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偶像死于钢骨

弓原纱季与岩永琴子相遇的隔天中午过后,她在真仓坂警局的餐厅一个人吃著唐扬鸡套餐。她决定暂时一段期间停止挑战吃牛肉或鱼肉,以养足体力为优先。

要处理钢人七瀬的问题就很头痛了,现在可没余力去管理胃酸逆流的风险。睡眠时间也变得较短,而且光是想起那个叫岩永的女孩就会一股气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寺田端著盛有一盘咖哩饭的餐盘过来,坐到纱季对面的座位。

「让你久等了吗?」

「没有。」

纱季在上午寄了一封邮件给寺田,告知他有事相谈以及自己预定的午餐时间。但毕竟寺田也有自己的工作,纱季本来想说对方可能不会赴约,可是纱季才刚动筷五分钟左右,那个有如两个世代前的冰箱般壮硕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抱歉,我有太多事情处理不完。等一下还必须马上出去才行。」

寺田说著,探头看了一下纱季在吃的东西。

「今天是唐扬鸡啊。你吃鸡肉就没问题吗?」

「是。毕竟我跟鸟类妖怪没什么瓜葛。」

对于纱季这样语气平淡又让人不知该如何解读才好的回答,寺田忍不住闭嘴思考了一下,但最后似乎决定装作没听到了。

「你拜托的东西我会在傍晚交给你。但毕竟是管辖范围外的案件,我也没办法把全部资料都借出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会啦,弓原你愿意帮忙,我也会感到比较有把握。」

寺田粗犷的脸上露出笨拙的笑容后,拿起了汤匙。然而纱季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不禁感到愧疚。昨晚自己遭到钢人七瀬袭击的事情,以及那位娇小的女孩来到市内讨伐钢人七瀬的事情,纱季暂时都没有向寺田报告的打算。

「话说昨天又有人报案说遭到钢人七瀬袭击啦。」

寺田用汤匙搅著白饭与咖哩酱的同时,虽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但还是装出让周围人看起来只像是在聊天的态度如此说道。

「在哪里发生的?」

就在昨天身为遇袭受害者之一的纱季顿时内心动摇。

「深夜一点多的时候,有个喝了酒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冲进西真仓坂的派出所,说自己『在附近差点被一个手拿钢骨的奇怪女人攻击』。当然,负责应对的员警到了男子说的遇袭地点也没看到什么女人,就认为对方应该是喝醉酒看到幻觉而请他回去了。然而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并没有喝到烂醉,脚步也走得很稳,所以那员警也有点在意自己这样处理是否正确的样子。」

西真仓坂是纱季所属警局的管辖范围外,距离上约有二十公里远。

「然后那员警想起最近在市内流传的谣言,就透过一些人脉把情报送到我这边来了。刚才我看了一下网路上的部落格和讨论区,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昨晚似乎发生了四起遇袭事件。地点和时间都很分散,如果假扮成钢人七瀬的家伙只有一个人,实在不可能涵盖这么大的范围。」

毕竟钢人七瀬是真的灵异存在,能够一如字面上的意思办到神出鬼没。就算距离再怎么远的地点、再怎么大的范围,应该也能无视于时间问题到处现身、消失、移动吧。纱季自己昨晚也有亲眼目睹到钢人七瀬消失身影。这话题讲起来实在让人很没食欲。

但寺田并没有在意纱季的脸色,上下动著汤匙发出声响。

「如果不是一个人,那么组织性犯罪的可能性就更高了。现在目击证词越来越多,网路上甚至已经出现专门收集整理钢人七瀬相关留言的统整网站了。」

昨晚纱季也有看过那个网站,内容是从许多讨论区收集相关留言,并贴上有提到钢人七瀬话题的部落格或网页的连结,将感觉杂乱无章的传闻整理得有条有理。而且那网站本身也提供留言功能,是网路上议论与提供话题最热烈的留言区。

就某个角度来看,那个网路空间彷佛是为了防止情报扩散得过于杂乱,导致谣言早早消失而试图整理出一个秩序,但实际上也让人觉得是在加深谣言内含的混乱特性,促使谣言变得更加黑暗。

网站的名字则是一点也没有个性或创意,就叫〈钢人七瀬统整网站〉。

「虽然这对于要收集情报的人来说很方便,但也可以说是钢人七瀬的存在感已经强烈到甚至会出现那种网站的证据。亡灵的存在越来越明确,这不是什么好徵兆。虽然我想这发展肯定是合了那个企图搞什么鬼的家伙的意啦。」

「可能吧。」

寺田所说的内容虽然偏离事实,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徵兆。纱季用筷子拨著高丽菜丝并随口回应的同时,脑中回想起昨晚自己查到关于七濑花凛这个偶像的经历。

七濑花凛,本名为七濑春子的这个偶像其实并不是那么出名。即使因为离奇的死亡方式提升了知名度,但不晓得她这号人物的人还是比较多。

在网路上看到的照片确实脸蛋很可爱,身材又充满女性特有的柔软肉感,让人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受到男性粉丝支持。会穿暴露的泳装或以将近全裸姿态的写真照片登上杂志封面,写真集据说也卖得还不错。即便如此,在那业界中似乎也顶多只能算「中上」,跟她同等级的女孩也一点都不少的样子。

她是在十七岁的六月,就读高中时出道。是演艺经纪公司的社长亲自挖掘出来的。居住于首都圈内,虽然相较于乡下地方感觉有比较多外表出色的女孩,但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中,七濑春子依然从中学时代就相当出众显眼,周围的人对于她的出道并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挖掘她的社长据说一开始是用「那胸部保证会红,如果这都红不起来还有什么可行!」这样对一个女高中生来说相当失礼的方式向她搭话的。而七濑春子虽然因此畏缩一下,不过很快又回应了「居然只觉得胸部会红,真是太没眼光了。」这样一句话。由此便可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徒有外表出色的女孩。社长后来也回忆道,当时因为七濑春子这样的回应,让他更觉得这女孩有潜力了。

然而这个业界的竞争果然还是非常激烈,七濑花凛刚出道的时候几乎没有受到注目,人气也不高。据说一般对她的评价是虽然脸蛋好身材佳又光鲜亮丽,可是看起来脑袋聪明的眼神让人不太喜欢,感觉很会耍心机的样子。

而实际上就算撇除当初受社长挖掘时的那段事迹,七濑花凛的学业成绩在她就读的升学学校中也的确属于前段,校方一开始也反对她踏入演艺界的样子。

然而她却亲自来到校长室放话说:

「好,既然这样我就让大家见识见识。我会同时兼顾学业跟演艺事业,让这间高中变得更加出名。」

而且还接著毫不畏惧地问道:

「那么,请问我要考上哪间大学才能让各位接受呢?」

真的是个很有胆识的女孩子。

可是像这样的一段轶闻不但没有为她达到加分效果,反而造成了「脸蛋很可爱但个性应该很坏吧?」「态度很尖锐吧?」等等的负面评价。一般的偶像粉丝们所追求的东西跟七濑花凛的容貌、知性与行动力并没有互相吻合。

总之,花凛七濑一开始并没有人气。然而就在她出道一年后,十八岁的七月,机会降临了。她在一出低预算的深夜连续剧《青春!喷火少女!》中成为固定演员,而这出连续剧在一部分观众间博得好评,使她的知名度大大提升了。

「那出连续剧会变得热门,有一半左右要归功于七濑花凛吧。」

连续剧导演事后受访时似乎感慨地如此表示。

「我当初万万没想到,她会愿意那么认真又充满知性地出演那么蠢蛋的角色,而且又不吝于展露自己的胸部。」

七濑花凛在剧中出演的角色非常直接地就是『没什么名气的写真偶像七濑花凛』,让人很容易记住她的名字。而且以一名写真偶像来说,她的演技相当好。原本对她是负面要素的「看起来脑袋聪明的眼神」在剧中也被衬托为她的个人特色,以演员来讲似乎也得到相当高的评价。

再加上七濑花凛在剧中过场桥段时有如胡闹般演唱的〈火焰喷射器与我〉一曲,竟是她自己作词作曲的事情也引发了话题。

正常状况下应该不会把剧中歌曲交给一个外行人的写真偶像创作才对,然而这是一出低预算、人手少的连续剧成了很大的因素。

就在制作团队开会讨论剧中歌要怎么办的时候……

「乾脆就由我自己作词作曲怎么样?」

七濑花凛相当有自信地如此说道。

导演们想说反正就试试看而放给她创作之后……

「哦哦,这在好的意义上是一首日文很古怪、完全靠节奏带气氛的曲子呢。」

「乍听之下很蠢,但其实是有经过设计。很有『七濑花凛』的风格。」

「莫名会留下一股余韵啊。这样的感觉刚刚好吧?」

大家二话不说便采用了。

而且对这首曲子相当中意的导演还把它用在片头曲与下集预告,播放许多次。在网路的影片分享网站上也造成话题。另外更靠著CD、线上播放与KTV等等方式

传播,让不晓得、没看过那出连续剧的人也渐渐知道了七濑花凛这号人物。

导演事后也描述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其实都在七濑花凛的计算之内啊。经纪公司跟电视台起初都不觉得那种曲子会卖得好,所以把歌曲相关的权利都放给了七濑花凛个人。但我想她本人其实是有观察过时代潮流,看出这样的曲子有得赚吧。」

没错,因为那首曲子是七濑花凛自己作词作曲的关系,让她赚得大量的版税,在经济上也一口气变得优渥。获得的收入据说是以一个出道刚满一年的写真偶像来说,根本无法想像的金额。

顺道一提,七濑花凛在剧中演唱这首曲子时,以及拍摄CD封面时所穿的服装,就是钢人七瀬那套缎带发饰配红黑洋装的打扮。那或许就是七濑花凛最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模样吧。

就这样,七濑花凛在电视与广播的曝光机会增加,机灵的脑袋与讲话技巧也获得了好评。写真集即使没有到热销的程度,至少也因为有固定的粉丝群而经常可以看到摆在书店贩卖。升学方面则是一次就考上了当初校方要求的知名国立大学,而这点也引起了话题。

从这些经历来看,或许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非常成功的人,但实际上依然只能算是在一部分族群中稍有名气的偶像而已。要不是因为她丧命于真仓坂市,纱季可能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这就是七濑花凛只被评价为「中上」的原因吧。

然而即便只是「中上」程度,对于「中」或「下」的人来说,还是会觉得自己忽然被她超前,使她成为了被嫉妒的对象。根据网路上的分析,后来七濑花凛的丑闻就是起因于那样的嫉妒心。

「寺田先生,请问你完全不考虑钢人七瀬真的是亡灵的可能性吗?」

「嗯?又要讲那件事?」

「是,毕竟从她的经历看起来,我觉得她就算变成怨鬼冒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纱季一边回想自己调查到的情报,一边为了若无其事地补强亡灵的说法而试著如此说道。寺田虽然脑袋很硬,但并不是话说不通的男人。只要讲得有道理,他或许也会认同亡灵的可能性吧。

「七濑花凛这个偶像,直到她死在附近之前我都不晓得这号人物。不过从我大致上查到的内容来看,至少可以确定她并不是个愚蠢而不经思考的小姑娘。甚至应该说能感受到她有种积极贪婪地想要获取成功、想要往上爬的魄力。那样的女孩如果壮志未酬就身先死,会留下什么怨念也是很合理。」

寺田一副嫌分量不够似地看著自己早早就吃掉八分的咖哩,叹了一口气。

纱季则是继续回想起七濑花凛到死之前的经过。

就在七濑花凛的偶像事业蒸蒸日上的十九岁那年六月,她的父亲过世了。当时警方判断是从自家公寓的楼梯摔下来撞到头部的意外死亡,并没有怀疑是他杀事件。虽然死法有点特殊,但并没有进行解剖勘验。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要从现场状况看起来没有他杀的疑虑,考虑到人工与费用上的问题通常是不会进行解剖验尸的。

因为是稍有名气的偶像丧父,当时虽然有媒体报导,不过并没有引起骚动。七濑花凛也依然照常出现在电视节目上。

「为了过世的父亲,我会继续努力。」

她在受访时留下这样一句以她的个性来说有点平凡的发言,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到了同年的十一月底,她父亲的死忽然开始遭人怀疑。说是女儿的偶像事业获得成功之后,就靠女儿吃饭而不再工作的父亲让七濑花凛感到厌恶,另一方面又为了得到保险金,所以七濑花凛伪装成意外事故杀害了她的父亲。

更有人表示,她的父亲在死亡前一个月曾经对朋友发过牢骚说:

『春子最近很瞧不起我。她从以前就仗势自己脑袋聪明而骄傲自大。』

甚至据说在死后将近五个月时被人发现了她父亲亲笔写的记事本,内容写说:

『我从春子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当有人看到这段文章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被春子杀害了。不会错。』

这些传闻一开始在网路上流传,随后周刊杂志与娱乐报纸也开始报导讨论。

现役偶像的杀人嫌疑。虽然只是在怀疑阶段不应该过度讨论这种话题,但就算不使用「杀人」这样直接的词汇,世人还是对七濑花凛留下了负面的印象。而且据说过去嫉妒她『明明跟自己没什么差别,只是运气好被捧红』的人们,也在网路上大量留下各种毁谤中伤的留言。

这些事情发生在十二月中左右,而即使过了年,话题也依然在延烧。也有传闻说是因为话题性很高的春季电视剧与电影起用了七濑花凛为演员,而知名的演艺经纪公司为了让自己旗下的新人抢到那机会,所以策划了这场丑闻。

七濑花凛所属的经纪公司虽然扬言要控告周刊杂志与娱乐报纸毁谤名誉,但其实这样做反而会让问题延宕更久,因此他们似乎并没有真的提告,只能静待骚动平息。

而且除了七濑花凛跟自己父亲相处不佳的传闻之外,像是「七濑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姊姊,好像也相处得不太好。」之类的事实,以及「听说是因为她们的母亲在生下七濑花凛后几天就过世了。」等等的复杂家庭问题也被加油添醋,越传越广。

就这样,七濑花凛最后暂时停止工作,在经纪公司的网站上发表了〈大伙们,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样看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的简短文章之后,离开东京辗转各地,潜伏于饭店躲避媒体的追踪。

然后到了一月底时,来到了跟她从来没有任何关系的真仓坂市,住进饭店中。

毫不知自己几天后将会丧命于那间饭店旁的命运。

纱季虽然在网路上尽可能挑选可信度较高的情报来源,调查并整理了七濑花凛到死之前的来龙去脉,但说到底,所谓的「偶像」本身就带有虚假的一面。

无论她的走红或遭受迫害,都是源自于缺乏确定性的谣言和世人评论。想要从中寻求真相,或许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寺田把剩下的咖哩都吃光后,伸手端起水杯。

「到头来,她杀害父亲的嫌疑也变得不了了之,在网路上煽动的家伙们以及把那些谣言刊登出来的周刊与报纸也都没有负起任何一点责任。明明七濑花凛也不是只靠运气,而是经过一番努力走红的。这样她就算化为怨灵,不分对象地报复社会也是难免的吧。」

「是呀,虽然你身为刑警或许很难相信有什么幽灵,但我觉得这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要把话讲得这么不乾不脆才行?连纱季自己都开始觉得烦了。

然而寺田依然没有露出讨厌的表情,也没有扯开话题,正面回应:

「我并不否定幽灵。我相信灵魂的存在,每年也都不忘去扫墓。这次的事件如果只是七濑花凛的幽灵出现在她死亡的现场,被砸烂的脸部流著血站在那里,那我还愿意相信。但钢人七瀬不一样吧?」

寺田就像在思考该怎么说明般晃著汤匙好一段时间后,敲了一下盘子井然有序地说道:

「这家伙感觉就像是人为创作出来的。像迷你裙洋装啦、被砸烂的脸部啦、挥舞钢骨啦,这些全部都是逼死七濑花凛的世人看到了会毫无责任地感到有趣的要素。一个憎恨世人而化成鬼冒出来作祟的女孩竟然会呈现那样的姿态,未免太奇怪了吧?因此在整件事情的背后,肯定藏有某种有别于七濑花凛本身意愿的目的。」

纱季顿时感到惊讶。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如果钢人七瀬是怨灵,如此过度迎合大众口味也太奇怪了。这段反驳相当有理,在不否定灵魂存在的前提下否定了钢人七瀬是幽灵的说法。如果今天是辩论比赛,裁判想必会宣告寺田获胜吧。

然而事实偏偏比理论奇妙,钢人七瀬真的就是幽灵般的存在。但现在寺田主张的理论如此精确,要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弓原,该不会是跟你分手的那个男友死了变成幽灵现身了吧?然后跑来为自己过去对你做过的事情道歉之类的。」

看来寺田有把昨天交谈过的内容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或许是在警惕自己,面对曾经有过那类经验的人不可以随便否定幽灵的存在吧。明明块头这么大,心倒是挺细的。

「不,他并没有死,也没有变成幽灵。」

九郎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毕竟他可是吃过人鱼的肉。

自古相传吃了人鱼的肉能够不老不死。靠这样化为不死之身、活了几百年的八百比丘尼、千年比丘尼传说在日本从古早时代就很有名。在西洋则不知为何都看不到吃了人鱼变成不老不死的传说,或许是因为西方没有生吃鱼肉的文化吧。日本的吃人鱼肉传说通常都是直接生吃的。

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九郎的纱季知道他还是会随著年龄有所成长,所以并非不老。根据九郎的说法,那想必是因为他同时吃了件的肉,导致抵销了一部分的效果。不过他也语气寂寞地说过,或许成长到某个年龄之后就不会再老了。

「他现在交到新女友,过得很快乐。就算变

成幽灵,大概也不会跑来找我吧。」

纱季的口气不自觉地变得苛刻,心中莫名火大起来。如果交到的新女友至少跟自己很像,也许她还不会这么生气。

「抱歉,是我多嘴了。」

大概是纱季的表情恐怖,感觉随时会把手上的筷子折断的关系,寺田一副畏缩模样地这么说道。

「呃不,是我太情绪化了。」

居然让一个柔道强者吓得如此拘谨也太夸张了。纱季赶紧放下筷子,低头致歉。

「寺田先生,请问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警察相关人员对钢人七瀬的事件感到可疑的?总觉得你好像很快就能接收到市内各处的动向。」

「实际在行动的有几个人,如果只是怀疑程度的人我想应该有更多。做警察的偶尔就是会有那种心中莫名产生不好的预感、感受到有事件即将发生的气息而自然做出行动的情况。而我过去跟那样的案件扯上过几次关系,大家也都知道我这个人,所以只要感觉不对劲就会先告知我的样子。」

这就是长年来站在第一线,光靠业绩数据或阶级无法看出来的功绩所带来的效果吗?

「也因为这样,让我可以借到七濑花凛死亡当时的搜查资料。毕竟我有卖过对方人情。如果那犯案集团只是为了在市内引起骚动而随便找个对象当成亡灵,这资料就没有参考的必要。但是也不能排除那起死亡意外实际上是杀人事件,进而导致最近这起事件的可能性。」

寺田把杯里的水喝光后,端起餐盘从座位起身。

「总之那份资料我傍晚会交给你。你如果可以帮我看过并整理出重点说明给我听,我会很感激。毕竟我这个人是与其坐在办公桌前不如勤跑现场的类型。」

「好的,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

优秀的刑警不只是会勤跑现场,文书工作应该也很拿手,因此他这句话想必只是谦虚吧。寺田对于纱季乾脆的回应笑了一下,大概是为了赶紧回去工作而准备离开桌边,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对纱季小声说道:

「弓原,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烤鸡店,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吃?」

他明明到刚才都装得让周围人看起来只是在聊天,一转到私人话题却立刻变得如此畏缩,真不知该说是他个性质朴还是单纯地拙于表现。纱季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寺田大概是猜不透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一脸不安地缩起嘴巴。

纱季接著收起笑容,轻轻鞠躬回答:

「说得也是,请务必带我去吃吃看吧。毕竟我也想跟你好好聊一聊钢人七瀬的事情。」

这句话言下之意是要对方不是『下次找哪一天』,而是要在钢人七瀬的话题还存在的时候,也就是请对方约在近期内的回应方式。至于提出邀约的本人则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正面的回应,当场目瞪口呆了好一段时间后……

「那你后天晚上空出时间吧。」

他一脸开心地点点头,端著餐盘把盘子跟水杯拿去归还了。

纱季虽然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选择而叹了一口气,但看著连一半都还没吃完的套餐,又马上改变想法认为自己差不多该摆脱过往了。

既然九郎都跟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交往了,自己也别还没吃就嫌东嫌西,尝试看看新的选择也不坏。就把这次钢人七瀬的事件当成一个契机吧。要是不这样说服自己,感觉也干不下去呀。

后来到了傍晚,纱季处理完一桩干道上发生的连续追撞意外并回到警局,便看到七濑花凛相关事件的资料放在自己的桌上。手机也收到一封告知资料已经交给她的简短邮件。

这下怎么办才好?

岩永琴子用拇指摸著拐杖握把上缩成一团的小猫装饰,在电脑萤幕前不断沉思。

在昨天下榻的饭店后面一家网路咖啡厅中,岩永已经如此思索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即将来到晚上七点。虽然因为还是九月初,天色还算明亮,然而非人的存在容易出现的时间已经渐渐逼近。

网咖的店员三不五时就在注意岩永,大概是因为怀疑她未成年吧。岩永虽然还没二十岁,但也不是需要被人管束夜间行动的年龄了。即使有大学的学生证可以简单证明身分,可是被人打断思绪还是会让她不太愉快。

从以前开始,岩永为了解决妖怪相关的问题出远门的时候,经常会因为她缺乏成长的外貌而在单独住宿或是躲避警察盘问上尝尽苦头。

虽然和九郎开始交往之后,他即使嘴上抱怨一堆,还是会帮忙岩永一起解决妖怪们的问题,也让岩永不用再操心于自己外观带来的麻烦,可是这次九郎不在她身边。不只如此,居然还会遇上那个弓原纱季,实在出乎岩永的预料。

岩永是有听说过纱季似乎在哪里的警察局任职,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跟对方产生接触。就算产生了接触,如果对方日子过得幸福美好就算了,然而从本人的样子以及房间气氛看起来,纱季似乎不但还没交到新情人,甚至对于跟九郎之间的过去都还没整顿好心境。

更让岩永伤脑筋的是,纱季散发出的氛围变得更加符合九郎的喜好了。九郎就是容易被稍微带点阴影、给人感觉不安定的女性吸引呀。

以前的纱季即使身材苗条也还多少带点肉,姿态上看起来也抱有坚强的信念。可是现在的她消瘦许多,感觉内心也摇摆不定。原因肯定是九郎吧。正因为如此,岩永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九郎遇到现在的纱季才行。

至于正题的钢人七瀬也同样让岩永伤透脑筋。两天前妖怪们来找她商量时,她大致上就有预想到可能的状况,而现在证实了她的预感几乎没错。

通常情况下妖怪也好,幽灵也好,无论智力高低都是可以对话的。就算没有嘴巴或整个脸孔,还是能够互相沟通。尤其力量强到能够直接破坏物体甚至杀害人的存在,想当然也应该拥有一定程度的智力才对。

可是那个钢人七瀬不但对堪称同类的存在们所说的话不听不闻,对岩永说的话也毫不回应。彷佛没有个人的意志或思考能力,只会到处现身、行动、挥舞钢骨。明明那应该是亡灵没错,却感受不到「念」。至少根据岩永的观察,那存在并没有散发出像怨念、执念或邪念等等使自己不自然形成的内在力量。即使行为本身很反社会,像在宣泄什么怨恨痛苦,然而看起来只是像个被人操纵的空虚人偶而已。

如果是正常的妖怪,通常靠蛮力硬干就能打倒,谈判或交涉也能成立,根本不需要苦恼思考讨伐的方法。就算是妖怪,既然有生命就自然不缺了断性命的手法。

不可误会的是,自古以来强大到能够用血腥的方式随心所欲杀害人类的妖怪几乎是不存在的。人类只要知道对付的方法就能击败他们,因此那些存在才会害怕过度引起人类的注意。他们即使偶尔会害人或助人来主张自己的存在,但都会克制在不会让人类想要认真起来讨伐他们的程度。

可是钢人七瀬却过于跳脱了这些规则。她的存在脱轨到栖息于这个真仓坂市的亡灵或妖怪们都不愿靠近。

这下怎么办才好?虽然最终还是会确认看看那存在是否真的无法靠蛮力硬干的方式打倒,但也必须事先准备好万一无法打倒时的对策。

「既然这样,就需要收集一下正确的情报才行。」

岩永如此呢喃,按下滑鼠。

进到这间网咖之后,她一直在浏览「钢人七瀬统整网站」。那网站的首页是一幅钢人七瀬的想像插图,内容不分真假地整理了各种相关情报。在岩永阅览的这段时间内也持续有人在网站上留言讨论,扩张钢人七瀬的传闻。

首页那张插图跟岩永昨晚见到的钢人七瀬一模一样。无论钢骨的长度、头上装饰的缎带角度、衣服的跃动感、腰部线条还是大腿的露法,这些比例都毫无二致。

或许参考大量的目击证词以及七濑花凛生前的模样,就能画出相当接近的东西出来,然而有可能到如此一致的程度吗?

目前没听说过有谁拍下钢人七瀬的照片放置到网路上,这个统整网站上也找不到。虽然有很多图画,但即使有共通的特徵,给人的印象还是有所差异。而放在首页的这张图明显比其他作品还要正确无比,简直就像是直接看著钢人七瀬画出来的。

「不对。不如说正好相反吗?」

岩永小声呢喃,又用手指抚摸拐杖上的小猫。

如果是这样,要打倒钢人七瀬将会相当麻烦。

岩永陷入沉思。

首先必要的是情报。需要关于七濑花凛死亡事件的正确情报才行。网路上的东西难分真假,从死亡时刻、第一发现人的证词到关系人的指证都没有统一。有些是把臆测的内容当成事实又传了好几手,甚至还能看到讲得煞有其事的现场目击证词。

就算要活用网路上的情报,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判断如何筛选才能整理出没有矛盾或破绽的整体事件轮廓。最好是有个值得信赖的基础资料。

「那就只能找警察了,可是……」

岩永脑中顿时浮现出纱季的脸。既然警方之中也有人在调查钢人七瀬的事情,纱季要拿到那起事件的搜查资料应该不困难。问题就在

于岩永昨天才那样得意洋洋地对纱季放话过,现在却又要拜托纱季帮忙,实在让人感到不爽。而且自己要是贸然接近纱季,难保什么机缘巧合下会让九郎跟纱季重新结上关系。

尤其这次的事件想必会需要九郎的能力。

「话虽如此,但也别无选择呀。」

岩永从统整网站回到网咖的首页,拄著拐杖从座位起身。要是传出牺牲者就太迟了。能做的事情就要全部试试看,否则自己肯定会后悔。

只要向纱季拿到资料,把该做的事都处理完之后再把九郎叫过来,就能避免让那两人接触了。自己应该可以办到。

于是岩永立刻决定『派人』去联络纱季。

虽然九郎现在对于来自岩永的联络完全不回应,但并没有到设定拒接的程度。只要岩永提供某项情报,对方肯定会立刻赶过来。身为女友居然需要拿情报当交换条件才能让对方行动虽然很悲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如果岩永还没联络之前、九郎就忽然跑来,而且在岩永不知情的状况下遇到纱季就糟糕了。

七濑花凛的遗体是发现于一月三十日星期六,地点是她下榻饭店附近的一处公寓建设工地。十五层楼高的公寓还在建设之中,却因为母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等问题导致十二月底基础工程总算完成的时候整体工程被迫中断。虽然工程机械全数撤收,但几项建材却还遗留在原处,就这么过了新年。

建设工地虽有架设防止闲人闯入的栅栏与墙壁,然而因为建设到一半被搁置不管的缘故,难免有缝隙可钻。从一月中开始,就有附近居民担心如果小孩子或年轻人跑进工地可能会很危险。

最初发现遗体的便是那些附近居民之一的七十岁男性,居住于跟现场隔一条马路的独栋房子。

那位老人表示,他在前一晚听到很像是留在工地内的建材倒塌掉下来的声响。毕竟那晚上持续下雨而且雨势强劲,所以老人本来以为可能导致什么东西倒下了。

然后隔天早上八点多时,老人出门散步顺便想确认一下究竟发生什么状况,而隔著栅栏探头往里面一看,竟发现大量倒下的钢骨以及旁边有个人影,便赶紧通报警方。

成为凶器的钢骨长度约三到五公尺不等,从以前就有五根左右随便靠在工地铁皮屋旁边,让人觉得万一倒下来应该会很危险。而仰天倒在地上的遗体便是脸孔与头部遭到那些钢骨砸烂,死因是复数钢骨打击造成的脑损伤,几乎当场死亡。因为是脸部正面被钢骨击中,颈部以上毁损到根本无法确认长相与齿型的程度。

不过因为遗体是身穿大衣的外出打扮,从携带在身上的手机与钱包中的大学学生证首先可以判断是七濑春子,接著也很快就查出死者从三天前就投宿于距离现场约十公尺处的饭店。虽然在饭店是用假名登记,但饭店人员记得她身上的服装,而且其中也有员工本来就在怀疑那位投宿客是正销声匿迹的七濑花凛,因此警方在进行身分确认上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后来从遗留在饭店房间的私人物品上验出的指纹也跟遗体一致,便正式判定那具遗体就是七濑花凛(本名七濑春子)了。推定死亡时刻是三十日的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虽然首先发现遗体的老人并不记得从现场传来声响的确切时刻,不过也表示大约是那个时间。

警方不排除意外事故、他杀或自杀等可能性,展开了搜查。

最后警方正式发表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不过非正式的看法以及媒体群的结论则认为是非常接近于自杀的可能。

「当时搜查得相当仔细嘛。」

纱季阖上寺田放到她桌上的那份资料,如此呢喃出感想。

这天纱季在晚上八点下班后回到公寓,吃著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与自己泡的咖啡当晚餐,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在椅子上,读著关于七濑花凛的死亡事件以及搜查内容的资料。

虽然有点特殊,不过七濑花凛的死,从状况上看起来一开始就能判断是意外事故了。正常情况下警方应该更早就会做出结论才对。但想必因为是被媒体追踪的偶像离奇死亡,万一日后出现跟警方见解相异的证词或证据,将可能演变成关系到警察面子问题的丑闻,所以才会花上那么多时间与心力搜查得出意外身亡的结论。

警方首先从计画性杀人的可能性开始查证,到可能是来盗用建材的人不巧遇上受害人导致的偶发性杀人,或是抱著好玩心态进入工地的年轻人不小心推倒钢骨并波及七濑花凛而吓得逃跑等等,对各种可能的假说一一检证,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这样确实除了意外身亡以外,也得不出其他结论了。

纱季从现场状况能够联想到的疑点也都一一被推翻,『非常接近于自杀的意外身亡』可说是最为妥当的见解。

纱季拿起咖啡杯,再度翻开资料。

其中唯有一点让她感到在意。事件关系人之中,唯有一个人物对警方的结论表示怀疑。

七濑初实,也就是七濑花凛的亲姊姊。家属对于死者自杀会感到怀疑本来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然而这位姊姊从立场上看起来会这样做有点奇怪。

虽然到最后那姊姊似乎选择了沉默,但这点还是让纱季感到不太对劲。

「也就是说,关于七濑花凛的死其实还有未解开的谜团吗?」

纱季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将身体靠到椅背往后仰。

这点感觉又是会让寺田对「亡灵」这种真实鬼怪不予考虑,会更加深入探究事件的要素了。毕竟『钢人七瀬的出现,其实是有人为了把被警方当成意外事故处理的事件背后的真相挖掘出来而进行的演出』,这样的可能性并非完全讲不通。

放在厨房的数位式时钟显示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三分。不知寺田现在正在做什么?既然自己有回信告知拿到资料了,或许也该再传一封信告诉对方已经把资料读完了吧。

就在纱季为了从随手丢在桌边的包包中拿出手机而弯下身子时,窗户忽然传来声响。

如果是被风吹来的树叶敲在窗户上也未免太有规律了,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敲门一样。纱季认为是自己想太多而重新把手伸向包包,结果又传来同样的声响。

纱季住的房间位于公寓五楼,窗外没有阳台,也没有可以让人踏脚的东西。她转头看向窗户。因为绿色的遮光窗帘拉上的关系,看不到外面的夜景。然而隔著窗帘布却可以隐约听到有东西从外面不断轻敲玻璃的声响。

老实讲,纱季很怕拉开窗帘。可是如果不拉开,感觉那声响会一直持续下去。

于是她默默从椅子上起身,有如要甩开心中犹豫似地用力扯开窗帘,结果看到某种不是人的存在飘浮在窗外。虽然外观是人的形状也穿著和服,但身高只有五十公分左右,呈现半透明的焦褐色。脸部看起来像小鬼又像老翁,长满皱纹。

首先可以确定,那是个妖怪。

「呃呃,不好意思,这么晚跑来打扰您。呃,您会被吓到也是难免的事情,在下乃木魂,名叫源一郎。呃,在下是奉命于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前来拜访您。」

对方战战兢兢地用低姿态对纱季如此表示。

『木魂』是什么?纱季回想起自己以前苦恼于跟九郎之间的交往问题时,有在妖怪百科上读过相关介绍,解说那是高龄树木的精灵之类的。纱季虽然只记得这样,但至少印象中并没有记载说是什么有害的存在。

对方所谓『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想必就是岩永吧。毕竟会派遣非人的存在过来而且单眼单脚的人物,纱季也只知道那个女孩而已。

「在下恳求您,请您千万不要对在下动粗。在下只是个弱小无比的木魂,只要被您抓起来扭一下就没救了。」

「你别这样,我并没有什么理由要被妖怪畏惧到这种程度。」

即使隔著一面玻璃,那娇小的妖怪散发出来的扭曲氛围还是让纱季不自禁有种发寒的感觉。面对钢人七瀬时,她虽然凭著一股冲动挺身对抗,但是在自己日常生活基础的自家中居然还被那样的存在攀谈,要她心中不动摇也太难了。光是装出一脸平静都让她觉得很勉强。

「呃,可是公主大人说您相当粗暴,叮咛在下千万不能失礼节。」

自称源一郎的木魂对于纱季的指责顿时可怜地缩起脖子。

那个臭丫头。纱季决定下次见到岩永要狠狠揍她一拳。

「然后呢?那女孩找我有什么事?」

纱季表现出高压的态度如此质问。毕竟对方虽然娇小得只有自己手臂左右的长度,但再怎么说都是个会飘浮在黑夜中的妖怪。要是被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畏怯,搞不好对方就会忽然动手袭击啊。

「公主大人表示,关于钢人的事情务必希望您能提供协助。如果方便,希望现在可以马上见个面。」

木魂说著,不断鞠躬点头。明明昨晚岩永不但拒绝纱季协助,甚至不想让纱季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的,现在却似乎轻易就改变了想法。

该说她脑袋柔软还是个性随便呢?也搞不好是钢人七瀬造成的影响,已经严重到让岩永不得不忍受屈

辱向纱季请求协助的程度了。

「如果您不愿意帮忙,今后每天晚上都会有跟在下一样的木魂源二郎、源三郎、源四郎等等轮流前来造访您。」

「你是有几个兄弟啦?这根本是要向我找碴嘛。」

「呃,因为公主大人向在下们如此吩咐。」

果然还是要揍那丫头一顿才行。

像这样跟非人的存在一直谈论没有进展的内容也没意义。于是纱季决定让窗外的妖怪继续说下去了。

「要见面是可以,但要在哪里见面?」

「呃,在下这就为您带路。公主大人就在距离此处两里左右的一间家庭餐厅。她表示在那里的饮食费用将全额由她负担,因此请您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从妖怪口中冒出『家庭餐厅』这种词汇的诡异感觉,以及想到自己接下来必须在这种存在的带路下走在夜晚街上的沉重心情,让纱季一时之间无法点头答应。

真仓坂市虽然被岩永形容是偏僻的地方都市,而纱季也没有加以否定,但至少还是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影音出租店、便利商店和家庭餐厅,到深夜还会有客人进出的居酒屋连锁店也不少。市中心的车站周围以及主要干道沿路即使到半夜依然很明亮,也总是能看到人影。

然而除此之外的场所占面积更大也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从车站前或宽度足够让两辆以上的车辆通过的干道稍微离开一点距离,就是围绕神社的树林、打烊而昏暗的超市、房屋密集的住宅区等等,都是让人希望尽量避免晚上经过的场所。可是如果要从这里到对方所说的家庭餐厅,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那些地方。

要不是警局联络要紧急出动,纱季就算是在满月的日子都不会想出门的说,现在却偏偏要为了跟分手男友的现任女友见面而出门吗?而且还是由妖怪带路。

「公主大人是说,为了讨伐钢人七瀬,她希望了解一下关于那存在起源『七濑花凛』这个人类死亡时的详细情况。至于为何想要知道这些,她也说见面时会向您说明。」

或许是察觉出纱季心中的犹豫,木魂又如此补充说明。

纱季正好对那偶像的死感受到疑问,而岩永看来也把注意力放到这件事情上了。这状况感觉不容忽视。木魂口中说距离两里,也就是大约八公里左右。这距离的家庭餐厅纱季心中也有个底,也能在脑中大致描绘出路径。为了紧急时能够尽快抵达坡道下的警局,仓库里也有准备一辆折叠式的脚踏车。只要骑那脚踏车过去,大概三十分钟可以抵达吧。

经过各种衡量考虑后,纱季决定答应木魂的请求了。于是木魂说了一句「那么在下就在楼下等待您」之后,轻飘飘地往窗户下方降落。

纱季拉上窗帘,当场瘫坐在地上。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自己明明是为了摆脱跟妖怪之间的过去才跟钢人七瀬扯上关系的,现在却反而更加被妖怪缠身了。

纱季即使有种自己做错很多判断的预感,但还是起身去把折叠式脚踏车拿出来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巧合到太不凑巧了。

晚上十点,岩永在末班车已经离开的公车站附近抱头懊恼著。人烟稀少的公车站附近连一间民房都没有,只立著一根孤零零的站牌。

在岩永约纱季见面的家庭餐厅中,就在刚刚岩永享用著久等的特制海鲜硬炒面时,一个因交通意外身亡的少年浮游灵忽然从餐桌底下冒出头来,向她报告钢人七瀬在附近出现。岩永姑且有向市内的妖怪以及类似的存在们吩咐过,如果在岩永能够赶到的距离内见到钢人七瀬就要向她报告。

其实就算向她报告了,有时候也无济于事。毕竟靠她一个人不可能顾及市内所有范围,妖怪们也对钢人七瀬怕得不敢直接出手。即便如此,如果钢人七瀬出现在岩永的附近,至少可以靠武力讨伐或是观察对方行动,万一有人遇袭也必须设法让对方逃跑才行。岩永甚至为此还特地在这地方买了一辆能够方便又快速移动的电动脚踏车。

因此岩永吩咐少年浮游灵,如果见到纱季抵达家庭餐厅,就叫对方在店内等她回来,或是告知对方钢人七瀬出现的地点叫对方也过来,然后就骑著电动脚踏车来到了这个公车站。

结果她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情景。

钢人七瀬确实出现了。穿著跟昨晚一模一样的服装,手拿钝器在袭击人。到这边还没问题。虽然有人遭到攻击是很危险,但现在重点不在那里。问题是那个遭到攻击的人物。

那个人竟然就是樱川九郎。

面对挥舞钢骨的怪人,身穿牛仔裤配浅绿色衬衫的九郎却是徒手空拳与之对峙。

九郎毫无疑问是个不适于粗暴行为的类型。自从岩永向他搭话的那个雨天以来到现在,他完全都没有变。氛围上感觉就像在牧场角落默默吃草的山羊,别说是打架揍人了,恐怕连怒吼、骂人等等的经验都没几次,个性相当缺乏斗争本能。做过的运动顶多就是学校的体育课程度,参加过的社团似乎也跟运动类型的活动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现在却在仅有稀薄月光与路灯的一片昏暗之中,闪避毫不客气摇晃著雄伟双峰的怪人向他挥舞的钢骨,而且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伺机想反击对手。

他踏在柏油路上的脚步相当不可靠,虽然好不容易才惊险躲开了攻击,表情却丝毫不带痛苦。即使额头冒著汗水,呼吸倒是一点都不凌乱,双眼也盯著钢人七瀬的动作,不随便移开视线。

话虽如此,照这样下去,九郎被钢骨打烂或是敲飞也只是迟早的问题,但岩永却没有对九郎的安危感到担心。因此她没有随便插手,并且为了不让九郎发现而躲到距离现场十公尺左右的一台只有咖啡摆了好几个种类的自动贩卖机后面。

现在重要的问题在于九郎为什么会跑来真仓坂市,而且跟钢人七瀬在交手。

岩永虽然心中有个底,也有猜想到可能会这样,但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岩永还没有寄邮件拜托九郎来帮忙,也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为了避免让纱季跟九郎碰头,岩永可是很谨慎在抓时机地说。

「喂!你明明派妖怪把我叫出来自己却不在,还叫幽灵帮你传话,到底是想怎么样?」

这时机真是太差了。纱季竟然这时出现在岩永背后,手握著脚踏车的握把,看起来明显一肚子火。或许她是想要用怒气盖过自己一个晚上连续与异界的存在接触造成的恐惧吧。

岩永只能感到放弃地垂下肩膀。如果纱季乖乖留在家庭餐厅等待,岩永至少还有对策可以应付。可是如今变成这样,也只能想作是剪不断的缘分在捉弄人吧。

纱季犹豫了一下后,把脚踏车停到旁边,并伸手抓住岩永的肩膀。

「虽然钢人七瀬临时出现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你为什么偏偏要派个幽灵向我传话?那东西忽然从家庭餐厅的树丛中冒出来叫住我,是想要我怎样……」

说到一半,纱季似乎总算注意到状况了。在前方不只是钢人七瀬,还有某个人正遭到攻击。

「喂,那个人很危险吧!你快去救他呀!」

「放著他没有关系的。反正当事人应该也有做好脑袋开花一次的觉悟。」

听到岩永这么说,纱季便感到诧异地眯起眼睛再次看向前方。虽然因为现场光线昏暗,加上已经两年以上没有见到面,或许从远处很难立刻认出来,但好歹是跟自己交往到几乎要结婚的对象,纱季不可能完全认不出来。

「那个、不是九郎吗?」

「没错,就是九郎学长。你现在才发现呀?明明学长跟纱季小姐分手之后,无论长相还是氛围都没什么改变的说。」

岩永虽然放弃无谓的抵抗,但至少酸了对方一下。

「因为九郎的个性没有那么好战才对呀。」

纱季辩解的同时稍微表现出想要往后退下的脸色与动作,但终究还是抓著岩永的肩膀,注视自己过去的情人。

「要是太靠近可能会遭受波及。我们暂时留在这边观望吧。」

岩永把纱季从自动贩卖机后面露出来的身体稍微往里面推。

「可是、九郎他看起来随时会被打死呀!啊啊!连脚都快打结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并没有很悬殊。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如果学长有被钢骨打死的觉悟就更不用说。」

九郎拥有不死之身的能力。因为过去吃过人鱼的肉。

「然后只要九郎学长濒死,就能够抓到『自己胜利的未来』了。」

大概是纱季肌肉紧绷的缘故,岩永抓得肩膀都痛了起来。

这同样是九郎拥有的能力。因为他过去吃过预言兽『件』的肉。

话才讲完没多久,九郎就脚步不稳摔到公车站牌旁边。钢人七瀬迈出三步逼近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挥下长度比自己身高还长的H型钢。

现场顿时传来有如带壳的水煮蛋被踩破的声音,液体也喷了出来。见到自己分手的男友在眼前被人敲碎脑袋会是什么感觉呢?虽然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岩永,也是看著自己正在交往的男友被敲碎脑袋就是了。

岩永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可以击败钢人七瀬就好了,但要是这样也无法击败对方,纱季的协助就会变得更加重要了。

不管怎么说,再过两秒钟九郎应该就会站起来了。毕竟他吃了妖怪的肉还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

为什么人类要吃其他生物?当然,可能是为了填饱肚子、摄取养分,也可能是为了享受美味。然而也是有不包含在这些理由内的情况。有时候是做为药物,有时候是带有仪式、咒术方面的意义而食用生物的肉或脏器。

在汉方或民俗疗法中,有些药方即使在科学与医学进步之下遭人怀疑功效,还是有人继续服用。肝脏不好就吃肝脏强健的生物的肝,眼睛不好就吃眼睛好的生物的眼睛,想要增强精力就吃精力旺盛的生物的一部分。这些东西本身或是加工过的粉末都可以在市面上买得到,人们也相信其功效。

另外也有谣传说输血会传染供血者的个性或喜好,移植器官也会将器官提供者的资质或记忆转移到到被移植者身上。「将他人的一部分融入自己」的行为与「吸收对方的能力或资质」的想法相当接近。

举个更血腥的例子。在古代甚至还有战斗后把击败的敌方将领或首领心脏吃掉的仪式,被认为是食人文化的理由之一。也就是藉由这样的方式吸收对手的力量。

因此在九郎十几代之前的樱川家也有人想到:

「如果吃了『件』的肉,是不是就能获得预知的能力了?」

然后也起了这样的念头:

「只要能自由自在地预知未来,想必可以获得难以计数的财富与力量吧。啊啊,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得到那样的异能,得到那样的神力。」

于是那个人设法弄到了件的肉,试著给家中的几名成员吃下。结果当中有人或许是体质不合而吃完没多久就丧命,有人卧床一个月后死亡,有人则是在预言了未来之后死去。虽然当时预言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并没有被流传下来,但据说非常准确。

纵然造成了牺牲,但这下知道吃了肉能够获得预言能力了。从那之后,樱川家为了独占预言的力量,凡听闻何处有件出没便会派人前往,买下件的尸体并让樱川家的人吃下。反覆这样的行为。

这项尝试可说是大致成功。然而即使吃了肉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但做出预言之后就会立刻丧命的现象却怎么也无法避免。仔细想想,件本身也是讲出预言之后就会马上死亡。看来预知未来的行为所消耗的能量是巨大到足以致死的程度,或者可能是必须以性命为代价才能看透未来吧。

于是樱川家的人想到了:

「既然这样,让拥有预言能力的人获得不死的肉体就行了。如此一来就算预言之后会丧命,也能重新复活吧?这是个好主意。复活之后又能再次预言,这样就可以永远看透未来了。」

如此这般,他开始尝试让人跟著件的肉一起吃下人鱼的肉。

但毕竟是两种妖怪的肉,搭配著吃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吃完就丧命的牺牲者明显增多,横死的尸体堆积如山。樱川家的人把牺牲的可能性列入考量,生了更多的小孩,有时甚至不惜收养养子。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的岁月,这有如恶梦般的实验变得越来越没办法轻易尝试,也渐渐变得难以抱持执著了。樱川家本身包含远亲在内的人数也变得少之又少。

然而,九郎的祖母依然没有放弃梦想,并暗中收集著件与人鱼的肉。

就在九郎十一岁的时候,祖母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让九郎吃下了妖怪的肉。而九郎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牛肉与生鱼片,没有多想便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少年九郎即使到了隔天、再隔天、一个月之后依然过得健健康康,从未生过病也没受过伤。换言之,樱川家的夙愿终于实现了。

唯一的失算就是,那个能力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样自由好用。

这些就是岩永从九郎口中听说,关于他和他家族的秘密。

钢人七瀬只用一只右手把钢骨高举起来。或许是为了把血甩掉,她把钢骨挥了一下后,转身背对像只被车辗死的青蛙般仰天瘫在地上的九郎。从钢骨上并没有液体飞溅出来,不过她头上的大缎带倒是随著动作上下摇晃著。

「你是第一次吗?」

岩永把贝雷帽重新戴好,并询问停住呼吸的纱季。

「第一次见到九郎学长丧命的样子?」

「那不是废话吗?」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如果是目击到九郎从明显丧命变成一团肉块的状态下复活过来,管他是百年之恋千年之爱或许都会当场被浇熄吧。但若不是那样,九郎应该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文静青年才对。

脸色发青的纱季露出抗议似的眼神。

「我有看到他手臂上被割伤的伤口转眼间就消失,也看过他断掉的手指接回去。」

「毕竟是不死之身,那点程度也不算什么吧。」

难道就不能想成是身体健壮的男友,或是不需要操心于伤病保险的优良丈夫并接纳对方吗?岩永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应该就是因为纱季没办法这样想才会分手的吧。

「不只是这样。九郎他完全没有感到痛喔?明明手指断掉了,他的表情却一点都没变喔?」

自从九郎吃下件与人鱼的肉却平安无事之后,欣喜若狂的祖母似乎对他进行过各种尝试。测试他是否真的是不死之身,是否能够办到预言,反覆切割他的身体,给予他致命的伤害。据说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九郎变得几乎不会感到疼痛了。

这或许是妖怪力量产生的影响,也可能是源自人类的适应能力。因为并不是感官本身消失,日常生活上不会造成什么不便。然而他对于疼痛或危险的警觉性难免会不自觉地表现得跟周围其他人不同,有时候也因此让人感到奇怪。

因为不会感到疼痛,所以对于伤害肉体的行为不会感到恐惧。虽然他在知识上知道对肉体有危险的事情,快要被车撞时会懂得闪开,对于看起来很烫的液体不会随便触碰,使用刀具的时候也会小心注意,但这些行为他都需要先经过脑袋思考,因此看在旁人眼中总难免觉得他的步调有种说不出的异常感。

虽然只是这点程度的问题,但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如果长期累积下来,就算是长年交往的情人会感觉他是个外观像人类的不同生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要人对他不感到毛骨悚然才难吧?想到自己必须生下那种人的小孩就觉得恐怖难道很奇怪吗?难道就不能因此重新考虑结婚的事情吗?而且你有没有看过樱川家的族谱?他的家族亲戚明明有好几十个兄弟姊妹,可是几乎都在年幼的时候就横死或病死喔?正常活下来的大概就只有九郎喔?那家族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造出了什么怪物?对这些事情感到害怕难道很奇怪吗?」

纱季的态度就像在主张自己没有道理要受到岩永责难,就像在抗议自己为什么要被责备才行。

「是并不奇怪啦。啊,九郎学长复活了呢。」

九郎拍了两下牛仔裤的腿部,把衣襟拉整齐并站起身子。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一处伤口,鲜血也没有渗进衣服。从体内流出去的东西都回到原处,碎裂的骨肉也都重新愈合。钢人七瀬刚才的攻击所留下的痕迹顶多就是让九郎的衣服上少了几枚钮扣,并破了一些地方而已。

九郎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从背后接近钢人七瀬。

钢人七瀬顿时停下脚步,转回身子。或许就算是没有意识的亡灵,还是会感受到什么事情吧。但九郎并没有改变步伐,即使看到对方又把钢骨高举起来,也一点都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态度。

钢人七瀬纤细的手臂抓著吸了人血的钢骨,粗鲁挥向九郎的侧头部。九郎这时忽然停下脚步。简直就像他已经事先预料到对方的攻击轨道似的,钢骨只有擦过他的鼻头前。九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确认钢骨甩过去后的状况,又再次往前踏出脚步。在钢骨甩回来之前,九郎就抢到了钢人七瀬的背后,用手臂紧紧勒住钢人七瀬的颈部。

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没有犹豫,彷佛是他心中早有确信事情会如此发生,甚至给人一种按照准备好的剧本内容做出预先决定好的动作一样的印象。整个过程流畅得让人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连钢人七瀬都是按照剧本指示行动,故意被九郎抓到的。简直可以说流畅到很不自然的程度。

「他居然那么轻易就抓到了钢人七瀬。」

纱季大概也感受到那股不自然的感觉,声音带有些微颤抖。

不过岩永事到如今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毕竟钢人七瀬在挥动钢骨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因此这样的状况会发生的机率其实非常高。唯一需要的就是避开最初的一击,然后往前踏出脚步的勇气。」

昨晚纱季也有办到类似的行动。不同之处在于身为普通人的纱季碰不到钢人七瀬,而九郎则是属于可以触碰到的那一方。

「而既然这状况十分有可能发生,九郎学长要预先决定出这样的未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就是学长拥有的『未来决定能力

』。」

岩永虽然不清楚纱季对于九郎的能力究竟理解到什么程度,但还是姑且如此补充说明。

接下来才是重点问题。这样就能解决掉钢人七瀬了吗?

在钢人七瀬开始挣扎之前,九郎就毫不犹豫把她颈部用力扭九十度当场折断。就算对方是没有脸孔的亡灵,那个人形外观的存在就这么轻易被折断了脖子。在这个连汽车引擎声都没有的深夜公车站牌前,有如骨头之类的东西被破坏的声音清楚传入岩永耳中。纱季大概也听到那声音,顿时用力吸了一口气。

平常的九郎明明是个彷佛连虫子都杀不掉、存在感稀薄的青年,但遇到必要的时候他还是能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九郎学长那样意外果断的地方也充满魅力呢。」

「我才不想要什么会折断亡灵脖子的男朋友。」

「这不是感觉很可靠吗?」

「拜托从其他事情上展现可靠的感觉吧。」

紧接在岩永与纱季如此对话之后,头部被折到几乎打横、缎带上部都贴到肩膀上的钢人七瀬,竟保持著那个模样挣脱了九郎的手臂。要把一个臂力足以挥动两公尺长钢骨的对象一直抓住本来就很困难,因此会这样并不值得惊讶。

真正让人惊讶的是钢人七瀬对于自己几乎要上下颠倒的头部毫不在意。她远离九郎,把钢骨重新架在腰部,靠一只手扶起自己的头,就像调整时钟的指针一样把头转回了正常位置。

岩永不禁用力握住拐杖。

「果然不行吗?」

这下今后能采取的对策就缩减到只剩一种了。

即使是幽灵、妖怪或是怪物,若基本外型遭到破坏还是会有所反应才对。因为外型就是保持自我的基础,要是外型的安定性忽然被剥夺,就不容易维持同样的自己。

因此如果像九郎或岩永等等能够干涉异界之理的存在,对其施加外力—像是折断颈部—照理讲就算是幽灵也不可能平安无事,靠这样被讨伐也不奇怪才对。

可是钢人七瀬却没有停止动作。 证明透过一般手法并不能讨伐她。

九郎也配合钢人七瀬重新摆出架式。他即使发现折断对方脖子没用也没有感到慌张。面对眼前这个迷你裙飘飘摆荡的怪人,他表现出不惜跟对方反覆交手一整晚的态度。

于是岩永拄著拐杖从自动贩卖机后面现身。事情到此为止了。

「九郎学长,适可而止吧。要打倒钢人七瀬必须透过其他手段才行。」

隔著公车站牌站在两边准备做出下一步行动的那两个不死存在,同时把脸转向岩永。自动贩卖机中照亮商品用的灯光,想必在黑夜中把岩永的身影照耀得非常清楚吧。

九郎看到岩永,顿时露出困惑的表情。钢人七瀬则是因为没有脸孔所以看不出表情变化。再说,一个没有眼睛的家伙把脸转向声音来源有什么意义吗?

钢人七瀬接著往后退下几步,跟昨晚一样有如溶解到空气中似地消失了。就好像大部分的亡灵或都市传说中的怪人一样,她似乎也不喜欢被复数人目击或是要对付复数人的状况。

九郎朝对手消失的空间看了一眼后,像是忽然感到疲惫似地垂下肩膀,朝自动贩卖机的方向走过来。

岩永张开双手迎接九郎,然而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纱季小姐,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他对岩永瞧也没瞧一眼,甚至无视于岩永的存在,彷佛有点畏缩地对站在岩永身后的女性如此询问。

从岩永戴著贝雷帽的头顶上接著传来纱季叹气的声音。

「我在这里的警局工作。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是因为……」

「因为只要心爱的女友找你见面,就算要跟怪人战斗你也会赶过来吧?」

岩永抓住拐杖中间,用装有小猫雕饰的握把部分抵住九郎的腹部如此插嘴。

当然,岩永其实还没有把九郎叫来。不过九郎肯定会附和她吧。

九郎霎时用严厉的视线瞪了岩永一眼,但很快又看向纱季。

「大致上就是这样。虽然我没听说纱季小姐也在一起就是了。」

「我也没听说九郎会过来。」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见到面呀。」

这两人明明也都没有想要见到对方的念头才对。岩永为了对在她头顶上做作对话的两人泼冷水,而用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态度如此说道。

纱季接著把视线看向岩永,露出一脸放弃的表情。

「这女孩真的是你现在的女友呀?」

「没错,她真的就是我现在的女友。」

「九郎学长,为什么你要讲得好像打从心底不甘愿的样子?」

「因为我就是打从心底不甘愿啊。」

九郎语气冷淡地回应后,从贝雷帽上抓住岩永的头,硬是让她对纱季弯下腰。

「不好意思,纱季小姐。我想岩永应该是给你添麻烦了。」

「九郎学长,倒不如说人家还救了纱季小姐一命呀,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别啰嗦,总之你快道歉。你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给人添麻烦。就算救了对方肯定也只是偶然吧?」

真是过分的男友,居然逼现任女友对过去把自己当成怪物而拋弃的前女友低头道歉。虽然他的推论并没有错,岩永救了纱季确实是一场偶然就是了。

「没关系啦,要说添麻烦也是彼此彼此。」

纱季摇摇头露出苦笑。

「现在重要的是关于钢人七瀬的问题吧?」

她接著从口袋掏出钱包,把钱投进自动贩卖机,按下商品中最甜的牛奶咖啡的按钮。听到「喀啷」一声后,从取件口拿出罐装咖啡递向九郎。

「重新问候。好久不见了,九郎。」

「是,久未问候了,纱季小姐。」

九郎收下冰凉的咖啡,有点感到抱歉似地沉下眼皮。而纱季对于他那样的态度也似乎感到抱歉,就在犹豫该多讲些什么话的时候,岩永插嘴说道:

「我们换个地方吧。又不是飞蛾,一直聚在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前也太没意思了。」

果然不应该让这两人见到面的。

岩永拉扯著九郎的手臂,对于不如愿的现实忍不住垂下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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