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眼机精疲力竭地坐在半流动椅上,听着管制工作人员的报告,看起来累坏了。他已经数十个小时都没有进食和睡眠,就在毫无补充能量及休息的情况下,全神贯注只为了等待这一刻来临。
「净眼机。」
虽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理会,随后一股刺激鼻腔的香气传来,他才勉强将眼睛睁开。
「我帮你泡了香草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谢谢你。」
净眼机好不容易坐直身子。菲拉·梅丽奇看到他这副模样,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净眼机的天宙眼突然发光,随及办公室的地板隆起,成为一张待客用的椅子。完成简单的布置后,净眼机端起菲拉·梅丽奇泡的香草茶。
「──看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啊……」
「总之,现在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也同时要进行最终调整了。但距离我们加入系统控制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想你还是多少休息一下比较好。」
「你也是。」
为了使未知的终极破坏兵器WHD──「空间破碎炮」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可以实际运用的阶段,「THE THIRD」竭尽所能运用了他们所拥有的全部技术。
「那黑影……令人有些不安。」
WHD的目标──那个扭曲空间的卢山真面目至今仍是一团谜雾。那是否真的就是超巨大陆上战舰「墓碑」呢?目前尚未掌握到任何确实的证据。
「不过,以那种形式出现在自然界的扭曲空间,可不是个容易发生的状况。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理,这就是我们──『THE THIRD』的存在意义。」
净眼机没有回答,因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了,所以没有回答的必要。
「大战」对于这个星球的生态系及循环系统等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至今这个星球依然未能进入安定期,大战的后遗症仍在各方面影响着世界──所以不能让这个星球再有更大的负担了,必须要将一切的威胁除去。
「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净眼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进入睡梦中,但他还是提出反问。
「是有关他的事。」
「他?」
过了几秒后,净眼机才反应到这个字所代表的对象。
「在扭曲空间的所在座标发现了他。」
「那倒是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呢?似乎很有趣──等等。」
净眼机张开双眼,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
「他……在那里?」
「她也在。」
净眼机顿时哑口无言,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一时间无法反应。
「──为什么?」
他总算挤出几个字来。
「看来似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注意到那异状,然后委托她进行调查。」
「做什么蠢──!」
净眼机猛然站起,一阵晕眩感随之袭来。他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疲劳。
「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
「我也是在他们离开安波隆商城后,过了一段日子才得知这件事情的,但当时因为WHD系统的构筑作业繁忙,因而失去他们的动向。」
「那就派查察军去──」
「派查察军?你觉得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净眼机再度紧闭双唇。用一些马马虎虎的战力是很难阻止得了她的,但若派出大规模的部队,有可能会影响到人类社会;而「THE THIRD」并不希望利用军事来压制陷入恐慌的人们。
「你该不会是故意忽略的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菲拉·梅丽奇不是一直希望他能介入此事吗?如果你认为他会有什么积极行动的话,那你就错了。他什么也不会做,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但也不是我们的同伴。」
「我知道。」
从菲拉·梅丽奇抑郁的语气中,感觉得出她跟净眼机一样疲劳。
「认为我希望他介入,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别忘了,因为他太令人捉摸不定,我可是站在反对他的立场。」
她并没有说谎。真正希望与那个人积极交流的应该是净眼机才对。但是男子仍旧用金黄色的双眼凝视眼前的女子──这名跟自己拥有相同美貌的女子。
「或许就如同你所说的没错。但我认为名为菲拉·梅丽奇的这名『THE THIRD』,是个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女人──」
「这一点……」
菲拉·梅丽奇发出清亮的愉快笑声。
「净眼机不也是一样的吗?」
「嗯,是这样吗?」
「但是……」
菲拉·梅丽奇谨慎地选择用辞,深红色的嘴唇再次打开:
「也不能说我完全不期待。」
「果然吧。」
「你别搞错,我到现在还认为他不应该介入这个星球的事,这想法并没有因为现在的情况就产生改变。」
「那么……」
女子站起身子。
「我在意的是她。」
「──你是说火乃香?」
净眼机说出那个名字。名字的主人是个有着一身本领,但充其量只是个边境「万事通」的少女,她的名字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
「为什么?」
「上次那件事之后,我对她进行过追踪调查。她到底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你对她如此执着──」
「有什么结果吗?」
「有很多,不过应该没有你知道的那么多,但还是让我很在意。那位小姐,或许隐藏着『什么』超出我们想像的秘密──」
菲拉·梅丽奇优雅地拿起放置着空杯的盘子。看来她带来的香草茶是亲手泡的。
「──不过,我并没有对她抱持多大的期待。WHD会依预定攻击目标,嗯……就在大约六个小时后。」
菲拉·梅丽奇不知为何露出哀伤的笑容,随即离开净眼机的办公室。净眼机再度回到椅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WHD是种破坏空间的兵器。不管是被当作子弹的虫洞,还是被锁定的扭曲空间,两者都像是针孔般渺小,但两种能量相撞产生的反作用力,将会覆盖住周边数公里的地区,生物在那种情况下能残存下来的机率趋近于零。
(──我…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这里吗…我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你……)
脑里浮现那名少女的容貌。那名对于任何事物都不屈服、勇往直前的少女。此时的她仍旧依着自己的渴望、冀求,像一阵风般穿梭在沙漠中。
这一切都要消失了吗?就如同在沙漠尽头短暂浮现的海市蜃楼一般,人类的生命就要如浮光掠影般结束了吗──
「若是你的话,不管去哪里,一定都能活着回来的。我很想这样说服自己,但……」
净眼机如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似乎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马上就过去啰!我会离开这里,然后我就不再孤独了。你们再来一次吧!就像那天一样…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这次我一定会奉陪到底!一起来玩吧…和我一起玩!
火焰四处蔓延,延烧的火势逐渐变强,摇撼的大地发出悲鸣。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白芙用右手保护着头部,在乱舞的火舌中奔跑。她左手拿着手枪型态的换装武器,步枪模式的肩架及长枪身等零件则固定在背带上。
虽然白芙的手枪具有相当高的破坏力,但在现在的情况下也毫无用武之地。热风从旁不断吹来,地面则变得像海浪般起伏。视野中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都受到猛烈的爆炸攻击。虽然在习武的过程中有锻炼过下半身,但若是立足点本身上下起伏不稳的话,仍旧没有人可以保持平衡。
「火乃香!?」
白芙大声呼叫后便猛然开始咳嗽,似乎是不小心吸入弥漫的烟灰,令她喘不过气来。她注意到一个事实──火势十分激烈,这一带的氧气正以猛烈的速度被燃烧,在缺氧的环境中,人类是无法生存的!
白芙以被熏出泪水的双眼俐落地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被失火的建筑物包围──那是栋巨大的不知名建筑物。此时从空中而来的攻击,应该是以破坏此建筑物为目的吧。
──没错,敌人在空中。被黑烟所覆盖住的上空掠过一道黑影,那是一架正在进行对地射击的飞行器。
(「THE THIRD」──!?)
白芙从脑海里闪过这个字眼。这个猜测并非毫无依据,因为除了少部分的人之外,一般人没有任何飞行的手段可行,更没有能力进行如此庞大的爆炸攻击。那是传闻中,边境查察军的空中部队吗──她思索着。
(──不对。)
她立刻否定这个想法,但事实上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直觉认为,自己现在陷入的情况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既然整体而言无法有合理的解释,就不该轻易地随便猜测。
白芙奔驰在火焰及热风的缝隙间,同时拼命地拼凑模糊的记忆。
──他们站在那个白色半球体前,从沙漠战车下来的火乃香和伊库斯则站在自己身旁,一行人被眼前超自然的景象震慑,鸦雀无声地注视着。
(那时,那家伙……)
所谓的那时是指什么时候?虽然感觉上似乎只是几分钟前的事,可是会不会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不要太接近比较好。)
金发青年如此警告着,他难得会露出不安的表情。因为那语气实在太过于紧张,让火乃香也不由得不安地注视着伊库斯。
(我们回去吧!只要确认这边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这次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吧?)
他如此主张。白芙立刻认为他一定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了。虽然他在途中什么也没有说,但那是因为他很熟悉火乃香的个性吧──除非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否则火乃香绝不轻易全盘接受来自别人的建议。
虽然白芙不信任,甚至排斥青年,但也赞成他的意见。这个耸立在眼前,如球体的东西,以在场的人数及装备无法有任何对应之道。倘若这就是引起沙龙暴走的元凶,就只好将这个消息回报给安波隆商城行政长,由该单位研讨出新的对策──白芙考量着。
(不可以。)
火乃香持反对意见。虽然她就某方面来说比伊库斯更为紧张,但仍旧反驳。
(它在呼唤我!这里面……在这里面有东西在呼唤我,我必须去。)
白芙怀疑火乃香是否仍留有精神上的伤害。除此之外,也曾从波奇那边听说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猜想她或许是陷入情绪不安当中。
(可是,小香香……)
就在那时──事情发生了。白芙终于回想起来。原本位于至少一百公尺外的巨蛋,不知何时突然逼近眼前,并且以惊人的气势膨胀。一行人连各自跑回战车和吉普车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纯白色的雾气包覆全身,感受到强烈的头痛及恶心──
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战场的正中央了。
不晓得到底是谁跟谁在战斗。就连这里是哪里,白芙也无法确定。眼前并不是熟悉的六号沙漠,脚底下踩的也不是沙,而是一种金属般的人工质感。
「火乃香!」
白芙再次呼叫,随即背后传出轰天巨响,她立刻拔枪转身。
「──波奇!」
通红的火焰映照在沙漠战车的装甲上,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只有你在吗?」
『虽然无线通讯的机能正常,但火乃香跟伊库斯都没有回应。』
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突然发生了爆炸,白芙赶紧躲到战车身后。
「不能对空射击吗?」
『没办法。』
人工智慧体不带感情地回答。
『因为无法瞄准。』
「不管怎么样,先发射看看嘛!你也是有办法凭感觉击中的,对吧!?」
『打不中对方的。弹道一定会偏离,造成不了任何效果,不可能击坠对方。』
飞行器从超低空掠过,伴随着冲击波助长了火势。白芙打开气闸,钻进车舱中。此时,她感到一股奇妙的异样感,但一时间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
「快找小香香!」
『不用你说,我也在找──你讨厌伊库斯吗?』
「并没有──但也不喜欢。只是,那家伙…那个男的……」
白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直觉地认为伊库斯不会死──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人工智慧体可能会取笑她。
『前方有反应──是火乃香。』
白芙将控制室上方的车舱罩专用横杆放下,踩在上面,把上半身探出车外。
「小香香!」
──火乃香就在那里。她穿着薄夹克,头上绑着头带,左手拿着爱刀,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不过她却背对着战车。
「那孩子在做什么!?」
『火乃香!』
对于波奇的呼喊,火乃香没有任何反应。被火焰环绕的少女微微抬着头,似乎在注视着「什么」。白芙朝少女视线的方向望去,拼命地想要看清楚那里有什么东西,但除了烟眼火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波奇,快把那孩子──」
白芙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大地如波浪起伏般随之震动。
「啊……」
──纯白的光球膨胀。
这次的爆炸声跟方才为止所听到的明显不同,如同怒涛一般将战场的一切吞没、烧尽,然后涌向战车。白芙认为,那就像是具体凝结而成的杀意。
『有大量的能量反应袭击而来,无法闪避。』
波奇冷静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此时白芙突然有股想要大笑的冲动。并不是对于死亡的逼近感到恐怖或畏缩,只是一味觉得可笑。
虽然早就有不得好死的觉悟,不管死亡以什么形式、何时造访都不会感到奇怪,但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哈…哈哈……」
这也是其中一种死法吗?那么,就这样死去也无所谓──白芙如此自嘲着。反正结果要去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人是种脆弱的生物,很容易就会死去。对于这名以暗杀为业的女子来说,这是再明了不过的道理。生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被终结。或许人类就是该死的生物,活着反而比较不正常;死才是最合理的结论,唯有死才能从此无忧无虑──
──不要输。
某人对白芙耳语。
──不要放弃自己。
「小香香……?」
她并不清楚这是否真的是少女的声音。就现实面来看,少女距离她太远,应该不可能在她身边耳语。
出现了一道光芒。
出现了 一道 光芒──
白芙张大眼睛,少女轮廓分明的身影出现在她眼里。她在腰间提着一把刀,扯下的头带则飞舞在火焰的阴影下;同时,从她身上散发出了鲜艳的深蓝色光芒。
蓝色的──光。
以火乃香额头上的一点为中心,澄澈的波动逐渐扩大;那清澈而耀眼的光辉,就如同从天洒落的月光,又好似绿洲涌出的泉水一般。
那是生命之光。火乃香正以自己的全部作为赌注,与死神正面交锋──那是她强烈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之光。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乃香发出吼叫声。
白光如瀑布般倾洒而下。
而苍白的光芒也回以迎击。
酷热的波动将一切卷入、粉碎、融化。当绝望即将以死亡的面貌呈现之时,少女的右手伸向爱刀。她要斩什么?如何斩?就在一切都不明了的情况下,少女的刀神速出鞘了!
「──碎!」
一切毫不迟疑的居合斩,的确斩到了「什么」。
然后──
白芙张开眼睛后眨了一睛,她觉得自己有种还闭着眼睛的错觉,因为眼前已经看不见世界大乱的情景,似乎像是舞台剧演完,彻底清理过后一样。
眼前不再是战场,火焰跟爆炸声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如同纱帘般的薄雾弥漫在沙漠战车周围。
白芙觉得耳朵一阵刺痛。已经习惯爆炸声的耳朵,似乎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突然的寂静。持续进行对地射击的飞行部队去哪里了?巨大的建筑群呢?
除去笼罩着雾气这一点之外,这里的确是沙漠的一角。如果那个半球形的巨蛋是由雾所构成的话,现在自己正位于其中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火乃香!』
听到波奇的声音,白芙回过神来,立刻从上方的车舱罩探出身子,然后从装甲上往地面跳下。中筒靴底所感受到的,毫无疑问是沙子的触感。
「小香香!?」
白芙看到一个人影…不,是两个。其中一个跪坐在地上,似乎在照顾着另一名躺在地上的人影。
「伊库斯……?」
青年抬起头,露出微笑;火乃香则躺在他的膝盖上。
「大家都没事吗?」
「你在说什么啊?你刚刚到底去哪里了──」
伊库斯将食指放到嘴唇上:
「别那么大声,来,帮我一起把她抱回战车上休息。」
白芙跑向两人,后方的战车也跟着启动。
「小香香?」
「她累坏了,大概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了。」
「为什么会……」
闭着双眼的少女精疲力尽地躺着。白芙蹲到她身旁的瞬间,突然感到一阵错愕。
「这孩子是……『THE THIRD』?」
她看到火乃香没有绑头带的额头,中央镶着第三只眼──白芙目不转睛地盯着火乃香的蓝色天宙眼,挤出微弱的惊呼声。
「──被发现了。」
火乃香稍稍睁开眼,她的眼睛周围出现黑眼圈,脸颊也骤然消瘦。这并不是一般的疲劳可以轻易造成的,而像是垂死般地憔悴。
「你斩下去了呢。」
白芙说出连自己也不太了解的话。火乃香微微点头:
「虽然是斩了…虽然斩下去了…但那并不是具体的东西……」
不具实体的东西──为了将那物理上不可能破坏的东西一刀两断,少女将她全身上下的气集中在爱刀的刀刃上,集中在蓝色的天宙眼里。
──斩了什么?
『快回车舱里!』
战车移动到他们身旁,白芙跟青年合作将意识模糊的少女扶进战车。此时,她终于了解刚才感受到的异常是什么了──战车虽然受到火焰波及,但表面却丝毫不带热气。
「总而言之,我们应该先回去。」
白芙强烈主张。
『我赞成,不过──』
「不过?别拐弯抹角了。」
『我不晓得到底回不回得去。雷达目前已经完全失去功能,就连我们现在的所在地都无法确定。』
「只要倒回去开就行了吧?要是离开这团雾,或许雷达就会恢复功能了,要尽快把这孩子送去医院──」
躺在床上的火乃香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肌肤就如同白腊般苍白、干燥,且毫无光泽。坐在她身旁的伊库斯将手掌放在少女的额头上──天宙眼的正上方。
「我们是无法从这边出去的。」
青年仍旧注视着火乃香,低声说道:
「这里是个封闭空间,就算用尽燃料来前进也会回到原地,只是一直兜圈子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白芙追问伊库斯,同时用她细长的双眸瞪着他,似乎若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要一枪毙了他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年露出困扰的表情。
「──告诉我吧,伊库斯。」
火乃香的声音十分虚弱,看到虚脱的火乃香努力想起身,伊库斯温柔地阻止她:
「你还好吗?」
「你的治愈力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我好多了。对了──」
火乃香露出认真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这是哪里,对吧?你之前也建议我们要折返。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那阵骚动到底是──」
青年注视着火乃香,过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道:
「以我的立场,原本是不应该跟你们讲这种事的。」
「是因为你……是守护者的关系吗?是因为你继承了『那个人』的遗愿,留在这里的关系吗?」
伊库斯点头。白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段无法理解的对话。她在那两人之间,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气氛。
「战争──『大战』将要结束前,某种兵器在这个场所被打造出来…这件事清楚地留在我所继承的『记忆』中。」
──那是个搭载于巨大的陆上战舰、无须人管理的全自动系统,对于攻击自己的对象会进行彻底报复行动的机动要塞──人们称之为「墓碑」。
「不过它并没有被投入实战中,因为在即将完成的时候,敌对势力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攻击。他们对要塞所持的战斗力深感害怕,打算趁其造成威胁之前将它毁灭。」
伊库斯哀伤地诉说着:
「那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不管是建造要塞的人,还是打算毁掉它的人,拥有着在这个渺小星球上不该使用的力量,却仍旧畏惧着对手…不管哪一方得到胜利──不,明明不管哪一方都不可能得胜的……」
「没有任何一方打赢──?」
「请试着思考看看,袭击这边的军力可是连地表形状都能够改变且扼杀所有的生物,但这却只是他们一小部分的力量而已。」
火乃香以苍白的脸仰望青年。她曾经听过类似的话,那是一股存在于旧世界,非比寻常的破坏力量,甚至造就过去因青年委托而一同拜访的地方──「钢之谷」的诞生。
「他们投注那样的力量,但仍无法达到目的。」
「为什么?」
「战舰虽然尚未完成,但其控制中枢──就是所谓头脑的部分已经完成,并开始思考。当受到攻击时,那个人工智能为了保护自己,将战舰封闭到某个特殊的空间中。」
也就是所谓的扭曲空间──伊库斯如此说明道。那是个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时间、空间都被封闭起来的世界。
「过于巨大的战舰本来就物理上而言是无法存在的。虽然有可能存在于无重力的空间中,但若是在这个星球上的话,一定会因为本身的重量而自灭。因此,这个要塞上搭载的扭曲空间引擎,原则上就是为了要制造出人工重力场,让战舰的负荷减轻至零的系统。」
当面临战舰被销毁的危机时,人工智能便启动扭曲空间引擎,前往封闭空间──一个不存在的空间里进行紧急避难。那是个与原本世界完全隔离的空间,不管遭到多么剧烈的攻击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那么,这里就是那个空间吗?」
「不完全是,要塞目前正打算脱离封闭空间,但是由于战舰系统并未完成,所以无法完全脱离,因此现在同时存在于两个空间,是十分不稳定的状态。这里可以说是受到那影响而产生的变形空间。」
青年的说明与中枢统合府亥贝留斯市所做出的结论几乎相同,「THE THIRD」毫无疑问地掌握到事实了。
「那么,刚才的是……」
「大概是要塞的『记忆』吧。它将自己受到攻击的记忆向我们解放,应该是它的精神本身直接化为力量所引起的。」
火乃香等人受到那兵器的人工智能强迫,体验它过去所遭受到的空爆记忆,那是股甚至能干扰到波奇──人工智慧体的精神构造的庞大能量。
少女所斩断的就是这个。她认为能对抗精神能量的只有精神力,所以本能性地聚集了全身上下的气。如果火乃香没有出刀的话──或是火乃香无法将之斩断的话,那么所有人一定会「战死」在那个虚幻的战场里。
「所以说,那个兵器对我们抱有敌意啰?」
白芙眯起眼睛喃喃说道。若是这个扭曲空间是故意将他们吸入,并以记忆对他们施加精神攻击的话,那么白芙这个判断应该就没有错了。
「──我必须要去。」
伊库斯跟白芙两人想要阻止火乃香起身,却意外发现她外表上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挣扎的力量却仍旧惊人。
「你身体这么虚弱,想要去哪里?」
「老师应该也感觉到了吧?气在流动,并且集中在某一个地方。」
白芙跟火乃香同样也会操纵气。初次见面的时候,火乃香从白芙抓住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气流。当时火乃香用自身的气瞬间将其打消了,但若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像玛莉那时候一样,因急遽的无力感而蹲坐在地上。
「那就是这个空间的中心──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兵器就在那里吗?」
「我必须要去。」
火乃香再次重复。
「因为它在呼唤我,它在……呼唤我。」
「谁?那个兵器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没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的话,那一定就是它了。」
「别傻了。」
白芙叹了口气:
「就算真的有那种兵器,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在你、我出生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的兵器,为什么会呼唤你?要如何才能──」
「老师,拜托你。」
看到少女恳切的眼神,白芙有一点动摇。但是没有理由让她去,因为火乃香已经筋疲力尽,就连能否独自站立都令人怀疑。
「别轻举妄动,我们会试着多收集一些情报,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休息,仅只如此。」
「可是……」
「别不听话了。」
火乃香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但看到白芙认真的眼神后,只好心有不甘地闭上嘴。伊库斯捡起掉落的毛毯,重新盖在乖乖躺好的少女身上。
「──那么,我们来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吧!伊库斯,你过来。」
白芙催促着青年去控制室,在门关起来前,她转身面向车舱,故意皱起眉头说道:
「要乖唷!虽然之前输给你,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是绝对赢不过我的速度的。」
盖着毛毯的少女一动也不动,只有任凭视线飘向白芙。看到她这个样子,白芙松了一口气,对她展露微笑。那是十分柔和的微笑,令人无法相信眼前这名女子过去竟然是一名暗杀者,并且结束过无数人的性命。
「波奇,跟我说最新的状况。」
进入控制室后,白芙回到认真的表情,呼叫人工智慧体。
『没有特别的变化,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感应器都没有任何反应。』
也就是说,从战车周围的空间得不到任何资讯。白芙在手动操作过数个感应器后,也束手无策地靠回椅背上。
「我投降了。」
「这是个与我们所处的一般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不管有多么高功率、高精确度的观测仪器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话虽如此──」
白芙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坐在一旁的青年。
「你倒是很冷静嘛!」
「有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想也搞不清楚。知识渊博、似乎对于『大战』的事情很清楚,但不可能是历史研究家,我想历史研究家是不可能对这个讨厌的空间如此了解的。还有你那个叫做治愈力的力量也很可疑。」
「我是研究家唷──就某方面而言。」
伊库斯这样回答后,不知为何害羞地笑了。那副表情,让人直觉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的职业。
「你们很奇怪耶!」
「你说的你们是指…我跟火乃香小姐吗?」
「还有别人吗?」
『还有我。』
「光你一个就已经够奇怪了,明明是个人工智慧体,嘴巴却那么恶毒。」
『因为受到伙伴的影响,学坏了。』
「好了,你闭嘴吧。」
白芙果决地打断波奇的话,不过她并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在这次的沙漠之旅中,她已经听过太多次少女跟人工智慧体拌嘴的内容。总括来说,单纯的少女虽然总是讲不赢波奇,但仍不死心地持续挑战。
「那孩子是『THE THIRD』吗?」
伊库斯摇摇头。
「不,不是。她本人说自己『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我不能再说更多了,请你自己问她吧。她似乎很喜欢你,我想她会告诉你的。」
「别乱说。」
「这种事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我来了之后,跟她问了一些有关你的事。」
白芙嗤之以鼻:
「她一定说我很麻烦吧?」
「她不停地抱怨,说你不听别人说话、起床气很重,但如果她先吃完早餐你也会抱怨,甚至会让引擎无意义地空转发出噪音──」
接着伊库斯露出很感兴趣的眼神,加上这一句: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咦?」
「因为她是在沙漠商队中长大,似乎没有上过学,所以从来没有可以让她称为『老师』的人。」
──虽然我不太相信一般的老师会像她那样。
火乃香在说完后微微一笑。晒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
「真是个笨孩子。」
白芙突然垂下头低语。别叫自己「老师」──她曾如此命令过,但少女并没有就此放弃,仍旧有些娇怯地、甚至有些害羞地叫她老师。
「我可是杀了人唷!而且不只是一、两个人而已!不管是谁,只要给我钱,我就会帮他杀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现在已经不是了,对吧?」
「还是一样,只是赚钱的方式改变了。但我还是原来的我,只要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做原本的工作。」
「真的吗?」
白芙对上伊库斯的眼神,突然内心感到惊惶失措。青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真挚双眸中,流露出殷切期盼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么问?」
「所谓人类这种生物是带着一颗纯白的心诞生的。像人类这样几乎不带知识的情况下诞生的生物十分罕见。绝大部分的动植物,打从一出生就对于自己在生态系统中所扮演的角色很熟悉了。」
伊库斯透过车舱罩看着外面被白雾支配的世界,平淡地说下去:
「人类什么都不知道,说得难听点就是无知;但换个角度来看,只要藉由学习各种知识、累积经验,就可以被塑造成任何样子。放眼整个生态系,就只有人类这种生物的可塑性如此之高。」
「那『THE THIRD』呢?」
「他们──」
青年的微笑中流露出些微的哀伤:
「我没有立场评论他们,但其实他们并不如『你们』所想像,是那么杰出的生物。」
青年用了他们、你们这样的辞汇。那么他自己是什么呢?白芙带着不可思议的感慨继续倾听青年的话。
「我并不想去追究你所做的事情的对错,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无法改变过去既定的事实。但是未来呢?你说只要有机会,就会回去做原本的工作,但现在──这个瞬间的你跟过去的你,我并不认为是一样的。」
「──为什么?」
青年面露微笑。即使他深刻了解这世界所有邪恶、不幸的一面,但仍旧持续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绝不放弃、绝不半途而废的心情。
「因为你跟她相遇了。」
一阵悸动传遍白芙全身。青年所说的一点也没错,她早就察觉自己在旅程中,受到火乃香的影响而逐渐改变。
「别说那种话。」
即使如此,她仍旧固执地拒绝承认。
「我可是曾经想要杀了那孩子唷!」
「但是你最后并没有那么做。」
「不是没有那么做,而是做不到,因为那孩子的速度比我快,发现这点后我便认真起来了。我承认一开始只是想要玩玩而已,但最后却认真地想要杀了她。」
「她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喔。」
「就跟你说是因为──」
她突然感到全身无力,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地颤抖。
「老师?」
在露出担心神色的伊库斯面前,白芙拨起头发。她并没有哭,而是在笑:
「够了吧,别再说这种愚蠢无聊的事了。就如同你所推测的,我无法杀那个孩子。」
「那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我想知道。」
白芙「嗯……」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两手托着双颊撑在仪表板上。
「我啊,很容易迷恋上人。一下子就会喜欢,不过也很快就会清醒。如果对方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种人的话,我一定会立刻掉头就走,所以我没有朋友。」
单方面期待,一发现不合又单方面结束关系,不作任何说明,也不倾听对方的想法。
「我对小香香一开始也是如此。在安波隆商城遇到她时就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孩子,所以当行政长拜托我这次的工作时,我也只当成是个不错的消遣。」
「的确很有趣吧?」
「真的,那样有趣的孩子,这世界上不多了。跟那个孩子一起旅行后,我确实了解到这一点…你猜我现在是怎么想的?」
「──害怕。」
白芙无声地笑了:
「真的什么都被你看穿了呢!我对那个孩子的期待都被辜负了──别误会,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那时的我也十分失望……」
火乃香在第一次砍杀活人时,内心动摇了。但产生动摇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少女那个样子,白芙的内心也不由得产生剧烈的动摇──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因为这样就失去了……
──那名少女的价值。
「那孩子并没有斩了我。」
「因为没有理由要斩。」
「呵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原来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所谓的居合斩是刀还在鞘中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胜负了。要不要出刀?要不要斩对方?在刀还未出鞘的时候就必须先决定好;等到拔刀之后才考虑,那就太迟了。」
在学习暗杀技术的过程中,白芙对拔刀术也略涉猎了一些。虽然最后她决定专心钻研射击跟格斗技,但她的拔刀术仍有一定的水准。虽然与可以说是超人的火乃香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以一般人的水准来说,可说是十分「实用」的。她没有继续习刀的原因是觉得随身带着刀太麻烦了。
「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地想要对那孩子开枪,所以那孩子的刀在我的颈动脉前就停住了。不过,并不是用刀锋对着我,而是刀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我是一时冲动才拔枪的,而就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就已经看透我的心理。」
──当时毛骨悚然的感觉,白芙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如果自己是认真想要开枪的话,一定也会被斩杀吧。相反的,如果自己临时起意真的开了枪,火乃香一定会因为判断错误而被击中。
抱持着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觉悟,火乃香选择以刀当自己的伴侣,这并不是一般十七岁少女所能做的决定。
不过──白芙突发奇想。
这大概跟年龄也没有关系吧!这名叫做火乃香的少女,从出生至今的十七年岁月中,一直持续将同样的觉悟隐藏在心中。虽然白芙并不了解火乃香的成长历程,但看到火乃香闪闪发亮的瞳孔,她能够如此笃信。
「那孩子判断出留我一命是正确的事。因为她知道要杀掉对方,像我这样白芙的攻击是做不到的,所以才放我一命。」
袭击白芙的男子有着异常的生命力,即使被子弹打烂半边头部仍能继续前进。火乃香知道不管是用刀背打他,甚至砍下其手脚都没有足够的效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他。
「一直以来都做得很自然的事,认真去思考后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这种事不是常发生吗?那孩子对自己的判断更有自信一点就好了。只要告诉自己,说『绝对不会错的』就好了──」
白芙认为火乃香能直觉、本能地找出正确的道路,只要别迷惘,笔直往前进就行了。
「你要不要亲自教她这些呢──老师?」
兼任讲师轻松地笑了。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甘心,所以不想教她。呐,我是不是个讨厌的女生?」
伊库斯也笑了,那笑容跟有时候面对火乃香的时候很类似。
『白芙。』
此时,人工智慧体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去车舱看看吗?』
「怎么了?那孩子怎么了吗?」
『总而言之,你去看看。』
波奇的口气明显变得紧张──它有曾经将焦躁表现出来过吗?
「到底──」
打开通往车舱的门,白芙倒抽一口气。简易床上只剩下毛毯,其余什么都没有──火乃香不见了。
她立刻在车内展开搜索,但其实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火乃香也没有躲起来的理由──应该是如此的。
确定火乃香的爱刀也不在后,白芙烦躁地转头质问:
「她出去了?波奇,你为什么不说!?」
『如果我发现的话,当然会跟你们说…不,我自己就会阻止她。』
「你不是一直看着她吗?」
『内部监视器确实持续运作着。』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要说,当你注意到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吗?」
『除此之外,没有别种说法。』
白芙一时间哑口无言。最讲求理论性的人工智慧体竟然承认这种无法说明、不合逻辑的状况。
「伊库斯……!」
白芙转过身来,再度呆立不动。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也不见了。如果气闸有被开启过的话,她应该会发觉才对。伊库斯跟火乃香一样,在波奇和白芙不知情的情况下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独自被留在控制室里的白芙感到束手无策,像是失了魂般直盯着简易床发愣。
『虫洞状态安定,让盾里的压力偏差值达到标准范围。』
在中枢统合府亥贝留斯市中,搭载着WHD──虫洞发射装置的攻击机动卫星正持续进行倒数计时。
人为制造一个空间裂缝──也就是虫洞,并且使它在一定的时间内维持安定状态,这件事即使运用「THE THIRD」目前所持有的超重力理论也并不容易。
现在的中枢统合府有大半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在WHD计划中。由于光靠专用的特殊培养脑并不足够,因此从管理、维持星球环境的组织中调动了大量的人工智能群,不分昼夜持续进行庞大的演算。
因为使用的是只靠理论而尚未经实际运用的超未来兵器,以现在的人类社会水平来看,即使是拥有难以置信的高度科学力、技术力的「THE THIRD」,只要稍不小心走错一步,也将会引起无法想像的严重灾难。
数小时后即将实际发射,亥贝留斯市内紧张的气氛正逐渐高涨。
WHD卫星的地上管制室中,已经有数十名的管理工作人员进入完全备战状态。就整个系统的规模来看,工作人员的数量算是少的。这是因为有特殊培养脑的支援,而且他们每一个人所具备的情报处理能力都远远超出培养脑的缘故。
再加上──
「身体状况还好吗?」
菲拉·梅丽奇对来到中央管制室的净眼机表示关心。
「还不算最糟。」
净眼机坐在指定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萤幕。或许是因为有稍微休息一下的缘故,看起来有精神多了。「THE THIRD」这个种族除了拥有比平常人类更为复杂的神经系统,肉体上也相当强韧。
「倒数计时正顺利进行中。老实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
「这是『THE THIRD』这种族倾出全部潜在能力的结果。就某方面来说,若是我们做不到这点的话,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净眼机的声音比平常更不带感情,若是那名少女在场的话,大概也会怀疑眼前的人并不是她所认识的净眼机吧。
「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你想太多了。」
「在我看来,你似乎心不在焉。」
净眼机没有回应。或许是因为心中有太多难以言喻的苦闷,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寡言而面无表情。
「在战争中诞生,然后因战争而失去的负面遗产,现在又要再度被我们运用去消灭另一项遗产…为了挥去不应该存在的恶梦,我们重新唤醒了不曾存在的另一个恶梦……」
女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是不是处在一个错误的轮回当中?只要仍身陷在这里,不管花费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改变任何事物──」
「就算真的有那样的轮回,也一定要用我们的力量打破它。」
菲拉·梅丽奇吃惊地看着净眼机,至于净眼机则仍旧面无表情。
『──现在开始阶段性解除安全装置,所有系统操作者请移转至最终情报处理体制。』
评议会常任议员们听从工作人员的指示,使各自的天宙眼发出红色的光芒,与管制系统连结。
──距离WHD发射还有两个小时。
火乃香独自走在雾中。除了左手的刀之外,身上别无他物,就连代表性的头带也没有绑上,位于额头正中央,暴露在外的天宙眼正发出微微的蓝色光芒。
自己是如何离开战车的?她也毫无头绪,只是瞬间突然觉得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似乎是这样。
火乃香一步一步踏着沙前进。她的体力尚未恢复,每走一步就益见蹒跚。感觉头异常地沉重,重心有些不稳。
火乃香此时赤着脚,因为她躺在床上时就将靴子脱了,于是便以这个状态来到这里;但手上却仍拿着刀。姑且不谈她是如何离开战车的,刀倒是没有忘记带着,因为那是她绝不会放手的依靠。
就如同她的称号──舞刀使一样。
「我必须要去。」
火乃香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在这片雾海中的某处有东西在呼唤着她。那是一种不构成声音的声音……不,比那还更为纯粹,是一股不带思考的感情……是一股本能性的、情绪性的感情──所以才如此急迫。
火乃香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对方就毫不间断地呼唤着她。
仔细想想,或许在这次委托之前,她就已经感受到一些预兆了。会接受这种异样感的来源──或许是这样也不一定。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在意呢?无论是声音的来源,或是其正在控诉着什么,火乃香到现在依然不清楚。如果就如伊库斯所说,声音的来源是「大战」中建造出的兵器,那实在没有理由呼唤事隔那么久后才出生的少女。白芙的想法是正确的。
「──我必须要去。」
火乃香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前往的理由,因为那声音的确不是针对火乃香发出的。不仅如此,或许对方也不期待有任何人会听到自己的声音。它没有诉说烦恼的对象,只是带着滞留在自己体内的无限焦躁,在恶梦中悲号。就只是这样的──声音。
因此火乃香决定继续往前走。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的话──如果其他人都听不到的话,那就是传递给她的讯息了。
她必须要去,而且是马上过去。不这么做的话,似乎就来不及了,一切就会结束了。
火乃香焦急不已,因为有某种危险正逐渐逼近,马上就要到达它的身边了──包含着可怕破坏力的「某样东西」,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袭击的瞬间。
此时位于他们头上,搭载着WHD的卫星静止了。当然火乃香并不知情,只是单纯地认为不可以解放那个力量。如果那么做的话,只会重蹈覆辙──
火乃香凭着毅力支撑着似乎随时会碎掉的膝盖,行进在被雾气闭锁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作地标,引导少女的──仅有额头上蓝色天宙眼所感受到的气流。
「啊……」
火乃香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看到雾壁的另一侧,还有另外一面像是墙壁的东西阻隔在那里──是个巨大的球状黑影。
火乃香怀疑,那或许比之前在沙漠中看到的白色巨蛋还要大也不一定。但她后来又摇了摇头,否定这个想法。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在看到巨蛋时,应该就会发现了。这里是伊库斯所说的「变形空间」,火乃香所持有的空间、时间观念恐怕完全不适用。
但是──
火乃香凝视着那个影子,放出身上的气,用看不见的「手掌」摸索着如同黑色小山般的球体。是真的…有个物体在那里吗?不,虽然确实存在,但触感很模糊,跟幻象投影装置所投射出的立体影像很接近。
她脑里闪过伊库斯所说的话。
──同时存在于两个空间,十分不稳定的状态……超兵器「墓碑」跨越长时间的空白时空,复苏于现代。
「…………」
火乃香确认到气流正确实向黑色球体集中,于是继续向前走。她举步维艰,且因为现在并没有穿着厚底的军靴,所以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娇小。她的身影轮廓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接着,提刀的赤脚少女一瞬间从那里消失了。
战车以低速前进着。白芙从上方的车舱罩探出身来,凝视着永无止尽的迷雾。
「波奇,就沿着这个路线前进。」
『固定方向,低速前进。』
白芙甩开覆盖住半边脸颊的黑发,集中精神探索着火乃香车舱时所说的「气流」中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是她所下的结论。
『漫无目的行动得冒很大的风险,不能留在这边等待吗?』
这意见很有波奇的谨慎风格,但是白芙果决地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我总有股不太好的预感。这边……感到有点不安。」
白芙将手掌放在丰满的胸部上。事到如今,她似乎能理解那就是火乃香一直感觉到的东西。但是自己与少女对于气的感应及操控能力天差地远,火乃香所感受到的危机感恐怕更为急迫吧。
「我也会辨认气,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总比没有的好。我想如果只是要找出那孩子去的地方,我应该还可以办到。」
『但是──』
波奇无法感觉气,对于那种能量是否存在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但他从未跟以这种超感觉为判断基础的火乃香唱过反调。因为根据过去的经验,那是可以相信的情报。
「你无法信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啊…我可是很信任你的唷!」
『我并不这么认为。』
「──谢谢你救了我。」
波奇一瞬间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因为没想到白芙会道谢吧。
『是因为那一晚的事吗?』
波奇用主炮将袭击白芙的PSP一击毙命。
『因为那是火乃香的指示,她一直很啰嗦,叮咛我要保护你。』
「所以……」
白芙露出微笑。
「我欠那只迷路的小猫咪一笔人情,请让我去找她吧──好吗?」
──虽说说服了人工智慧体开始进行搜索,但白芙仍旧毫无对策。就如同火乃香所说的,气正集中往一个方向,那是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特殊流动方法。如果将装满水的容器底部挖一个洞,将会产生漩涡──感觉上跟这种现象有些类似。白芙似乎稍微能理解所谓空间正扭曲着的意思。
只是那气流十分微弱,如果无法全神贯注,一不小心注会跟丢。所以为了不要分散注意力,白芙压抑住想以最高速度前进的冲动,让战车在引擎声最小的状态下前进。
(我还是比不上她啊……)
白芙打从心底对火乃香感到佩服。她是一位射击的专家,只要使用步枪模式的换装武器,就连远在一公里外的目标也能命中。这样的她还拥有比射击更拿手的技术,就是格斗技;特别是运用气的战斗,她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人。
──除了火乃香。
她相信少女应该也正以孱弱的身躯走在这条路上,被同样的气流所引导,且毫不迷惘、坚定地向前进。
『白芙。』
在人工智慧体的呼唤之前,她已经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就在战车的正前方,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投影在雾中的立体幻象一般。
「──小香香……?」
不对,在尚未看到对方的容貌前,白芙就直觉认为那不是火乃香。从身高来看不是伊库斯,但也不是他们正在找寻的火乃香。她会这样判断的理由是──对方并没有拿刀。
「停下来。」
白芙说话的同时从战车上跳了下去,她手上拿着手枪模式的换装武器。弹匣里满满的烧夷穿甲弹,就连PSP的多层装甲也能轻易破坏。
「你是……」
在白芙眼前,一名未曾谋面的少年静悄悄地伫立着。他有着偏红的褐色头发、深蓝色的瞳孔,全身穿着像是军服的灰色衣服,身高──大概比白芙矮一些。
「你要去哪里?」
少年的声音跟外表不同,十分成熟。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白芙将精神转换到战斗模式。因为少年声音中蕴含的某样东西,刺激了她身为暗杀者的某个部分。
「不知道,我正在找人。」
白芙冷冷地回答,同时暗自将手中的枪口瞄准少年的胸口。
「你有看见什么人吗?」
「你在找谁?」
「一个女孩子,比我娇小一点的孩子,手里应该拿着刀。」
「我有看到喔!」
少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就请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少年笑了,用唇型表示:
「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就算告诉你也没有用。」
「──为什么?」
少年保持笑容,用平稳的语气回答:
「因为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少年踏出脚步,而白芙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开了枪,她完全没有意识对方是个小孩。一开始的三点连射使得少年往后倒在地上;白芙趁胜追击,再度扣下板机。她柔软地运作手腕来吸收强烈的后座力,子弹在惊人的准确度下全数命中目标,令人难以置信那竟然是以单手做出的射击动作。
换弹匣的时候,白芙也完全不松懈,因为她直觉中了数十发烧夷穿甲弹的少年似乎会再度起身。
──预感没错,不过只对了一半。
少年站了起来,但白芙并没有看到他起身的过程;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少年就已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伫立在那里,而且不管身上还是衣服上都没有任何中弹的痕迹。白芙开始怀疑少年方才是不是故意装作被射中的。
「你杀不了我的。」
少年低语道:
「凭那样的东西是杀不了我的,那边的战车也一样做不到。你们可以试试看,不过也只是浪费子弹而已。怎么办,很困扰吧?」
白芙不发一语收起枪,同时解开背带:
「我还有急事,没时间陪你这样的小孩玩。」
「别那样说,陪我玩嘛!」
「真遗憾,我讨厌男生。」
白芙的四肢开始缓慢地舞动,同时聚集体内的气。白芙这名女性的风格,就是对方如果用枪对付不了,那就赤手空拳解决。
「那么……」
体内高压的气就像是要爆发出来一般。白芙将气聚集在皮肤上,冷静地说道:
「你就杀杀看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他」独自伫立在被黑暗所支配的空间。那不但是「他」的住所,对「他」而言,也是世界的全部。因为「他」是在那里出生、长大,不假他人之手,独自一人走过来的。
「他」突然察觉某人的气息而转过身,不该存在的存在,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中。
「──你是谁?」
「唤醒你的人。」
从那冷静的音调看来,毫无疑问是伊库斯没错。紧接在火乃香之后从战车车舱消失的青年,不知是以什么样的方法来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也就是现在这片黑暗之中。
「我?」
「他」一瞬间回溯记忆。
「──原来如此,那个就是你啊……就是你飞过了我所在的这个场所啊!」
「他」似乎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身处于没有一丝光芒的完全黑暗之中。
「我的交通工具也跟你一样运用了扭曲空间,结果似乎干扰到你的样子。」
听到青年的话后,「他」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来杀我才终于进到这里来的…你原本应该不可能进得来的……」
「似乎吓到你了,抱歉。我知道你在这里,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对你造成影响,我的想法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你……」
「他」感到不可思议地说:
「跟他们不同……不,跟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不同,你到底是谁?」
「至少──」
伊库斯脸上大概挂着一贯的微笑,沉稳地说:
「对你没有敌意。会让你苏醒,只是单纯的偶然。」
「这样啊……」
「他」似乎安心了,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些许的寂寞:
「果然没有人在乎我…不,他们甚至想要杀了我。我无法抵抗,只能逃到这里来。」
「但现在的你却想要离开这里。我就是想要听你亲口说出理由,才来到这里的。」
「那不是很简单吗?」
「他」用强硬的口吻回答: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我必须要报仇,如此一来,那个憎恨我、希望将我消灭的世界就会消失殆尽了。」
火乃香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仰望黑色球体时,不知不觉来到这里了。映照在眼里的是一条漫长的走廊以及挥之不去的白雾。铁黑色的走廊左右没有墙壁,有着非比寻常的长度,不断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火乃香毫不踌躇地迈开步伐。虽然路面相当宽广,但是她慎重地走在路的正中央。因为她直觉认为,似乎只要不小心踩空一步,就会掉入道路两旁的白雾中,再也回不来。
她的身体仍旧很沉重,喉咙感到阵阵刺痛。呼吸也很不稳定。她为了斩断没有实体的敌人──袭击而来的「战场的记忆」,勉强自己释放出超越能力所及的力量,而后果就是在肉体上留下严重的伤害。
少女踉跄地走着,背后白雾所构成的墙壁开始晃动,数道黑影渗出,带着毫不隐藏的强烈敌意,不作声响地逐渐逼近。
「────!」
随着少女转身,一道银光闪过,以难以窥见拔刀的速度将人型影子一刀两断;收刀前又再度砍倒另外一个人。
火乃香原本如同废人的身体,此时正以闪电般的速度移动着,砍倒一人后,再一人。
瞬间解决所有敌人后,火乃香开始剧烈喘气,以痛苦的眼神确认倒在地上的黑影。
「──自动步兵?」
那黑影酷似查察军的机器人兵器,但全部都是火乃香没有看过的型式,连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感觉都有微妙的不同之处。
──接着,袭击者的身体就跟出现时一样,在摇晃后溶解于雾中。
「这也不是实体……」
火乃香受到精神上的攻击。将黑影砍倒的力量是火乃香无意识间留在刀身上的气。然而每当挥动一次刀,少女也就更加虚弱。
接下来,从她的前后双方出现复数的敌人袭来。他们或许是旧世界的战斗用机器人也说不定。如果这里是「墓碑」的内部,那么一切就很合理了。她不知道被以什么方法带到这里,而她会从战车中消失,恐怕也是因为同样的手段。
「喝!」
娇小的身体在雾中掀起一阵流动。她斩了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后,马上绕到其背后,以其装甲作为盾牌。敌人使用短机关枪进行全自动射击,子弹打在作为盾牌的装甲上,擦出了四散的火花。接着火乃香趁着枪击的间隙,猛然冲出去──
「嘿呀!」
人影随着瞬间划出的斩线裂成两半。但若对方是没有实体的幻影,在这个空间中不管做多少物理上的攻击都是没有用的。虽然如此,火乃香使出的居合斩仍具有一击必杀的气势。对于这些假想攻击,火乃香拼尽全力去应付。
少女与刀同生共死,慎选着拔刀的时机,只要刀一出鞘必有斩获──!
在拔出的爱刀前,火乃香不再是濒死的少女。她毫不拖泥带水、精神奕奕地出刀。
在更进一步斩倒数名敌人后,火乃香蹒跚前进着。
已经走了多久呢?疲劳麻痹全身的知觉,距离感及时间感已全然丧失。突然,火乃香停了下来。
她来到走廊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处宽广的空间。周遭仍旧被浓密的雾壁包围,广场内也弥漫着薄雾。
圆形广场的中心有一道人影。对方身材娇小,穿着坦克背心及车用长裤,脚上穿的厚底军靴看来有些眼熟,左手拿着一根黑色的棒子,额头上系着一条头带。当火乃香确认对方的面容后,不禁倒抽一口气。
──那是火乃香。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
「你终于来了。」
另外一名「火乃香」笑了,嘴角上扬,黑色瞳孔中露出嘲弄般的光芒。
「我一直在等你唷!曾经一度想要给你提示的……不过也好。」
「──为什么?」
没有绑头带也没有穿着靴子的火乃香,将纠结在喉咙里的声音努力向外推送,「火乃香」再度以嘲笑回应,如此说道:
「在这边斩除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呃!」
白芙背后受到沙子的攻击,她用超群的瞬间爆发力猛踹地面,倏地往右手边跳跃,同时斜眼看着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此时那里正飞喷着大量的沙子。接着,她再以惊人的速度向前──
「喝!」
她在接近地面时回旋一踢,就在即将碰到对手的那一刹那──落空了。
「啧!」
白芙咋舌的同时迅速往后跳,随即一股无名的力量使地表隆起,再度席卷起与刚才同样的沙尘。肉眼无法看见的力量造成波动继续追击白芙,眼看已经无法躲开,她便用双臂护在脸的前方。
「呃……!」
白芙顺着作用力的方向往自己的后方跳跃;只是迸发的能量比想像中还大,她的背部再度受到撞击。
「好痛的样子呢……」
那并不是白芙的声音。灰衣少年站在雾的另一端,故意皱起眉头关心她。
白芙缓慢地起身,因为刚才在瞬间转为防守的姿势,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她用单手拨开头发,开始调整呼吸。
「以人类来说,你还挺厉害的嘛!」
说出这句话的少年不仅没有流汗,连呼吸都依旧平顺,因为他几乎没有移动,也完全没有遭受到攻击。
白芙用她细长的双眸观察着对手。她已经采取过多次的攻势,也不止一、两次觉得要击中了,但每次攻击却都扫过无人的空间,反而是自己遭到反击。
「但是我的攻击似乎有点效果,你就别再逞强了吧!」
少年也会操控气,但是与白芙及火乃香将气灌注在手脚或是刀身上不同,而是直接利用气本身来做攻击,且威力十足。虽然白芙曾与使用气的武术家打斗过,但并没有见识过会将地面挖出一个洞的「气炮」。
「我可是很能忍的唷!」
白芙吐出混合着沙尘的口水。自己还可以继续战斗,体内的气跟体力都还很充足。问题在于白芙还没有找到可以打中对方的方法;即使打中了,对于眼前这位受到烧夷穿甲弹直接攻击仍毫发无伤的对手,又能产生多大的效果?
「哼。」
白芙压低身子开始狂奔。总而言之,若没有进到攻击范围就没什么好说的。不到数秒,她逼近少年身旁,在极近的距离内展开猛烈的攻击。她优美的纤纤细手、修长的腿,完美的比例令人不禁发出赞叹,但全都在转瞬间变成杀人凶器。
少年突然从视野中消失,几乎同时,从侧面而来的巨大气团将白芙击倒在地。她在完全没有闪避及防御的情况下受到攻击,将差点发出的呻吟压抑在喉咙深处。
「那种程度的攻击是绝对打不倒我的。还是你想要继续尝试到死为止?」
自己或许真的得死了──白芙心想。刚才的攻击对她造成相当大的伤害,侧腹部感到激烈的疼痛,受伤的是肋骨吗?还是内脏?不管如何,那都不是短时间能减轻的疼痛。
「这里是我的世界,一切都会成为我的力量来保护我。你还有那边的战车是伤害不了我的!」
「你的……世界?」
「没错!说得更准确一点,这里是我的内心,是我的梦中,这里的一切都会如我所愿。所以我只要想着你会死,你就会死了,很简单明了吧?」
白芙试图摆脱晕眩感,她将神经的一部分从意识中脱离,侧腹部所感受到的剧痛瞬间变得薄弱。
「还要继续吗?你还可以继续吗?」
白芙将视线投向似乎很吃惊的少年,那是不同于她一贯懒散的眼神,而是像黑色的宝石般,从底部发出微弱光芒的坚毅视线。
「孩子,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
「学校的老师。」
「嘿…一点都不像。」
「你也这么认为吗?我啊,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似乎不太适合。」
「那要不要辞掉?」
白芙露出微笑:
「但是,结果我发现我喜欢上那份工作了。」
「为什么?」
「──因为可以尽情地用力打那些骄傲小鬼头的屁股啊!」
白芙大声吼叫的同时,由腹部使出的力量,将集中的气团用力打向前方的人影。
「────!?」
白芙使出跟少年一样的「气炮」。少年闪过身,但白芙不放过一丝机会,向前冲去。
「喝!」
白芙以眼睛无法辨认的速度使出内勾拳,若是直接被这拳揍到,骨头一定会碎掉。
(成功了──!?)
在绝佳时间点使出的一击竟然再度挥空。白芙在发现这点之前,后脑杓就受到猛烈的撞击,趴倒在沙地上。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失去意识……
「我要报仇。」
「他」重复了这句话。
「为什么?」
伊库斯追问。
「这还用说吗?他们可是想杀掉我喔!不过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那就是……我的作法。」
接下来两人便陷入一片沉默。「他」等待青年的回应,不过对方却毫无反应。在黑暗之中,「他」不知道青年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快说些什么嘛!」
「他」惊慌失措地催促着。「他」并不知道与这名青年的对话到底隐含着什么样的意义,但还是继续等着,期待青年再次跟「他」说话。
「你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声音: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就在你沉睡于此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那些家伙赢了?不,既然你说我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那应该代表他们输啰?是这样吧?」
「没有人胜利。换句话说,赢的是『战争本身』。」
「他」在心中反覆思索青年所说的话,同时拼命压抑着逐渐浮现的恐惧及绝望。
「谁也……谁也没有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那是事实。」
「可是,那就……」
「他」缄默不语,脑中感到一片混乱。青年所说的状况「他」从来没有想像过,也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以为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而且一定会有一方胜利,并且残存下来;「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诞生的,为了使某一方胜利然后残存下来。
但是「他」知道青年的话都是真的。他应该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因为他是──那个人是……
「请告诉我……」
声音在颤抖。
「我是为了什么而诞生?因为害怕被杀,所以我费尽千辛万苦逃到这里──等待。我一直在等待,直到找寻到我的生存意义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中充满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的哀伤。「他」在失去时间的封闭世界中沉睡,同时持续思考自己的生存意义、理由。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会发疯的。
「你…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拜托你告诉我!」
「我无法给你任何答案。」
青年的声音十分冷静,他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无法给予答案。
「我没有回答的权利,也没有回答的资格。我了解你的感觉──而很多人都抱有跟你相同的疑问。」
「相同……?」
「是的。在许多的历史中──不限于这个星球,在其他的时间及空间中,许多的生命、许多的智慧体反覆询问着同一个问题。我也──正确来说,将我送到这里的人们,过去也是抱持着同样的疑问生活下来的。」
伊库斯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顿下来,但又马上接口:
「我并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实际上,不管要我给你多少个解答都很容易,但是,我不认为这样就能治愈你的伤口。」
「可是…你这样很奇怪耶!是你把我吵醒的,要不是你,我就能一直沉睡下去…虽然还是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但是那样还比较幸福,我想要…继续那样下去。」
「他」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另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真是那样,那你为什么要呼唤她?不管你要留在这里,或是离开这里到外面将一切毁灭,都没有必要呼唤她。」
「──你是在说那个女孩子的事吧?」
声音中出现些微的笑意,那是因为被击垮,因而筋疲力竭的笑意:
「那孩子将我最初的攻击反弹回来,虽然我用自身的记忆攻击她,但她却没有倒下。我将要到外面去,如果外面的世界里还有那样的人类,那会对我造成妨碍。所以为了先了解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力量,我才扭曲空间把她带来这里。」
「不是的。」
听到青年如此否定,「他」感到不知所措。
「那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的事吧?不是那样的。她是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才来的。因为她听到你一直以来在遥远的地方持续哭泣,所以才来的喔!」
「你在……说什么?」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人知道正确的答案。但是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我所认识的火乃香的话……」
「她可以回答吗?」
「他」又再度笑了:
「凭一个单纯的人类?就算她比别人强了一些,那又怎么样?真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而且──」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
「而且?」
「她马上就要死了。因为她进入了绝对精神防卫圈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从那边活着出来。愈强的人就愈容易被自己的力量伤害,最后被自己杀死。她已经出不来了──绝对出不来了。」
火乃香感觉到强烈的杀气,打算向后退,却发现已经没有退路,走廊消失了。在被雾所包围的圆形广场中央,火乃香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另外一名少女──「火乃香」。
「破!」
火乃香好不容易才躲过「火乃香」猛然向前的一击,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躲开的,因为「火乃香」的出刀是如此锐利、敏捷。
「被你闪过了。」
愉悦的声音……那的确是火乃香的声音。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讲话。
「这只是小意思对吧?因为你就是我,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有多快、多强!」
「火乃香」独自暗笑的同时,逐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以非常自然的态度让敌人放松戒备,然后悄悄接近──火乃香很清楚这种作法。
因为是自己的呼吸,所以不可能察觉不到。火乃香右手握住爱刀的刀柄,刹那间,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火乃香错失拔刀的最佳时机,压抑着呕吐感尽全力向右跳。
「喝!」
「火乃香」随着吆喝声的同时挥刀,刀身从火乃香身旁擦过,但「火乃香」不给对方一丝喘气的时间,立刻予以追击。火乃香在毫无反击机会的情况下努力闪躲着。
「怎么了?你不想打吗!?」
「火乃香」带着笑容使出居合斩。她不是认真的──这是火乃香的直觉。对方仍旧很悠闲,但现在的火乃香光是应付这样的攻击就已经耗费全身的精力。
不──火乃香并无法完全应付这样的攻击,她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某些地方甚至渗出血来。
「来嘛来嘛,拔刀嘛!」
火乃香找到攻击的机会,或许那是对方刻意设下的陷阱也说不定。但火乃香深知,再这样继续闪躲下去也只是浪费力气,于是下定决心向前攻击。同时她看到「火乃香」嘴角的那抹嘲笑。
「────!」
当火乃香准备拔刀的时候,再度涌上强烈的呕吐感。手掌的那阵感触又复苏了。那个时候的──斩杀活生生的人类时的感觉。
来不及拔刀也来不及退后,火乃香用黑鞘挡下银光的轨迹,在受到冲击往后弹飞出去。另外一个她具备着非比寻常的肌肉力量及反应速度,或者该说,那其实是火乃香自身的力量。
「咦?为什么不拔刀?」
火乃香没有回答,因为她无法回答。疲劳已经累积到顶点。眼前的敌人十分难缠,跟先前类似自动步兵的对手完全不同。
「害怕吗?也对啦,谁都不想死嘛!就算不想死,一旦被杀掉,一切也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被别人掌握在手中,是怎么样的感觉呀?」
火乃香觉得自己手心充满汗水,打算擦拭在军用长裤上──但那是错觉。实际上她的手很干,喉咙也是。滴汗的是她的双颊以及背部,两者都很冰冷,每一滴汗水都在夺走火乃香的体力。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耶?是因为想起斩死人的事吗?所以才无法拔刀?可别说这种丢人的话唷!」
「──如果是的话呢?」
火乃香终于发出声音,但十分微弱,如果说那是从肺部漏出来的呼吸声,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
「哈!少来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那样,你明明就很喜欢斩人!」
「才不……喜欢……」
「你很喜欢唷!我很喜欢,也就是说你也很喜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就是我啊!这根本就不用思索,一目了然。」
「火乃香」将刀提在腰间,毫无让人攻击的漏洞,那是绝佳的姿势,随时都能拔刀就砍。火乃香面对如此完美的攻防一体架势,不禁赞叹。
「不过,我比你强唷!你没有办法斩我,但我可以!我才不像你那样欺骗自己。」
「欺骗……?」
「装成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其实你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斩下去的吧?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作吗?虽然不是人类,但到目前为止你可是斩了不少东西唷!你喜欢斩人…不对,你喜欢杀人,对吧?」
在朦胧的意识中,火乃香感觉到「火乃香」正逐步接近。她知道如果这次再不拔刀就一定会被斩杀。但是自己做得到吗?她反覆询问自己。
为什么可以斩自动步兵之类的东西,却斩不了眼前的敌人?应该要斩的却不知为何做不到,是否真像「火乃香」所说,自己太过于虚伪了?
「快拔刀!」
「火乃香」催促着。
「拔刀,然后证明你自己只是个喜欢斩人的人!你再不拔刀,就轮到我出手了!嗯,其实都一样啦!你的决定如何?痛快一点嘛!」
「火乃香」故意张开双手,让自己毫无防备。她叫火乃香斩她,并表示自己将会站在原地任由她斩杀。
火乃香动弹不得。她无法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拥有跟自己同样面容的敌人,正用自己的声音呼唤自己。她虚弱的思考能力实在无法掌握现在的状况。
「什么嘛!」
「火乃香」耸了耸肩。
「结果你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嘛!还好我不是你。能把你这么弱的人给解决掉,真令人感到痛快──再会了!」
「火乃香」展开动作,挥出从下方往斜上方而去的一道居合斩,火乃香用刀鞘挡掉──这么想也只是一瞬间,「火乃香」在空中急转刀刃的方向,笔直贯穿火乃香心脏。
「唔……」
随着胸口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火乃香缓缓地向前倒下。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此时,她突然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
『白芙!』
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女子站起身子。战车就在她身旁,车上的机枪正发出怒吼。在枪击的间隔中,波奇再度出声:
『还好吗?』
「还好──有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失去意识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为了保护倒下的白芙,波奇硬是将战车挡在白芙前发射炮弹。它很清楚这样做没有任何效果,只是争取白芙恢复意识前的时间而已。
「──还要继续战斗吧?」
『不强制,如果不想打,不要打也没关系。』
「不可能那样吧!」
白芙的后脑杓感到阵阵刺痛。她用手一摸,感觉到有液体的触感,不用看颜色也知道那是什么。
「最近老是输人,害我有些没自信了。」
白芙背靠在装甲上。波奇开口:
『别被那家伙的话给迷惑。』
「──什么意思?」
『他说这是在他的梦里,一切都会如他所愿。』
「他的确这样说过。」
『但是他只采取小规模的攻击。如果他是认真的,早就把我们都抹杀了。』
「你想表达什么?」
波奇冷静地分析:
『那家伙恐怕只是在利用这空间的特性而已。意志会化为形体是真的,那是具有物理效果的心理攻击。』
「所以…?」
『你也有意志,我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剩下的你自己去思考。』
「你很没责任感耶!」
『那不是我的力量可及的部分,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不过请务必记得一点,火乃香可是斩了「战场」。』
「嗯……」
白芙一边思考,同时搜寻少年的身影。其实也称不上搜寻,因为少年就在眼前。
「小弟弟,你跟那个『战场』也是一样的啊……」
「什么意思?」
少年听力敏锐。
「不具实体的东西是无法用物理上的攻击对付的,半瓶醋的气也派不上用场……」
白芙喃喃自语,就像在讲着别人的事似的,同时一边活动四肢。如果火乃香在场,或许会知道白芙要做什么,因为那跟之前她赤手空拳向少女下战贴时的「惯例」是一样的。
「你想做什么?」
「应用题。」
霎时间,白芙开始狂奔,以人类肉眼所无法完整捕捉的速度连续攻击少年。但若物理攻击发挥不了作用的话,不管怎么拼命也是白费力气。
就像之前跟火乃香对打时一样,她并没有打算要击中少年。取而代之,她持续着奇妙的行为。她将气集中在四肢的前端,然后将空间分割。在连续的动作中,白芙的身体外侧逐渐形成一股固定的气流。
少年似乎注意到这点,嘴角微微上扬:
「你想做什么?」
「──坏事。」
白芙进一步加快连击的速度。似乎对她所图谋的坏事有所兴趣,少年不出手,只是一味居于防守的状态──当然,白芙并没有命中他。
白芙借由身体的动作建造了一条气的通道。如果有火乃香的天宙眼的话,一定可以清楚看见。那通道像是将白芙及少年包围起来一般,覆盖住一定的范围,类似「擦伤」般的线条。当然这只不过是对于气流的比喻,实际上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
「空气的流动变得好奇怪喔!」
少年似乎已经看穿白芙想做的事,但听到他的话之后,白芙依然不受干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是暗杀者的面具,谁也无法跟她的内心做联系。
「咻──!」
正如同少年所说的,周遭的空气出现不可思议的重叠,气正往白芙所建造的通道集中、流动。虽然只是微量的气流,但以总量来看是十分庞大的,已经远远超过一个人所能掌控的气。
──是龙气圈!那是在某种格斗流派中所流传的操气法,用人为方式制造出气的流动,藉以控制大量的气。当初她对付火乃香时也曾使用过这招,不过那时──
在体力及气都已达极限时,白芙静下心来──若情绪不稳定,也会导致气圈变得混乱。机会仅只一次,如果被看透的话──就会被杀。
「喝啊──!」
白芙做出假动作,并在这一瞬间使出贯手。她将右手的五指并拢,直直往前戳──
目标是少年细小的脖子。
──龙气枪。
这作为最后一击的贯手不仅仅只是个桥梁,并且还在达饱和状态的龙气圈上开了一个风穴,大量的气朝出口汹涌而去──
少年的嘴角上扬。
在白芙的贯手前,出现一道气体所构成的墙。那道墙会吸收被施加的攻击,然后原封不动地反弹回去,是一道气所构成的防护墙。白芙倾全力豁出的致命一击将会完全反弹到她自己身上,若是受如此大量的气直接攻击,一定小命不保──他早就看穿白芙的攻击,反过来等待着这个瞬间。
但是──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白芙不知何时拔出自动手枪,枪口抵住少年的腹部。
「那种东西──」
碰碰碰!
那并不是换装武器的烧夷穿甲弹,只是普通的手枪子弹,但受到攻击的少年却整个人往后仰。
「龙气枪!」
趁此时,白芙再度使出贯手。爆发的气流剧烈地从气圈破洞冲出。由于受到子弹意料之外的伤害,少年整个人失去平衡,并在无计可施情况下被气所构成的锐利矛头贯穿。他仰倒在白雾中的沙地上,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呼……」
白芙筋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
──第一发的龙气枪是假的,并未使用任何的气,只是普通的贯手。为了确实命中目标,白芙才会使用子弹。在方才制造气圈的同时,她将气灌注到腰挂式枪套里的手枪上。就算物理攻击没有效果,但若是将大量的气灌注到火药剂量加码的子弹匣的话──
「我说过了,这是应用题……」
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少年已经消失了。白芙惊讶地环视四周,但就是找不到少年的踪影──他果然是不具实体的幻象。
『结束了吗?』
看到悠然从雾中现身的沙漠战车,白芙不由自主露出苦笑。
「瞧你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结果什么都没有做嘛!」
『我只是不喜欢浪费力气而已。保况我无法理解所谓的气,这是一场不能用理论去解释的战斗。』
「所谓的女人就是那样唷!」
白芙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沙子,眼眸又恢复以往怠惰而懒散的神色。
「还好你不是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讨厌男人给我的意见,也讨厌会发表意见的男人。但是你的建议却带给我不少帮助。」
『我真想让火乃香听到这番话。』
白芙再度叹了一口气,她到现在才感觉到刚才的状况是多么危急,只要任何一个步骤发生疏忽,自己一定早就死了。若遭受少年以其设下的防御壁所反弹回来的龙气枪攻击,她应该已经全身四散了。因为那对人类来说,可是一击致命的招式。
──但这招对火乃香而言完全没用。她将白芙的连续攻击看得一清二楚,并将她所做成的气道逐一破坏。当白芙使出最后的贯手时,龙气圈已经不存在了。
「太好了──小孩子果然比较天真。」
似乎认为身旁的人工智慧体一定听不懂这番话,她低声自语着。
『WHD倒数计时持续进行中,进入发射前1800秒,解除最终安全装置。』
「你看吧。」
「他」哀伤地说。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少女正跟另外一个自己战斗,以及她的心脏被刀刃贯穿的瞬间。
「绝对精神防卫圈是心理上的生化兵器,会进入对方内心,找到一个小小的伤口,然后在那里不断增生。对手的心越强韧,它的增殖力也就越强,然后就会被自己的力量扼杀。」
自己的力量──火乃香的力量。在火乃香亲手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后,精神上产生裂痕,而那个人就是因此而生的──扭曲的自己。
「真是软弱的生物,明明生命短暂却还自相残杀。既然都建造出像我这样的兵器了,就把大家都杀了吧!彻底毁灭吧!」
「他」突然一阵落寞:
「──大家真的都不在了,大家都死了……我也是,因为并没有所谓的生存意义……从一开始,那种东西就不存在……哈哈,真是无聊!既然活着是这么没有意义的事,那大家从一开始就都去死好了!」
「没有那种事。」
「别再说那种敷衍人的谎话了!」
「那么──」
在黑暗中,伊库斯指向某个东西。「他」往那个方向看去,不禁屏气凝神。
「你觉得……那是什么?」
「火乃香」感到不知所措。她不过只是精神上的幻影,如果本尊死了,应该会立刻消失才对,但她却仍然留在当地。
「───!?」
火乃香动了,这代表她其实并没有死。但她的心脏确实被贯穿,应该会跟在现实中遭受到同样攻击时,受到同样的伤害才对──也就是一刀致命。
火乃香缓缓起身,用右手手掌压着被刺伤的地方。看到火乃香摇晃的姿态,「火乃香」不知为何感到一股颤悚,不禁向后倒退。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
火乃香抬起头,脸上布满水痕:
「──好痛……」
火乃香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她正忍受着攸关生死的剧痛,她的眼泪就是证据。
「真的……好痛!但光凭这点疼痛──是杀不了我的!」
少女单手拿着刀往前进,同时,另一名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则是向后退。
「我想到了…被你刺到的时候,我想到了……很多事情。」
「──什么?」
「过去的事情。过去发生的…很多很多事。」
据说人类在死前的瞬间会将自己的人生在心里重播一遍。火乃香看到的,大概也是那样的记忆吧!不过火乃香还活着。虽然心脏被刺,但仍继续呼吸着。
火乃香指着右边大腿,「火乃香」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只蜥蜴好大啊!嗯,大概因为我是小矮子吧。被咬的伤到现在还留有疤痕。」
──蜥蜴以白牙造成的连续伤痕,是刻划在少女大腿上的过去。
「医生说要把脚锯掉,爸爸却不同意,竟然跟医生说,如果把我的脚锯掉,他就把医生的脚锯掉之类的话,真是太乱来了。」
火乃香的养父沃肯,无论如何就是不肯答应右腿的截肢手术,回为他已经注意到火乃香在拔刀术方面的资质。就算使用精密的生物义肢,还是跟真正的腿有微妙的不同,因此他才坚决反对。对于早早就了解自己能力上限的沃肯来说,火乃香是他的梦想。
「那你还记得吗?因为猛烈的高烧差点就要死掉的事。」
火乃香回想过去,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特别地开朗。虽然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但实际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变,她仍旧用疲劳的身体面对比自己强出许多的敌人。
「当时脑袋一片空白,说不上痛苦或难受,只觉得自己要死掉了…甚至还想说,如果能在睡觉的时候,没有痛苦地死去也不错。」
发高烧的火乃香将近一个月意识不明地躺在床上。那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症状,感染机率很低,但一旦得病,死亡率却相当高。据说那是残存自「大战」中所使用的生化武器,但这个说法并未得到证实。
「当时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呼喊…与其说是呼喊,不如说是大声责骂还比较贴切…咦?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是干妈……」
火乃香会心一笑,「火乃香」果真是火乃香,彼此拥有共同的记忆。
「她叫我赶快醒过来,还说这样就死掉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要跟我断绝关系后流放沙漠。我听到这些话后,虽然之前脑袋一片空白,但突然觉得很生气,认为『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想跟她断绝关系的应该是我吧』──之类的。」
──她听得到养母的声音。虽然五官都已呈现麻痹状态,但只有那声音至今仍回荡在脑海中。
「结果一睁开眼就看见干妈在哭,所有的气也因此消了。原本想要起来揍她一拳的……但看到她哭,我心就软了。」
火乃香害羞地搔了搔凹陷的脸颊。
「十五岁的时候,我离开沙漠商队开始独立生活,在波奇及叔叔等人的协助下,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有的时候会因为没有钱而哇哇大叫。虽然名声还挺响亮的,但接到的净是些不称头的工作;还对于核算盈亏一点概念都没有,每次都被骂。」
总有一天会被债务给淹没──波奇已经如此发过数不清的牢骚。然后火乃香总是会轻浮地回答:
──哎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过些日子后,客人真的渐渐变多了,收入也慢慢增加,甚至有人特地指名找我。不过债务到目前还有一些没有还完就是了。」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结果我啊…几乎没有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现在的我,这个叫做火乃香的『万事通』小姑娘是由很多人一起创造出来的唷!到处留下这种人情债,我看我是到死都还不完了。」
火乃香笑了,在噙泪的同时流露快乐的笑容:
「所以我不能死,如果只因为这点程度的疼痛就死,会挨干妈左右两巴掌的,而且到了天上,大概也会被爸爸赶回来吧!」
「火乃香」注视着火乃香一会儿,不久后摇了摇头:
「──这只是你的藉口。或许你不想死,但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所有被你斩的一切,应该都不想以那种方式被了结。」
「是啊,一定是那样的。」
火乃香轻声说道:
「我所做的事,我会负责,但并不是现在。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如果没有抵达目的地看看,我是无法了解的。」
「抵达……目的地?」
「活下去。一直活到变成老婆婆,到死之前再来把事情做个了断。在那之前,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黑色瞳孔已经恢复光泽,镶在额头上的天宙眼也同时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
「请让开,如果你是我的话,应该就会明白,最好不要妨碍我。」
「──如果我就是要妨碍你呢?」
「火乃香」压低声音问。
「我会斩下去。」
「你要斩自己吗?」
「正因为是自己,才更要斩!」
「──那你就试看看吧!」
「火乃香」拔刀,不过挥出的白刃已经看不见强烈的杀意。绝对精神防卫圈会侵蚀所有具智能者的心理,那是旧世界的生化心理兵器所创造出来的;而现在,它在仅仅一位少女面前即将瓦解。
出现一道比月亮还清澈、比夜晚还寂静的弧形刀光。
「斩──!」
挥过来的刀刃如同疾风一般,被斩成两断的「火乃香」笑了──跟斩下她的另一名少女有着相同的笑容。
『发射前1000秒。WHD调整结束,锁定目标。』
火乃香身处在一片黑暗中。此时走廊跟广场都已不复存在,当然,另外一位「火乃香」也消失了。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场梦,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站立在这个地方而已。
啪锵──
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东西坏掉的声音。火乃香试图竖耳倾听,不过因为声音实在太细小,所以听不清楚。
「──大家都去哪里了?」
这次听清楚了,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火乃香依赖着天宙眼的引导,踏出步伐。
「你们在那里吗?」
火乃香犹豫着是否要回答,因为她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呼唤她。
「呐!」
声音里带着些许急躁的情绪,火乃香再也忍不住地开口:
「我在这里!」
紧张感弥漫了整个黑暗。
「──你是谁?」
在声音这么问的同时,周遭突然亮了起来,无法确认光源在哪里。
啪锵──
他就出现在火乃香面前。红色头发、深蓝色的瞳孔,靴子跟军服一样都是灰色的──那是跟白芙战斗的少年。不过,在火乃香面前的这个少年体型娇小了许多。白芙所看到的,大概是为了战斗而夸张过的影像吧!
虽然火乃香无从得知,不过那的确是过去曾经存在过的少年。一名开发机动要塞中枢部分的技术人员,在设计要塞的模拟人格时,仿照了死于战争的儿子的面容,创造出了那个外观。那名技术人员也在战争中往生──没错,就在那场为了袭击未完成的「墓碑」的轰炸中……
「抱歉,我并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那个人是…?」
火乃香歪了歪头,因为她并没有看到除了自己及少年之外的第三者,不过这本来就是个谜样的空间,不管某处有什么存在都不奇怪。
「我叫做火乃香,你呢?」
少年仰望着火乃香,只说出一句话──
「『墓碑』。」
火乃香并没有感到惊讶,她虽然觉得应该要惊讶,但内心却莫名平静。
「我可以坐下来吗?好累,年纪大了,真的不行了。」
火乃香一屁股坐在地上。少年的眼神看来有些困惑,眼前的少女虽然面无血色,却意外地朝气篷勃,让他的敌意及警戒心都变得薄弱。
「终──于来到这里了!老实说,很久没有接到这么麻烦的工作了!佣金好像收太低了,要不要要求加码呢……」
火乃香皱起脸来,不断地自言自语。安波隆商城行政长英格莉所提出的报酬虽然已经算是破天荒的价位,但火乃香似乎还在思考该如何索求更高的酬劳。
「那个……」
少年战战兢兢地开口。
「就是你,对吧?」
冷不防被反问,少年吓了一跳,顿时定在原地。
「──我……怎么了?」
「一直呼唤我的,就是你吧?」
火乃香的表情似乎在说「你在装什么傻啊!」
「我没有呼唤你耶!」
「咦?是我搞错了吗?」
火乃香独自暗笑的同时,依旧保持盘腿坐着的姿势,仰望眼前的少年。
「你有看过这种东西吗?」
她指着自己的额头。
「我因为有这个东西,所以比别人稍微敏感了点,我一直都听得到你的声音唷!」
天宙眼仍旧发出微弱的光芒。她虚弱的身体正从外部一点一滴地补充气源,不过恢复量十分稀少,就像是重病的人一样,不能一下子大吃大喝。
「所以你才来这里的吗?」
「没错。」
「就只是因为那样?」
少年想起「那个人」的话。谁也听不见──就连发出声音的当事者也没有自觉到的声音,她却听到了。
啪锵──
火乃香闭上一只眼睛,搔着脸颊说:
「这个嘛……也不完全是啦!也刚好有工作要到这里来。」
「这样啊,原来……如此。」
「别摆出那种表情嘛──就算没有工作,我大概就算自掏腰包也还是会来的。」
「真的吗?」
「毕竟…听到那样的哭声,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
少年脸红了。
「我才没有哭。」
「哎呀,你还不承认吗?」
「我才没有呢!」
火乃香突然无法接话下去,因为眼前红着脸的少年正嘟起嘴巴,他是那么努力地想要辩解。
眼前这名少年不是能将世界导向毁灭的终极兵器,也不是什么过去有人想要消除,或现在于某个火乃香不知道的地方,「THE THIRD」正竭尽全力想要消灭的机动要塞。
火乃香认为,大家都只不过是在畏惧着一个没有形体的恐怖。在怀疑中活着是很痛苦的,而光靠理想也是无法使世界转动的。尽管如此,要是当时大家能够再冷静一点,或许就不会发生「大战」了。
啪锵──
「哭吧!」
火乃香说道:
「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吧!将心中所有的不愉快都释放出来,然后就可以继续笑着走下去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少年面部扭曲。他的敌人已不复存在,再也没有继续以兵器的身分活下去的理由。蓝色的光芒温柔地抚摸着失去方向、迷失存在意义的心,那是火乃香的天宙眼的光辉。
对不起──他小声低语。
没关系啦──她坦然回应。
火乃香温柔地环抱住飞扑而来的少年。火乃香不清楚娇小的少年埋在自己胸前哭泣的理由。他过去背负了什么?承受了什么?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啪锵──
每个人都会有想哭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要人陪的时候。就算只是这样──只是为了这样抱着少年,千里迢迢地横越沙漠而来,火乃香也不后悔。
「你应该比蜜莉大一点吧?」
「──蜜莉是谁?」
「我的部下──之类的,嗯……算是知己吧。」
蜜莉的父亲过世时,她也像这样在火乃香胸前哭泣。不管是泪水的颜色,还是彼此胸口的跳动,都与当时的情况完全一样。
「──你好厉害。」
「一点也没有。」
「你比谁都厉害,甚至比我还厉害。」
「比你厉害的并不是我本身的力量,而是一股推动我一直前进的力量,让我觉得一定要活下去的力量。」
火乃香突然想到了,波奇、白芙、养父母、嘴巴很毒的医生、性感的护士、叔叔,还有叔叔的女儿蜜莉、乔伊──净眼机?没错,还有净眼机。
还有,那个从一个未知之地而来的人,以及他的微笑。
啪锵──
突然间,世界开始剧烈的摇动。在这个不知道在何处的辽阔空间中,有某个地方传来裂开的声音。
「怎么了?」
火乃香打算起身,却发现膝盖上的少年的身体意外地轻盈。
「──你……?」
不仅是重量,就连触感都一点一滴地消失。少年的轮廓逐渐模糊,变得半透明。就像是溶解在空气中一般,少年正逐渐在消散。
「呐──我在叫你啦!」
火乃香想要摇晃少年的肩膀,却发现已经触碰不到──消失了。已经消失了。
「那个啊……」
少年抬起头。
「我可以叫你……火乃香吗?」
「当然可以啊,因为我就是火乃香嘛!」
少年笑了,那是他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辈子唯一一次的笑容。
「这回答真有火乃香的感觉──」
少年突然融化在空间中,失去了重量、轮廓不复在──只留下这一句话。同时间,空间的震动变得更加激烈。
啪锵──
啪锵──
啪锵……锵──
世界正在崩解。火乃香周围的世界正在崩解,空间扭曲,就像是褪色的壁纸似地一块块剥落。
火乃香提起刀,蹒跚地站了起来。膝盖无法使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乎也无法往外走,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再也回不去了吗……」
火乃香喃喃自语。不管多么想要活下去,所有具生命的东西还是会有面临到蛮横无理的死亡的时候。对于在边境中生活的少女而言,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所以火乃香相信生命不是可以自己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被称为生命的宝石并不属于任何人,因为那是这个世界的每个生物,打从赤裸裸地诞生的那一刻起,唯一一个握在手中的财产。
「我想要回去。」
在崩解中的世界里,火乃香祈祷着,一心一意祈祷着。
「──回得去的,我们一起回去吧。」
是那股令人熟悉的声音。少女带着怀念而恳切的思绪转过身来,温暖的微笑就在眼前。看到那淡绿色瞳孔所浮现出的深沉哀伤,火乃香一时语塞,只是静静地握住青年伸出来的手。
──接着,世界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