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克特菈以亢奋的眼神环视四周,透过从四面八方压下的密林的影子,她可以观察到夜晚的天空。
「——咦?」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知道自己输给火乃香的艾蕾克特菈,放弃继续战斗,「跳往」普罗米修斯身边。应该跳了才对,以普罗米修斯赋予她的天宙眼的瞬间移动能力。
她往前跨了一步,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是火乃香用刀划出的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但出血量梢多,在锁骨下方,一道横向的伤口沾满了汗水。
艾蕾克特菈将意识集中在胸口,这种程度的伤,用气功的治愈效果就能马上复原。
「呜……」
艾蕾克特菈咬牙忍耐,她无法顺利集中气。不管如何努力聚集,都会从某处流走。她感到越来越焦躁,再加上伤口的疼痛,让她的集中力益发衰退。
「可恶!」
她突然开始对身旁的树干猛挥拳。
「可恶!可恶!」
发出干枯的声响,她每揍一拳,就掀起一片坚硬的树皮弹飞。相对的,没有特别集中气的艾蕾克特菈的手却几乎没有伤痕,其肉体强度超越了一般的水准。
「竟……竟然被那种家伙……」
艾蕾克特菈输给了火乃香。她知道自己输得体无完肤,毫无狡辩的余地。使用「气兽」地狱三头犬以及暗器的绝技,却仍旧杀不了火乃香。不管足天宙眼的能力、纯粹的身体机能,输给在各方面都劣于自己的敌人,让她感到十分屈辱。
是谁把刀丢给火乃香的?艾蕾克特菈不知道。若是没有那个意料之外的支援,应该已经用钢索刀斩杀火乃香了吧?
艾蕾克特菈并没有这么想。确实,拿着刀的火乃香具有压倒性气势,但不可能光由那一点就逆转优势。刀只能更加突显火乃香的本质,而那本质正是火乃香的真正价值。
自己所不能及的真正价值。
「父亲大人……」
从艾蕾克特菈的嘴角流出一道鲜血,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在她毫无血色的相貌中,瞪大的黑瞳闪闪发亮。
「不会输的……因为我比那家伙强!绝对不会输给那家伙……」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赢呢?艾蕾克特菈感到迷惘。
喀沙……
那是摩擦树叶的声音。在立刻转过身的艾蕾克特菈面前,飞来了一只鲁克赛特。似乎是从某个地方慢慢过来的。
「还有——?」
艾蕾克特菈蹙眉。
鲁克赛特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增加数量。虽说是防卫系统,但在原本对外完全封闭的奥若伯若斯内,它们的存在意义很稀薄。以排除火乃香和因为她而卷入的侵入者们为目的,因此才特别「增产」。但在刚才的战斗中,应该所有个体都加入了才对。
(——是残存下来的吗?)
艾蕾克特菈没有把战斗的结果看到最后,也没时间掌握其他行动的鲁克赛特。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撤退而追来的吧。
「你来这里,也不能怎样喔。」
艾蕾克特菈用安稳的语气说道.虽然是使唤用的生物机械,但同为残兵败将的现在,她反而能以同理心去对待。
哪咿咿咿咿咿……
艾蕾克特菈眯细眼睛。那是她没听过的声音,是眼前的鲁克赛特发出的鸣叫声吗?
「?」
艾蕾克特菈左脚往后退一步,摆好备战姿势。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在不安定的空气中,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回应。她毕竟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女子。
唧…唧唧……
在黑夜的底部,鲁克赛特的天宙眼发出光辉,前额部的肉渐渐裂开,艾蕾克特菈错愕地注视着更加突出的畸形隆起。通常鲁克赛特的天宙眼埋在皮肤下,但现在却高出额头数公分,恰如蓝色的「独角」一般。
鲁克赛特的变形不仅限于天宙眼,纤细的躯体也状似益发膨胀,感觉肌肉量倍增。样貌难以捉摸的轮廓,存在感也变得特别有份量。
(「不对」…………)
看来那并不是残存下来的鲁克赛特。那不是普罗米修斯,也不是艾蕾克特菈招来的,而是自然发生的个体。她没有办法确认,唯一确定的现实是,和她对峙的鲁克赛特蕴含了异样的疯狂。
唧——!
鲁克赛特跳了,闪电般的跳跃,艾蕾克特菈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配合着闪躲的动作,挥出右手腕的钢索刀。
铿!
暗器被强烈地反弹。在问不容发的瞬间,她再度放出左手的钢索。那并非攻击,而是威吓,用以抑制鲁克赛特的动作,好让自己往后跳拉开距离。
她的侧腹隐隐作痛。她似乎没有完全躲开鲁克赛特突然的奇袭。透过防护衣被打到的地方,恐怕已经内出血了。或许肋骨也有些裂痕。
「哼。」
艾蕾克特菈笑了。如字面所示,是弥漫着血腥味的笑容。扭曲的喜悦一点一点地充满她的胸口。如果是这个对手的话,似乎就能将心中无处宣泄的焦躁和愤怒尽情发泄了。
比起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更想全神贯注在凝聚于胸口的那股杀戮冲动上。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唧唧……
变形的鲁克赛特发出混杂着敌意的声音。艾蕾克特菈被赋予鲁克赛特的控制能力,但完全没有效果。攻击本能不自然膨胀的这个战斗生物,即使置之不理,也会无差别地攻击自己以外的生物。它原本对艾蕾克特菈就不是绝对性服从,反而因为靠着力量的优劣压制住它,提升了它的残暴性。
「——来啊!」
就像是被艾蕾克特菈挑衅一般,变异的鲁克赛特出击了,一口气拉近数公尺的距离跳了过来。
在视觉派不上用场的黑夜中,艾蕾克特菈正确地读出鲁克赛特的动作。她天宙眼的空间辨识能力和火乃香同等,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战斗。
「呼。」
虽然自认为可以轻易躲开,侧腹却又被擦到。鲁克赛特的动作比预测得还要快.姑且不管理由,看来能力大幅提升了。
「!」
鲁克赛特踢过来的脚暂且挥过空气,脚后跟的小指敲了过来。在被艾蕾克特菈的手掌弹开前再次折返,直直朝艾蕾克特菈的胸口而来。顺着向量往后方倒去的艾蕾克特菈,往伸直的鲁克赛特的膝盖后方踢了一脚。
咕咻……
破坏肉体的触感传来。艾蕾克特菈迅速起身,并用扫堂腿绊倒鲁克赛特剩下的一只轴心脚。鲁克赛特挑起的瞬间,她伸出装在脚上的钢索刃,砍了以人类来说,就是小腿肚的位置。鲁克赛特瞬间喷出体液后,降落在草地上。
哪咿!
两脚都受伤的鲁克赛特,竟然只凭趴在地上的姿势,单用手臂的力量垂直跳起。它抓住头上的树枝,再用吊单杠的方式站到树枝上,隆起的天宙眼发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地狱三头犬!」
艾蕾克特菈也让自己的额头发光,解放出「气兽」。地狱三头犬「咬碎」鲁克赛特从树上打下的气弹后,袭向猎物。
唧咿咿咿咿咿……!
比通常形态的鲁克赛特还长的变异鲁克赛特的右手臂,从跟躯干连结的部分断裂,飞舞在空中。没有什么高等生物能在失去手臂后还能活动自如,特别是神经系统发达的生物,例如人类,就算在那一瞬间死亡也不奇怪。
但是……
鲁克赛特再度跳到隔壁的树枝上,它的体力和生命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沙……
艾蕾克特菈利用踹树干的反作用力,使膝盖屈伸到最大限度,以惊人的瞬间爆发力和娇小的身体用力向上跳。从树枝跳到另外一个树枝的鲁克赛特,和艾蕾克特菈的三角跳的轨迹在空中相交于一点。
「破!」
艾蕾克特菈的手刀撕破了鲁克赛特的鳞状外皮,折断了它的颈骨。当那么强大的变异鲁克赛特重重摔在地面上的时候,也已经完全断气了。
「…………」
艾蕾克特菈不弄出任何声响地着地,沉默地抚摸着右手。
她轻易解决了战斗力大幅提升的生物机械。拥有这样的力量的自己,为何会输给火乃香?她越想就越搞不清楚。假设两人有决定性的差异,那么那到底是什么?
呜呜呜呜呜……
艾蕾克特菈不经意地拾起头。在地上数公尺高的地方形成奇妙的气块,她突然摆好架势——然后马上注意到…地狱三头犬,攻击鲁克赛特的「气兽」没有消失,留了下来。
「?」
只要艾蕾克特菈没有继续集中意识,「气兽」就会自然消失。那是溶解、分散这种特殊的模式,是一种半自律程式,不需要精密的操作。只是要以「气兽」的状态继续存在,必须倚赖艾蕾克特菈的意识。
艾蕾克特菈眉头深锁,试着用微量的气碰触空中的地狱三头犬,反弹回来的感触,让她全身毛骨悚然。
那是坚硬的「硬块」。
如此异样的触感,会让人觉得像是在某个空间中生成的恶性肿瘤。在那触感之后,艾蕾克特菈感到货真价实的「憎恶」,那是寄生在单纯气块的地狱三头犬身上的恶意。
(这家伙也——!?)
和变异的鲁克赛特相同,地狱三头犬在产生不可能的变化后,对主人艾蕾克特菈露出反叛的獠牙。
——去死吧。
她听到了声音。
艾蕾克特菈踉舱地向后退几步。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跟火乃香于荒野战斗,且听到那声音的同时所产生的幻觉。
「父亲大人……?」
地狱三头犬消失了。艾蕾克特菈背靠在树干上,调整自己的呼吸。「气兽」溶解在充满于奥若伯若斯的浓密气海中,以不被敌人发现的方式移动。敌人——现在指的是艾蕾克特菈这个人。
一切都很诡异——她如此作想。不管是被火乃香击退,回不到普罗米修斯身边,杀了变异的鲁克赛特,或是和地狱三头犬敌对,一切的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被火乃香攻击的乳房上方,和被变异鲁克赛特打到的侧腹,疼痛一波波袭来。虽然她有方法可以消除疼痛,但现在知觉的本身有些麻痹,在这样的状况下,有可能会死去。
——去死吧。
艾蕾克特菈突然低下头的刹那问,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她刚才当作墙壁靠着的树干唐突粉碎,悄悄接近背后的「气兽」贯穿了巨木。若是没有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艾蕾克特菈的头颅应该已经随着树干烟消云散了吧。
「啧!」
艾蕾克特菈在往前扑的同时,放出了气。被没有自律性的单纯气弹命中时,地狱三头犬膨胀了。
(它吸收了气……?)
艾蕾克特菈表情僵硬。面对迎面猛冲来的地狱三头犬,她用回旋踢攻击。当然那没有任何效果,只是纯粹的反射性防卫动作罢了。
「!」
艾蕾克特菈的股关节受到重击,当场被撞飞。呈现半昏厥状态的她浮在半空中,以左肩落地。说来讽刺,正是因为那剧烈的疼痛,才让她恢复意识。
「啊……」
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感觉脚部好像骨折了,但因为全身麻痹,所以无法肯定。虽然只是连对抗时间都没有的片刻之间,但她和地狱三头犬碰触的地方,还是被带走了大量的气。
呜呜呜呜呜……
凝聚的高压的气,发出了骇人的低吼。地狱三头犬所浮游的地方,大气明显扭曲。也就是说原本只是气块的地狱三头犬,变身成为肉眼可见的「某样东西」。
艾蕾克特菈想要爬起来,但试了好几次都失败,她将闭上眼睛的半边脸颊埋进泥土里,挣扎地用喉咙喘气。生命的根本被连根拔起,带给她绝望的无力感,肌肉就快要失去知觉了。
(——我要…死了吗……)
老实说,她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自己将会消失,名为艾蕾克特菈的生物将在这里结束。结束了,又会造成什么变化?无法消去火乃香的自己,对普罗米修斯而言,成为了无用的存在。谁都不会为自己惋惜,谁都不会为自己难过。
自觉到死亡的艾蕾克特菈,只挂念着普罗米修斯而已。唯有普罗米修斯是她的依赖,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是为了消去原始素材——火乃香而被创造出来。艾蕾克特菈和自己区别的对象,只有普罗米修斯和外敌两者而已。
(原来如此……)
她茫然地思考着。普罗米修斯放弃自己了,所以无法回到其身边。不用回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父亲……大人……」
强烈的睡意向她袭来。只要随着那波浪漂流,就能够解脱了,她直觉领悟到这点。
——艾蕾克持莅!
无声的声音摇撼黑夜。
——艾蕾克特菈!艾蕾克特菈啊!
声音在森林里呼唤了风,风以倒在地上的少女为中心,卷起了漩涡。艾蕾克特菈的身体慢慢飘浮起来。在一公尺左右高的地方,蓝色的光柱包覆住她。就像是被分解成最小单位的粒子一样,脸朝下的艾蕾克特菈的身影,突然扩散、变得稀薄。
呜呜…呜呜…呜……
半实体化的地狱三头犬停在空中的一点,并发出类似低吼的声音。那是让猎物逃走的愤怒……吗?
就在此时,风逐渐增强,开始剧烈摇动属于奥若伯若斯的一切存在。
暴风刮起。
接着,「那个」发生了。
在吹来的强风中,SHIZUKU解放高机动飞行模式的所有机能,维持一定高度飞行。
刚才看到的皎洁明亮的月亮,现在已经不留痕迹地消失。天空遍布了没有浓淡之分的黑色云层。既然风这么强,云应该也会以非常快的速度流动,但由下往上看,完全无法确认云在移动的迹象。
「还能飞吗?」
对于净眼机的提问——
「这种程度的风,对飞行不造成阻碍。」
雫冷静地回答。关于「飞行」这行为,没有人能够仿效她,她拥有如此坚定的自信,话语中更感觉到沉稳的自尊。
「沿着『那个:的外围飞行。」
「收到。」
SHIZUKU在没有让机体倾斜的情况卜政变厂方向缓缓加速上升至指定的轨道。
「进行形状采查。」
数秒的沉默。
「——日标的直径约五卜公尺高度大概是那一半应该是几乎没有歪斜的正球形的一部分但对于埋没在地下的部分目前尚只是推测而已.」
「知道材质吗?」
「只是用远距离采查这部分有点——」
「是天宙眼喔。」
回答的不是票。净眼机转过头来看着驾驶座后方的少女。
「什么……」
说到一半他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火乃香额头上的天宙眼正不规则地闪烁着。才觉得亮度突然提升又突然变暗在快要消失前又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净眼机还是第一次看到火乃香的天宙眼以这种方式发光。
「还好吗?」
「嗯。」
在关灯的控制室里,火乃香被仪表板的灯和天宙眼的磷光照亮的容貌,看起来比实际还要苍白。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好,脚步看起来也很稳健。
「你是说,『那个是』天宙眼?」
火乃香微微点点头:
「我觉得应该没错……但不是你的那种,跟我的比较接近。」
「是吗……」
白虎耸耸肩。火乃香有连白虎也不知道的独特知觉,那恐怕是除了拥有天宙眼的人之外,谁都无法了解的异次元知觉吧。就像蝙蝠「听」到超音波、候鸟受地磁引导一样——只有拥有专用的硬体和软体的火乃香,才能接收到的感觉情报。
「…………」
净眼机将视线往下方栘,半径二十五公尺,如同雫所告知的半球埋在那里。在起飞之后,他们透过全方位显示器,目击这个从地底突起的姿态。
「天宙眼——」
净眼机哑口无言。这是恶性的幻觉,是如同字面所示的恶梦。
光滑的表层是没有光泽的深灰色,深不见底。不论大小的话,的确酷似于不发光状态的火乃香的天宙眼。
「那下面,该不会还埋着什么东西的脑吧?」
「不……」
火乃香摇了摇头。
「不是『下面』。」
「那么,到底在哪里——」
净眼机的双眼眸暗暗发出光。
「奥若伯若斯…封闭的圆环吗……」
「我猜想,这世界的本身一定就是脑部。其实裸露在外侧的天宙眼,是向着内侧的——不,没有什么内外之分,因为这是一个『圆环』。」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构造呢。」
突然出现的巨大天宙眼,终于让奥若伯若斯的全体样貌模糊地浮现出来。
「『那个』并不是刚才突然出现的,足从之前…从一开始就有存在了喔。这个世界里的各种生物都拥有操控气的能力,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聚集了很多那种生物,才造成广阔的气海……」
「不是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有不会操控气的生物存在,应该也很正常吧?但这边太过于以气为中心被组织起来了。」
「总之,小香香想讲的是,这应该是在一开始就充满气的培养槽中,刻意操作而成的生态系吗?」
「嗯……就是那样的感觉。」
「那么,『那个』呢?」
火乃香在思考该如何表达。虽然心里明白大致上的形象,却找不到适合的表达方式,因为那本来就是感觉上的认知。
「——操控气之能力的…象征……吧。」
没有自信的语气。
「原来如此。」
「可以理解吗……」
「奥若伯若斯整体的能力和容量这些肉眼看不到的要素,因为某些理由,以具体的形式呈现出来——大概是这样对吗?」
「……嗯嗯,对。」
净眼机的分析相当有条理,让人觉得,那些感到很烦躁的东西,好好地收进该收的地方。虽然是这样的心情,但出乎意料地觉得不太舒畅。为什么自己的想法要让别人来统整呢?多学习一些词汇吧——她迫切地感到这么做的必要性。
「『那个』出来后,气氛变得很奇怪呢…还是说,这样才是正常呢……」
「怎么个奇怪法?」
「你应该也多少能够感觉到吧?这股让胸口郁闷的空气。」
变得更厚的云层和激烈吹拂的暴风。那几乎可以说是全员内心表征的本身。灰暗、沉重,从不安和焦躁的对面拉出的是——压倒性的恐惧。
对黑暗的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不管是谁,都有扎根于生物本能的情绪,敏感地随着奥若伯若斯的气反应。那像是精神性的拷问,或是心理性的强暴。
受到最大影响的不是别人,正是火乃香。白虎所说的「让胸口郁闷的空气」对火乃香来说,近乎于实际的冲击。那苍白的脸色,正是其内心状态最清楚的表现。
「梢微拉开一点距离。」
注意到火乃香状况的净眼机发出指示,SHIZUKU调整机头方向,行驶到远离大地的天宙眼的路线上。
「等一下。」
「怎么了?」
「在这里降落吧。」
火乃香的黑瞳一眨也不眨,始终映照出在乌云密布的夜空中,奥若伯若斯的天宙眼。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远离唷。『那个』在这里,我们也在这里,没错吧?」
「奥若伯若斯的肚子里……吗?」
「但是,至今看不到的东西,对方就像这样拿了出来。这对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个机会呢?」
非自愿被带到这里的火乃香,和最初目的是调查ECO异状的净眼机,都几乎无法掌握这个事态的本质。这是实情,但不得不被动的状况产生了巨大的转折。
「但是……」
净眼机有些踌躇。
「你是在意我的状况吗?」
「嗯,对。」
火乃香露出微笑。
「谢谢。」
「——不……」
净眼机格外不自然地将眼神闪开,在他后方的白虎惊讶地耸起眉毛,露出发现意外之
事的表情。
「雫,目标附近有可以降落的地方吗?」
「这个……」
雫有些混乱地回答:
「对地观测数据部是杂讯,就像是在观测水流一般,完全无法统介。」
SHIZUKU的感应器太弱——似乎不足这么一回事。他们打从一起飞,就已经找不到刚才所在的位置。若是被林冠覆盖的森林也就算了,那是个相当广阔的湿原。不仅如此,在着陆前记录好的地形情报,现在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如果是类似浮岛的构造,因风移动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流沙之类的呢?」
「森林里可不会有流沙。」
「——也是啦。」
由于刀亮被遮蔽住,就算使用夜视装置,也很难用肉眼确认地表状态。大概只能勉强看出因强风而摇晃的树影。
「梢微将高度……」
净眼机正要说话的时候——
怦通……
难以形容的波动穿透了SHIZUKU的外壳,透过机内之人的身体往反方向而去,同时高度瞬间下降。
「怎么了……」
「——」
雫没有回答。火乃香立刻把手掌贴在控制室的墙壁上,将气送入机体内。
「……EN”?EK……4#W……」
机内广播器传来意义不明的信号。短短的数秒后,回到习惯的雫的声音。
「重新启动主引擎——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在火乃香要开口前——
怦通…………
波动穿越了空间,SHIZUKU一瞬间剧烈地晃动了。正要提升的主动力瞬间消失,当机的全方位显示器,以紧急用电源部分再启动。
「雫……」
「来不及了!要坠落了!」
「老师,协助雫!」
白虎瞬间反应过来,透过内壁送进气。将其传人因原因不明的空间波动而一时麻痹的雫的生物神经回路中,用一般的说法,就是打气。
「——重新启动。」
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雫开始拚命将失速的机体拉起,主动力的恢复并不完全,出力没办法照预期上升。
「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能要以机身降落。」
「就交给你了。」
火乃香抓住驾驶座,闭上眼睛。如果雫再次失去意识的话,就不是「机身降落」,而足会确实坠落吧。就算森林成为了缓冲,但无从得知能减轻多少冲击。
「火乃香?」
「不要吵我!」
在控制室的黑暗中,浮起了苍蓝的光辉,那是火乃香到刚才为止部不规则闪烁的天宙眼。现在依火乃香自身的意识,逐渐增加鲜艳的光辉。
火乃香将天宙眼的超知觉薄而广地展开。使之溶人丰润的气海中,探索世界的脉搏,以及呼吸。
(……!)
越是往深层一致化,就越能感觉到奥若伯若斯所生成的异状根源有多深。那是全黑的混沌,含在气里的奥若伯若斯的「基因组」被弄得一团混乱,毫无统一性,并以极快的速度重复着离合聚散。使用无限个数的碎片组成没有正解的谜题,然后又破坏它;破坏后再度重组。火乃香「看」到了那个过程。
改变。
改变着。
衔着尾巴痛苦翻滚的同时,持续高速回转巨大的生物。没有连接处的圆环形成的封闭回廊。
火乃香在奥若伯若斯的无限变化中,说不上那是哪里,她捕捉到逐渐膨胀的能量波。就是这个,这就是奥若伯若斯的脉动。
读出猛然逼近的波动模式后,火乃香提炼气。如果只是单纯的气的防护壁,冲突时的反动将很惊人,现在的雫大概无法承受吧。反动模式将会抵销。
沿着全身的气道在体内循环的气,传来了紧密的感觉。满头大汗从额头流到脸颊、下巴。这是时机点的胜负,不允许失败,如果失败的话,在这里的所有人将会——
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悄悄覆盖在火乃香的手背上。她抬头一看,那白皙的侧脸毫无任何紧张感,但大概不能称为冷感症吧。那名女子不问理由,赶来这个看不到胜负的战场。要生还是要死,自己的生存责任由自己来承担,她的侧脸如此述说着。
「来了唷。」
火乃香一瞬间停止呼吸。面对气道中上升的炙热气块,火乃香下定决心,将那一切集中在额头的一点上。
怦通……
世界摇晃了。
「——喝!」
蓝色的刺眼光芒。
以SHIZUKU为起点洒下的气网,将奥若伯若斯的波动所到达的地方都包覆住,且逐渐中和。此时机体降低高度,透过全方位显示器,可以看到逐渐迫近的黑暗树海。
嗡……
在机腹将要碰触到林冠时,SHIZUKU的翅膀乘上大气,打算拉起机首——但无法完全拉起,落下的速度大于升力。
「就这样降落!」
雫大喊。
「坠…坠落!?」
「是机身降落!」
该如何区分这两者呢?让乘客们难以判断的冲击从机体下方街上来。
「开始了呢。」
黑色大衣的男子说。
「决不会实现的愿望,开始走向终点了。消灭了上千个宇宙的噬星者,又可以再吃掉一颗星星了。」
呵呵呵……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如此笑声。但只有发出声音,表情毫无改变。深邃如宇宙般广大,却又如玻璃珠般恬淡,那对拥有两者特征的红色双眸,不管足谁都无法从那里读出任何意思吧。
不管是思考、感情、希望:—全都读不到。
「奥若伯若斯是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普罗米修斯却一直追寻着绝对抓不到的尾巴。」
「是你让它变成这样。」
伊库斯用僵硬的表情回应。伊库斯和奎斯,两人伫立在没有立足处的昏暗水面,出现了微微振动。
「你想要找碴吗?它以它想要的方式生存着,而我只是帮助它而已。没有强制,接下来也不会介入。」
「你不应该解放它。」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知性创造了知性,然后控制它。恣意加速引导的进化,若是用宇宙的观点来看,也和自然进化没有区别。结果,残存下来的东西就残存下来,应该消灭的就消灭。」
「普罗米修斯的愿望不会实现,刚才你应该这么说过。」
「那又如何?」
「我们知道普罗米修斯所引导的进化没有未来。失去了五百亿个生命,你还想要让同样的事情重演吗?」
一向温和的青年的眼睛里,明显闪着怒气之光。就像是要显示出情绪的高涨般,绿色的虹彩逐渐被金黄色的光轮包围。那可能是——杀意。
「同样的事情……吗?」
奎斯这样说。
「你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就说清楚吧,关于你在这里的理由,还有我把普罗米修斯带来这里的理由。我并没有特别需要普罗米修斯,总而言之,只是刚好适合而已,用来测试『她的力量』。」
「你……」
伊库斯的双眼完全被金黄色的光辉覆盖。不只眼睛,就连几近透明的白皙皮肤全体都缠绕着一层薄薄的光之外衣。
「你也无能为力唷。」
对青年的变脸置之不理,奎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是舍弃进化的种族,在到达我所在的地方之前,就用自己的手将进化的可能性关闭的种族。你的力量比不上我。」
「是这样吗……」
伊库斯静静地说。
「看着你,我就越来越这么感觉唷,看来我们种族的选择果然没错。」
「思考的方式有很多,重要的是,在现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对吧?」
奎斯的话语中不含有任何气势或嘲讽。因为对他而言,就连伊库斯也不过是那种程度的对手。
「好吧。」
伊库斯身体上的光芒消失了。
「正如同你所说,就快要无法制止普罗米修斯了。要再次将他封印,不管是能力或时都不足。接下来就只能期待『你的想法』……了。」
青年凝视着奎斯。在澄澈的绿色视线前,那名男子的嘴角上扬,做出如面具般的笑容。那是无法用任何既存的知识解释,像是未知的自然现象般的笑容。
然后——
一瞬间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回来了唷。」
伤痕累累的艾蕾克特菈,闭着眼睛沉入昏暗的水中。她似乎还活着,但完全无法自己
活动,述说了地狱三头犬对她的攻击有多么严重。
「你想要对这孩子做什么?」
对于奎斯的问题——
(不知道。)
响起普罗米修斯空洞的声音。
「真怯弱啊,真不像你的作风。」
对于自己的议论,普罗米修斯一句话都没提到。恰如周波数相异的无线通信般,应该在这个空间的某处的普罗米修斯,似乎完全听不到伊库斯和奎斯两人的对话。
(奥若伯若斯要觉醒了。)
「似乎是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奥若伯若斯:—统一知性圈还未完成。虽然有作为硬体的机能,但要让「自我」觉醒还需要一点时间,现阶段不应该会有动作。)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混乱。
「总有一天会觉醒,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了一点而已不是吗?」
(提早不成问题,因为导人了至今没有的、未知的要素,产生不规则性的本身并没有问题。)
「那么——」
(这个……这个充满邪念的思维到底是什么?奥若伯若斯不应该会有什么攻击冲动。憎恨吗?对什么的憎恨!?没有天敌,也不需要自行捕食,因为被创造成那样,因为不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喔喔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阿……
在无穷止境的深沉黑暗的世界里,交错着无数的回音。叹息、愤怒、哭泣,还有发狂似的笑声。
一个人的呐喊。
五百亿的呐喊。
「…………」
伊库斯闭上眼睛,就像是在说自己无能为力一样。白皙的面貌上刻画着深沉的哀伤。奎斯提到「普罗米修斯的愿望不会实现」,伊库斯也承认了那一点。青年已经知道应该会造访的未来的形状——
「就快结束了。」
奎斯以普罗米修斯听不到的声量说,仍旧不含有任何感情的要素。他具有的价值观和一般人有根本性的差异,不管是和伊库斯,或是和火乃香,甚至和普罗米修斯也一样。
「这个分歧就快结束了。这里是终点,不管谁会残存谁会灭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毫无变化。」
地表覆盖着手臂。
空中遍布着眼球。
又来到这里了——火乃香这么想。死者临终前的痛苦,和无法死的怨怼的喊叫,如此绝望的毁灭风景,毫不宽容地侵蚀着神经。
失去了多少生命呢?
流了多少鲜血呢?
面对在荒野前呼啸而过,混杂着尸臭味的风,火乃香没有任何可以说出口的话。她无法唤回死者,也无法斩断死神。有形体的东西会毁损,有生命的东西终会逝去,谁也无法改变这个流动。
那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回到这种地方,又能怎么样?
(——不对。)
火乃香察觉到自己认知上的错误。
《我……我还……)
滑行了十几公尺的距离,SHIZUKU停了下来。似乎压在什么东西上,控制室的地板微微倾斜。在自动亮起的红色紧急照明灯中,乘客的轮廓缓缓地开始活动。
「似乎确实『着陆』了呢。」
白虎说道。那不是讽刺,若没有零正确的判断和操作,机体一定会坠落在地面上。能够像这样只稍微有些冲击,可说是发挥了SHIZUKU最大特征的高机动飞行模式的真正价值,因为那样才能造成的结果。
「报告受害状况。」
「——外装的损伤很轻微,后部仓库也没有严重冲击,BB和波奇都安然无恙。」
净眼机让天宙眼闪烁,自己和系统连结的同时——
「只有动力系统出现异常啊。」
「是的,比起着陆时的冲击,飞行中产生的神经回路的麻壁还没完全恢复。传达神经线的数个地方有实际的损伤,处于难以供给主动力的状态。现在以备用电力启动自我修复机能中。」
「没有办法立刻起飞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我们也想要降落。」
「这样说是没错啦……」
净眼机从驾驶座站起身。对于SHIZUKU使用无数生物素材的生物神经回路,除了完全交给自我修复系统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行。在只能使用备用电力的当下,到复原为止需要相当的时间吧。
「火乃香?」
净眼机注意到火乃香从刚才起就一语不发,仔细一看,发现她一直凝视着控制室前方,精神恍惚地呆立着,天宙眼的深处摇曳着茫然的微弱蓝色光芒。
「小香香?」
「——不去不行。」
火乃香的黑瞳茫然地看着两人,然后……她流下了眼泪。火乃香在哭泣。
「要去哪里?」
火乃香没有回答。她突然转过身来,用手动打开通往机外的气闸。错愕的两人来不及制止她,她就朝全黑的彼方奔驰而去。
「火乃香……」
净眼机和白虎追在她后面冲出去,然而他们瞬间受到几乎可以忘记火乃香的强烈心理冲击,愕然地呆立在当地。
蓝白色的光球。
距离SHIZUKU着陆地点不远的地方,从大地突出的巨大天宙眼,正发出苍蓝的光辉。那看起来比从上空俯视时还要大出许多,这情景实在太过于神秘,让那么冷静的两人也不禁哑口无言。
「火乃香怎么了?」
波奇和「苍蓝杀戮者」一起从SHIZUKU的仓库出来,它感觉也有些错愕地询问。
「——在那里。」
留下自我修复中的SHIZUKU,四人默然接近光球。在他们走过的路上,枯叶层逐一碎裂。森林的树木整排都枯萎了,落下大量枯黄的叶子。从SHIZUKU从湿原起飞到在这里着陆,短短的时间内,世界就完全改变了面貌。
拿着刀的火乃香站在光球正下方,她全身从正面被蓝色的光芒照耀着,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的额头上,正如同和奥若伯若斯的「眼」相呼应一般,自身的天宙眼也持续发出耀眼的光辉。
呼啊啊啊啊啊……
呼啊啊啊啊啊……
似乎是什么在嚎叫的奇怪声音,乘着风传来。白虎最早注意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