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岩永琴子的现身 第一话 领主大蛇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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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要到隔壁县的深山中,和那一带的领主大蛇见面喔。」

岩永琴子向男朋友樱川九郎提起这样一句话。九郎也没有表现出听到什么奇怪发言的反应,而是翻著手中的书本反问:

「到山中跟蛇见面?」

「是的。那山脚有一座居民不断流失的市镇,虽然不到交通不便的程度,但是到了夜晚应该会没什么人的样子。」

毕竟一小时大约会有两班电车运行,从最接近的车站也可以徒步走到山脚下。然而周边只有民房、农田和果树园,如果独自一个人前往,感觉路上应该会很孤单吧。

「既然是『领主』似乎就是个大人物,又要去仲裁妖怪之间的纠纷吗?」

「也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啦。只是感觉去见个面会比较好。」

岩永琴子并不是什么妖怪或怪物,但因为某些原因让她在小时候成为了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帮忙他们仲裁、解决纠纷,或是接受商量各种问题。她有时候也会自称是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联系两者的巫女。

在成为智慧之神时,她被妖怪们夺走右眼与左脚做为神的象徵,成为了单眼单足的身体。因为她平常都装有义眼与义肢,所以如果没有靠近观察就很难发现。义肢的性能也很好,让她能够自由走动。虽然她总是握著一根红色拐杖在行动,但其实就算没有拐杖也没什么问题。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一。岩永与九郎在他们就读的H大学中坐在学生餐厅最角落的座位。餐厅内的时钟显示时间为下午四点多。岩永还是个大学生,不过九郎是研究生。虽然没办法一起上课,但至少时间上有空的时候可以在校园内见面。这天岩永也把九郎抓来帮忙她处理课程上要交的报告,同时提出了今晚的预定计画。

或许因为不是用餐时间的缘故,餐厅中大量的桌椅上只看得到零零星星的人,岩永他们的座位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因此他们可以不用顾虑太多地谈论妖魔鬼怪的事情。

九郎对动笔写著报告的岩永表现出再次感到无奈似的态度说道:

「岩永,你要去跟大蛇见面是没什么关系啦,但你虽然是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吧?」

「真失礼。我可是拥有能够和妖魔鬼怪们交谈沟通,而且即使对方是幽灵也能触碰的特殊能力呀。」

能够与各式各样的怪异存在讲话,而且对甚至可以穿墙的灵体也能触碰的能力非常稀有。虽然不是可以拿来夸耀的事情,但也没有道理被轻视才对。

「可是也只有那样吧。你并没有像是行使怪力啦、飞行啦、用符咒引起超自然现象之类,至少在面对怪异存在的暴力时可以保护自己的物理性或法术性的力量。在电影或漫画中,与妖怪或鬼怪对峙的角色不是都拥有更强大的武力或特殊能力,靠力量压制妖魔的吗?以前也有过妖魔鬼怪不愿乖乖服从你,甚至展开激进行动的状况吧。」

岩永确实拥有和妖怪们沟通交谈的能力,但除此之外就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异。要是遭遇对手暴力袭击或是反抗的时候,岩永可说是无能为力。不过对岩永表现合作态度的妖怪们也很多,只要利用那些存在们的力量就不愁没有应对手段。而且在事态演变成那样之前就解决问题才是岩永的做事方式。

另外,在创作作品中也有被称为「妖怪猎人」的稗田礼二郎,是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考古学者。他不就是靠自己的知识与行动力解决了神话级的怪事以及天地变异吗?

岩永停下她的手,对年长的男友露出责备对方想法的表情。

「『靠力量压制』这种想法太野蛮了,实在不可取。以前的伟人也有说过一句话叫『有话好好讲』呀。」

「说那句话的人不是接著就被开枪打死了吗?」

被戳到弱点了。

「另外也有一名伟人主张秉持『非暴力、不服从』呀。」

「我记得那个人好像也被开枪打死了吧?」

「即便如此,暴力依然无法带来好的结果。另一位伟人就说过『我有一个梦想』。如果要尊重秩序、以和为贵,果然还是应该透过非暴力的……」

「那个人最后不是也被开枪打死了吗?」

打算靠伟人们的名言辩倒对方的岩永反而因此变得不利,而且拿来举例的人物们竟然全都是被子弹打死也太夸张了。(注1:此处提及的三位伟人分别为日本第二十九任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印度国父圣雄甘地与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恩。)

然而也有转祸为福的辩论技巧。

「既然那么担心,请九郎学长填补人家不足的部分不就好了。学长你不是拥有让各种怪异存在都感到害怕的力量吗?」

这个樱川九郎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给人感觉有如在草原上呆呆啃草的山羊般的青年。不过他同样在小时候因为某些因素获得了不死之身以及另外一种特异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似人而非人的存在。就岩永所知,没有妖魔鬼怪会不害怕九郎,这男人可说是妖魔鬼怪以上的妖魔鬼怪。

「只要九郎学长身为男朋友陪在我身边,妖怪们的抵抗根本不足为惧。来吧,请学长务必将你的凸余之处填补我的未成之处吧。」

「我想视为问题的就是把我当你男朋友的这个前提啊。」

「也就是说学长是希望成为我的配偶?」

「我也没有想要把事情搞成法律上的问题好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岩永虽然想继续追究,可是时间过得比想像中的快。要是继续闲聊下去,写完报告再去跟领主见面就太晚了。

「总之我今晚要跟一只大蛇怪物见面,请学长跟我一起来吧。据说那只大蛇巨大如龙,而且还有会吃人的传闻呢。」

岩永其实也不清楚实际上如何,但「身形巨大」这点应该是事实。至少肯定可以赢过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体重也不足四十公斤的岩永才对。岩永虽然年龄上已经十九岁,但外观年幼得经常被误认为中学生。在领主面前想必会显得更娇小吧。

然而九郎却是非常乾脆地拒绝了岩永的邀约:

「今晚不行。我想好好享用中午煮的猪肉味噌汤,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Uwabami(蟒蛇)或是Orochi(大蛇)等词的意思皆为巨大的蛇类,现实中也许是指大型的蟒科蛇类。不过蟒科的身体最长也不过十公尺左右,粗细也顶多是人类的手臂程度。而且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人使用那样古老的词汇称呼蛇,也应该不会有人遭遇那样的存在才对。

实际情况中,Uwabami或Orochi等词反而多半是拿来指古代故事或传说中巨大到足以一口吞下人类、被视为山中领主或水神的妖怪。例如某人看到河川上有一座自己没见过的桥,过桥才发现那是一条巨蛇的身体。或是爬山爬累了刚好看到有一棵树干倒在地上于是坐上去休息,结果树干忽然动了起来,原来是一条巨蛇。诸如此类的传说在全国各地都能听到。

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八岐大蛇就是相当有名的巨蛇之神,或许也有人听过野槌或伊口之类的巨蛇妖怪。妖怪的Uwabami或Orochi就是传说中人类光看到一眼便会发高烧甚至导致丧命的存在。

在黑夜的深山之中,泥土、绿树与枯叶的气味之中,那样一只巨蛇妖怪正亮著双眼,高高抬著脖子俯视岩永琴子。

其身躯横幅有如树龄几百年的巨树,感觉甚至可以让一辆车行驶在它的身体上。只要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别说是岩永了,肯定连一匹赛马都能瞬间吞下去吧。从头到尾的全长实在太长,穿梭于树木之间,尾端都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了。

「公主大人,感谢你为了我的烦恼事情特地远道来到如此偏僻之地。」

即使头部抬在很高的位置,大蛇倒是非常低姿态地如此恭敬说道。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没有必要感谢的。」

岩永不禁稍微反省,大概是自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而让大蛇感到担心了。

当然,岩永心情不好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她必须从隔壁县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从山脚下还要再爬二十分钟才能抵达的深山中,所以大蛇并没有责任。

而且刚才是山中的妖怪们扛轿子从山脚把岩永抬到这地方来,一路上还有好几颗火球飘浮在前方照路,因此岩永并不会觉得疲累。虽然因为标高较高且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使周围气温较低,不过岩永有穿薄外套也有戴贝雷帽,不会感到太冷。

俯视著岩永的这条大蛇,正是在Z县M市西侧一带的山中居住了几百年的领主。因为附近一带代表性的山名为筑奈,所以据说也常被称为「筑奈之主」。活了漫长的岁月使它身型巨大、力量强劲、智力也很高,有许多妖魔鬼怪服从于它。此处虽然是月光也难照到的深山之中,不过周围聚集有许多妖狐们点亮狐火照耀四周,因此不会感到黑暗也不会觉得寂寥。被称为「

树木精灵」的木魂们也提著灯笼站在树上,尽量照亮岩永的视野。

另外也能看到各式各样应该与领主有所交流的妖怪,抱著好奇心从远处窥探这里。

换言之,岩永是独自一个人站在妖怪、鬼怪、怪异、魔物等存在聚集的深山之中,与巨大的蛇怪面对著面。秋色已深而气温微凉,若是普通人处于这样的状况中肯定没办法心情放松吧。然而对于岩永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她的日常生活。

「说到底,领主大人可是在这一带曾经被人类奉为水神的存在,有事的时候照理讲本就应该由我前来见面的。」

岩永拿下戴在头上的贝雷帽,对大蛇鞠躬一礼。

大多数的妖魔鬼怪智力都很低,因此才会需要像岩永这样提供智慧的存在。但这条大蛇不但人话讲得流畅,从举止也能看出它属于例外。真要讲起来,它应该是为这一带的妖魔鬼怪们提供智慧的存在才对,因此岩永对它讲话时遣词用字也比较客气。

「我被人类视为水神祭祀已经是很古早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建在这座沼泽的小庙已经腐朽,也没有人会带供品来祈雨。人们即使听过我这个存在,也早已不相信是真的了。而且虽然我确实拥有几分的神通力与特殊能力,比起一般的妖魔鬼怪强大一些,但说是『神』也未免过于夸大。即便人们向我祈雨,我也没有足以操弄天气的力量,信仰会衰微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真的拥有降雨的力量,向神明祈祷降雨的仪式想必也已经失传了。有时候衰微的神明反而会被视为妖怪而遭人讨伐,因此被人类遗忘或是不相信存在反倒对双方而言都可以少一些麻烦。

岩永他们所在的场所左侧有一片黑暗而冰冷的水面,正是领主提到的沼泽。形状呈现椭圆形,直径看起来足足有五十公尺,可说是规模相当大。一方面因为是夜晚的缘故看不到对岸,不过在狐火照耀下,可以看到混浊的沼水以及最近似乎才刚有人来过而倒下的周围草丛。

根据岩永事前的调查,这座沼泽过去相传有水神栖息,因此曾有一段时代当山脚的村落遇到连日烈阳高照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排成队列搬运供品上山进行祈雨仪式。大蛇就跟龙一样经常被人类视为水神,相传栖息于像这样的沼湖中而受到人们祭祀。

或许是从前这只大蛇领主来到这座沼泽清洗身体或是喝水的时候被村民目击,于是被认为是水神的吧。而且因为深山中有这样一座巨大的沼泽,到最近都还有人们感觉会有像这样的妖怪栖息。在整理妖怪与怪物传闻的书籍中也被称作「筑奈沼泽的大蛇」,列为日本的怪物传说之一。

不过那本书的作者与编辑应该只是当成常见的大蛇传说,随意收集整理传承的内容而已,肯定丝毫也不认为大蛇真的存在吧。实际上就算是附近的城镇乡里也已经没有人相信大蛇的存在,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也没听说有人目击到怪物使这场所成为话题,吸引人群前来一探究竟之类的传闻。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是深山之中,而且要爬山二十分钟才能抵达,很难光是因为好奇心就前来探访吧。

实际存在的怪物大蛇闭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人世的变迁迅速,我不了解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因此我才会派出使者传话,希望大名鼎鼎的公主大人能够提供一下智慧。」

十天前,有一只木魂来到岩永面前表示领主有事相谈。岩永当时便听说了领主想要商量的内容,调查过必要的资料之后,今晚才前来见面、具体对应。

若只论身体大小,对领主来说岩永根本是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吹走的存在,真亏它会愿意拜托岩永。

两只妖狐搬来一块圆木放在岩永身边当成椅子,于是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并坐到圆木上,把拐杖也靠在一旁。

「毕竟是深山之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但如果公主大人有何要求,我们必定会尽力配合的。」

领主果然非常担心岩永的心情。看来岩永的表情真的非常不愉快的样子。

岩永把背在背上的包包放到大腿上打开,并对领主说明道:

「没有关系的。我心情不好真的不是因为领主大人的关系,而是我个人的问题。」

「个人的问题、吗?」

「是的。我有个叫樱川九郎的男朋友,今晚我本来要他跟我一起来的,他却说要好好享用自己煮的猪肉味噌汤而拒绝了。」

「哦哦,那位人物我也是久仰大名。」

「一个独居男子从大白天就在煮什么猪肉味噌汤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把品尝汤品看得比女朋友的邀约还重要,实在过分至极!」

「对方想必是相当信赖公主大人,认为你即使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

「他在拒绝我之前就说过一点都不信赖我的发言了。而且我还说明过这次要见面的对象是搞不好会吃人的大蛇呀。」

「怎么可能?我哪里敢吃掉公主大人啊。再说,人类身上总是又包衣物又戴金属的,吃起来相当麻烦。」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吃过啰?」

「毕竟活了这么久,曾经是有吃过几次。从前山脚下也曾流传我是会吃人的大蛇,主张祈雨时要献上活人当祭品。但其实人类并不美味,而且近年来吃人搞不好还会招惹麻烦的问题,因此我都会避免的。」

要是有人入山后行踪不明,人类可能就会展开搜山行动,对于栖息山中的领主与其他妖魔鬼怪们而言肯定相当麻烦吧。

「话说回来,身为一个男朋友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友在黑夜独自一个人前往远处乡下的深山中吗?」

虽然岩永也有如此责问过九郎,但九郎却是一脸奇怪地回问了「会在黑夜跑到深山里跟大蛇见面的女友哪里可爱?」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让你在入夜之后才前来。毕竟这地方最近白天有很多人,如果想要直接面对面谈话,就无论如何都必须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了。」

岩永的发言到头来又让领主感到愧疚了。虽然说是让女友独自前往,但其实也有好几只奉岩永为神的妖魔们跟随在她身边,因此这讲法或许有语病吧。

「唉呀,或许九郎学长也多少有感到愧疚的关系,他有把加热过的猪肉味噌汤装在保温水壶里,也亲手握饭团给我带来当宵夜就是了。」

岩永从背包拿出不锈钢制的水壶与装饭团的保鲜盒放到旁边,接著又拿出喝猪肉味噌汤用的汤碗以及筷子。这些也是九郎一起交给岩永的东西。

领主看著那样的一幕,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既然可以像那样把汤带过来,九郎大人不是也可以一起到这边来享用吗?」

「是的。我是在来时的电车上才想到这点,实在非常不甘心。」

正因为如此,岩永变得更加不开心了。九郎确实是岩永的男朋友没错,两人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就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不够温柔。

岩永打开水壶,将汤注入碗中。汤依然保持著充分的温度,味噌的香气随著水蒸气飘散出来。接著把保鲜盒也打开让自己可以用筷子夹到饭团之后,岩永重新抬头看向领主。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想要商量的问题,是关于在这座沼泽发现的他杀尸体对吧?」

岩永用右手拿起筷子,将视线望向寂静得甚至让人感到恐怖的沼泽。

领主则是在高处点点头回应。光是这个动作就刮起一阵风,把猪肉味噌汤飘出的水蒸气吹散了。

「是的。究竟那个女人是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带到这座沼泽丢弃?我希望你能说明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理由。这个疑惑让我在意得怎么也静不下来啊。」

领主想要商量的烦恼,其实竟是关于人类世界的杀人事件。

约一个月前,九月二十六日的星期日下午两点多,一群登山采菇的当地居民在这座筑奈山中的沼泽发现了一具男尸漂浮在水面上。幸好手机可以收到讯号,于是他们立刻报警。事件转眼间就在市内引起了骚动。

当初发现尸体时,大家本来以为是来登山的男子不小心摔进沼泽中溺死的,但仔细一看男子身上穿西装打领带,实在不像是来登山的打扮。而且从沼泽中打捞起来的尸体可以清楚看到胸口有被利刃刺伤的痕迹,因此警方立刻断定是一桩杀人命案了。在随后的调查中也判断出男子是被人搬运到山中,遗弃在这座沼泽的。

岩永将装有猪肉味噌汤的碗端到嘴前,首先根据一般常识说道:

「正常来想,会把尸体丢到深山中的理由,要不是想隐藏尸体就是想尽可能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机吧。」

即使是会有登山客的地方,只要埋到一般不会进入的深处,尸体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也就不会惊动警察而演变成事件了。就算尸体被人发现,只要时机拖得越晚就越难判断脸型与特徵,也就难以查明身分,变得有利犯人。岩永身旁的这座沼泽也据说水深有四公尺,深度十分足够,积在底部的泥层也很厚,只要在尸体上绑个重物沉下去,发现时期应该可以拖得相当晚吧。

虽然沼泽附近有山路通过,根据季节也会有人登山来采山菜或菇类,不过高度上还

是必须从山脚爬二十分钟的山路,即便是当地居民似乎也不会频繁来到这场所的样子。

就结果来说,男子的尸体被遗弃在沼泽之后过了几天被人发现。虽然身上没有找到手机或身分证件,但警方很快就查出了身分。死者名叫吉原紘男,三十五岁,在D县的大型建设公司担任部长。

而且警方也很快就锁定了嫌疑犯,在十月九日逮捕了一位名叫谷尾葵的三十岁女性,并查明了杀害动机。犯人也已经供认罪行,虽然还有不明的疑点,但警方已经将主要的调查方向转为确认证据,以事件来讲几乎可以说已经解决了。本来应该不会再让谁感到伤脑筋才对的。

领主动著前端分岔、一如蛇类的细长舌头,对岩永提出反驳:

「不,这次的状况并非为了隐藏尸体。我刚好目击到那个女人把尸体遗弃到沼泽的过程。我当时偶然察觉有人深夜入山,而我就在附近,于是感到好奇的我就躲在稍高处的树木后面窥探状况了。」

即便在黑夜之中,领主的视力想必还是跟白天一样好。刚才岩永被妖怪们抬送到这里的时候,领主周围也没有放置任何照明光源,只靠它自己的双眼在看。来这里丢弃尸体的犯人肯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近处的大蛇妖怪目击到吧。

「请问来丢弃尸体的人就是被警方判断为犯人逮捕的那位女性,没错吧?」

「是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来了一群警察,让山上喧闹了好一段时间。我不禁好奇那件事情后来究竟如何,于是就叫经常出入人类乡里的狐狸们去拿报纸之类的回来,便看到了当时那个女人被逮捕的报导。」

也就是说警方抓对人了。

领主接著说道:

「在我经常来喝水的沼泽丢弃尸体虽然教人火大,但毕竟偶尔也会有野兽的尸体漂浮在沼泽中,人类也会把垃圾丢进来,因此我定期会叫山中的妖怪们清扫沼泽,所以这点倒是不怎么要紧。但我还是感到非常纳闷。首先,如果是想要让尸体被发现得较晚,丢弃到沼泽的时候就应该会绑什么重物让尸体沉得较深才对。可是那个女人却什么重物都没有绑,随便把尸体丢进了沼泽。」

所以尸体才会浮在水面上,早早被人发现了。

「更重要的是,那女人把尸体丢进沼泽的同时很清楚地呢喃了一句话。」

领主接著用女性的语气说道:

「『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

对那女性来说应该只是非常小声的呢喃,就算旁边有人也不晓得能不能够听清楚的程度。要不是拥有特异能力的领主大蛇躲在几十公尺远的地方注意那位女性,就根本不会有人听到这句发言,也不会形成问题才对。

「那女人明明把尸体搬到这种场所来丢弃,却又呢喃了一句似乎希望尸体会被找到的发言。如果真的希望尸体被发现,就算要丢弃山中也可以选择比较接近山脚的山路。就算要搬到这里也可选择丢在山路会比较可能被人发现才对。虽然山路中有些地点也是可以俯瞰到整片沼泽,但也有些水面是只走在沼泽旁边会看不见的死角,可以确定一定会变得比较难被发现。就算那女人知道这个季节会有人登山来采菇,我还是感到纳闷。」

领主的想法很有道理。岩永一边喝著猪肉味噌汤,一边在妖火照耀下观察沼泽周边。因为沼泽水面比山路低的缘故,有些部分如果没有特别探头去瞧就根本看不到。

猪肉味噌汤中有切得较厚的红萝卜、牛蒡与白萝卜等,汤的味道都有被吸到食材中。应该是因为中午煮好之后又放了一段时间的关系吧。然而现在岩永是被一只大蛇俯视之下独自享用这碗汤,还是让她感到很火大。

话虽如此,也不能对自己来到这地方的目的随便马虎。

「乍看之下,犯人的行动不太合理呢。」

领主点头同意。

「是的,我实在完全无法理解。靠人类的脚要爬到这里来并不轻松,如果还要搬运尸体就更不用说了。那犯人虽说以人类女性而言块头较大,但我还是想不透她为何要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啊。」

「毕竟当时又是深夜时分,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应该也不会把尸体搬到这种地方来才对。根据那位女性犯人的供词表示,她似乎是用工地现场之类的地方拿来搬运废材或砂土用的独轮车来搬运尸体。如果是白天的平地还没话说,但在夜晚的山路想必很辛苦吧。」

「没错,那女人也有用那道具一起搬送灯火上来。」

领主的发言又再次证实了犯人的供词是正确的。

岩永用筷子夹了一块饭团。

「领主大人感受到的疑问很有道理。警方在这点上也是感到怀疑而询问过犯人,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尸体并没有绑过重物的痕迹,看起来并非意图让尸体沉入沼泽中隐藏,因此警方这样的追问也是当然的。」

警察也没有那么笨。即使得到嫌疑犯的自首供词、找到一定程度的证据,但只要与事实对照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警方还是会进行确认工作。毕竟万一事后发现其中带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在法庭上恐怕就会造成检方的不利。

因此岩永将犯人对警方这项问题的回答原封不动地告诉领主:

「那位犯人───谷尾葵似乎是这样回答的:『我听说在那座沼泽有栖息一条会吃人的巨蛇,所以想说把尸体丢弃在那里就会被那条巨蛇吃掉了。』」

领主微微荡了一下舌头。

这段供词也有被新闻报导出来,而这样不合常理的弃尸动机也让社会大众稍微骚动了一段时间。大家万万没想到犯人居然是想要让传说中的怪物帮忙处理尸体。

「毕竟水神大蛇栖息于这座沼泽的传说依然在当地附近流传,也有被电视节目报导过的样子。犯下杀人罪行后感到慌张的犯人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处理尸体才行,因而想到了这样异想天开的点子。搞不好犯人谷尾葵小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过领主大人身影的一部分之类的吧,或许也听过大蛇吃人的传说,于是抱著最后姑且一试的想法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了。」

听到犯人这段自白的警察似乎并没有感到豁然开朗的样子。毕竟警方也不可能相信那种传说中的大蛇。不过谷尾葵据说在讲这句话时非常认真,因此警方也安排让她接受精神鉴定的样子。这在法庭审判上是必要的程序。

这些过程虽然一时成为话题,不过如今已几乎看不到相关的报导了。毕竟每天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即便多少有点异常的部分,只要抓到犯人也得到自首供词就等于实质上已经解决,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报导的新情报了。

「这之中其实也没什么玄机,犯人终究是想要隐藏尸体。只不过使用的方法不是掩埋或沉入水中,而是打算让领主大人把尸体吃得乾乾净净罢了。」

领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呢喃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谷尾葵的那句呢喃并不是『虽然被丢弃在这种地方不过希望尸体可以顺利被谁发现』的意思,而是『但愿领主大人可以顺利发现尸体』的意思。毕竟只要领主大人可以发现尸体,或许就会把尸体吃个精光了。」

这样一来跟领主大人的证词也能吻合。岩永根本不需要搅什么脑汁就解决问题了。

然而领主却严厉说道:

「不,那段犯人供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但这样讲不通。就算我发现了尸体也不一定会去吃。那女人所期待的是让我吃掉尸体、把尸体处理掉。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应该会说『但愿能够顺利被吃掉』才对,而不是呢喃说她最希望的是尸体被发现。」

领主果然没能接受这讲法的样子。这条蛇虽然是体型巨大夸张又精通人话的不合理存在,但思考倒是很有逻辑性。而且一反那身体尺寸,在意的事情倒是很细微,或者说神经质。所以才会对一个人类的女性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呢喃在意到这种程度吧?

大蛇又接著道出细节的理论:

「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疑问了:为什么那个女人对警察自供的时候要撒那种谎?」

「应该是为了隐瞒她弃尸于沼泽的真正理由吧。」

听到岩永这句回应,领主身上的鳞片发出了声响。

「没错。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岩永并没有直接获知警方调查情报的管道。虽然以前也遇过认识的人物刚好有参与调查行动所以能获得情报的状况,但不可能每次运气都那么好。即使岩永可以让街上的妖怪或幽灵们去收集情报,也曾因此得知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真相,然而这手法还是有其限度。关于这次的事件岩永所知道的情报,顶多就是报纸、新闻与杂志报导过的内容而已。

再加上领主在意的问题主要著重于犯人的心理层面,是难以用物质证据得出答案的东西。要揭开真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要是没能给领主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岩永就无法称作智慧之神了。

看来这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呢。岩永如此想者,并喝了一口碗里的汤。九郎让她带宵夜过来虽然是

正确的判断,但没有陪她一起过来就是错误的选择了。岩永接著放下汤碗,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在车站唯一一台自动贩卖机买的瓶装茶,转开瓶盖。

「让我们稍微整理一下整起事件吧。虽然领主大人似乎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但毕竟如果在认知上有偏差就不好了。」

事件的开端要回溯到五年之前。

五年前,谷尾葵的情人町井义和在D县被发现与一名葵不认识的女性死于那位女性居住的公寓,状况疑似殉情自杀。也就是说,町井与谷尾葵交往的同时,也有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意思。

警方最后在未能查出是哪一方提议自杀的情况下结束了调查行动,不过町井在他任职的大型建设公司中担任会计,而在案发后被人发现他有不法操作帐本数字,私吞了巨额的公款。但由于町井即将从会计转任至其他部门,公司也准备进行监察的缘故,或许是町井自认私吞公款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便提议与女方一起寻死了。

当时葵独自居住于D县从事医疗工作,不过在事件之后便搬回了位于Z县M市的老家,据说约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也没有与家族以外的人见面。光是情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交往对象就已经让她相当伤心了,再加上情人竟然与那位女性一起自杀,在公司还从事过不法行为,想必让葵受到更深的伤,会拒绝与外人接触也是无可厚非。

谷尾葵的老家是位于筑奈山山脚边的独栋民房,父母任职于市公所的同时也利用闲暇时间种田。房子后面就是筑奈山,周围其他民房也很少,以位置来说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之下入山。

后来葵在同市又找到了医疗工作,也渐渐开始与附近邻居交流,过著平稳的生活。到了一年前她的双亲接连因病身亡之后,她便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谷尾家。因为双亲种田的缘故,家中也有作业用的独轮车。

接著到了今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晚上七点半左右,吉原紘男来到谷尾家告诉了葵一件事实。

紘男是与町井任职于同一间公司的男性,年龄比町井大一岁,葵也知道他的长相与名字。据紘男说,五年前的那起事件实际上是他一手策划,真正从事不法会计的人其实是紘男,而他是为了让町井背黑锅才把町井与另一名女性一起杀死并伪装成殉情的。虽然町井同时与葵和另一位女性交往的事情是真的,不过町井似乎考虑与葵结婚而准备与另一位女性分手,并打算趁这机会向公司告发紘男的样子。

町井虽然从以前就知道紘男的不法行为,但一方面因为对方是前辈,而且自己脚踏两条船的把柄也被对方抓在手上,所以一直都无法表现得很强势。但他最后打算把所有问题都彻底清算。

然而紘男的计画顺利成功,不但逃过私吞公款的罪行,还与能够使自己在工作上有利的女性结婚生子,职场上也飞黄腾达,万事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可是到了今年,紘男在公司的立场变得越来越差,妻儿又意外身亡,接连遭遇不幸。而且健康检查时还发现内脏各处有疑似病变的黑影,再度检查也查不出原因,进入了三度检查的阶段。可说是不幸的连锁。

紘男开始认为这些负面连锁是「五年前那起事件的报应」,而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过才跑来拜访葵。他似乎认为在这个阶段忏悔的话还来得及逃过命运的报复,至少自己的性命可以得救的样子。

「以上就是犯人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而实际上受害人吉原紘男的公司同僚最近也确实见到他脸色苍白地说著『必须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才行』的模样,而且吉原紘男也和町井先生的家属联络过。町井先生小三岁的弟弟就接过吉原紘男的电话,问说能否出来见个面谈谈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但当时那位弟弟因为繁忙而没能谈到具体的内容,所以吉原紘男才会决定先跟葵小姐见面的吧。」

岩永将她从报章杂志的报导中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了领主。虽然警方的发表稍微比较简略,不过内容应该大致上没有差异。

据说葵在听完紘男的话之后愣了好一段时间,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握著菜刀,已经刺杀了紘男。她接著便从紘男身上拿走手机与钱包,把尸体装进独轮车中搬到山中的沼泽。时间是晚上十点多。虽然是夜晚,不过因为她有爬过几次的经验,而且当时也有带几个照明工具,所以她认为应该没问题的样子。

紘男虽然是男性,不过体格与葵差不多,再加上最近不幸的连锁使他彻底消瘦,体重减轻了,因此葵也表示当时她自己一个人搬运尸体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辛苦。

根据葵的供词,吉原紘男的尸体就这样在九月二十四日的深夜被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隔天二十五日星期六因为上午下过雨的缘故没有人上山,尸体没被发现。到了再隔天二十六日放晴,尸体才被人发现。

葵原本的计画是让大蛇妖怪在晚上把尸体吃掉,使事件不会浮上台面,顶多就是其他县的公司职员下落不明而已,应该不会惊动警方展开搜查。她之所以从尸体身上拿掉手机与其他东西,是因为她觉得大蛇在吃尸体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讨厌,不过她似乎以为就算尸体穿著衣服大蛇也会吃下去的样子。

然而尸体最后没有被吃掉,让事件浮上了台面。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个部分有点扭曲。并不是因为大蛇不存在所以尸体没有被吃掉,而是大蛇其实存在但没有想要吃尸体,才让事件曝光的。

受害者的身分在发现隔天就被查出来了。虽然尸体上没有手机或身分证件,不过从口袋里找到了公司徽章。徽章的设计并不算有名,但稍微查一下便知道是哪一间公司的东西,于是警方很快就联络了受害者任职的建设公司。另外,尸体虽然被浸泡在混浊的沼泽水中,不过腐败得并不严重,让相关人物得以证实就是吉原紘男不会错。

警方接著从受害者的同事表示受害者最近很在意「五年前」的证词中,发觉了过去的私吞公款与殉情事件,并查出了与这些事件有接点的某个人物就住在尸体发现处的山脚下。

紘男当时是搭电车来到附近的车站后,徒步走向谷尾家的。因为是乡下地方的缘故,车站人员与几位居民都记得当天黄昏过后有一名没见过的男性在该车站下车。能够在不被周围发现之下将尸体搬入山中的房子并不多,因此就算警方不知道过去的事件,想必也会在很早的阶段就把谷尾葵视为最高嫌疑人了吧。

葵被警方询问到她跟旧情人的事件有何关联性时,葵起初虽然尝试隐瞒,但后来便详细自供了。

关于五年前町井义和的事件内容,警方虽然不清楚有几分是真的,不过从紘男的行动以及他留在自家的笔记内容可以判断他与事件的关系肯定不浅。而且若不是如此,紘男也没有理由特地来拜访葵。另外也有纪录显示紘男事前联络过葵,据说是为了询问二十四日是否方便拜访的样子。

犯案凶器以及受害者的手机、钱包与身分证件等物品都没有被发现。根据葵的证词,身分证件已经被她撕碎并在自家庭院烧掉,至于凶器与受害者的其他物品则是在丢弃尸体之后同样丢弃到沼泽里了。

「最近那些警察好像还在沼泽打捞东西的样子,原来就是在寻找凶器之类的物品啊。」

领主听到岩永的说明,似乎总算明白到现在白天山上还这么吵的原因了。

「光是要让人员登山到这种场所来就已经很辛苦了,这沼泽底部的淤泥又很厚,想必搜索行动难有进展吧。虽然站在警方的立场上应该还是希望至少能找到凶器就是了。」

正因为身为犯人的葵说出「原本希望让大蛇吃掉尸体」这样乱七八糟的发言,所以警方更希望能找到会影响证词可信度的物质证据吧。

「话说领主大人,犯人谷尾葵当时除了尸体之外,有丢其他东西到沼泽中吗?」

「我好像有看到类似那样的举动啦,不过……」

领主的证词也有点不可靠的样子。毕竟当时有可能是跟著尸体一起丢入沼泽,或是用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丢弃东西就很难判断了。

岩永喝了一口茶后将宝特瓶盖转紧,放到一边,再把水壶中还剩一半左右的猪肉味噌汤注入刚才喝光的汤碗中。汤还是热的。

「因为能够获得的情报有限,所以有些部分必须靠想像来补足。不过犯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应该还是非常单纯的。」

领主见到岩永拿起筷子又准备享用猪肉味噌汤并说出这样一句话,于是感到可疑地回问道:

「单纯、是吗?」

「是的。像这种情况,大多都是为了要包庇真正的犯人。」

尸体处理得不完全,犯人又没有躲没有逃,乖乖被警方抓到也招供了罪行。然而如果其中含有谎言或隐瞒,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这点了。

「警方似乎也没有完全排除那种可能性,认为也许还有其他真正的犯人或是共犯。毕竟一名女性要在深夜中把男性尸体搬运到深山的沼泽丢弃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事情,因此任谁都会怀疑是否有其他人物帮忙她这项费力劳动的。」

岩永嚼著猪肉的同时流利说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凶器的状

况也加深了这样的印象。如果凶器是跟尸体一起丢弃到沼泽,应该就可以在大致相同的区域发现才对。警方肯定也是根据这样的想法在寻找凶器吧。然而警方到现在却还在打捞沼泽。可见凶器并非谷尾家的菜刀,而是真凶的个人物品,而且有可能是一旦发现是凶器就会查出真凶的刀剑。例如是什么人的遗物或是限定贩卖的物品等等。因此真正的凶器并没有被丢弃到沼泽中。」

领主大概是完全没有想过那样的可能性,深深地「嗯~」了一声。

「虽然你这样说,但那个被逮捕的女人是自己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沼泽的,而且当时我也没感觉到有其他人类在场。至于那女人究竟有没有丢弃凶器我是没什么把握,但我实在不觉得还有其他犯人啊。」

说到这边的时候,领主忽然靠直觉发现岩永的说法中存在有强烈的矛盾,顿时提高声音:

「不对,公主大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那女人想要隐瞒共犯或真凶,她就更没有必要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丢弃才对。不仅如此,因为女性应该不会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这地方来丢弃,所以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否有其他犯人。这样不是反效果吗?若她想要包庇真凶,根本不需要把尸体移动到这种地方来,只要老实去自首就可以了。」

不过岩永也早已料到领主会注意到这点了。

「不,谷尾葵跑到这里来弃尸还是有其必然性与好处的。即便会因此让人怀疑有共犯存在,但若弃尸于此,反而可以让她想包庇的人物,从真凶或共犯嫌疑名单中被排除的话呢?」

飘浮在半空中的狐火发出灿烂的光芒。在光线照耀下,岩永抬头看著领主,面露微笑。

「谷尾葵在事前就接到联络,得知受害者会来拜访。就算受害者没有告知来访用意,但毕竟对谷尾葵来说是与自己厌恶的过去有所关联的人物,想必她有感受到什么不寻常吧。那么你认为她会自己一个人跟那样的对象见面吗?应该会找其他人陪她吧?」

「这么说是没错。」

「既然如此,当她跟受害者见面的时候,家中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也并不奇怪。然后就是那个陪同在场的人物冲动性地杀害了受害者。那个人物还有大好的前程,相对地谷尾葵是个独自关在乡下地方又丧失父母、已经失去生存意义的人。因此她决定为了包庇真凶而行动了。」

由于内容上讲得通,领主也没有提出反驳。虽然好像有感觉什么部分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在思考就是了。

「谷尾葵让开车到她家来的真凶先回去之后,再把尸体搬送到深山中的沼泽丢弃。这么做的理由有三。第一个是将真凶可能留在尸体上的痕迹尽量消除掉。真凶在与受害者接触的时候,有可能把毛发、皮屑或指纹等等附著到受害者身上。要是就这样让尸体交到警方手中,难保不会被发现什么与真凶有关联的痕迹。因此她认为把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污水中应该可以破坏附著在上面的痕迹,而决定把尸体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

如果靠现代的科学调查技术,即便从浸泡在泥水中数天的尸体上或许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采集证据。但是既然警方怀疑是犯人的人物已经遭到逮捕,而且对方也已经承认罪行,警方应该就不会特地进行那样又麻烦又花钱的证据分析才对。以破坏证据痕迹的手法来说,浸泡于沼泽想必不是没有意义的方法吧。

岩永拿起原本在汤碗中搅拌的筷子,指向领主。

「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警方也会认为女性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很不自然。然而谷尾葵很早就让真凶回家去了。因此当她到山中弃尸的那段时间,就能制造『真凶在其他场所』的不在场证明了。」

「不在场证明?」

「就是犯案当时,其人物不在现场的证明。领主大人所说的『弃尸于沼泽会让人怀疑有共犯』的状况,其实带有完全相反的意义。因为尸体被搬送到沼泽丢弃会让人认为有共犯,那么无法帮忙将尸体搬到沼泽的人物是否就不是共犯了?换句话说,没有搬送尸体的真凶就会被警方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而如果警方认为谷尾葵是独自一个人将尸体搬运到沼泽,就不会怀疑有共犯存在。要包庇真凶的话,这么做已经足够了。」

领主大概是愣住的缘故,张大著嘴巴露出锐利的牙齿。

它接著低吟了好一段时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的样子。最后它终于想到重要的问题而提出反驳:

「那么女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时候,为什么会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种话?照公主大的人讲法,尸体应该何时被发现都没问题吧?就算说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要是没有推断出严密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无法成立才对。受害者到女人家中拜访的日期时间想必可以锁定到某个范围之内,进一步推断出的犯案时间可能范围就会更小,能够弃尸的时间也就更局限了。」

「唉呀,领主大人还真是注意小细节呢。」

「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就是如此。或许那女人已经做好被当成犯人逮捕的觉悟,但就算尸体没有马上被发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至少她应当没有理由那样祈祷。这样一来就跟我听到的呢喃不吻合了。」

当然,岩永已经准备好反击手段了。

「领主大人,所以才会有第三个理由呀。谷尾葵希望尽可能消除掉真凶留下的痕迹。屋子里的部分只要花点时间,一个晚上应该就能清扫到每个角落,消除所有痕迹了。可是屋外的部分又如何呢?究竟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什么痕迹根本无从知道。真凶开来的车子在哪里留下了胎痕?搞不好真凶也在无意间触碰过什么场所。」

岩永把端著汤碗的手伸向一旁的沼泽。

「谷尾葵为了尽量消除那些痕迹,就把尸体丢到领主大人的沼泽了。」

领主应该是霎时无法理解这个逻辑的缘故,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感到狐疑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是她希望能下雨呀。领主大人不是被人类视为水神,也曾受人类期望祈雨过吗?只要能够下一场大雨,无论胎痕、指纹或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东西都可以冲刷得乾乾净净了不是吗?」

看到岩永说得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大蛇领主又再度张大嘴巴。大概是岩永讲到这边又再度主张犯人的行动是想要依靠妖魔鬼怪的超自然力量,完全出乎领主的预料吧。

谷尾葵知道大蛇的传说,那么或许也会知道关于祈雨的传说。

领主即使讲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但还是为了保持威严似地端正姿势。

「等等,我被人类视为水神已经是古早以前的事情,而且实际效果也是有跟没有一样。再说,把骯脏的尸体丢入沼泽只会惹我生气,跟祈雨祭典根本完全相反。那行为再怎么想都不是为了祈雨献上祭品的形式啊。」

岩永是智慧之神。对于这些祭典相关的知识甚至比当事人知道得还要清楚。

「祈雨的方法大致可分成两种。一种是崇敬、讨好水神,让水神愿意实现人类降雨愿望的手法。这算是正攻法。反之,故意惹火水神,使其抓狂而降下大雨的手法也是存在的。」

「哦哦!这么说来我也听过有此一说啊!」

被视为水神的大蛇却自己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也算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在各地的水神传说之中,故意惹火神明的例子也很多。像是把蛇讨厌的食物或金属物品投入水神栖息的瀑布潭或池子,藉由污染行为让天空忽然下起雨的传说;或是将动物的尸体投入池子或沟渠中做为祈雨仪式等等。」

要是不下雨,农作物就无法成长,是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然而雨下得太多也同样会让人伤脑筋。「降雨」具有恩惠与灾害的两面性,也可以说因此形成了「神明实现愿望的降雨」与「神明愤怒的降雨」两种祈雨方式。

「因为从前就算讨好这座沼泽的水神也不会下雨,所以谷尾葵才认为或许靠惹火水神的方式可以下大雨。其实只要看一下天气预报就能知道降雨机率,可是并无法严密知道会下多大的雨。既然是想要把留下的痕迹冲洗掉,当然尽可能让雨下得大一点会比较好。因此谷尾葵才会一方面抱著祈愿的意义,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

岩永如此说明后,把碗拿到嘴前喝了一口猪肉味噌汤。

「然后一如她的心愿,领主大人确实生气了呢。」

刚刚才说过自己感到火大的领主顿时沉痛叹息:

「奇妙的是隔天确实下雨了啊。虽说只是偶然,但也实在不可思议。」

既然水神说是偶然,那就是偶然了吧。虽然说正是因为弃尸隔天下过雨,岩永才会编出这段推论就是了。

「这下也能说明领主大人所听到的那句呢喃了。谷尾葵希望尸体会被领主大人发现,惹你愤怒发狂。因此她才会不自觉呢喃了一句『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毕竟如果没有发现也就不会生气了。」

在对方冷静下来思考反驳之前,岩永又紧接著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啦。谷尾葵被警方逮捕之后,只要对弃尸沼泽的行为讲个假的理由就行了。至于她把理由讲得像是以大蛇确实存在为前提,或许是她真的相信大蛇存在,或是想要藉由让人怀疑她精神异常,好在法庭审判上争论她的责任能力,试图让刑责可以判轻一点吧。」

领主大概是把头抬高得太久而脑袋缺血难以思考的缘故,稍微把头低下来沉思呻吟。

岩永则是在最后结论中提示了可能是真凶的人物:

「至于真凶,或许是町井先生的弟弟吧。那个人似乎也有接到受害人的电话,对于唐突的见面要求感到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又透过某种管道知道了哥哥过去的情人也有接到受害者的电话,于是他自己也联络了谷尾葵。接著在事发当天,那位弟弟也来到谷尾家一起跟受害者见面,而得知了哥哥死亡的真相后,他便一时冲动杀害了对方。」

对于谷尾葵来说,他是情人的弟弟,而且也能明白他想杀掉对方的心情,因此会想要包庇他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岩永瞄了一下保鲜盒看到饭团只剩下一个,觉得要是继续拖下去也很伤脑筋,于是询问领主:

「好了,请问这个说明如何呢?」

领主沉默半晌后,重新把头抬高,左右摇动。

「不,这说明还不足够。在你所说的状况下,那女人最希望的是下一场大雨。那么就要呢喃『但愿能够顺利下大雨』才适切。就算退一百步来说,也应该会呢喃『但愿大蛇会生气』才对吧。」

这反驳听起来有些勉强。感觉得出领主虽然抱著「这样已经够了吧」的感情,但还是无法对这股不对劲的感觉视而不见的样子。

岩永喝了一口瓶装茶后,点头回应:

「你说得没错。而且警方想必也怀疑过事发当晚是否有其他人同席,并调查过可能同席的人物当时的行动。如果有人从外地开车来访,应该会被谁目击到才对。因此可以判断那样的共犯或真凶其实并不存在。」

或许是岩永轻易就否定自己说法的缘故,领主顿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岩永接著把筷子插在最后一个饭团上,拿了起来。

「所以犯人只有谷尾葵一个人,而她向警方招供的内容也几乎都是真的。唯一与事实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将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吧。」

沼泽依然盈满冰冷的水。狐火、月光与木魂们高举的灯笼火光都映照在水面上。

「公主大人,那么她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领主往前探出身子,岩永则是盯著对方巨大的双眼,笃定说道:

「谷尾葵是为了让警方帮忙寻找她想找的东西。」

沼泽周边的草丛与地面有许多人为的痕迹,应该也包含当初打捞尸体时留下的吧。其中最显著的部分,大概就是警方今天也来到沼泽探捞搜索时形成的。

「现在警方依然认为犯案凶器与受害者的物品也是被丢弃到这座沼泽,而持续展开搜索行动。谷尾葵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刻意把尸体搬到这里来的。」

岩永朝刺在筷子上的饭团咬了一口后,对再度愣住的领主继续说道:

「她过去曾在这座沼泽丢弃了某种东西,而在杀害吉原紘男之后又觉得必须把那东西找回来才行。但是只靠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深山中如此广阔的沼泽里找到想找的东西,因此她决定藉助于警察的力量了。只要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或受害者的物品丢弃在沼泽,警方就有很高的机率会展开搜索了。谷尾葵就是期待这时候她想找的东西也能一起被发现。」

「那么她当时的呢喃是……」

领主似乎也察觉岩永想说的话,于是岩永点头回应:

「谷尾葵希望被发现的并不是吉原紘男的尸体,而是她过去丢弃到沼泽的东西。但因为是很久以前丢弃到沼泽的缘故,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能被找到,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祈祷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一句话。」

领主大概是在不自觉之下,霎时把头转向沼泽。

正因为把焦点执著于眼睛看得见的尸体,才会对那句呢喃感到矛盾。既然如此,只要说犯人希望被发现的是尸体以外的东西就可以了。而警方现在也依然在沼泽探捞除此之外的东西。

不久后,领主一副想要主张自己依然无法置信样子似地,把头转回来俯视岩永。

「这、这道理我是理解了。但如果是那样,她并没有必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丢弃,只要把凶器或受害人的物品拿到这里来丢弃不就可以了吗?这样做肯定比较轻松才对。不,她甚至根本不需要丢弃什么凶器,只要跟警察说自己『把那些东西丢弃到沼泽了』,警察应该就会来探捞沼泽了吧?」

「问题是那样做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了。如果谷尾葵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并把她视为犯人逮捕,再听到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在沼泽才行。那么一开始要怎么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呢?」

面对露出微笑如此询问的岩永,领主抱著警戒心眯起眼睛,语气慎重地回答:

「首先要发现尸体,否则警方就不会行动了吧。」

「那么要怎么让尸体被发现呢?难道要突然跑去自首吗?那样是不行的。谷尾葵在犯下杀人罪行的时候应该就不认为自己可以逃得掉了,然而她必须告知警方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到沼泽的事情才行。但那是一种想要隐藏犯罪证据的行为。一个试图隐瞒罪行的犯人应该就不会去自首,而是首先会想把尸体隐藏起来才对吧?最起码也应该会让尸体呈现与犯人本身没有关联性的状态吧?」

领主陷入了沉默。把饭团都吃光的岩永则是把汤碗端到嘴前,将猪肉味噌汤也喝完后,朝著将巨大的影子映在她身上、使她周围比黑夜更黑的大蛇妖怪说道:

「谷尾葵必须让尸体被人发现,并且让警方注意到她是犯人。但与此同时,她也要让警方认为她有试图合理地处理过尸体才行。那么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丢弃就是最好的方法。在搬运尸体的同时也顺便把凶器等物品一起丢弃到沼泽,会是比较自然的行动。再来说明自己是希望栖息于沼泽的大蛇会吃掉尸体,就能把『自己有试图隐藏尸体』的想法传达给警方知道了。而且因为这样的证词会让人怀疑她精神不正常,所以警方为了确认她的招供内容是否属实,就更加有必要从沼泽找到凶器等物品,便会更用心搜索了。」

岩永将端著空碗的手伸向沼泽。

「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就能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当然,她也听说过礼拜天会有人登山采菇而经过这座沼泽旁边。只要跟附近邻居们有所交流,应该也就能听闻到这些动向了吧。虽然并非绝对,但她当时就是判断只要把尸体丢弃在沼泽便有可能在几天之内被人发现了。」

一阵风顿时吹来,使树林发出沙沙声响,沼泽的水面也溅起了波纹。不过岩永前方因为有巨蛇的身体挡风的关系,冰冷的空气并没有吹向她。那只大蛇妖怪则是紧闭著嘴巴,似乎在思考如何反驳的样子。

「那么,你认为那个女人究竟是想找什么?她过去究竟是把什么东西丢弃到沼泽了?」

领主咧开大嘴询问解答,而岩永轻松地回应:

「想当然就是跟她过去的男友───町井义和先生有关联的东西吧。谷尾葵起初肯定很憎恨背叛了她、选择与其他女性殉情的男友。毕竟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她回到乡下来整整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必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才对。然而后来却得知了那个男友是遭人陷害、背了黑锅又惨遭杀害的。」

此时她对男友的感情肯定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算男友同时跟其他女性交往是事实,但他有与谷尾葵结婚的意思,也并没有犯什么罪。因此我想谷尾葵应该是原谅了过去的男友,对于自己憎恨过对方的事情感到后悔了。」

「原来如此,我搞懂了。她过去是把自己跟男友之间纪念性的物品丢弃到沼泽的吧。会让她回想起背叛自己的男人的东西自然会忍不住粗鲁丢弃了,而这次则是想要把那东西再找回来。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为了找回那样的东西还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种地方,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

领主态度有点强势地提出这个问题点,但岩永却是不太感到在意地认同了这点:

「说得没错。说到底,谷尾葵在男友的事件发生之后,是从自己一个人居住的D县搬回这里来的。那么跟男友相关的物品应该在搬家的时候就全部处理掉了才对。即使有留下一些照片或礼物之类的东西,也只要当成可燃垃圾丢掉就足够了。」

岩永关紧水壶,盖好保鲜盒,将汤碗与筷子收进袋子中,并全部塞回背包。领主对于那样的岩永大概是感到不耐烦而逼近到她面前。

「那么她到底是把什么丢弃到沼泽了?」

「这个嘛,或许是她跟男友之间的婴儿吧。」

岩永一脸轻松地笑著如此回答。领主听到这答案则是全身僵住了。虽然对岩永来说这样的答案应该不至于太意外才对,但也许完全超出了

领主的想像吧。

岩永喝著瓶装茶的同时继续补充说明:

「男友町井义和死后,回到乡下的谷尾葵发现自己肚子里怀了跟已故情人之间的孩子。毕竟是背叛了自己的男人的孩子,就算小孩无罪,想必谷尾葵还是感到很烦恼才对。她自从回到乡下之后约有两年的时间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因此即便肚子变大了一点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就算肚子怀了小孩,还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产生自觉。虽然男友的事件发生当时没有徵兆,但过了两个月后才发现怀孕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如果那小孩能够顺利生下来,她或许还会有好好扶养的念头。然而谷尾葵在胎儿尚未成熟之前就在自家流产,最后只留下了婴儿的尸体。」

这年头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有人不愿去医院或是基于各种理由无法前往医院,结果把生下来的婴儿丢弃或是把流产、死产的婴儿遗弃在公共厕所等等的事件。另外也有在河川或海边发现婴儿尸体的案例。

「这婴儿尸体要处理起来想必让她很头大吧。对谷尾葵来说,她不但难以对这小孩产生亲情,甚至反而只会回想起讨厌的记忆而感到厌恶吧。然而要考虑到外人的目光,又不能当成垃圾丢掉。这个意外生下的小小尸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就连找人商量都很困难。因此她决定把婴儿尸体丢弃到深山中的沼泽了。」

夜色越来越深。山中除了岩永以外感受不到其他人类的气息,也没有任何人工灯火,硬要讲起来顶多就是几个丧命于山中的人形成的幽灵们好奇地窥探观望著,其他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而这些存在们通常是很少跟人类接触的。

「丢弃在这座沼泽就不会被人发现,或许是最适于葬送那个小遗体的场所吧。虽然也可以选择埋葬于山中,但毕竟挖洞也很辛苦,要是埋得太浅又可能被野兽挖出来,导致被人发现。那么乾脆用袋子之类的东西装起来,再绑个重物沉到沼泽中,相较起来罪恶感会比较少,也比较不麻烦吧。」

领主凝视著沼泽,或许是在想: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就算是领主,毕竟栖息的地区很广,也会有它没能注意到的事情吧。

「然后就在上个月,谷尾葵知道了男友之死的真相,对于自己草率处理了小孩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了。她既没有理由憎恨情人,也没有理由讨厌那个小孩,反倒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罪孽深重。因此她才会认为至少要把小孩的遗体打捞起来好好吊祭,而实行了这场让警方搜索沼泽的计画。」

岩永把只剩下一点茶的宝特瓶关紧后,同样收回背包中,并拿起拐杖。

「警方如果有从沼泽发现婴儿的遗体,想必也会慎重处理。或许也会询问谷尾葵是否有什么线索。到时候她再说出真相,请警方好好吊祭就可以了。而且就算警方没有询问她,应该也会好好吊祭婴儿遗体吧。」

岩永从当成椅子的圆木上站起身子,走向沼泽边。沼泽没有什么变化。在深山中是鸟兽们饮水的场所,也有其他生物们栖息其中。在食物链中当然也会有尸体存在,就算多丢弃了一、两具尸体,也不会让沼泽忽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有一天会从沼泽底发现那女人的婴儿吗?」

领主把视线从沼泽移回岩永身上。但岩永耸了耸肩膀。

「应该不会发现吧。领主大人刚才说过,因为沼泽会被垃圾或野兽尸体污染的缘故,你定期会叫妖怪们清扫。而谷尾葵把婴儿丢弃到沼泽恐怕是四年多前的事情,那么应该早就被山中的妖怪们清理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并不认为那些妖怪们会因为找到人类的婴儿尸体就向你报告,也不认为他们现在还会记得那种事情就是了。」

领主顿时「啊」了一声。岩永这段假说的决定性证据已经不见了。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与领主大人的证词没有矛盾,也最有可能的假说了吧。」

岩永把拐杖转了一圈后指向沼泽,一派轻松地接著说道:

「谷尾葵过去曾经把小小的尸体丢弃在这座沼泽。为了不要被人发现,她当时想必是趁黑夜自己一个人登山上来的吧。因此她才会再度想到趁夜把男人的尸体搬到这里来丢弃的点子。并藉由把尸体丢弃在沼泽,试图找回对自己来说更加重要的尸体。」

领主沉默好一段时间后,挪动身子发出声响,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类竟会想到这种事情并付诸实行,真是恐怖的生物。」

「一点都没错。」

「不,公主大人也是半斤八两啊。」

岩永难得表示认同的说,但领主却颤抖著身子,态度敬畏地如此回应。被这样一只感觉只会出现在古老故事之中、巨大得有如城廓高塔般的大蛇如此对待,让岩永不禁感到难以接受。

看看时间,市区的公共运输系统应该都已经没在运行了。但好在妖怪之中也有能飞在天上的存在,只要把那妖怪叫来送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应该可以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红、公鸡开始鸣叫之前进入被窝吧。

「你用这个结论让那只领主大蛇接受了?」

隔天上午十点多,岩永为了接受定期检查而来到了H大学附属医院。九郎则是因为刚好有时间,而且也顺便为了拿回装猪肉味噌汤用的水壶与其他餐具,于是陪她一同前来了。

岩永虽然很想抗议九郎昨天不陪她一起到妖魔鬼怪群聚的黑夜深山,今天却愿意陪她来这个墙壁又白又耀眼、一旁就有便利商店的大学医院,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总觉得九郎愿意一起来就算不错了,因此岩永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虽然说即便是全新的设施或市区街上其实也都有各种妖魔鬼怪就是了。

因为距离就诊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坐在医院内的一张长椅上。握著拐杖的岩永描述完昨晚的事情后,九郎却有点怀疑地如此问道。这男人还是老样子,对自己的情人一点都不信任。

「那当然,毕竟我仔细彻底地解决了领主大人的疑惑呀。」

要是当初一开始就把结论说出来,对方恐怕会觉得太过简单而吹毛求疵,因此岩永才选择了稍微比较拐弯抹角的论述方法。毕竟领主的个性感觉就是很在意细节,这样的手法应该很契合对方的性情才对。

对于回答得一派轻松的岩永,九郎又皱著眉头问道:

「那么岩永,你对于自己提出的假说相信到什么程度?」

「我是不太相信啦。实际上谷尾葵应该对警察完全没有说谎,真的希望栖息在沼泽的大蛇把尸体吃掉吧。」

岩永对这点同样回答得一派轻松。九郎则是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跟领主大人见面之前,我姑且有派听得懂人话的浮游灵到看守所去看看谷尾葵的状况,结果据说谷尾葵嘀咕呢喃著『难道大蛇没有发现尸体吗?』这样一句话呢。」

虽然直接询问本人是最好的方法,但岩永并没有方法接近被关在看守所的葵,就算让浮游灵帮忙询问感觉也不会得到正常的回答。据那只浮游灵说,谷尾葵完全没有注意到灵的存在,因此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话虽如此,但我的说明不仅可以讲得通,听起来也有合理性。只是犯人并不一定都会做出合理的行动。领主大人从自己听到的呢喃内容与谷尾葵对警方的供词之间感受到矛盾,认为谷尾葵既然是希望大蛇『把尸体吃掉』就应该首先呢喃出那样的内容才对。然而她如果是觉得『尸体没有先被发现就没有后续了』而呢喃出那样一句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就算向领主说明「人类有时候会做出非合理性的行动,因此不要太在意细节」,对方应该也不会接受吧。但其实光是女性一个人在黑夜把成人男性的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就已经值得让人怀疑精神上的正常性了,说她的心理状况已经脱离常轨反而还比较说得通吧。

「讲极端一点,领主大人也有可能根本就听错了谷尾葵的呢喃内容。如果是这样,一切的前提就都不一样了。」

「但是足以被称为『领主』的大妖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听错了是吧。」

九郎拿著岩永交给他装有水壶等东西的袋子,彷佛在慰劳对方的辛劳似地如此说道。

「是的,所以我才绞尽了脑汁呀。」

最后领主也感到满意,岩永身为智慧之神的评价想必也提升了吧。

九郎似乎在考虑该从什么部分开始提出注意而思索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你这种做法要是稍有一步走错,搞不好就会因为胡扯撒谎而惹火领主,被对方咬死吃掉啦。」

「我才不会犯那种错误呢。」

岩永其实也没有对领主撒什么谎。她还特别补充说明这只是最有可能的假说,而且在一开始就有把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转告给对方知道。能够完全否定岩永那段假说的证据想必也不会被找出来。领主根本无从生气。

然而九郎还是用几分严肃的语气说道:

「拜托你多花点脑袋注意自身的危险行不行?你并没有那种适于打斗的能力啊。」

「我就说只要学长也跟我一起来就行

啦。」

「我又不是每次都能跟你在一起。对危险没有自觉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我本来想说这次可以让你稍微记取一点教训的……」

九郎说到一半顿时表现出一副再讲下去也白费力气的态度,垂下双肩。

岩永不太能明白九郎究竟想表达什么。她其实也有思考过最起码的自我防卫行动,也有把脑筋花在那方面的事情上。昨天两人之间也有讨论过这些事情,难道九郎就是那么瞧不起自己女朋友的能力吗?真希望他能改正一下自己的想法呢。

但不管怎么说,大蛇的委托已经解决了。再讲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对了对了,又有远方的妖怪想找我商量问题喔。这次对方是海坊主,我明天晚上必须前往日本海海岸的某个断崖才行。」

听到岩永这么说,九郎叹了一口气。

「了解。我这次会准备卷纤汤给你带去的。」

九郎不太耐烦地挥挥手,一副就是要让岩永自己一个人前往的态度。这男人难道都没有感情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只要准备汤给我喝就够了?跟我一起去啦!」

岩永用拐杖敲了一下九郎的脚,但是对于没有痛觉的九郎来说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就在这时,妖怪从下面拉了拉岩永的裙子,告诉她就诊时间快到了。

岩永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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