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处地下偷偷营业的略显些狭窄的地下酒馆。
电灯泡的灯光在店内轻轻晃动,坐在角落桌边的青年开口说道:
“悲哀啊……来说点悲哀的事吧。”
他的声音非常清脆,同时也极度忧郁。
“今晚实在是非常美好……点的牛奶也凉得刚刚好,给我的口里、喉上和胃里蒙上一层白膜……没错,就像是在我的身体里积起了一层白雪。”
看上去接近二十岁的青年只是不停发出悲伤的叹息。
“美好的夜晚……对,明明是美好的夜晚为什么我非得说这些悲哀的事呢?这简直让人悲哀得无以复加……你也许会说那就别说了……但令人悲哀的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法一个人来承担这悲哀的心情。所以好歹通过向别人诉说这份悲哀从而获得‘还有可以理解我悲哀的人在’这种心情,我想这是弱小的人类会采取的正常行为吧……”
除此之外——青年的服装与这间开设在工厂地下的地下酒馆既可说是正合适,也可以说是完全不搭。
他穿着一整套深蓝色的工作服,看上去像是某个工厂的工人。
然而,那种蓝色比起一般工作服的蓝色鲜艳得多,走在街上一定十分引人注目。
而且,真正奇特的并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男人一边喝牛奶一边单手把弄的东西。
那是一把用来拧螺丝的活络扳手。
只听名字的话,大家会觉得穿工作装的男人拿着它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三处异常。
第一处是,大小。
绝算不上大个子的男人手中握着的那把银色棒子,怎么看都比小孩的手臂还长,与其称之为劳动工具,倒不如说更像是中世纪欧洲战士用的钉头槌。
另一处是,在这种场所一边喝牛奶一边把弄着这种东西的不协调感。
而最后一处则是——
扳手上沾满红色的血迹和锈迹,以至于工具的表面显得黯淡无光。
虽然乍一看去,这个青年显得非常的温柔和善。但是让人想不到的却是他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闪着光芒的金发垂在他的额前,下面半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只是看到他那有光泽的金发和白皙的皮肤,或许可以说他是一个翩翩美青年,但是,在他眼睛里沉淀的光芒,让人一看到,就会泛起阵阵不安。
不过——现在能看到他眼睛的人,都已经基本习惯他的这种外貌了。
其中跟他对话经验最多的青年,正坐在他的对面喝着橘汁随口应着话:
“啊,没错。人类真的很弱啊。被杀了就会死实在太弱了。”
“是的……人类简直弱到极点了。就算获得神的万能之力,也无法缓解内心的悲伤……那么这叫我们怎么办?我们……我们……只能淹死在自己流出的眼泪中吗……”
听了男人令人沮丧的话语,他身边的同伴们只是无奈地叹着气——
然而突然有不速之客走到桌边。
“吵什么吵,你们这群臭小子!这里不是你们这种小孩子来的地方!”
一个喝得烂醉的彪形大汉走到青年们面前,把手中的酒瓶高高挥起。
哐啷一声,瓶子摔在桌上,碎片飞散。
青年们沉默了。
“怎么了?这样就怕了啊?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影响了老子喝酒的心情要怎么赔?说啊?”
看到青年们的反应,男人愈发得意起来,反复强调他们“太吵闹”的错。
如果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确实心情会变差,但穿工作装的男人其实压低了声音,使其混在周围的闲谈声中并不明显。
而这个男人却故意来找他们麻烦,他醉得通红的脸上挤出一丝坏笑——
“你们能在这种地方喝酒当然也算有点小钱……”
他的话没能说完。
突然,男人发现自己膝盖一软,摔了下去。
“啊……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往脚下一看——彪形大汉发现自己的脚踝朝着奇怪的方向扭转着。
而且脚踝上还夹着一把巨大的扳手。
“咦,啊?”
因酒精而变得迟钝的神经渐渐将脚踝处的疼痛传递到他的大脑。
同时这也化作恐怖,男人的醉意猛地醒了——
“在悲哀上……在悲哀上再一次重叠上悲哀,我到底该如何是好?这么美好的夜晚,居然被喝醉酒来敲诈的混蛋给破坏了!啊,‘美好的夜晚’竟然如此的脆弱,这点小事就会使其破坏殆尽……是这样吗?等等,其实夜晚本身根本不存在美不美好,是弱小的人类擅自这么认为的吧,所以它脆弱也是理所当然的……啊……竟然是这样……是我……是我太弱小了所以导致这美妙的夜晚也变得如此脆弱啊!也就是说我!把夜晚给玷污了!混帐……混账混账混账混账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面前穿工作装的青年的话,静静地,同时也残酷地侵蚀着他的大脑。
“饶、饶命……”
彪形大汉明白了。
自己缠上了最不能招惹的人,而现在正反过来被他缠住。
周围的青年们沉默并不是怕自己。
而是因为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后,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开始飞快地转动手中的扳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酒馆里同时响起焦躁和恐惧的叫声。
◇
数分后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卡尔……DD新闻社的卡尔•迪格尼斯。”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还很年轻,但给人一种阅历深厚的感觉。
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却又相当善于处世。
就像是彬彬有礼的银行精英身上加上一点平民气息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称卡尔的男人,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地板,问道。
躺在那儿的是四肢关节全部脱臼,如章鱼般瘫软在地上不停呻吟的彪形大汉。
听了他的问话,穿着蓝色工作服不停转着手中扳手的男人——面前坐着的衣着普通的青年站了起来,伸出右手跟卡尔握了握手:
“啊,你好。我是跟您通过话的夏夫特。躺在那边的人是因为身体所有的关节都撞到桌边了而在呻吟,请不要在意。”
“原来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卡尔不再追问下去,问了句“我能坐这里吗?”就在旁边的座位坐了下去。
“请坐请坐。于是……DD的新闻记者到底有什么事想问我们呢?”
“嗯,是这样的……”
话刚开了个头,一直沉默着的穿工作服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是吗……这还真是快乐!今天我的心情非常好,所以就让我们来说点高兴的事吧!”
“咦?”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仅仅只需破坏一个大个子的关节就能让人产生如此愉悦的心情!我现在坚信无比!人类非常强大!我们有能力游过内心不停涌上的悲伤之海。我们拥有创造出渡海船的智慧和勇气……你们不这么想吗?”
“我觉得至少格拉罕大哥没有智慧……咕呼!”
肚子上轻轻挨了一下扳手,自称夏夫特的男人发出了小声的呻吟:
“求求你放过我吧格拉罕大哥……还有你刚才所谓的‘悲哀的事’到底是什么内容啊?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打断了。”
“啊,就是我点来下牛奶的肉干一直没上。”
“……我打心眼儿觉得那根本不重要!”
看着年轻人们进行着这样的对话,自称卡尔的新闻记者静静眯起了眼睛,观察起穿工作服的男人来。
——格拉罕•斯佩克特。
率领着纽约数个不良少年团伙中的一个,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听说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也听说他是跟甘道尔家族的拷问专家切克•杰法松齐名的变态。
还听说一旦触了他的霉头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着旁边传来的彪形大汉的呻吟,看着他那全都扭向反方向的关节,让他确信这些不仅仅只是谣传而已。
然后——
即使这样,不对,正是因为如此,新闻记者卡尔•迪格尼斯开了口。
为了向他们传达一个事实,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
“你就是格拉罕……吧?”
“是啊。听说你是DD的新闻记者?想问我们什么?如果是高兴的事要我讲多少都可以!只要可以讲点高兴的事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啊喂!如果按照这个理论,人类不就可以成为永远快乐的永动机了吗?!好厉害啊……我好像变得兴奋起来了呢。”
看着情绪高涨说个不停的青年——新闻记者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继续说道:
“在我问问题之前,有件事必须先告诉你们才行。”
“?”
青年们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他。
新闻记者静静地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们知道……碎冰锥•汤普森吧?”
“嗯。”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警察——似乎怀疑是你们所为。”
现场的温度猛地降至零点。
正待卡尔想要继续说明详细情况的,听到扳手敲在手上发出的“啪”地一声响。
“原来如此。”
之前一直情绪高涨的男人,轻轻地眯起眼睛——
对于加在自己身上的嫌疑并不否定亦不肯定,只说出一句对他而言的事实:
“这下子变得愉快起来了。”
第二天——
有一家报社刊登了一条特别新闻。
它比任何情报源都更早报道了“碎冰锥•汤普森”的最新事件。
更进一步说,这篇报道的描写极为鲜明,就像是亲眼目睹了犯罪经过一般,带给人们冲击的同时也使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本以为又是DD新闻社爆出的独家新闻,但实际上这次却是别的大型报社。
这份报纸本是每日刊登一版奥林匹克赛事结果的大众报纸,因而更是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撰写这篇报道的年轻记者莱斯特也因此名声远扬。
他本该跟为“碎冰锥•汤普森”起名的卡尔•迪格尼斯一样,去见格拉罕•斯佩克特的——但他遇上的却是一个异常的杀人狂。
而以此为契机——
城市开始蠢蠢欲动。
幕间
那个人总是出现在雨天。
在倾盆而降的雨声中悄悄靠近,将刺针也化作雨点浇注在人体上。
唰唰、噗嗤噗嗤、唰唰、噗嗤噗嗤。
为了杀人而现身。
第一个受害者是地下小酒馆的店主。
第二个受害者是房地产经纪人。
第三个受害者是现役的警官。
第四个受害者是租赁仓库的老板。
而第五个受害者则是每晚在小巷里站着拉客的妓女。
尽管女性受害者只有最后这一人,却给整个城市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受害者中仅仅有一人是妓女,就有人不负责任地大声宣扬凶手与“开膛手杰克”的关联性,从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崇拜者到“活到现在的杰克来到美洲大陆”的说法都开始流传。
虽然警察们拼命想要消除这些传闻,但雨水冲走了大量证据。
唯一的目击证人又是个新闻记者,这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目击到杀人现场。
在奥林匹克运动会盛大荣光与金融危机晦暗光景的夹缝中,凶残的杀人狂仅仅作为美国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碎冰锥•汤普森”。
他不像开膛手杰克和之后出现的十二宫杀手般向警察下战书。
但拥有这个称呼的杀人狂的确存在,并在人们心中留下各种各样的犯人形象。
一方面人们畏惧着他或者是她的存在,另一方面这又被当做掩盖萧条现状的刺激静静地在世间渗透开来。
犯人没有被逮捕的迹象。
也看不出他会停止行凶。
然后,这个夏天——
寻死的少年遇到了不死之身的怪物,
而畏惧死亡的新闻记者,则遇上了杀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