍了咖啡。

我看着那样的她——在自己也没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开始说起话来:「……我也有过单亲家庭的童年。」

凛凛子拾起头,以柔和的眼神对着我点点头:「这样啊。」

「嗯。」我像是受到鼓励般,生硬而结巴地继续说下去:「呃,因为在我小时候就过去了。不过跟那个没关系……啊,不,倒也不是没关系的啦。」

看到我前言不对后语的样子,凛凛子噗哧一笑。

我暍了口咖啡才又开口:

「——中枪。」

「咦?」

「我母亲中枪,在我五岁的时候。」

「——」凛凛子像呼吸都停止般地沉默了下来。

「我之前提过我老家吧,在岛根县松江市。因为算是个穷乡僻壤,所以很少出什么大事,不过那时候很轰动喔。」

「…………」

「……是抢劫银行,抢匪大概五个人吧,全都戴着只有在眼睛嘴巴开洞的头套,拿着很大把的散弹枪,指着银行职员说『交出钱来』。银行里的人全都变成人质,被命令趴在大厅的地板上。当时我和母亲也在场。」

意象如同闪电般掠过——黄昏——惨叫——

我的声音断了一下才接上:

「我的母亲在那段时间中一直这样告诉我——『魔法师会来救人的』、『所以别怕』。」

「……魔法师?」

「对,魔法师。那时候我看的故事书上有魔法师登场,会去帮忙有困难的人,就是那种给小孩子看的书上会出现的典型魔法师,所以我猜母亲才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抚我吧。」

「这样啊。」

「嗯,不过实际上并没有魔法师来救人就是了。」我说道:「警方很快就赶到,包围在建筑物周围。不过因为抢匪手上有枪又有人质,警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了好几个小时。警匪双方不断重复着招降与开条件的动作,但是一直谈不拢……后来抢匪这边急了,他们的首领说了『如果拿枪指着人质,警方也会识相点了』这种话。」

「该不会……」

「嗯。他们从人质中选上我的母亲,拿枪顶在她背后,叫她站到自动门前面去。即使如此,为了使我安心,母亲还是笑着对我说,只要她不反抗就不会有事——可是,就算是这样,母亲还是中枪了。」

片段的意象乱七八糟地交错飞过——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实际上抢匪原本也只是打算装装样子,逼警方快下决定吧。所以抢匪们自己也慌了,警方趁着这个机会一面继续招降一面从后门攻坚,就这样把抢匪一网打尽,破了这个案子。」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事,从此就一直搁在我心里的关系吧。我这样表示。

「结果魔法师并没有来救我的母亲。为什么魔法师没有来救人呢?当时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也许就是因为我心中有了这样一个疙瘩,所以我才会推掉医学系的推荐入学,来念魔学系的吧……所以,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为什么来魔学系。」

「……阿周。」

「嗯,那个,抱歉,我果然还是不该提这种事吧。」

看到低下头去的凛凛子,我后悔了起来。自己也搞不清楚干什么要说这些。明明就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是——

凛凛子默默地摇摇头。

「……对不起,因为我脑筋不好,所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她微微抬起视线:「但是,阿周连这样的事都肯告诉我,让我有种好开心的感觉——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了吧。但是,那个……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

「对了,我现在可以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有来念魔学系了喔。」凛凛子恢复成一贯的开朗模样说道:「因为这样我才会和阿周变成朋友嘛。」

4.

当我搭地下铁回到车站前的时候,已经是一点过几分了。我连忙赶往推理会议会场的所在地贝克。

我才一穿过入口进去里面时,手鞠坂就咻一下冲了过来。

「喂,周!怎么这么晚才到!」

「我有点事嘛。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手鞠坂看起来有些慌乱的样子。不过因为他有小题大作的坏毛病,所以眼前还没有杞人忧天的必要。事实上这时候店内也丝毫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状况正在进行中的迹象。

手鞠坂压低声音迅速说道:

「笨蛋,不是那么悠哉的时候了好吗!周的那些女生朋友不知道在吵什么吵得好厉害,快去制止她们啦!」

「吵?她们在吵架吗?为什么?」

「我哪知道啊,总之快过去啦!」

在手鞠坂的带位下,我往店内唯一的包厢走去。

手鞠坂说的并不是假话。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四个人都已经众在包厢中,你一口我一语的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

「我说嗳,你脑袋正常吗,印南?我绝对不会同意那种可笑的推理!」

「对、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是啥意思才会得出这么不像话的想法?拜托也教教我,让我学一下吧!」

「理惠,你说得太过分了!」

「是啊,印南只是在谈可能性而已吧?在现今的状况下,我认为即使是再小的可能性,也都有拿出来讨论的价值。」

「会有那种可能性才怪!还是说千里跟小冰子,你们都觉得她刚才的推理合理吗?」

「这、这个~其实我也觉得她刚才的推理有点那个啦。因为,如果印南说中了,那凛凛子就已经……」

「但是在她刚才的推理中找不到矛盾。以逻辑性而言,不得不承认是合理的——」

「小冰子!」

「大、大家冷静点啦。」我忍不住插口,因为她们看起来好像快扭打起来的样子。这本来明明应该只是个大家拿出各自推理来讨论的会议而已,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么火爆的局面呢?

我尽可能放缓语气,以避免刺激到大家正处于敏感状态下的神经:「到底是怎么了呢?」

「谁知道!」理惠赌气地放话,「碰」地一声粗鲁坐回椅子上。另外三个人也脸色难看地默不作声,先前被理惠抨击的印南垂下头噙着眼泪。

最后是一道彷佛疲惫不堪的叹息声打破了这片沉默,是千里。

「……印南她啊,提出了一个推理。我们对这个推理意见分岐,所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点。」

「什么样的推理?」

「——现在在医院的凛凛子,并不是真正的凛凛子。」

「咦?」

理惠「哼」一声嗤之以鼻,印南一颤,身子僵住。

千里摆出像是在斥责理惠般的态度:

「……别这样,理惠。事情又还没有肯定是那样的吧?」

「抱歉,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说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样设想,屋顶密室的魔术手法就全都可以解开了。」接续解释下去的是冰鱼:「监视器只有拍到上屋顶的凛凛子。如果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就代表只有凛凛子一个人去过屋顶而已。但因为凛凛子是被害者,所以应该还会有另一个曾经去过屋顶的加害者存在才对——然而矛盾就是从这个推理中诞生的。可是,如果凛凛子既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矛盾就会自然消失了。」

「……有道理。」如果用这个推理解释,屋顶密室之谜就迎刀而解了。「凶手完美地化身成凛凛子,大摇大摆经过监视器前面走上屋顶。然后在屋顶上割烂自己的脸,并等待被人发现——在这个案例中,当然就是我们——就那样被抬出现场。」

「是的,这也可以完美地解释杀人案为何会以未遂的形式收场。凶手不是没有杀死被害者,而是不能杀死,因为凶手本身就是被害者。当然,如果这个推理为真,那凶手自然就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了——」

我也点点头。这个推理确实可以把案情之谜、凶手、还有其他一切问题都解释得通,全都说得通了。

但是——

(但是,那真正的凛凛子到底在哪里呢?)

「所以那是错误的啦!」原本默不作声的理惠以很冲的口气大声说道:「事情不可能那样!如果那是真的,小凛子就——」

是的。

如果凶手(克劳利三世?)化身成凛凛子——然后直到现在都化身成凛凛子待在医院——那真正的凛凛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如果真正的凛凛子被找到,这个魔术手法就会马上露馅。所以要使用这个魔术手法的绝对条件,就是得将她藏好。也就是说——

(——如果凶手真是采用这个魔术手法,那真正的凛凛子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大家都明白这点,所以才会这样感情用事。

我看向印南。她在最里面的位子上缩成一团,放在膝头上的双手紧握着拳头,拚命忍着眼泪。原来她昨天之所以会不太对劲,是因为她那时候就已经做出这个推理了啊。

「总而言之,现在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凶手用的是这个魔术手法吧?全都是臆测啦!凶手为何要自己割烂自己的脸?白痴吗?搞笑啊?凶手不惜动用这种魔术手法也要搞出这么个密室的意义何在?」

「如果凶手动用的真是这个魔术手法,那么凶手必定就是克劳利三世——那可是个法术师喔,从那个古怪广播的风格来看,也难保对方不会采取这种做法。」

理惠猛然站起,而冰鱼冷静地反驳她,双方互不相让。

「你的逻辑真叫人目瞪口呆呀。因为是法术师?所以又怎样了?你只是在把说不通的事统统推到法术师身上而已吧!只是想让自己的推理合理化而已!」

「但是这个推理,甚至还可以一并解释凶器上的指纹问题。凶器上面为什么只有被害者凛凛子的指纹?这点也可以用凛凛子——不,化身成凛凛子的凶手,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的观点轻易解释——」

「……去!你有完没完啊!」理惠终于怒不可遏地往桌子一捶:「你现在是怎样!所以我都说过事情不可能是那样了!你还越说越起劲是怎样!你、你就那么希望小凛子死吗……」

「别再说了……!」

突然,一道凄厉的叫声划破空气,打断理惠激昂的话声。在刹那的寂静过后,泄出经过压抑般的哽咽声。

是印南。

她双颊上满是泪水,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地说道:

「……拜托,不要再吵了……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做出这种推理……所以,不、不要再、再吵了……」

理惠呆站着,像被利箭穿胸般的闭上嘴巴,跟着咬紧了牙关,冰鱼也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去。千里轻抚着印南的背安慰她,但是印南依旧泪流不止,只是一再喃喃说着「对不起」。大家像是身心都被撕裂般憔悴不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三嘉村凛凛子、在真冰鱼、扇谷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里——这五个人原本应该直一的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但是她们的关系现在却因为一个事件而轻易崩坏了。因为好友受伤而造成的精神冲击、自己无能为力的焦躁感,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五个人中缺了一角的缺陷。这一切都侵蚀着她们,令她们发生冲突,逐渐到达崩溃边缘。在她们五个人之中,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使她们的世界不完整.所以连想要停止争论都无能为力。她们的世界正在龟裂,逐渐碎去……

我回想起不久前在医院与凛凛子的互动。在凛凛子诉说着与她们之间无可取代的回忆时,眼神是无比的温柔,那个凛凛子会是冒牌货?

在像是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默中!|

「哪,阿周,拜托。」千里抬起头对我说道:「去确认一下。」

「咦?」

「去医院见见凛凛子,亲自确认一下那个凛凛子是不是本人好吗?」

「我吗?但是……」

「现在的我们怎么样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与她交谈,所以只好拜托阿周了。好不好?」

我环视着她们,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开口。

「……好吧。」我叹着气说道:「如果这样可以让大家心里好过些,我试试看就是了。」

5.

——说是那样说,但是我对那个提议实在是非常提不起劲来。因为总觉得把「大家的代表」这种重责大任摆到我身上来,是某种错误似的。

首先,我到底该怎么开口才好呢?你真的是三嘉村凛凛子吗?是的话就拿出证据来——我能说这种话吗?但是克劳利三世会使用「过去视」的法术。也就是说,就连真正的凛凛子才知道的事,克劳利三世也可以无所不知,所以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那么要怎么做才能看穿她是本人还是冒牌货?

因为我在思考着这样的事,所以虽然来到上午已经去过的都立宫古医院,却没办法下定决心走进病房。我一直在一楼大厅中来来去去,在长椅上坐下又站起,来来回回继续想了大约有十五分钟(这时候的我看起来很明显就是个可疑人物),最后还是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前去病房的心态与其说是终于下定决心,倒不如说有一半是豁出去了。因此当我发现凛凛子不在病房中的时候,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

——是的,凛凛子并不在病房中,病床也是空的。

所以我心想,这样我也有了向大家交代的藉口。对我来说,这样的重责大任果然还是太过于沉重了,我担当不起。反正过一段时间后,她们也会恢复冷静了吧,到时候我再和大家一起过来应该也不迟。

但是正当我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那里时——

「咦?阿周?」

我又是惊讶又是心虚地回头一看,看到凛凛子正在走廊上往这边过来。

「呃,嗯,好久不见。」我心虚之下竟然乱说话:「那个,对不起,我又来了。」

「不会,不管阿周来多少次我都欢迎。」不过摇着头的她看起来有些呆滞。这也难怪了,因为很少有人会在一天内来探病好几次嘛。

「怎么了吗?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倒也不是那样……」

凛凛子邀请行迹明显可疑的我进病房。

她请我坐在椅子上,准备了两人份的咖啡。因为上午时才用过的,所以这时候纸杯和咖啡包全在餐具架上。我一直沉浸在应该如何对她开口的思绪中,甚至没有心思帮她忙。

不过我还是说了声「谢谢」表达最低限度的礼貌,收下温热的纸杯。

我一面啜饮着咖啡,一面偷偷往凛凛子那边看去,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实在叫人难以想像现在在我眼前的凛凛子其实并不是凛凛子,而是设计了这个杀人游戏的凶手。

我们俩的视线突然对上。

「嗯?」她孩子气地歪了歪头。

「没有,那个……」我鼓起余勇,板着脸抬起头,一咬牙问了出口:「呃,对了,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不,这是首先先从与事情本质没有任何关联的其他话题着手,然后逐渐朝向目标刨根问底的问法,也就是接近所谓战略性后退的问话方式。就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怕得不敢问,要笑我孬种就笑吧。

但是这个只能算是前哨战的问题却惹来她出乎意料的反应,使得我有种「咦?」的感觉。

「呃,那个……有点事嘛。」凛凛子回答得吞吞吐吐。

「有点事?什么事?」眼看着有点苗头的样子,我打铁趁热继续追问。没想到这么快就挖到金矿了。

「不、不说不行吗?」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说一下。」

「…………」

「…………」

「……了啦。」

「咦?」

我一回问,她就用蚊子叫般的声音又答了一次:

「所以说,人家去厕所了啦……」

「…………」

啊啊。

我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无可救药呢?如果这里有地洞,真想钻进去,然后直接把它当成我的坟墓。不,还要劳驾别人动手也太不知耻了。如果是老师,应该会说「自己的坟墓自己挖」吧。

「……真的很对不起,问了奇怪的事。」

虽然我试着亡羊补牢,不过毕竟是为时已晚了。因为我太过于轻率的发问,使得我与凛凛子之间开始蕴酿出一种微妙的气氛。

我在内心抱着头。不行,我实在想不出可以突破这种窘境的方法。首先要想办法打破的,就是这股微妙的气氛。

「那个……」我绞尽原本就不多的脑汁,总算挤出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出院呢?」

「呃,听说如果在明天的检查中得到医生同意,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啊,那就好。」

「嗯,但是……」凛凛子的神情骤然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的脸还没治好。」

「啊……」

——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那张满布伤痕的脸。即使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必然会有着那样的心情吧。虽然老师说过可以完全治好,事实上我今天上午原本也是为了治疗,才和老师一起到这里来的。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会不会像我这样大摇大摆一再跑来病房看她的人,才是最令凛凛子心中不快的存在呢?

我把心中的想法问了出来。

「不会,我说过完全没那种事的吧。」凛凛子连忙摇头:「阿周肯来,我超开心的呢!」

「这样?那就好。不过如果真的会不舒服,还是要好好说出来比较好。」

「嗯,谢谢,不过真的不要紧,因为阿周对我很好嘛。而且——」凛凛子神情微微黯淡了下来:「那个,我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

「……我会怕。」

「怕?」

「我怕……凶手不知道会不会……跑来杀我……」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我忍不住有一种感觉,眼前正在畏惧着凶手阴影的凛凛子仿佛是个孩子。那时候——当银行抢匪闯入银行中的时候,我应该也像现在的她一样发着抖吧。而那时候母亲应该是为了给我增添勇气,才会紧紧抱住我吧。

「……别怕。」我伸出手放在凛凛子头上说道:「因为在这种时候,似乎会有魔法师来救人的喔。」

是的,这次一定没问题。因为会使用魔法的人——现实世界中的法术师就在附近了。

「……阿周也会来救我吗?」

「……嗯,我会努力的。」

因为我才一点头,她就抱住了我,让我吓了一跳。

「绝对喔……要是阿周忘掉,我会生气喔。」

「不会忘的,因为我是记忆力比较好的那种人。」

我拍着她的背如此承诺,她泪眼汪汪地抬头看我,总算展露出她一贯开朗的笑容。当然,这中间还隔着一层绷带,但是她眼中的光辉如此表明。

这时候我已经无法认为眼前的她是冒牌货了。她是凛凛子本人,至少我这样相信。我心中这样认定了。

之后我们天南地北聊了大概三十分钟,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要再来喔。」

「知道了,回头见。」

我转向门的方向。

一切都是在那时候发生。

从我身后传来「喀咚」的声音,同时凛凛子彷佛轻轻惊叫了一声。

就在我反射性要回过头去的一瞬间——

我的颈际传来强烈的冲击。

(咦——?)

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感到眼冒金星,全身在刹那间像是飘往半空中,随即「碰」地一下,似乎撞上了硬物。我几乎像是事不关己般,想着自己应该是倒地了吧。只是挨了一下而已,但就这么一下,便足以让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惨叫声,我可以听见凛凛子的惨叫声。那是已经搞清楚状况,因为恐惧而爆发出的真正惨叫声,而且其中还混杂着脚步声。我感受着从脸颊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心底发寒。

——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承诺。)

我答应过她的。

(答应过。)

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所以说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时候。快起来,站起来!别趴在地上,站起来!

我的脑袋中像是有把锤子在乱敲似的,还伴随着眼前景象失去焦距乱晃的晕眩。

我伸出手,把力量注入发颤的膝盖。

然而就像是在打击那份意志般,我的后脑传来第二下冲击。

沉重的痛楚直贯脑髓,我的膝盖无力地弯下。

意识逐渐稀薄,遮在眼前的白雾正在扩大。

……又是这样吗?我又——

在我已经无法做出有条理思考的脑袋一角,传来了这样的念头。

我听到凶手压低了声音发出的讥笑声,那是有些耳熟的声音……

6.

然后当我醒来时,人在白色病房的床上。

「没事吧?」

须津警部探头看着我。

我缓缓坐直身子,颈际传来一阵阵刺痛,但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时候,我得去救凛凛子才行!

「啊!等、等一下!」

我无视于须津警部的阻止跑出房间。看来我是在同一层楼的其他房间中的样子,我马上就认出凛凛子的病房。

我冲进房中,里面有许多人,其中也有暮具警部和久远警部。而在电视剧中曾经看过,身穿蓝衣的刑事监定专家也在场。但是,到处都找不到凛凛子的身影。

代之以躺在床上的,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凛凛……子……?」

我强忍住快要呕吐出来的感觉走近床边,然后我的思考停止了。

——那具尸体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首先是手指头一根不留,从第二指节附近被残酷地切除。

接着是脸,原本包住伤口的白色绷带全被拆开,皮肤被切割得零零碎碎。

还有牙齿,从曝露于外的牙龈可以看到牙齿被连根拔起的痕迹。

最后是眼睛,在双眼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开了两个像是装满了污浊的昏暗大洞。

……被砍掉所有手指、毁容无法辨认长相、牙齿拔光、眼睛戳烂的尸体。被破坏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尸体。饱受暴力摧残、蹂躏的尸体。被剥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之后,所留下的残渣般的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啪擦,自照相机闪光灯中亮起的闪光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一闪又一闪。

我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暮具警部和久远警部带我离开房间,把我安置在走廊的长椅上。追过来的须津警部对我说:

「……是来量体温的护士在病房中发现有人倒在地上,还有床上的遗体。才一个小时前的事而已。」

「有没有看到凶手?」

我在无言中摇摇头。好想吐,尸体的画面沉淀在眼球深处。

「可以麻烦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我宛如事不关己般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我也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只记得没完没了的思心感。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四个人到了。当我目睹到她们苍白的表情时,在那一瞬间我真想索性自杀算了。

「……对不起。」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也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印南哭了。理惠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到刺激,对她破口大骂。冰鱼从旁甩了理惠一巴掌,千里连忙挤入两人之间,但是她白费力气了,因为冰鱼与理惠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毫无收敛迹象。阻止不了,已经没有人可以冷静得下来,只能无能为力地坐视着彼此之间的关系逐渐决裂。

有某种决定性的东西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可以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切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然后……

又过了五分钟以后,法术师在医院中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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