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事件虽然对于相关人士来说是大事一件,但每天总会在什么地方发生。因此就算登上新闻也多半不会引起什么话题,不会有后续报导,逐渐成为过去的事情。所以如果想针对特定事件收集情报,通常都找不出什么详细内容。
岩永琴子正在樱川九郎的公寓房间中使用电脑调查资料。不需要特地出门,只要待在男友房间中就能搜寻、阅览必要情报虽是很便利的事情,然而对于几乎没有经验过从前那种不便时代的岩永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量减少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这同样是很花费心思劳力的事情,如果又迟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就更不用说了。
结果就在这时,九郎一边用除尘滚轮清扫房间,一边带着责备的态度探头看向电脑萤幕。
「你不乖乖写报告在做什么?又在看猥亵的网站吗?」
岩永今天来到这位男友的房间,一方面也是为了请他帮忙处理大学的功课,不过现在似乎被他发现自己在做其他事情了。然而就算是岩永,也不会男友明明在身边还无意义地上什么猥亵网站。而且事实上她真的不是在看那种网站。
「太失礼了。我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正在尽责调查资料呀。是雪女来找我商量事情,关于一位叫原田美春的三十岁女性在九月十二日晚上不知被什么人打死的事件。」
大学的功课固然重要,不过岩永也必须为了别的事情收集情报才行。因此她搜寻了几个新闻网站,将相关报导排列在画面上。事件内容非常单纯,没有受到太大的关注。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后续报导。
「雪女为什么会跟杀人事件扯上关系?如果是冻死就算了,但你说是被打死的吧?」
雪女一如其名,是传说中会使用冰雪或冷风害人的女性妖怪。九郎对于那样的存在与打死人之间的组合感到奇怪,似乎认为那只是岩永为了不打报告而随便乱讲的借口。这男人对待自己可爱的女朋友为什么总要先摆出怀疑的态度呢?
岩永做出认真的表情,指向电脑萤幕。
「在这起事件中,警方有找到一位最有可能性的嫌疑犯,但雪女却说那个人物在案发当时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凶手。因此来拜托我帮忙了。」
「明明有不在场证明却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性的嫌疑犯?」
「毕竟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就是那位雪女,所以没办法向警方提出主张呀。」
九郎这下也总算理解岩永接到的委托有多棘手了。
夫妻、家族或存在利害关系的人物所提供的证词,在搜查行动或法庭上不太容易受到信任,而像妖怪或幽灵等等无法用人间法律管束的存在所提供的证词,同样不会被相信。甚至在提出证词后搞不好反而会加深警方对嫌犯的怀疑,也可能被认为精神不正常。
「既然如此,解决问题最快的方法就是你去把真凶找出来让警方逮捕了吗?」
九郎也变得表情认真,注视排列在萤幕上的事件报导。
「状况看起来是那样没错,但我现在还没有掌握充分的情报。」
岩永最近一阵子总是接到处理起来麻烦费神的案件,让她在心境上不禁想抱怨,难道就不能偶尔来点闲情惬意的委托吗?
关于事件内容与相关人物,雪女虽然有提供某种程度的情报,不过应该还是有必要跟成为嫌疑犯的人物直接见个面吧。
「被警方扣上嫌疑的人物,据说是一名叫室井昌幸的男子。」
室井昌幸第一次与雪女相遇是在十一年前,当他就读大学三年级,还是二十一岁时候。
这天,昌幸与友人山崎隼人正一同翻越着一座积雪的冬季高山。这两人是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至交,兴趣同为登山,成为大学生之后一起爬过一座又一座难度很高的冬季荒山。而由于接下来两人都必须开始认真投入于就职活动的缘故,为了不要留下遗憾,便决定在那之前,来挑战两人目前的实力能够应付的范围之中最难的一座山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遭遇什么大问题,顺利来到山顶。而在下山路上,过了正午,当天候开始出现转差的预兆时,走在前头的昌幸被隼人从背后一推,当场自山脊摔了下去。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滚落积雪山坡的昌幸怎么也无法理解朋友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他被推落的地点是高而险峻、入冬之后难以成群登爬的场所,派遣直升机或搬运重机械来救难也非常困难。刚才两人走在山脊的时候也聊过,万一不小心从这里滑落下去,无论救难或搜索行动恐怕都要等到融雪之后的时期了。换言之,这里是一旦摔落之后即便没有当场丧命也依然不可能获救的地点。
当半身埋在雪中的昌幸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经开始逐渐昏暗,也下起了雪。从雪势判断,恐怕很快就要刮起大风雪。
也许是厚雪成为缓冲垫,让昌幸即使滚落将近二十公尺的高度,依然勉强保住了性命。登山包还背在背上,冰镐也没脱手。然而右臂和右脚都痛得难以顺利行动,即使把粮食和紧急露宿用的装备都舍弃应该也无法移动。而且就算有办法移动,在这个状况下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要爬回被推落的山脊处未免太过勉强,但往下看也找不到附近有什么山路,甚至连究竟有没有人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都不知道。假设有什么通往山脚的路径,肯定也都被雪堵住了吧。如果只靠昌幸自己的力量,无论上下都难行。
虽然原本预定是明天傍晚会抵达山脚,不过粮食有多准备几天的分量,也还有取暖用的燃料。但这些东西看来都派不上用场了。毕竟昌幸现在身体痛得无法移动,也难以就地挖雪洞或搭帐篷。如今只有被即将刮起的风雪埋没,等着冻死的份。想必连晚上都撑不到吧。
假如下山的隼人向人通报朋友不小心滑落山谷,完全犯罪就能成立了。接获通报的人即使要展开搜索也不可能马上行动,就算等融雪之后找到昌幸的遗体,肯定也不会发现是隼人将他推落的证据。昌幸虽然想过要把隼人的犯行留在笔记中,但冻僵的手指难以握笔,连脱下手套都不容易。
在山中遇难的意外事故并非什么稀奇事,昌幸的死也只会被归为其中一桩而已。
就在他如此感到绝望,被雪埋得更深而吐出冻寒的气息时,一名女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哦?还活着呀?」
站到正面低头望向昌幸的女子,用感到有趣似的语气如此说道。她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岁上下,即使在不见日光的幽暗景色中,也能莫名清楚地看到她一头乌溜溜的长发飘逸的模样。昌幸认为这大概是自己临死之际产生的幻觉。
首先,在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女人把一头长发都暴露在外面。而且这女子不但没有配备登山用的服装与装备,身上穿的甚至是一套全白的和服。连腰带与木屐都是白的。从袖口露出的白皙双手也什么都没戴,可以清楚看见修长的手指。然而她却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从天而降的雪花都纷纷避开她的位置落到地面。她的眉毛与睫毛上同样看不到白雪,也没有冻结。
「看来你是被同伴推落下来的。竟然和那样危险的人物一起爬到这种山上来,你会不会也太蠢了?」
没想到连幻觉都在取笑自己,让昌幸气得忍不住回嘴:
「我可想不出有什么被对方推下来的理由。他是我信赖的朋友啊。」
「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还讲得出那种话?」
这么说也一点都没错。这幻觉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到底是什么?要说是我临终前的幻觉也未免心肠太坏了。」
结果女子似乎感到傻眼地抬起下巴。
「最近的人类连雪女都不晓得吗?亏我还打扮得颇有个样子的说。」
昌幸的思绪不禁停顿一拍。「雪女」这名称他的确听过,是在民间故事中登场的妖怪。另外他只知道作家小泉八云所撰写的相关故事很出名,但自己从来没有仔细阅读过内容。
不过关于雪女是什么样的妖怪,昌幸也略知一二。印象中应该是会操弄风雪,将误入冬季荒山的人冻死的存在。
昌幸稍微撑起自己的身体。就算对方是幻觉,像这样被取笑却都不反击而默默等死也太令人不爽了。
「不,要说雪女的话,我印象中应该是更漂亮的美女啊。」
「喂,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那样耍嘴皮子。」
雪女用不太高兴的语气如此回应。昌幸对于自己成功扰乱了幻觉的情绪感到稍微满足了。
「这种状况又如何?反正这样待下去我也很快会被冻死。那么假使现在被雪女杀掉又有什么差别?」
「你呀,都没想过要向我求救吗?」
「雪女是会杀人的存在吧?」
雪女顿时有如哀怜昌幸似地垂下肩膀。
「你的古典文学素养到哪儿去了?难道连小泉八云的《雪女》都没读过?在那故事中的年轻男子可是被雪女救了一命喔?」
「我倒想问一个雪女为什么会读过小泉八云的书哩。」
「雪女偶尔会乔装成一般人到人类乡里去走走呀。小泉八云的书中也
有提到这点。假如好奇人类是如何描写我们,自然就会到陈列书卷的场所拿书来看看。你难道连图书馆都不晓得?」
竟然在教养与常识上被一个妖怪说教,这幻觉也未免太过讽刺了。
或许看到昌幸的表情实在充满困惑的缘故,雪女这时微微一笑,优雅地挥了一下从和服袖口伸出来的白皙手臂。
结果四周一带的雪忽然狂舞吹扫几秒钟后,围着昌幸筑起了厚厚的雪墙与天花板。原本把他身体埋掉将近一半的雪也消失无踪,让他好端端地坐到地面上。原来雪女只是轻轻一挥手臂,周围的雪就自动聚集、凝固,形成一个圆顶状的雪屋把昌幸收在其中。光是吹不到风、淋不到雪,就令人有种气温提升了十度左右的感觉。雪屋内的空间也大小适中,从前方的出入口可以看见外面降雪的景色。
昌幸这才开始惊讶怀疑眼前的一切可能并非幻觉。虽然寒意稍减是好事,但假如妖怪真的存在于世界上,是否在别的意义上应该感到恐怖?或许也因为这样的想法,让昌幸的表情似乎变得更加呆傻了。
站在雪屋外面一点也不在意寒冷的白衣女子这时得意说道:
「如此一来你总能撑过一晚了吧?虽然直接把你送去人类乡里也是小事一桩,但如果掉落到这种地方的人物竟然不到入夜便现身在山脚,肯定会引起骚动。因此我到明日傍晚会再把你送下山,你就暂时留在这里休息吧。」
既然有了遮风蔽雪的场所,最起码可以保住一命。虽然右手右脚的疼痛程度感觉起来应该无法自行下山,不过这妖怪甚至表示会把昌幸送到山下的样子。
「你为何要救我?」
面对抱持戒心如此询问的昌幸,雪女接着提出警告似地说道:
「等你平安下山后,应当好歹会去读一下小泉八云的书。所以为了避免误会,我先跟你讲清楚:我可不是因为看你长得俊美而救你的。你虽然五官还算端整,但属于所谓长相吓人的类型。表情很凶喔。」
被一个妖怪说长相吓人虽然很过分,但昌幸平时就已经习惯被人讲说脸很恐怖了,也无从反驳。再加上粗壮的体格,和所谓的俊美可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至于我救你的理由,是因为如果发生山难,这座山就会被搜救队之类吵得沸沸扬扬。而且为了防止今后再度发生意外,人类还会借着进行开发的名义来破坏山林。与其那样,偶尔出手救个人或许还比较好吧?」
雪女这时探头看向昌幸的脸。
「另外,你身上可有带钱?」
「多少有带一些啦。毕竟下了山总需要用到。」
考虑到交通费与餐食费,昌幸还是有带一定程度的钱在身上。
「那么把一半交出来。假如身无分文,你下了山肯定也会伤脑筋,所以我就不要求全部了。而且透过实际的形式表达谢意,你在心情上也比较过意得去吧?」
若说是谢礼也还算讲得通,不过昌幸依然忍不住疑惑歪头。
「妖怪拿钱做什么?」
「最近人类制作的酒食很美味,可是若没钱也买不到吧?虽然我有能力偷偷拿走不被发现,但那样事后可能引起骚动,甚至让店家倒闭。贸然扰乱人世到头来只会自掘坟墓,这道理必须遵守才行。然而身为妖物又不易获得人类的金钱,顶多只能从遗落在山中的东西或死者的钱包稍稍拿一些来省着用,实际上并不太够。因此像这种时候多少获取一点利益也不为过吧?」
从刚才到现在这些话听起来,这雪女该说是莫名通情达理吗,或者说很注重适应人类社会?跟忽然会从背后把朋友推下山谷的人类比起来,她搞不好还比较懂伦理道德。
「你都没想过干脆杀了我,把全部的钱都拿走吗?」
昌幸姑且问了一下。毕竟那样做肯定比较不费事,而且获利也比较多才对。
结果雪女却调侃他似地扬起嘴角。
「我现在就那么做好吗?」
「不,并不好。」
「嗯,那么关于方才说我不够美的事情,你可有意思道歉了?」
「别小看人类的想像力。人类靠想像力描绘出来的雪女可是比你更有魅力、有氛围啊。」
光从她为了获得人类制作的美酒或食物而索取金钱的这点上来讲,雪女该有的妖艳感觉便已荡然无存了。
雪女这时眯起眼睛。
「哼,我本来想说你要是敢讲什么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就杀了你,结果你却没上当呀。」
「喂,你别事到如今还设下那种莫名其妙的圈套好吗?」
真是好险。不,自己明明几分钟前还抱着丧命的觉悟,现在却因为相信了妖怪而开始产生想保命的心态。昌幸不禁蹙眉思索:以身为人类来讲,这会不会是很危险的状态?
雪女反倒露出开朗的表情,将手扠腰。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要平安待到明天喔。要是你自己冻死了,我也不会负责的。」
她说着,就在昏暗的天色中倏地消失。
后来一整晚,昌幸都烦恼着一连串的经历究竟是不是梦境或幻觉,但既然自己能活着如此思考事情,也就不得不接受这些并非梦幻的结论。雪女白皙的手臂轻轻一挥便筑起的这座雪屋不但坚固又保温,若只靠昌幸自己的手绝对造不出这样出色的东西。
隔天,太阳升起,又准备西沉的时候,雪女再度现身。在天还亮时见到这景象,让昌幸也不得不承认妖怪确实存在了。
雪女索取昌幸身上一半的金钱后,便轻轻松松把背着登山包的他扛起来,有如乘着风雪般升上天空。接着飞越树林顶端,转眼间来到山脚近处的树荫下。
让昌幸靠在树干、自己也站到雪地上的雪女,这时用真的如妖怪般吓人的眼神与声色说道: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不准把我的事情告诉包括你亲族兄弟甚至妻小在内的任何人。只要你敢向人泄漏只字片语,无论在何处我都会去杀了你。」
这句话虽然使昌幸再度感到全身发寒,不过要是自己乖乖顺了雪女的意思表现得畏惧也让人有点不爽,于是昌幸点头回应:
「换句话说,当我想死的时候只要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就行了吧?」
「你好不容易可以获救的,别把将来讲得那么黯淡呀。」
雪女顿时把手放在额头上,表现得一副「救了这家伙真的好吗?」的态度,于是昌幸带着苦笑重新回答:
「开玩笑的啦。我会保密。反正就算我说自己被雪女拯救,肯定也没人会相信啊。」
雪女微微一笑,再度眨眼间从昌幸面前消失了。只剩下几片雪花轻轻飘落。
昌幸在原地愣了好一段时间后,才把登山包重新背好,拖着脚、拄着冰镐,缓缓走向几百公尺前方的一栋民宅。
昌幸一现身于山脚,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场骚动。早已下山的隼人把昌幸摔落山谷的事情编造得对自己有利,而就在他受到周围的人安慰下,与警方和地方办事处的职员们讨论事后该如何处理的时候,竟接获了原本认为应该生存无望的当事人平安下山的消息。
刚开始大家还认为应该是搞错人而没有当真,然而当昌幸来到隼人面前,便真假立现了。隼人当场变得脸色苍白、双脚发软,昌幸则是态度平静地向在场的警察报告自己遭隼人推落山谷后虽然被埋到雪中,但后来奇迹似地发现一条下山路径才得以生还的事情。结果隼人就当场被警方逮捕了。
如果隼人稍微再冷静一点,其实大可以主张昌幸只是自己误以为遭人推落,而且单独摔落在深山中才会一时精神错乱,借此逃脱罪名才对。
然而大概是因为昌幸明明摔落到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生还的场所,却在隼人下山两个小时后就现身于山脚,而且看起来还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这样的异常状况使隼人一时无法对应了吧。当下便放弃辩解的隼人,据说在接受警方侦讯时也都回答得很老实的样子。
至于昌幸后来则是被送进医院,诊断出右臂与右脚有严重撞伤与冻伤,甚至还有几处骨头发现裂缝。大家虽然对于昌幸竟能够在这种状态下从那样的场所自己一个人下山,感到又是佩服又是诡异,不过昌幸当然并没有把雪女的事情讲出来。
关于隼人犯行的理由,对昌幸来说是相当无聊的事情。
据说隼人接受讯问时供称自己喜欢的一名女性暗恋昌幸,打算在他这次登山回来之后要主动告白,也拜托隼人能够提供协助,使得隼人心生嫉妒。而且当隼人提起这件事情时,昌幸还表现出一副对那名女性完全没有兴趣的回应,成为决定性的关键让隼人冲动之下出手了。昌幸听完这段转述后才回想起来,当他从山脊上被推落之前,隼人的确有提到一名好像在大学的同科系中很受欢迎的女性,而当时自己回应了一句「那是谁」。
换言之,整个动机总归起来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昌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只因为这种程度的理由,就差点被高中以来的至交杀害。或者搞不好对于隼人来说昌幸根本不是什么朋友,甚至不如那名女性。另外警察人员也向昌幸说明隼人在供述时提过,自己当时脑中
闪过一个念头,认为只要那名女性对昌幸的死感到悲伤时自己趁虚而入,或许就能顺利与对方在一起了。
法庭最后对隼人的判决很轻,并得以缓刑。这似乎是考量到犯案过程中看不出计画性,昌幸平安生还且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伤势或后遗症,而且隼人家境富裕,给了昌幸一笔相当高额的赔偿金,郑重表现出反省态度的缘故。
昌幸自从在雪山的山脚告发隼人之后,便没有再和对方见过面。对于对方家长提出的赔偿金额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收下。因为对方的律师为了在法庭上能够比较有利,看起来如果昌幸不收下赔偿金就会一直来访说服的样子,而且昌幸也不希望再跟隼人有更多的牵扯。毕竟再见到那位过去的朋友想必只会感到失落,得不到任何好处。
与此同时,昌幸也按照那位雪女所说,把小泉八云撰写的《雪女》好好读了一遍。这位作者是一名归化日籍的英国人,本名叫列夫卡迪奥•赫恩。是个文学家也是随笔作家,以收集整理了日本传说与民间传闻的故事集闻名,而《雪女》便是其中一册。
昌幸读了发现,这内容给人一种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某天晚上,一名老人与一名年轻男子从山上回家的途中,在准备渡河时遇上暴风雪,于是躲到近处一间小屋避难,却在屋中遭到雪女袭击。老人虽然被杀,但年轻男子由于相貌俊美而得救了。不过雪女警告他不准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会把他杀掉。平安回家的男子后来与一位貌美的女性相遇并结婚,也生下小孩。然而就在经过十年多后,那位妻子让男子不经意回想起雪女,于是有一天把雪女的事情告诉了妻子。结果没想到妻子其实就是那位雪女,男子由于违背诺言差点遭到杀害。不过雪女想到还有两人的孩子,最后没有杀掉男子,而独自消失了。
这虽然是一篇感觉符合日本人喜好的悲恋故事,不过当中也有一些令人在意的部分。例如男子竟然都没发现自己的妻子就是那位雪女,而且既然是向雪女本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其实雪女也大可不必那么死板地说那是违背约定泄漏秘密才对。
其实这故事中加入了一些小泉八云的改编剧情,据说在日本并没有完全符合这个内容的传说。在多数的传说中,雪女本来是会掳走人类小孩或者在雪中把人冻死的存在,被描述成像是山姥妖的一种。不过那样感觉还比较有妖怪的样子,反倒是和人类结婚生子的剧情,以民间传说来讲有些太过露骨现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昌幸见过了真正的雪女。这个世界上──至少在深山之中──原来还隐藏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昌幸将这样的事实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并完全舍弃了登山的兴趣。
大学毕业后,昌幸把隼人父母付给他的那笔赔偿金当成资金创业了。毕竟是本来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没期望获得的一笔钱,因此花起来不会感到心疼。虽然昌幸本身没有什么发明创新商品、专利或生意的头脑,不过只要不固执于亲自运用资金,愿意大方把钱交给别人去使用,自然就能募集到具备这些能力的人才。
他与一群拥有灵感、技术与创意但没有本钱创业的同辈们,以及个性上带有匠人脾气、除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外不想被杂务缠身的人才们携手合作,交出了亮眼的成绩。他们创立一间主要提供IT相关服务与程式软体的公司,也由于搭上潮流,让事业飞速成长。身为一名创业家,昌幸做得非常成功。
一方面也因为想要忘记过去而专注于工作的缘故,昌幸毕业之后的人生可以说非常顺遂、非常充实。在二十九岁的时候结了婚,感觉将来安泰无虞。也累积了庞大的资产。
后来在三十二岁这年的五月初,昌幸时隔十一年回到从前与雪女相遇的那座山脚下的小镇。在小镇郊处租了一栋房子,开始过起独居的生活。
这座山脚边的小镇由于不是什么观光地,人口不算多,交通上也不算方便。不过镇上有超市与商店街,只要开车一小时也能到一栋规模还算大的商业设施。虽然偶有登山客,但由于附近一带都是难度较高的山,小镇并非经常被当成登山口利用,因此不算足以创造繁荣的程度。
对于搬来居住的昌幸来说,这里也不是什么令人怀念或感到舒适的小镇。虽然跟住在都市时每天经营公司,天天与好几个人见面、打好几个小时电话、确认大量电子邮件,甚至让手机的充电都来不及应付的那段日子相较起来,住在这里的确感觉对身心比较好,但昌幸也不希望自己才三十二岁就过着这种退休式生活。
有一天昌幸为了去超市购物,在多云的中午时候走到街上,结果竟看见了十一年前在山中救了他一命的那位雪女正走在路上吃着冰淇淋的身影。从颜色判断,那大概是红豆口味的冰淇淋。虽然以前有听过雪女会下山到镇上购买人类制作的食物,但昌幸万万没想到自己才搬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她,感到非常惊讶。
雪女或许也不想在镇上太过醒目的缘故,身上穿的是一套勉强还算跟得上流行的洋装。以前在山中相遇时,她曾说过『故意用像个雪女的模样现身』之类的话,可见她在某种程度上应该能够变换自己的打扮。毕竟是个妖怪,就算具备那样的法术或妖术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另外,明明经过了十一年的岁月,雪女却看起来彷佛在年龄上完全没有变化。容貌依旧,白皙也依旧。
虽然正常来讲应该要对这点感到恐怖才对,但既然是个妖怪朋友,表现得像个妖怪的样子反而比较令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昌幸不自禁笑了一下后,上前对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吃什么而逛着周边其他商店的雪女搭话:
「以前有一次我差点死在山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位以为自己很漂亮的女性。」
雪女对忽然从旁攀谈的昌幸露出不太欢迎的眼色,瞪了一段时间后,好像很快便察觉对方是谁了。昌幸则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那女性自称是雪女,而且实际上也透过妖力救了我一命。多亏如此,让我现在能够活在这里。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感到疑惑,那究竟是一场梦境还是现实。」
雪女握着手中的冰淇淋,顿时慌张似地把脸逼近昌幸眼前。
「等一下等一下!你呀,我不是说过要是敢泄漏给别人知道就杀了你吗!」
「我现在只是跟当事人聊聊往事罢了。这样不算泄漏给『别人』知道吧?」
昌幸理直气壮地从容回应,但雪女却用和从前一样的同情语调说道:
「你难道还没读过小泉八云的书?那故事中的男人即便如此依然算违背约定,让雪女震怒了呀。」
「那是因为故事的男主角不晓得自己妻子就是雪女,所以就那位男子的角度来看,他并非在对雪女这妖怪讲话,而是向『别人』泄漏了秘密。这样要说他违反跟雪女之间的约定是可以通的。然而我现在是在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位雪女的前提下跟你提起这件事,所以并没有泄漏给『别人』知道啊。」
「那样算是诡辩吧?」
雪女虽然一副不太能释怀的样子,但大概因为在意快要融化滴落的冰淇淋,而首先吃了冰后垂下肩膀。
「算了,也罢。不过真亏你能认出我是那时候的雪女呢。我的穿着打扮应该改变了不少才对吧?」
「但脸蛋和白皙的肤色没有改变,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哦哦,意思说我的美貌藏不住呀。」
「不,也没漂亮到需要特别提出来的程度喔。」
「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送到以前差点丧命的那地方去?」
其实那样也不坏,但昌幸并不是抱着那种期待前来向雪女搭话的。
「反过来讲也真亏你认得出我来啊。从那件事情以后已经过了十一年,我的长相应该随着年龄有所改变才对吧?」
「毕竟我最近记得自己救过的人类只有你一个。更何况我们这些妖类不是只看脸形认人。每个人散发的气息和颜色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变的。」
昌幸听了也不禁想瞧瞧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不过话说那所谓的气息或颜色是不是也有分什么美丑净污呢?
为了不要妨碍到其他行人,两人移动到路旁之后,昌幸这才切入正题:
「我一直以来都很在意自己没有充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出了社会,也就有较多能够自由使用的金钱了。要我买几十根冰淇淋给你吃也行喔。」
「这东西我也不用吃到几十根呀。」
雪女一脸无趣地把冰淇淋吃进嘴巴后,思量了一下,似乎认为昌幸这提议不错的样子。
「最近我的确少有机会得到人类的钱,东西的价格也变贵了。而且虽然我多少理解人类社会的生活,但进入店家总还是会感到紧张。像什么集点卡、优惠日或者今日三倍之类,人类的历算我也不懂,总被搞得一头雾水。但只要有你陪着一起进店,我就能慢慢挑选东西,也不会昏头转向了吧。」
「我这个月开始在镇上郊处租了一间房子住,所以也可以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轻松用餐喔。」
「哦?那么你会做菜吗?毕竟有
些东西是刚煮好的最美味呀。而且既然在家煮,也能做些比较精致讲究的东西吧?」
「我去年离婚之后,厨艺已经提升到相当的程度啰。」
在这点上,昌幸很有自信。但相对地雪女却再度用觉得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啃起剩下的甜筒杯。
「你说离婚是怎么回事?不,仔细看看你脸色好像也很差呢。」
「这是重度的对人不信任啦。十一年前我差点被好友杀掉的时候其实就有出现一些征兆了,后来结婚的妻子搞外遇,还让我又差一点被杀掉。到最后,我们去年六月离婚了。我大学毕业后创立的公司也在三个月前遭到同伙背叛,被一间大公司吸收合并,而身为老板的我当然就失去了容身之处。被朋友、妻子和合作伙伴相继背叛,又丢了工作,让我变得无法相信人啦。现在可以像这样推心置腹地吐吐苦水的对象,我顶多只能想到妖怪。所以我把身边种种事物都尽可能处分掉之后,搬到这里来住了。」
昌幸坦率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或许自己脑中也有某种念头,认为被雪女指责自己违背约定而杀掉搞不好还能乐得轻松。
雪女顿时哑口无言似地皱起眉头。
「既然这样,你现在应该生活拮据吧?这样的人我可没办法敲诈喔?」
她的发言还是跟十一年前一样,非常通情达理。不过昌幸对她挥挥手:
「虽然丢了老板的职位,但我个人的资产并没有被抢走。那些钱至少足够让我过二十年不愁吃穿的生活,所以我想说就暂时在这地方当个家里蹲,看看书、玩玩游戏,放松一下身心。」
「你早说呀。这样听起来你反而生活很富足嘛。再说,你两次差点被杀掉却都能平安无事,可见你这个人非常幸运呢。」
「虽然有钱但无法信任别人的男人,若在民间故事中不就是最后会遭遇不幸下场的反派角色吗?」
只要拥有足够的资金,无论重新创业或学习新的技能都不算太难。然而无法相信他人就没办法经营事业,也难以在别人的指示下工作。
「真是可怜的家伙。你现在根本不是顾着向我报恩的时候吧?」
雪女把冰淇淋全部吃进肚子中,挥挥手露出美艳的笑容。
「我想喝个美酒,也想吃吃看海产的鱼呢。若能把这些东西摆到眼前,我最起码可以当当你的聊天对象喔。」
「我现在刚好要去超市一趟。你想买什么就尽管放进购物篮吧。如果想吃什么料理,我也会做给你吃的。」
昌幸指着超市的方向踏出步伐。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为了买东西才到街上来的,预定计画并没有改变。
而雪女也来到他身旁,与他同行了。
昌幸就这样与雪女重逢,开始了交流。虽然不至于到每天见面的程度,不过雪女每个礼拜会有两、三天晚上来访,成为了两人间的习惯。
昌幸租的是一间屋龄四十年、附庭院的两层楼房子,若给四人家庭居住是大小刚好,但一人独居就稍嫌安静过头了。不过有这么大的空间也比较不容易被人从外面看到屋内的状况,即使招待妖怪入内闲聊也不用担心太多。
而且这地方位于小镇的郊区,附近民房不多,就算在庭院烤肉也应该不会有人来抗议烟味,所以或许本来就不需要担心太多吧。
然而相对地,如果有位相貌年轻的女性频繁来访这样的家,也难保不会引起外人注意,这对于平常不会在人前现身的妖怪来说并非好事。所以雪女总是趁着入夜天黑之后,从二楼窗户飞进屋内。假使窗户没开,只要有一点缝隙,她似乎就能随着寒风一起进到里面的样子。也因为这样,雪女来到昌幸家的模样并没有被外人看过。
即便是那样的雪女,当昌幸出门买菜时依然会想要同行。据她表示,究竟要吃什么东西,店里有什么食物,果然还是亲自看、亲自挑选比较有趣。如果不需要担心费用问题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要是经常一起出现在镇上,被人记住长相的可能性就会很高。因此昌幸多半会在前往镇外的大型购物中心买食材的时候才带雪女同行。毕竟周围人多应该就比较不会引起注意,只要昌幸稍微留意一点,也能防止雪女做出不像人类的行为。
虽然到镇上的时候雪女总会穿洋装,不过在昌幸家中就会变成以前在山中相遇时穿的那套白色和服。她似乎很讲究雪女就该是这个模样,而且觉得这种打扮比较轻松的样子。
雪女会要求尝试各种东西,但并不拘泥于高级品。虽然关于日本酒是主张吟酿酒最好,总会自己倒来喝得畅快,不过关于啤酒或葡萄酒,反而认为与其喝高档货不如喝多一点便宜货比较合自己的性情。海产鱼方面也是刚开始因为稀奇而挑选鲔鱼、鲷鱼或鰤鱼的生鱼片,但很快就吃腻而改选牛肉或猪肉,而且在尝试高级肉品之前又把兴趣转到拉面上了。
有一次她穿着白色的和服就想吃咖喱乌龙面,害昌幸都忍不住慌张起来。然而也许是什么妖怪的力量,让那纯白的布料上都没沾到任何一点黄色污渍。
到了夏天,雪女就要求想吃荞麦凉面或素面搭配各种佐料,于是昌幸便切了生姜、生葱、芝麻或秋葵等等东西给她配面。虽然事到如今,昌幸才疑惑起雪女在这种盛夏季节跑出来走动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而问了一下,结果对方当场傻眼地回应他如果那样就会死,雪女的寿命不是连一年都不到了吗?
两人重逢后过了将近四个月,来到九月的某一天晚上八点前,雪女正一脸感到美味地品尝着昌幸做的炸天妇罗。这是由于雪女对蔬菜的天妇罗产生兴趣,要求今晚想吃吃看以天妇罗为主的菜色。于是昌幸还特地买了一个新的天妇罗炸锅,现在把一道道炸好起锅的天妇罗品项放到雪女面前的桌上。
「嗯,刚炸好这个热呼呼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而且比起沾天妇罗酱,只沾盐巴吃更美味呢。」
坐在椅子上的雪女用白皙的手指握筷,把裹上薄薄的面衣炸到酥脆的甜椒夹入口中,心情愉悦地如此说道。
「明明是雪女却讲什么热呼呼的很棒,如果在民间故事中,可是有描述雪女因为地炉的火或是热茶而融化的案例啊。」
「那是什么时代的话了?描写雪女和人类结婚生了好几个小孩的故事大家都信了,怎么可能只吃个天妇罗就融化嘛。」
雪女还是老样子,嘲笑着昌幸的无知。而就在这时,昌幸对外观上看起来和一般人类没什么差异的雪女问道:
「话说,街上是不是其实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妖怪混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半的人类不晓得而已?」
雪女大概猜想到昌幸在恐惧是否有各种妖魔鬼怪泛滥于人世中,结果一脸愉快地把洋葱天妇罗放进嘴巴。
「应该有吧。只不过和人类扯上关系很容易招惹麻烦事,所以想接近人类的存在并不多。双方互不干涉才是最平静的。怪异存在不一定都比人类强大,反倒是人类由于对自然的道理不抱恐惧与敬意,感觉更危险呀。」
「人类的恐怖之处,我也亲身领教过了。那么你像这样经常跑来找我,不会有问题吗?」
雪女和昌幸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只是「接近」的程度了。有时候雪女还会主张自己酒喝太多而要求留下来过夜,然后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到隔天早上甚至吃过早餐后才回去山中。
或许她本身也有自觉,顿时嘟起了嘴唇。
「同伴中的确有妖怪劝告我最好别这么做。但也有妖怪反而觉得有谁待在人类近处可以多理解人类的事情。而我也有找公主大人商量过,问我这样会不会过度利用你了。」
「公主大人?」
昌幸也把筷子伸向炸虾天妇罗的同时,对这个不熟悉的称呼回问了一声。
「嗯,就是我们这些所谓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存在的智慧之神。我们妖魔鬼怪之间偶尔也会发生争执,或者遇上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时候也可能对人类的行为感到困扰,希望获得解决。像这些时候,我们就会去拜托公主大人。虽然我只见过两次面,但她光是在传闻中的各种活跃表现与卓越智慧就让人听得不禁神往呢。」
见到雪女说得如此骄傲,昌幸也忍不住钦佩起来。
「既然会被妖怪敬为神,难道是什么很特别的怪物吗?」
「不,公主大人原本是个人类喔。」
这令人意外的回答让昌幸顿时惊讶得张大嘴巴。
雪女又继续说道:
「毕竟那工作也需要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维护世间的秩序,因此身为人类的立场同样不可或缺。而公主大人是由我们这些妖怪将她从人类变成神的。虽然当时的事情我并没有参与,不过妖怪们将具备资质的人类小孩掳走后,拜托她成为我们的智慧之神。而她答应了请求,于是妖怪便挖掉她一边眼睛,切断她一只脚,使她成为单眼单足之身。那孩子就这样成为了我们的智慧之神。」
冷不防地听到这样一段血腥而充满妖魔感觉的行径,使昌幸慌了起来。
「居然拐走小孩又挖掉眼睛砍断脚,未免太残酷了吧?而且竟然是自己创造出一个神,简直乱来。」
然而雪女对昌幸这种反应感到奇怪似地回应:
「如今还讲这什么话?人类不是也有供奉活祭品的风俗吗?而且我听说人类社会中自称为神明或者把明明不是神的存在供奉为神的案例反而更多喔?」
这么讲也没错。虽然昌幸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不过夺走单眼单足当成献给神明的祭品,或者直接将那个人物本身视为神明的仪式其实在人类社会也存在。而且不仅限于新兴宗教,将人类当成神明的宗教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即便如此,昌幸依然感到难以释怀。
「但一个原本是人类的小孩有办法管控妖怪们吗?例如妖怪之中比较凶暴的家伙,也可能不服从那位公主大人吧?就我的印象中,所谓的妖怪应该多半很粗野暴躁,会凭借自己的怪异能力任性妄为吧?」
「的确啦,像我这样懂得讲人话又会思考事物的存在是很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一个智慧之神。另外,公主大人确实除了智慧之外没有其他突出的能力,但即便是拥有劈天破地之力的怪物,也会臣服于公主大人的睿智之下。这正是公主大人被形容为楚楚可怜又残酷狠毒的理由。愿意帮助公主大人的妖魔们也很多,因此就算有怪物暴动同样能应付自如。」
人常说智慧有时能胜过武力,凭借谋略扰乱大国、获得胜利的英雄故事或贤者逸闻也不在少数。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似乎能够面对妖魔鬼怪发挥那样的能力。但身为人类的小孩却必须被卷入那样波澜万丈的命运之中,肯定过得非常辛苦。
话说楚楚可怜却又残酷狠毒,这两者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形容吧?简直令人一头雾水。
「而且这几年公主大人还交了个男朋友。」
「怎么话题忽然变得俗气起来啦?」
看来那位公主大人即使被妖怪夺走单眼单足,日子依然过得很正常。
「不过那男朋友是个很恐怖的家伙。本来不应该让他待在公主大人身边的,但无奈公主大人非常中意那家伙,我们也不得不认同了。而且反过来想想,把那样的存在拉拢成为自己人的确也很可靠就是了。」
雪女虽然对那位公主大人的男友说出正面评价,不过听起来她感到担心的部分还比较多的样子。
「竟然会被一个雪女讲到那种地步,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那同样原本是个人类。然而吃过人鱼的肉获得了不死之身。」
雪女的口气讲得厌恶忌避,但对于昌幸来说惊讶的感情更胜一筹。
「吃了人鱼肉会变得不老不死的传说我也听过,但原来真有那样的人吗?」
「而且据说那家伙还吃了其他妖怪的肉,获得更加惊人的力量。但我已经怕得不敢再多问了。虽然在人类眼中那似乎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但对于我们妖魔来说,那简直是用言语形容都很恶心的怪物呀。」
雪女即使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类,好像光听传闻就全身发抖的样子。
「那堪称是超越怪物的怪物。只要那家伙在身边,假设有什么存在想加害公主大人也不可能得逞。所幸那家伙非常顺从公主大人,因此大家也说没有必要过分感到害怕就是了。」
妖怪们的智慧之神,以及变成超越怪物的怪物并跟在智慧之神身边的人类。没想到当昌幸还打着领带忙于出席股票投标、股东大会或董事会议的时候,世界上竟存在着如此奇幻妖异的事情。
「看来我不晓得的事情还多得像山一样啊。」
虽然感到可怕,不过对于被辛酸的人际关系搞得身心俱疲的昌幸来说,这些过于脱离现实的事物听起来反而有种爽快的感觉。
他接着拉回主题说道:
「那么公主大人对于你和我之间的交流是怎么说的?」
「她说只要别引起人们注意,不要被对方过度利用就没关系。稍微给人类一点好处也行,但不可以让我们的力量对人世造成过大的影响。」
「讲得很对。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还颇正经的。」
「她还说要是出了什么麻烦事就把那男人冻死后离开小镇喔。毕竟如此一来被认为是自然死亡的可能性很高,就不会被当成事件调查了。」
「那解决方法也太粗暴了吧,公主大人?」
虽然雪女当场笑起来,似乎接受了那项提议,不过昌幸内心对智慧之神的评价倒是往下掉一阶。
雪女接着打开昌幸给她的罐装啤酒,一副也不算多感兴趣地随口问了一句:
「是说,你跟街坊邻居们的交流如何?自从来到这个聚落后,除了我以外,你好像都没有跟其他人往来吧?」
「我有交谈过的对象顶多只有送包裹来的快递送货员,也只会在买菜的时候出门而已。附近邻居们似乎都觉得我可怕而躲避我的样子。毕竟我是个外来人,长相又凶,大家或许以为我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物吧。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会因为太少见人,连怎么讲话都忘记啦。」
「也说得太夸张了。刚才你不是又接到一通电话,交谈得很正常吗?对方是你以前的伙伴或部下之类的吧?是不是可惜你的才能,希望你回到职场去呀?」
至今为止也有过几次当雪女在家的时候接到手机来电的状况,所以大概让她留下印象了吧。昌幸当初虽是被迫离职,但为了万一过去的公司业务、客户或当时没有积极背叛昌幸的部下们遇上什么问题时能够进行最起码的对应,昌幸并没有更换自己的手机号码。
「话虽如此,会打电话来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且内容都是发现以前工作交接上有什么遗漏,或者工作业务上的联络罢了。虽然偶尔会谈到我的近况或今后打算,但对方也知道我变得对人不信任而总是足不出户的事情。刚才那通电话中的确有提到要不要开始新的工作,不过内心想必早就把我归类到已经完蛋的人了吧。假如我还有人望,应该会有更多人联络我才对。」
对方虽然说如果昌幸打算另创事业肯定会有人愿意追随,而且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就算那都是真心话,昌幸也无法相信到足以振奋自己朝未来迈进的程度。
雪女大概看出了他心中那样的想法,有点调侃他似地摇一摇啤酒罐。
「只要最起码有一个人,当你要东山再起的时候就能帮上忙啦。而且你现在的脸色也变得比以前有活力多了。在你解开心结之前,要我陪你多久都可以,反正我只要能尽情享受美味的食物就很满足啦。不过,光是这样我好像太占便宜了吧?」
雪女接着想到什么好点子似地竖起手指。
「对了,你和前妻已经分开好一段日子了吧?要不要我当你消解夜晚寂寥的对象呀?」
这提议虽然听起来很有魅力,但昌幸露出苦笑婉拒:
「妖怪的贞操观念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倚赖你到那种地步,以我的现况来说也太没出息了。」
「人说送到嘴边还不吃是男人之耻喔?」
雪女不知究竟当真到什么程度,对昌幸露出捉弄似的眼神。昌幸接着叹了一口气。
「你也让我稍微保住一点面子好吗?现在的我就跟死人一样,不是足以胜任你对象的男人。而且那么深入的关系,公主大人也不会许可吧?」
「她说过只要有避孕就没关系喔。」
「那个公主大人果然不能信任吧?」
总觉得对方好像根本没有传授什么正经的智慧。也许只是因为昌幸的脑袋太死板,不过既然叫公主大人应该就是个公主神,讲什么「避孕」之类的字眼真的好吗?
至于雪女所说的智慧之神其实在『古事记』中也有记录的事情,昌幸则是到好一阵子之后才知道了。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多,昌幸家来了两名拜访者。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昌幸以为是他在雪女的要求下透过网路订购的宅配鳗鱼饭寄到而打开家门,却没想到站在门外的是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与年轻男子。
面对反射性摆出警戒态度的昌幸,中年男子亮出警察证件,表示自己是C县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名叫古川。另一位较年轻的则说自己叫本田。C县虽是隔壁县,但从那里的中心都市开车到这地方需要花上将近三个小时。那么远处的刑警竟然特地来访,让昌幸变得更加提高警戒了。然而相对地,古川却有如闲话家常似地说道:
「原田美春女士,也就是去年和你离婚的女性遭人杀害的事情,请问你知道吗?」
那是前妻结婚之前的本名,原来她离婚之后又恢复到原本的姓氏了──昌幸脑中莫名冷静地想着这样的事情。由于听到太过异常的情报,让昌幸惊讶得反而语气平淡地回答:
「不,你说美春被杀了是怎么回事?」
这内容很明显不适合站在家门口交谈,于是昌幸只能做好觉悟,让那两人进到家中。因为雪女都是晚上才会来,也不需要担心被撞见的问题。
昌幸作梦也没想到,为了这桩前妻遇害的事件,竟会受到之前提过那位公主大人的帮忙。
坐到客厅沙发后,刑警告诉昌幸就在这个月的十二日,礼拜一晚上,美春不知遭什么人打死,到了隔天早上被正在慢跑的老
人发现遗体倒在河岸边的草丛中。
离婚后,美春居住在C县的某市。十二日晚上七点半,她从工作的花店下班离开之后行踪不明。据说她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距离花店五百公尺左右的公寓中,平常都是靠走路上下班。发现遗体的河岸则位于从花店回公寓的方向,与花店隔了两条路的路边。美春当时究竟是被凶手强行带到那个地方,还是被约到那地方碰面?虽然杀人现场毫无疑问就是那块河岸边没错,但关于案发经过则还不清楚的样子。
美春当时是被人用铁撬或扳手之类的钝器反覆殴打头部,手臂也有留下遮挡防御的痕迹,可见是经过相当程度的抵抗之后遭到杀害的。从伤痕判断最初是遭凶手从背后攻击,但并没有当场丧命或失去意识,于是转身朝向凶手进行了抵抗。遗体被发现时满脸是血,据说到了连容貌都难以辨别的程度。凶器至今尚未发现。
「我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毕竟我没有订阅报纸,也不太看电视。虽然会看看网路上的新闻网站,但不会详细确认什么杀人事件的报导。我和美春离婚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
新闻网站由于标题字数有限,基本上不会把个人名字写在上面。如果只是随意浏览,当然很有可能没注意到这件事。
「就连她原来在花店工作,而且还住在隔壁县的事情,我都是现在才知道的。」
昌幸听完刑警的话之后比起内心动摇,更首先察觉对方来访究竟想问什么。毕竟从一个已经离婚一年以上的前夫口中能够问出来的情报,照理讲应该很有限才对。
在美春的随身物品中,像装有现金的钱包、信用卡、贵重金属、公寓钥匙、手机以及身分证件等等都没有被夺走。身上的衣服没有凌乱的迹象,住家也没有遭人入侵过的痕迹。因此警方决定循着熟人结怨的可能性进行调查。
古川说明到这边,吊起眉梢。
「话说,关于当初你们离婚的理由,虽然表面上原因是美春女士的出轨问题,但实际上似乎是由于她曾试图杀害你是吧?因为你当时没报警所以并没有演变成案件,不过在你开车出门前偷偷让你喝下安眠药的行为,已经充分算是杀人未遂了。」
昌幸这时朝挂在刑警背后墙上的月历凝视一会后,静静地重新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交谈对象。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事?」
昌幸于二十九岁的时候与美春相恋结婚,但是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差点被杀害。那是发生在三月的事情。当昌幸开车去上班的时候,他平常都会喝的能量饮料中被掺入了安眠药。当天昌幸预定开高速公路直接前往客户公司,而药量刚好计算在当他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会发挥药效。假如昌幸因此发生车祸身亡,只要前妻出面作证他由于工作繁忙导致睡眠不足,警方甚至不进行验尸就会直接判断为意外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昌幸当时之所以没死,而且还查出是美春下药,完全是几项偶然重叠的结果。能量饮料平常都是在昌幸准备出门的时候由美春交给他,并且当场喝完后将空瓶交还给美春处理。然而当天就在昌幸喝饮料的时候手机响了,于是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出门,不小心把瓶子带到车上了。
虽然美春当时可能有叫他要交还空瓶,但由于电话中联络的事情以及与客户见面的时间,让昌幸头也没回地直接出门了。
电话中联络的内容使昌幸必须先到自己公司拿资料与样品,没有直接前往客户公司。而且在进到公司的时候又接到客户通知对方公司发生了一点问题,希望能够更改见面的日子。后来过了十分钟,昌幸忽然感受到强烈的睡意而躺到沙发上,过了许久才总算清醒。
觉得再怎么说都太奇怪的昌幸,于是透过熟人介绍将留在车上的空瓶拿去化验,便验出了掺有安眠药的事情。至于掺药的人,最可疑的就是妻子。因此昌幸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委托人调查自己的妻子,才发现她竟然有个情夫。
昌幸将化验结果与外遇调查报告拿给美春看,对方便当场承认了自己的杀人未遂行为。据说是因为想保留昌幸的庞大财产又想跟情夫在一起,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而对方很快就同意离婚,于是两人省略了找律师商量的步骤直接向区公所提出离婚申请,让一切事情都就此结束。昌幸从来没有把离婚真相告诉过任何人,美春想必也不会把自身的犯罪经历告诉别人才对。而且她说过这件事甚至对出轨对象也同样保密。
然而古川没有回答昌幸的疑问,反过来问道:
「请你先告诉我,你当时为何没有报警?」
「美春虽然承认自己掺入安眠药的事情,但假如她在法庭上否认,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反驳。更何况,只是杀人未遂的程度也不会判到多重的刑罚。」
「哦哦,这么说来你在学生时代也曾经差点被友人杀掉了。」
「所以我很清楚就算告她也是浪费力气。而且对方好歹是我曾经爱过且结婚的妻子,当时埋头于工作中,让她心生出轨之意的我也有不对。虽然差点被杀,但所幸我最后一点伤都没有。若把事情故意摊出来,只会让事后变得更加尴尬难堪而已。」
如果惊动警方、告上法院,顶多只会把妻子对昌幸感到多么不满的事情公诸于世,对昌幸来说一点慰借都没有。
也不知道古川对昌幸的心境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他即使点点头后又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出轨的事实依然存在,而且只要搬出自己能够控告对方杀人未遂的立场,无论你提出任何条件,美春女士都只能同意离婚吧。然而当时你却分给了美春女士相当金额的财产。明明你大可以不分一毛钱就直接离婚的。」
「毕竟权利只是权利。要是过于冷淡导致她反过来怨恨我,我也会伤脑筋啊。」
昌幸虽然没有在撒谎,但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位中年刑警究竟在想什么。
「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没错。而且美春女士在离婚之后很快也被情夫提出分手,想必你分给她的财产对她经济上帮了很大的忙吧。」
古川接着重新端正坐姿后,对沉默不语的昌幸表示:
「或许你一反外表给人的印象,其实是个心肠很好的人。然而美春女士却不是那么想的。她在自己家中藏了一封告发信,上面写到『万一自己哪天死于非命,那肯定是被你杀害的。请警方立刻逮捕你』之类的内容。而且信中也有提到她当年试图杀害你却失败,最终导致两人离婚的经过。要是没有那封信,我们警方想必也无从得知你和美春女士之间真正的内情。毕竟她的朋友甚至连情夫的存在都不晓得的样子。」
昌幸这才明白刑警今日来访的理由之一,但依旧感到难以释怀。
「不管美春在信中是怎么写的,我根本没有要杀她的理由吧?」
面对无法理解的昌幸,刑警仔细说明起来:
「美春女士一直深切认为自己会遭受你报复。毕竟她试图将你杀害并夺走你所有财产,会觉得自己被你怨恨也是很自然的。可是你不但没有告她,只是办个离婚就让一切落幕。而且也没有把真正的离婚理由告诉周围的人,保住她的体面,甚至分给她相当金额的财产。心胸再宽大也该有个限度,这让美春女士反而觉得恐怖,怀疑这些会不会是为了将来杀害自己而做的伪装。」
这段过于夸张的猜疑让昌幸感到哑口无言。
「美春女士在信中写到,你肯定是为了即使杀掉她也不会受到怀疑,才故意假装和平离婚。所以当周围人问起离婚理由的时候,你也只会提到美春女士出轨的事情,对于杀人未遂的部分只字不提。而且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还表示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可没有那么阴险,竟然花那么多功夫跟时间去报复一个人啊。」
昌幸为了传达自己现在郁闷的心情,故意把态度表现出来,但古川刑警却看起来不为所动的样子。
「隔一段时间之后再出手杀害,能够让自己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显得不深,进而使自己被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变得安全无虞。像这次如果没有那封告发信,警方或许也会认为你的嫌疑很低吧。将这点纳入计算而进行报复行动的人也是存在的。」
昌幸觉得假如自己有那样的激情与执着,现在也不会过着这种有如脱离世俗的生活吧。但就算把这种话讲出来肯定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决定让刑警继续说下去了。
「学生时代差点把你杀害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早已离开人世了吧?就在山中那桩杀人未遂事件之后过了三年,遇到一场交通事故。」
「好像是那样。我也只有听到传闻而已,不清楚详情。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古川始终没有把注视着昌幸的视线移开。
「关于那起事故,警方姑且确认过,并没有你参与其中的痕迹。周围也没有人怀疑你。然而当美春女士得知那件事情后,恐怕认为是你下的手,而对你抱有更深的危机感了吧,认为自己总有一天同样会遭你报复。因此为了当自己万一被杀的时候让你也无法全身而退,她才会不惜告白自己
的罪过,将那封信藏在自己家中。」
「难道警方相信那个内容吗?」
如果是警方肯定会相信吧。假如没有找到其他有可能的嫌疑人,想必更会对信中的内容追究到底。
古川接着又提出另一项让昌幸的嫌疑变得更深的情报:
「在被杀的美春女士手掌上,有留下用签字笔写的文字。或许因为她丧命时握着拳头,所以凶手才没有察觉这点。虽然有时候会由于死后放松力气而让手掌打开,不过也有立刻僵硬而保持紧握的状况。」
古川张开自己的左手,做出在上面写字的动作。
「那些字看起来应该是被害人被带到河岸边的时候为了不让凶手发现,没看自己的手心急忙写下的。在美春女士携带的手提包中虽然装有几项笔记工具,但并没有发现签字笔。推测可能是她写到途中的时候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依然张开着手心的古川这时稍微笑了一下。
「在她手掌上留下的文字读起来是片假名的『マサユ』。而你的名字叫作『マサユキ(昌幸)』吧?可能是美春女士写到途中差点要被凶手发现,所以只写到这里的。」
「如果只是写到途中,下一个字未必就是『キ』吧?」
昌幸虽然板着脸如此回应,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假如硬扯说那是『マサユメ(正梦,预知梦)』也没什么说服力。
古川嘴角微微一扬,点点头。
「说得对。而且也可能其实想写『コ』,但是下面那一横写得太长而变成『ユ』的。」
他接着一副忽然想到似地询问:
「话说十二日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请问你人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所谓的确认不在场证明吧。那大概就是美春的推测死亡时间。
昌幸稍微沉默了一下。毕竟他有必要整理思考,该如何回答那天的行动才不会被对方进一步调查又能说得过去。结果比较年轻的刑警这时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上,古川则是指着那些照片说道:
「请你看一下。这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间购物中心拍到的监视器画面。日期是这个月四日。」
昌幸看到那些照片虽然憋住没让表情变化,但内心忍不住着急起来。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成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再怎么说都太过出乎预料了。
古川也许看出了昌幸的动摇,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照片中可以看到你和一名可能是美春女士的女性走在一起。你刚才好像说过你们离婚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吧?但会不会是你在犯案前几天用友善的态度先与被害人见个面,杀人当天也用同样的态度碰头,试图让对方卸下心防的呢?」
照片中的确有一名身高长相都与美春很像的女性与昌幸走在一起。如果画面解析度再高一些,应该就能知道那和美春是不同人物,然而靠这台监视器的清晰程度要说是同一个人也不难相信。假如能够知道美春同一时刻出现在别的地点,或许还可以证明照片中是不同人,但既然刑警会拿出照片,就表示这讲法行不通吧。
昌幸只能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只是另一位和美春很像的熟人。」
「那么请问是住在哪里的什么人呢?」
古川紧接着如此询问,但昌幸无法回答。
结果两位刑警有如事先讲好似地同时从沙发起身。
「可以麻烦你跟我们到附近的警局一趟吗?」
也就是所谓的任意同行,表示希望到警察局进行正式调查的意思。
昌幸虽然对于警方感到强烈的不信任,但如果拒绝只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差。于是他只好跟着从沙发起身了。
昌幸在当地警察局接受了长时间的侦讯调查,然而或许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或线索继续逮捕,到天黑时总算获得释放。不过由于昌幸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及监视器画面中一起被拍到的女性都含糊其词的缘故,最后只让他的嫌疑不减反增。
当他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还被擅自进到家中开啤酒配鱼肉香肠吃的雪女抱怨了一句『连晚餐都不准备好是跑去做什么』。
实在感到疲惫的昌幸,于是一边准备用微波炉加热就能吃的冷冻炸鸡、炒饭、烧卖等等配上蔬菜沙拉,一边把刑警来访、前妻遭杀以及自己被视为嫌犯的事情都说明了一遍。
等到餐点端上桌的时候,就连雪女都表现出同情的反应,将啤酒罐放到桌上。
「人都死了还继续给你添麻烦,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呢。」
然而毕竟曾是昌幸的妻子,让雪女有种复杂的心情,但并没有特别改口。
她接着沉吟一下后……
「不过要说起来你也有问题呀。如果你有好好跟附近邻居们交流,搞不好就有所谓的什么『不在场证明』了。平常的点点滴滴就是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造成影响。」
她这么说也很有道理,然而这次在那个不在场证明上也存在问题。
昌幸虽然稍微感到犹豫,但还是决定把这点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十二日的晚上八点左右就是十三天前,刚好是我跟你吃天妇罗那天啊。」
雪女听到他这么说,弯起手指在脑中计算天数后,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手心。
「哦哦,这么说对呀。那天吃天妇罗又配酒,享受到深夜,我还留下来住了一晚到隔天早上才回去的。那么你就不可能是凶手,这不是很清楚明瞭吗?」
「话是这么说,但总不可能让一个雪女出面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吧?」
在讨论警方会不会相信证词之前,首先就难以预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了。
「被问到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假如我立刻回答『没有』倒还比较没问题。但因为我一时觉得也不算是没有,结果稍微沉思了一下。这反而加深了警方对我的怀疑。」
昌幸当时一方面也在犹豫即使要回答「没有」,是不是也必须想个适切的谎言别让警方察觉到雪女的存在。假如贸然谎称自己只有一个人,搞不好会进一步被追问最近购买大量食品回家是不是在家中招待什么人。昌幸脑中一时浮现这样疑虑,到头来造成了反效果。
不过雪女大概因为确定不是昌幸犯行而感到满足,笑着向他保证: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清白的,迟早能够摆脱嫌疑吧。」
相对地,对昌幸来说却还有让他笑不出来的要素。
「可是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影像反而让我变得更加不利。由于那影像让警方判断我明显在说谎,结果不管我再讲什么,他们都会怀疑了。」
「就是你说拍到你跟一名很像前妻的女人走在一起的照片?这种问题只要你告诉警察那个女人是谁不就解决了?既然走在一起就代表是你认识的人,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样一来警方也会明白啦。」
雪女虽然讲得轻松,但关于这点其实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昌幸不断犹豫该不该说出口,但最后还是认为不能不说而放弃迟疑了。
「照片中拍到跟我走在一起的女性就是你啊。我不是有带你一起去逛过几次购物中心的食品贩卖区吗?」
所以昌幸无法告诉警方那名女性是谁。居无定所,在人世又没有户籍的妖怪终究无法成为证人。
雪女顿时停下伸向啤酒罐的手,僵了一段时间。
「你离婚的前妻跟我长得很像?」
「如果站在一起就分得出来,不过还算挺像的。」
虽然雪女的外观上比较年轻,但两人还是相似到警方看影像会认错的程度。
「为什么你要跟一个长得像我的女人结婚啦?」
「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当年埋在雪中抬头仰望到的某个身影让我深深难忘吧。」
昌幸本来绝不想把这种事讲出口的,但也许现在精神过于疲惫,连找借口敷衍都觉得累了。当年心生死亡的觉悟时所见到那个不属于人类的白皙女性身影,无论昌幸如何遭遇背叛都不曾褪色。唯有那个身影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雪女一时之间彷佛在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多问似的,做出像用手抓空气的动作。接着有如泄愤般抓起啤酒罐,把头转向与昌幸相反的方向灌了几口。
「该怎么说?这样你的前妻也很可怜吧。她说不定一直有种自己被拿来跟谁比较的感觉呢。」
「我有在反省。所以她搞外遇我也无话可说,离婚时我也尽可能关照她。虽然她甚至想杀掉我那件事就太过分了。」
关于这点继续讲下去应该只会变得更尴尬,于是昌幸把话题拉回现况: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没办法向警方说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及一起被拍到的女性究竟是谁的问题。然后由于无法说明的缘故,让我的嫌疑变得更深了。简直像是陷入什么圈套一样。」
雪女气愤地握扁手中的罐子,甚至彷佛总算理解昌幸所面临的困境似地把罐子冻结捏碎。
「明明只要我出面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却因为办不到这点,反而害你的处境变得更不利了吗!喂,这没问题吧?」
「我听说警方一旦认定
谁是凶手,就会甚至不惜伪造证据也要将那个人定罪。状况可说对我非常不利。」
现在着实不是可以信任警方的状态。万一在这个家中搜出什么犯案时使用的凶器或沾有血迹的衣服之类,肯定就难逃被逮捕的命运吧。而警方有可能真的搞这种伎俩。
在那之前,昌幸必须想想办法。虽然自己如今对人生也没有怀抱什么希望,但如果就这样被逮捕定罪,可能会让雪女留下没有必要的罪恶感。自己明明是为了报恩而来到这地方,假如最后却导致那样的下场只会显得更加没有出息。
「不过所幸我还有钱和时间。在变得无法自由行动之前,我要自己亲手揪出真凶。如此一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了吧。」
「你有什么头绪吗?」
「总比一直关在家里来得好。所以抱歉,我要暂时出门一阵子。无论酒和食物,家里都还有一定分量的库存。我也会留现金在这里,你随便拿去用吧。」
昌幸准备立刻起身行动,但雪女却赶紧按住他的肩膀。
「你等等你等等。现在你贸然行动,会不会反而更让人怀疑?我明白你无法相信警察,但毫无头绪之下单独行动肯定只会失败,而且警察一定也在监视你。」
正因为这样,昌幸才会决定趁夜抢先行动。然而看在雪女眼中,这似乎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我也会帮忙你,所以你别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去做。我知道你是清白的,绝不会眼睁睁看你被抓走。」
雪女压制着昌幸,让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对他如此主张。然而妖怪不谙人世的道理,平常又居住在比人世单纯的鬼怪世界中,想必也没有什么对于现实中的杀人事件或警察组织能够发挥什么效果的力量吧。
沉思半晌后,雪女敲了一下手心,脸上绽放出明亮的表情。
「对了,像这种时候就应该去仰赖公主大人的力量呀!她肯定能够帮助你,甚至找出真凶!」
虽然雪女神采飞扬地如此表示,但这次却换成昌幸感到担心了。
「那才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就传闻中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的智慧好像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到最后昌幸决定听从雪女的劝说,克制单独行动。而妖怪似乎有他们独自的联络管道,雪女接着为了把现况与面临的难题告诉公主大人,叫来一只外观看起来像鸟类,可是无论脚部、翅膀、嘴喙与眼睛都不太像鸟的存在,专注对它讲了好一段话后又将它送回天空。
而警方自从要昌幸任意同行的那天之后,出乎预料地并不怎么跟他接触,就算来找他也不会要求再到警局问话。不过每当他出门都会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即使在家也会感受到周围有人监视着。
警方的调查范围后来似乎也扩展到昌幸以前在公司的相关人物,然而昌幸完全无法猜想那究竟会形成什么样的影响。警察虽然强烈怀疑昌幸,但又找不出足以逮捕他的决定性证据。而且由于昌幸在这样的乡下小镇孤立生活,从附近邻居口中也问不到多少情报,因此感觉警方似乎在期待昌幸会不会做出什么莽撞行动的样子。
如此看来,雪女当初制止他行动或许可说是正确的判断。但相对地昌幸同样一点进展都没有,让他一天比一天担心:仰赖一个似乎是人类却又站在与人类不同的立场,而且又搞不清楚真面目如何的公主大人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到了警察来拜访昌幸家的十天后,十月四日晚上,昌幸就像以前一样被和服打扮的雪女抱着,带往小镇近处的一座深山中。
据说是公主大人特地远道而来,愿意亲自与他们见面的样子。昌幸虽然一时感到疑惑,就算要见面何必偏偏挑在山中?不过接着又想到与妖怪之神在人类居住的乡里见面好像也有点奇怪,于是暂且把疑问吞回肚中,与飘荡着黑发的雪女一起降落到漆黑的树林中。
那是一处连通往山脚的路径都没有,顶多只有鸟兽会经过的封闭场所。假设就算有路可行,也必须登山两个小时以上。因此必然地,除了月光以外没有其他能够照亮周围的光,而且今天月亮又偏偏被云层遮掩,要是没有昌幸保险起见带来的手电筒,肯定是一片漆黑吧。
然而在短短十公尺前方却能看到一处微微发光又散发热气的场所。昌幸在雪女的带路下走向那里,结果来到一块四周被树木围绕、地面露出岩石与土壤,刚好适合稍事休息的开阔空间。
这里有好几盏绽放青白光芒的鬼火飞舞在半空中,还有五只左右的狸猫双脚站立提着蜡烛灯笼,在本来应该完全漆黑的深山中照出这样一处明亮的场所。
而在中央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着一名少女。不,要说是少女又让人觉得她无论神情或散发出来的氛围都很老成。大眼睛、小嘴巴、晶莹剔透的肌肤,明明容貌如此稚气,却一点都没有年幼的感觉。另外或许也因为她坐在一块粗犷的灰色大岩石上,让身材看起来非常娇小。
少女头戴一顶奶油色的贝雷帽,可能为了配合山中景象而穿着一套以自然的绿色与灰色为基础、感觉应该很高级的上衣与裙子,呈现一种莫名像是精致西洋人偶般的情调。仔细一看,还有一根红色拐杖靠在岩石边。整个画面完全不像在深山中应该看到的景象。换成雪女站在那里反而还比较不会显得突兀。
而且那位有如西洋人偶的女孩竟然握一双免洗筷,吃着端在手上的便利商店便当。是炸猪排便当。透明的盖子放在一旁,还有一瓶在超市经常可以看到的瓶装绿茶。虽然大部分景象都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但破坏那个感觉的俗气东西却又强烈主张着自己的存在。
昌幸由于眼前的情景而当场愣在原地,不过雪女倒是立刻走到女孩面前,跪下磕头。
「公主大人,非常感谢您这次答应我的请求。」
「毕竟这就是我的职责,你不用在意。」
女孩停下筷子落落大方地回应后,将筷子与炸猪排便当放到一旁,握起拐杖从岩石起身站到地面上,然后朝着昌幸的方向摘下贝雷帽。
「初次见面。我名叫岩永琴子,是一般称为妖怪、鬼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这次在雪女的拜托下,前来解决与你相关的事件。」
也许因为昌幸好歹是一名年长者的缘故,被妖怪们称为智慧之神、公主大人的这名女孩用非常礼貌的语气如此说道。结果昌幸也被影响,对她低头鞠躬。
「我是室井昌幸。这次劳烦你远道而来了。」
即便自己的年纪比较大,但昌幸对于雪女如此恭敬对待的人物也无法表现出草率的态度。因此他就算心中依然感到难以信任,还是用礼貌的遣辞如此回应。
自称岩永的女孩把贝雷帽重新戴回头上后,指向一块狸猫们不知何时滚动搬来的大石块请昌幸就坐,并露出微笑。
「其实我本来也可以直接到你家登门拜访,但如果有像我这样显眼的人到访,之后可能引起周围邻居闲语,给你添上不必要的麻烦吧。这地方虽然有些凉,不过有狸猫怪与鬼火们帮忙点灯照明,稍微讲一段时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用双脚站立的公主大人果然身材非常娇小,顶多只到昌幸的胸口高度。据说她被挖掉一边眼睛,切断一条腿,表示现在她现在应该装着义眼与义肢吧。手上那把拐杖肯定也是因此带在身边的。不过昌幸看不出来究竟哪一边才是人工物。
昌幸放下手电筒,在对方的邀请下坐到石块上。他没料到公主大人竟是这样一个小女孩,而且实际见面后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让他从刚才就感到无比震惊。不过为了镇定自己的心情,他接着开口询问:
「请问你今日是独自前来吗?我听说你有位男朋友,他人在哪里呢?」
这里可是夜晚的深山之中。虽然似乎有妖怪们担任岩永的随从,但是让这样一个小女孩独自前来也未免不太适切。既然是连怪物都恐惧的男朋友,应该会兼任保镖一同过来才对。
结果坐回岩石上重新端起炸猪排便当的岩永,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我当然有邀他一同过来,但他却说什么要到工地去打工,竟拒绝了我。」
「打工吗?」
明明整体状况给人一种脱离世俗、远离人间的感觉,却总是在某些部分消散这样的气氛。
岩永把一块炸猪排放进口中,无处发泄怨愤似地继续说道:
「比起可爱的女朋友,那个人竟然优先选择深夜的隧道工程。当然毕竟他是个研究生,我也明白他需要钱。但我都说那点钱我会帮他出了,他却都不听。」
「研究生啊。」
没想到超越怪物的怪物竟然是个穷苦学生,这世界实在令人无法理解。昌幸的心境变得比刚才更加混乱,而岩永则是挥着筷子回应:
「没错,明明我都说会关照他就业的,他却还赖在大学里。不过这学年度他好像总算有意愿要毕业就是了。」
虽然见面地点选在深山之中,但无论这位公主大人或她的男朋友似乎都在人界过着普通的生活。光是她吃着用廉价材质的容器包
装的炸猪排便当,就已经让神秘感打了好几折。
岩永的抱怨还没结束:
「就因为这样,害我只好在近处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和饮料,请妖怪们把我孤零零一个人送到这样的深山中了。明明以前他还会亲手做便当和热呼呼的猪肉味噌汤给我带上路的说。为什么那男人现在却让我受这种罪,吃着凉掉的炸猪排呀。」
「在这种地方,炸猪排也难免会凉掉啊。」
为何自己会在这样一处暗夜围绕、鬼火飘舞的深山中,听着一名女孩子抱怨心中的不满呢?包括雪女也好,难道跟怪异相关的存在都对于吃食很讲究吗?就在昌幸感到更加失去现实感的时候,岩永脸上重新浮现笑容。
「不好意思,我太离题了。关于你的状况以及这次事件的概略,我虽然都大致上确认过,但还是可以请你亲自说明一下吗?一方面也为了让我能掌握你的为人。」
她如此表示的声音听起来很锋利,彷佛也在告诫昌幸不许作假。看来这女孩不愧被称为公主大人,果然是用普通的理论无法估量的存在。
昌幸擦拭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端正自己的坐姿开始说明对方所询问的内容。
昌幸一方面由于曾经身为一名成功经营者的经验,已经很习惯在众人面前讲话。然而在一群妖怪围绕之中对一位外观看起来像少女、像公主又像人偶的对象讲话还是让他心情上难以保持平静。不过他还是将重点部分全部说明完后,窥探岩永的反应。
「又是个相当特殊的状况呢。正因为雪女是证人,反倒让你的嫌疑变得更深了。这或许也算是人类和怪异存在之间假如贸然扯上关系,就随时可能遭遇意外危险的一桩范例呢。」
岩永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彷佛不认为问题重大的语气如此说道。跪坐在地面上朝着岩永的雪女这时插嘴:
「正如刚才所描述,这男人明明是清白的,却因为我的存在害他陷入了困窘的处境。虽然他相貌凶煞,但绝不是什么坏人。恳请您帮帮他吧。」
「这并不是你的错。对吧,室井先生?」
岩永对态度拘谨恭敬的雪女温柔安抚后,又向昌幸征求认同。
「这是我欠缺德望所致。她并没有错。」
昌幸点头回应。一切都是自己寻求与雪女之间的关系所招致的结果罢了。
岩永一脸满意地吃着炸猪排便当里的腌菜配料,并露出彷佛在评估对方的眼神看着昌幸。
「话虽如此,不过状况成立得如此凑巧,反倒令人不太愉快呢。证人是雪女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拍摄得让她会被误认为前妻的监视器影像。结果你因此面临绝境,简直做作得有如什么剧本的设定呀。说到底,一个人类会试图和本来应当恐惧的妖怪变得亲密,这行为本身就非常不自然吧?这样难免会让人想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必然性,是否存在什么重大的利益,不是吗?」
昌幸虽然觉得对方怀疑的地方很奇怪而皱起眉头,但还是决定静静听下去。
「就算肯定了妖怪的存在,你的不在场证明真的可信吗?妖怪与人类之间寿命不同,对时间的感觉也不一样。妖怪首先不会使用什么日历,因此不一定像人类那样会正确掌握今天是几号。也有妖怪是依循阴历行动,不会在意什么闰年的问题。」
岩永接着对一脸困惑的雪女问道:
「好,雪女,你能够正确回答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呃,我想应该是十月初吧。」
岩永用眼神向昌幸示意了一下回答得很没把握的雪女。
妖怪虽然应该能够掌握像是从某件事之后过了几天,或是某件事发生在大约几天之前等等的概念,但认为妖怪会依循人类的日历判断每一天是什么日子,或许才是比较奇怪的想法。昌幸也记得雪女以前说过她不懂人类的历算。
昌幸对于岩永即使承认妖怪的存在,也终究秉持用逻辑性思考看待事物的智慧,不禁感到佩服。雪女身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确实会欠缺说服力。但昌幸无法理解岩永将这点视为问题所在的用意。
「室井先生只要说事件发生的十二日是几天前的什么时候,雪女恐怕就会擅自认为『哦哦,就是那一天』吧。即使那天其实是十一日或十三日,她也无法正确区别。而且室井先生假如积极误导雪女认错日期,雪女也只有轻易被骗的份。换句话说,室井先生要在十二日去杀掉前妻美春小姐其实是有可能的。就算认同雪女是证人,你的不在场证明依然无法成立。」
虽然总觉得岩永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感觉,不过昌幸对于这段进一步的追究依然保持沉默。
「关于监视器拍到的影像也是一样。只要你事先调查好美春小姐的行动模式,就有可能调整到无法查出美春小姐在什么地方的时段,带着雪女被拍下你们走在一起的画面。你也无法断言那只是偶然被拍到的吧?」
岩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昌幸,放下免洗筷拿起瓶装茶,转开盖子。
「你有办法断言说你那样特殊的不在场证明与影像证据没有造假吗?」
昌幸内心不禁失望这位智慧之神果然一点也不可靠,同时为了揪出一项明眼人都知道的根本问题,把原本礼貌的遣辞切换成普通的语气:
「那种造假行为有什么意义?你讲得好像是我伪造了不在场证明,还故意留下让人以为我和美春见过面的影像。但是无法向警方提出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和美春容貌相似的人物,只会让我变得不利,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照这样下去我不但会被警察抓走,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都没有啊。」
结果岩永却泰然自若地回应:
「你当然有好处了。那就是雪女对你绝对的信赖。」
那声音让昌幸霎时有种彷佛一根冰锥插入背后的感觉,但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话语中的意义。
岩永则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只要雪女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又得知你因为监视器的影像变得处境不利,想必就不会怀疑你的清白了。正因为是在人类世界派不上用场的不在场证明与证人,所以你不可能特地去伪造那种东西──这个想法让你的清白在雪女心中成了不可动摇的事实。」
昌幸听到这段说明,忍不住惊讶竟然会有这样的思维而瞪大眼睛。这女孩怎么会思考到这种事情?
「就算你是真凶,雪女也会由于相信你的清白而不惜用上任何手段帮助你,会钻牛角尖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而且她如果还抱着由于是自己害你处境不利的想法,那份罪恶感也会让她完全站到支持你的立场。」
岩永丝毫不给昌幸任何反驳的空档,又紧接着说道:
「在你的人生中,应该有很多值得报复的人物吧?试图杀掉你的朋友、你的前妻、背叛了你夺走公司的工作伙伴们。虽然前两者已经不在人世,但后者还没死。我是还没查出那些工作伙伴们有多少人,但既然让你免职并抢走了你的权利,人数肯定不止两、三人。要顺利把所有人都杀光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一年只杀一人,还是会让警方提高警戒。」
明明转开了瓶盖的岩永却一口茶都不喝,丝毫不让攻势减缓。
「然而假如你把雪女拉拢为自己人,状况又会如何呢?由于美春小姐的事件遭到警方逮捕的你,只要痛切恳求雪女『这是以前的工作伙伴们害怕我出面追究他们的不法经营行为,所以设下圈套陷害我的。虽然我没找到证据,但他们就是凶手没错。我现在已经无从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没办法追究他们的不法行为。拜托你代替我向那些家伙复仇吧。』那么深信你是清白的雪女肯定就会照你所说的去做。妖怪不会受到人类的法律或伦理所管束。正因为她相信你,所以会去把那些人都冻死。」
昌幸这时听见「咔咔咔」的声响而把注意力转过去,发现是雪女颤抖得让牙齿都敲出声音。难道她因为公主大人提出的这段假说不寒而栗了吗?
「雪女不但可以偷偷到看守所跟你见面,也能杀掉那些人不被发现。你只要事先列出一份人物名单放在家中,雪女就能根据那份名单行动。雪女知道你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本来打算自己去把真凶找出来。因此你也可以说自己是在行动的过程中列出那份名单并掌握了真相。」
岩永一副从容不迫地把宝特瓶举向昌幸。
「假如在你被警方抓走的期间,你过去的工作伙伴们接连死于非命,你也不会受到怀疑。你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就能完成复仇计画。为了达成这项最终目的,你才会计画性地杀掉美春小姐又故意制造自己被警方怀疑的状况,借此利用雪女。对不对?」
对方讲到这边才总算喝起茶,等待昌幸回答。
这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反驳才好?昌幸虽然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位智慧之神没抱什么期待,不过她竟然能够编造出如此夸张的虚构故事却又姑且算是说得通,或许在这项能力上可以多少给她一点评价吧。或者会不会是她认为身为人类的昌幸与身为妖怪的雪女之间关系过于亲近会很危险,所以不惜撒谎也要拆散这两人?毕竟雪女假如相信她这项假说应该就
会离开昌幸身边,搞不好还会当场发飙把昌幸冻死。
昌幸带着疲惫的心情站起身子,看着岩永。在这样的深山中被包围的状况下,昌幸想必无法一个人离开,但他还是想姑且用态度表明自己不会任由宰割的意志。
「你讲的根本是如履薄冰的鲁莽计画。就算我借此报复成功,如果因为杀死美春的罪名被判刑,不就没意义了吗?」
「你可是有雪女这个妖怪站在自己这边喔?复仇结束之后,你只要说自己想到能够获救的方法,让雪女继续展开新的行动就行了。例如让她到购物中心独自一个人被监视器拍到,然后请你雇来的律师去调查那个影像。只要能证明美春小姐死后依然有跟她外观相似的女性出现在购物中心,警方当初怀疑你的根据就站不住脚了。就算检方假如掌握了什么有力证据,雪女也能够在开庭之前将它悄悄偷走,隐藏起来。要使你获判无罪或不起诉,并非什么难事。」
岩永彷佛要把扑克牌筑起的城堡摧毁似地,用关起瓶盖的宝特瓶一挥,轻易推翻昌幸的反驳。接着握起拐杖,把前端举向昌幸。
「若只是与妖怪间双方同意之下进行一点小小的交易,我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此任性妄为地操弄妖怪,恣意达成私欲的行为,我就无法放过了。这可是无论人世之理或妖怪之理都可能招致破坏的恶劣行径。」
昌幸甚至感受到一股杀气。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女孩,昌幸却想像不出任何能够赢过岩永的手段。虽然就体格差距来讲,应该能轻易逼近到面前把对方揍倒才对,可是昌幸却有种假如真的那么做的瞬间自己可能就会没命的预感。看来对方把昌幸带到这地方来,恐怕就是为了将他偷偷处决的样子。
正当昌幸不禁额头冒汗的时候,雪女忽然大叫一声,又对岩永深深磕头。
「公主大人!请恕我直言,这男人不可能会想出那样邪恶的阴谋。确实如您所言,我深信这男人的清白。假若他被警察抓走,我为了帮助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杀人吧。」
雪女把额头都叩在地面上,越讲越激动。
「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怀疑公主大人的智慧、公主大人的慧眼,然而这男人即便相貌凶煞,心肠却无比温柔,是无法憎恨别人的类型。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几经背叛、几经伤害之后变得难以相信他人呢?还请您再重新思考吧!」
昌幸没有想到雪女会袒护自己到这种程度,忍不住感到抱歉的同时,也对自己被岩永的魄力吓得无法动弹的窝囊模样觉得无比羞耻。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雪女继续为了自己这样磕头。
于是昌幸为了扶起雪女而蹲下身子,并握拳愤慨着难道无法给岩永一点颜色瞧瞧吗?然而那位公主大人却彷佛丝毫不理会昌幸似地继续吃起炸猪排便当,又对着跪下磕头的雪女笑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那段假说全部都是骗人的。我很清楚室井先生并非凶手。」
紧握着拳头的昌幸听到岩永如此缺乏紧张感的发言,当场发出呆傻的声音:
「你说什么?」
抬起头的雪女也露出感到混乱的表情。岩永接着又用怜悯似的视线看向昌幸。
「我的假说其实也存在几项问题啦,不过你假如真的想获得雪女信赖,肯定老早就努力跟她生小孩了吧。毕竟让两人之间变成那种关系,可以更确实地拉拢她成为你的自己人嘛。」
这论据虽然令人不禁质疑品格,但或许也是一种真理。至少昌幸即使对那样的反证感到头疼,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有道理。
岩永继续调侃昌幸似地表示:
「讲真的,我听说雪女勾引过你好几次却屡遭拒绝,还在想怎么会有如此没种的人呢。那样的人物别说是实行我刚才说的这套计画了,肯定连想都不敢想吧。因此我的假说完全无法成立。」
面对如此轻易把自己构筑的假说作废,又嘀嘀咕咕嫌着炸猪排凉掉的岩永,昌幸不禁愣了好一会后,总算注意到自己应该要生气而大声说道:
「那么你为何撒这种谎?要捉弄人也未免太过恶劣了吧!」
看看雪女都怕得如此发抖啊。然而岩永却用锐利的目光制住昌幸:
「这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件事。那个雪女为了袒护你,即使方法笨拙也还是向身为神的我尝试反驳。你知道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吗?她可是为了你,甚至连神都敢忤逆喔?」
昌幸顿时讲不出话来,后悔自己不应该对眼前这位小女孩大吼的念头涌上心中。
「虽是妖怪,但愿意相信你、真心为你付出的人依然存在。虽然你或许深受过伤害,害怕再去相信别人,但世上依然有像她这样的存在。我想你差不多也该振作起来了吧,至少不应该再虚度自己的人生了。」
昌幸看向瘫坐在地面的雪女,结果她白皙的脸蛋顿时泛红,把头别开。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昌幸这辈子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气愤自己了。
自己的确受到伤害、身心俱疲而逃到了这个山脚下。与雪女重逢,让心灵获得了慰借。不过昌幸同时也感到莫名愧疚。
毕竟虽然平常总会顾及面子,但昌幸内心其实很有自觉,自己一味地害怕再次与人接触,只能老是关在家中。自己实在太胆小,始终提不起勇气。
「你将来变得如何我是管不着,但身为智慧之神,我必须实现雪女的委托。若只是单纯解决这次的事件,并不算真的帮助到你吧?」
对于岩永这段虽然语气冷淡却又爱多管闲事的说明,昌幸顿时无话可说,重新坐回石块上。
「抱歉,你说得对。劳你费心了。」
昌幸抱着羞愧的心情,向岩永继续问道:
「那么美春遭杀的事件究竟又是如何?要是抓不出真凶,我依然难逃危机状况吧?」
从刚才到现在只是说了一大段骗人的推理,关键的事件却没有获得任何解决。如果昌幸因此被警方逮捕,雪女还是会怀抱罪恶感,而且昌幸要东山再起也很困难。
然而岩永却表现得好像自己已经完成大半工作似的,轻松吃起白饭。
「我知道真凶是谁。其实这不是什么急迫的问题,但我就姑且把这边的答案也说明一下吧。」
她那样一副当作饭后消化肚子顺便处理一点小事般的态度,让昌幸心中又涌起今天不知第几度的忐忑不安了。
把炸猪排便当全部吃光后,岩永总算开始说明事件的真相。
「直接从结论来说,室井先生其实早就脱离险境了。即使我没有出面,你被逮捕的可能性也很低。警方应该已经放松对你的调查行动了吧?」
「可是我一直感觉有人在跟踪或监视啊。」
昌幸纠正岩永的判断过于乐观,但岩永却不以为意。
「那是你的被害妄想。警察可没闲到能够把人手分派到嫌疑不深的人身上。」
难道她用词上不能客气一点吗?昌幸虽然内心如此埋怨,却也无法否定。
「那么警方为何会忽然放松对我的调查?」
毕竟昌幸自从接受调查之后都没有任何动作,应该也没增加什么足以改变调查方针的情报才对。
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岩永却提出了已知的情报:
「因为被害人美春小姐身上携带的贵重物品、钥匙、身分证件和手机都没有被拿走,衣装也保持整齐的状态,她住的公寓又没有遭人入侵过的痕迹呀。」
这些事情昌幸也都听刑警说过,网路上的报导也有记载同样的情报。但这究竟能成为什么根据?
岩永对依然无法理解的昌幸继续说道:
「美春小姐当时应该是被凶手带到案发现场,或者是被约在那里见面。而且她遭凶手攻击时有留下进行抵抗的痕迹,甚至似乎有时间在手心写下可能是你名字的文字。这表示她和凶手见面之后,肯定有一段双方交谈的时间才对。」
「是没错。」
「那么假如凶手是室井先生,美春小姐难道不会警告你『我有留下一封给警察的告发信,里面写到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凶手就是你。你要是现在杀了我,绝对会被逮捕。』之类的话吗?所以你杀掉我也没意义,只要你什么都别做,现在乖乖回去,我就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接着应该会如此向你提出交涉才对吧?」
昌幸当场「啊」地张大了嘴巴。虽然雪女好像还听不太懂,但这是很重要的一项论点。
在鬼火照耀中,岩永继续说明:
「告发信在死后的确可以成为报复凶手的武器,但在那之前也能成为保护自己不被杀害的盾牌。或者应该说,这才是最有效果的使用方式。美春小姐既然抱着可能被你杀害的危机意识而预先准备好告发信,那么与其等到自己被你杀死,她应该会在被杀之前就把告发信的存在当成防御道具。」
关于这点,昌幸也应该早点想到才对。
「如果交涉顺利,美春小姐甚至不用被杀死。因此她不可能不把告发信的存在讲出来。而假如你是在知道这点的状况下把美春小姐杀害,就应该会想办法处理掉那封告发信。」
「说得对。就算那可能只是
美春故弄玄虚,我肯定还是会进行什么对策吧。」
至少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离开现场。而岩永接着举例:
「首先你应该会想到能否偷走告发信,而考虑去翻找美春小姐的自家。毕竟钥匙就在被害人身上,她家离案发现场也不远。只不过那样做可能会被公寓或周围的监视器拍到身影,要是告发信并非藏在美春小姐自家,这样多余的行动反而会让你留下自身的踪迹。因此你或许会放弃偷走告发信吧。」
虽然有风险,不过认为总比贸然去搜家来得好而选择放弃也是有可能的。但就算放弃偷走告发信,依然有其他对策可行。
「那么你为了不让犯案动机局限于私人恩怨,应该会拿走被害人的贵重物品伪装成强盗杀人,或动些手脚让事件看起来像性犯罪。另外像是把遗体藏到什么地方不让人发现,破坏指纹与容貌并带走身分证件与手机,使被害人身分不会马上被知道等等,应该最起码会做出这类行动才对。然而实际上却都没留下这些痕迹,导致警方在很早的阶段就锁定动机为挟怨杀人了。」
昌幸忍不住抱头懊悔,为何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
「假如室井先生不晓得告发信的存在,认为已经离婚一年以上的自己不可能被怀疑也就算了。但如果你是凶手,首先不可能让事件变成这样的状态。而且接受警察讯问的时候,你被问及不在场证明也无法马上回答,被购物中心的监视器拍到与长得像美春小姐的女性走在一起却又解释得含糊不清。这些反应未免都太过可疑了吧?」
岩永露出无奈傻眼似的微笑,继续说道:
「但如果你知道美春小姐有留下告发信,应当早预料到警方会来调查自己。实在很难想像你会什么都不准备,尽做些导致自己嫌疑加深的应对。即使不考虑这些问题,假如凶手真的是你,这桩事件应该会更有计画性才对。然而你实际上却做出这般欠缺思虑的行动,是不是太奇怪了?」
「警察是案发将近两周后才来找我。假若我是凶手,应该会想好充分的对策,以完全的状态面对警方才对。」
然而昌幸实际上却尽做些奇怪的举动。
「警方当初将你列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没错,然而后来察觉到这项矛盾,而慎重调整了调查方向。虽然没有完全排除你的嫌疑,不过警方现在正致力于寻找其他可能有动机的人物。说来讽刺,你由于无法说明雪女的事情而做出的可疑对应,反而让你逃过了一场危机。」
岩永露出一脸坏心眼的笑容。
「假如你没有和雪女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被拍下那样的监视器影像。接受调查时想必也会马上清楚回答自己案发时在家中,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就无从戳破,对于在镇上从不与他人交流的你又查不出什么线索。如此一来警方的调查行动就会陷入困难,而这点恐怕也会成为让你嫌疑加深的因素。」
若要调查一位成天窝在家中,住家周围又没其他民房的人物,警方想探听情报都很困难。那人物最后就会成为一名虽然可疑却又难以对付的嫌疑犯。
「也就是说警方会判断我故意借此对付调查,而变得更加怀疑我了吗?」
「是的,那样你反而比较危险呢。另外还有一点也很讽刺的是,在我刚才提出的假说中,室井先生的计画是让自己成为凶手被警方逮捕。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假如真的发生警方把雪女的存在纳入推理要素之类的状况,关于你没有处理对自己不利的案发现场又做出奇怪行动等等的疑点,便能得出合理的解释。到时候你的嫌疑就不减反增了。」
到这边,岩永那段骗人的假说又呈现了奇妙的意义。
昌幸对于那项意义感到哑口无言,而岩永则是感慨说道:
「正因为警方不承认雪女存在的事实,结果来讲还是让你得救了。」
这讲起来真的很讽刺。昌幸本来还认为由于雪女无法成为证人,无法出面说明,导致自己陷入绝境,紧张担心。可是没想到事实上完全相反,正因为这些理由让昌幸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险境。
听到这边为止昌幸都能接受,但依然还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于是昌幸回过神来,提出这项疑问:
「那么手掌上留下『マサユ』的文字又要怎么解释?将那些字判断为将我的名字写到一半是很妥当的推理,警方也无法视而不管吧?」
岩永张开左手,用右手比了一下。
「被害人应该是在充分认知凶手是谁的状况下被杀害的。那么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些文字就应该推测为真凶企图嫁祸予你,而在杀害后写到遗体手掌上比较妥当。凶手伪造这类的线索也是常有的模式呀。」
那的确应该有让昌幸当代罪羔羊的动机,然而这样依然有令人在意的疑点。
「那种推理说不太过去吧?毕竟表面上我并没有杀害美春的动机啊。假如凶手知道我曾经差点被她杀害的事情,并且与我学生时代那桩杀人未遂的案件相组合,或许还能伪造出我挟怨杀人的假剧本。但美春不可能把那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她要是讲出来只会成为自己在社会上的把柄,难保不会遭人利用胁迫。那么又有谁会想到要挑这样的我当成代罪凶手?」
昌幸猜想这女孩应该早有料到这种程度的反驳,本来还预测对方的反击可能会很激烈。没想到岩永的语气不但不激烈,反而比较像在同情人的感觉。
「在这世界上,光因为太太或女友背叛自己跟其他男人搞关系就把伴侣杀掉的人也是很多的。理由不外乎是扭曲的占有欲或认为伤害到自尊而记恨于心,阴险报复。如果让我知道男友出轨,我也会想杀掉他呀。虽然我男友即使被杀也不会死就是了。」
最后附加的情报实在很欠缺现实感,不过这么说来昌幸也不是没听过由于外遇出轨演变为杀人事件的案例。换言之,在一般认知中外遇出轨是足以成为杀人动机的。若要解释自己没想到这点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昌幸觉得当初美春会外遇,其实自己也有不对,所以对于这点没有产生过怨恨的念头吧。
「如果跟曾经背叛你的朋友在几年后丧命的事实联想在一起,人们就会单纯对你留下绝不原谅背叛且执着心强烈的印象。你以前公司的伙伴们或许也在背地里害怕遭你报复,而更加扩散了同样的错误印象。即便不晓得美春小姐杀人未遂的那件事,只要知道周边这些状况,自然也会有人认为你有杀人的动机。」
虽然对昌幸来说很没道理,但搞不好像这样窝在家中都没有行动的状态,反而让人以为他在进行报复的准备工作而感到恐惧吧。
岩永逐步在昌幸面前盖起通往真相的高塔。
「因此凶手才会在美春小姐的手掌写下『マサユ』的文字,留下你名字的一部分企图使你遭到怀疑。即使不晓得告发信的存在,光是那些字就能让你遭受嫌疑了。而且当警方在探听情报的时候,只要故意释放出美春小姐因为外遇的事情遭你怨恨,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你杀害,或者周围人都说你这个人执着心很强烈之类的情报,便能得到同样的效果。这次只是由于告发信的存在,更加深了你的嫌疑而已。」
在狸猫提着灯笼、鬼火飘荡四周的夜晚深山中进行着一场杀人事件的推理。即便状况再怎么异常,昌幸依然不得不接受真相逐渐明朗的事实。
「然后为了让警方认为你是凶手,事发当时不能让你有任何不在场证明。毕竟你要是有不在场证明,就会立刻被排除嫌疑了。因此凶手应该会在事前诱导你处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状态,或者先确认你身边没有证人。而办到这点、做出这件事的人物,就是这次的真凶。」
是不是不应该让岩永继续讲下去?昌幸虽然有这样沉重的预感,但这位公主大人肯定不会就此住嘴吧。
「有没有什么人不但知道你总会窝在乡下家中,由于不信任别人所以几乎不与人交流,而且事发当晚还能确认你在家独处?假如过着一般的生活,这种对象可能还不少。但如果是你的状况,符合这条件的人物应该很有限吧?」
没错,非常有限。只有一个人。当晚昌幸也有跟一边吃天妇罗一边喝啤酒的雪女提过那个人物。
「难道是饭冢!」
「没错,饭冢渚。她就是真凶。」
岩永笃定地说出了对方的全名。
那是昌幸还在当公司老板的时候,身为能干的部下而受他重用的人物之一,现在应该二十九岁。由于当初姑且算是昌幸支持派的人,公司合并之后本来应该会遭受冷淡待遇。然而有确实把昌幸原本负责的工作交接下来,能够顺利处理的人才也大半都是支持派的人,而且当中又多是重要工作,使得合并后的公司非但不敢冷落他们,反而还努力将支持派的人慰留下来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安排,昌幸才会表示自己抵抗无益而窝到乡下过着无为的生活。
昌幸虽然感到难以置信,却也没有能够否定的根据。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当雪女来访我准备要炸天妇罗的时候,接到了饭冢打来的电话。我记得她当时提了些业务上的问题,并问我人在哪里,因此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