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不晓得大家会不会担心我…虽然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他们了……」
对著眼眶含泪,拖著沉重步伐走在路上的贾格西,瑞尔语带嘲讽地说:
「贾格西,你振作一点啦。做非法行业的一旦被人看轻,可就没戏唱了。」
「如果忍受这点小事就能让大家平安过日子,再怎么被人看轻我也愿意!」
「贾格西,你这人真是不乾脆耶……你难道没有自尊吗?」
瑞尔原本还一直泪流满面,但是当贾格西回来时,他就已经恢复成平时的他。
然而,一听到后方传来的说话声,瑞尔的表情还是立刻变得生硬。
「有什么关系嘛,瑞尔。能够忍受被人看轻,也是一门学问喔。」
「克里斯,你是因为不了解贾格西这个人才会那么说啦。」
此时,他们一群人正跟在走在不远前的罗尼身后,一同前往费洛‧普罗宣查管理的赌场。
顺道一提,艾萨克和蜜莉亚还在店里,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请莫尔沙给自己工作吧。
见到贾格西对罗尼极度恐惧,不明就里的瑞尔,心想贾格西大概真的是个胆小的男人,而对他心存藐视。
针对贾格西的遭遇,里卡多明确地表示「卢梭家族和你们已经不再是敌对关系。而且我们也只剩下如果追杀别人,反而会遭对方击垮的力量」,还说「不过,假使你希望我对我爷爷所做的事情负责,那么我们就择日再聚,商讨如何处理此事」。闻此,贾格西摇摇头说「不……不用了……因为我们恨的是你爷爷……」双方最后于是达成和解。
──可……可是,拉德‧卢梭的事情该怎么办……
──虽然没机会商量,不过这件事非想办法解决不可……
若能透过里卡多好好谈一谈,事情或许可以和平解决。要是能够拜托里卡多这样的孩子,杰克想必也不会固执己见了。
如此作想的贾格西,望向剩下唯一的不安要素。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红眼男为何会在这里……
也不知究竟明不明白贾格西的心思,只见克里斯多福呵呵笑著,跟贾格西和瑞尔说起话:
「哎呀呀,我跟你们说件不得了的事情喔。你们知道以前有一种拷问方式,是让老鼠舔人的肚子吗?」
拷问二字令贾格西心生警戒,不过听了话中内容之后,他顿时松一口气。
「如……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我应该有办法忍受……虽然好像会很痒……」
「首先呢,先在铁锅中放入许多老鼠,然后用人的肚子当盖子盖上去。肚子会事先涂上蜂蜜还是盐水……还是什么我忘了,总之就是老鼠喜欢的东西。」
「请……请别说了……光听我就觉得浑身发痒……」
想像自己被几十只老鼠舔肚子,贾格西不禁脸色发青,但克里斯多福还是径自说下去:
「哎呀,你放心啦,因为很快就不会瘦了。」
「?」
「接下来,只要让那个人仰躺,在倒置的锅底放上烤过的石头,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企图逃离热度的老鼠们,会开始挖柔软的肤色土壤……」
「呀啊啊啊啊啊!」
生动的情景浮现脑中,贾格西不自主地惊声尖叫。
「居然烤老鼠,真是残忍。」
「等等,瑞尔,重点不在那里吧!」
「我开玩笑的啦。贾格西,你真的很容易被骗耶。」
瑞尔虽然看著泪眼汪汪的贾格西哈哈大笑,却又不时瞥向克里斯多福,随即把视线移开。
里卡多对那样的瑞尔叹气道:
「不嫌弃的话,今天要不要来我们租的公寓住一晚?」
结果瑞尔露出瞧不起里卡多的笑意回答:
「哈哈!我才不需要别人恶心巴拉地替我操心!再说,是怎样?你真以为自己能够复兴卢梭家族吗?就凭你这种弱小女子!」
包括「彼此都对世人隐瞒自己是女性」这一点在内,瑞尔对里卡多莫名怀有同类相斥的情感,而就在她等著看对方会作何反应时──
里卡多突然面有难色,似乎并没有把瑞尔的话听进去。
大概是觉得她的样子不太对劲,克里斯多福从旁关切:
「里卡多,你怎么了?」
「……今天……最好还是别去那间赌场……」
听了里卡多好似自言自语的话,不只是克里斯多福,就连瑞尔和贾格西也摸不著头绪,不明白原本还干劲十足的她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来。里卡多对满腹狐疑的他们,面无表情地微微垂下双眼,叹息著抛出一句话。
「……算了,没事。『早点解决』,说不定反而是明智之举。」
§
有一道人影正不露痕迹地尾随在贾格西等人身后。
是刚刚才在「蜂巢」帮忙完的艾妮丝。
她很在意自称瑞尔的孩子所说的话,也对克里斯多福这个人十分挂心,于是一路悄悄地跟踪他们。
她听说他们一行人要去费洛的赌场后,回想起在「雾墙」发生的事情,心里很担心那个叫克里斯多福的男人会闹事。
艾妮丝身为圣拉多的前部下,曾经执行过好几次跟踪和潜入行动。
撇除一身套装打扮相当显目之外,她确实完美地融入人群之中──
「艾妮丝姊姊,你在做什么啊?」
但是忽然间,她的背后响起幼小少年的说话声。
一回头,就看见从几年前开始同居的「不死者」少年站在那里。
「……察斯。」
「你为什么要跟踪那些人?是为了工作吗?」
「不,不是那样……」
对著不知该如何说明的艾妮丝,察斯又接著说:
「而且还『两个人』一起。」
──咦?
心想两个人是什么意思,艾妮丝环顾四周──
结果见到一名少女从停在路旁,有车篷的卡车后面探出头来。
是从去年开始在「蜂巢」担任女服务生的女孩亚妮。
插图011
「嘿嘿,被发现了。」
艾妮丝对毫无歉疚之意的亚妮问道:
「为什么亚妮会……?」
「我是因为偶然看见艾妮丝,觉得你的样子怪怪的才跟踪你喔。如果艾妮丝也在跟踪谁,那就是双重跟踪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一面用眼角余光捕捉走远了的贾格西等人,艾妮丝一面为害别人替自己担心而道歉。
亚妮故意似的询问那样的她:
「费洛工作的地方就在前面吧?」
「是……是啊……」
不能把她卷进来。
如此心想的艾妮丝移开视线,不发一语──
然而亚妮却对那样的她,问了不同方向的问题:
「对了,艾妮丝……你把费洛当成你的什么人呢?」
一旁的察斯听见那个问题,在心中眯起双眼,暗叫一声不妙。
身为女服务生的她,最近这一个月来……说得明确一些,是自从费洛从监狱回来之后,态度就变得很奇怪。
她不仅会不时偷瞄费洛,而且以前明明几乎不会与他交谈,现在却变得很积极主动地跟费洛说话。尽管费洛总是一副随便敷衍的态度,她却依然心满意足地继续向他攀谈。
经常待在「蜂巢」里的马尔汀乔家族的成员们,大家都在猜测亚妮会不会是对费洛有意思,而听了刚才的问题,察斯总算是确定了。
──费洛哥哥还真有两下子耶。
察斯悠哉地心想。
他并不晓得。
亚妮这名少女其实还有另外两个名字。
更不知道她拥有修伊直属的联络人「希尔顿」,以及修伊的亲生女儿「丽萨」这两种特殊的面貌。
另一方面,艾妮斯则是偏著头回答:
「……?是我的……家人……」
为什么她现在要问这种问题?
浑然不察亚妮「真实身分」的艾妮丝,因为对感情方面很迟钝,所以只觉得对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家人是吗……有家人真的很棒呢。」
不知她对艾妮丝的回答有何想法,只见亚妮浅浅一笑。
看著那样的她,和愣在那里的艾妮丝。
「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察斯用谁也听不见的音量低喃。
看在不知「希尔顿」和「丽萨」是谁的他眼里,事情单纯就是这名爱上费洛的女员工,单方面地将连自己心意也没察觉到的艾妮丝视为情敌。
不过,撇除情况稍微有些复杂这一点外,他的想法其实大致正确。
§
曼哈顿 小义大利区
──「……算了,没事。『早点解决』,说不定反而是明智之举。」
──开什么玩笑!说什么早点解决,这么突然很不妙啊。
听见在脑中响起的里卡多的声音,「夏姆」的肉体之一──夏夫特冒著冷汗在心中嘀咕。
他是修伊所创造出来的「夏姆」这个系统的一部分,是透过一个意识任意支使多副肉体,等同于不死者的异常存在。
由于人一旦喝下类似不死之酒的特殊药水,意识就会遭到侵占,成为夏姆的一部分,因此也有人说那个药水才是夏姆的本体──然而真相如何,就连夏姆自己也不清楚。
基于各种原因,唯独里卡多并未被「夏姆」的意识侵占,处于只有知识彼此共享,偶尔共同作战的状态。可是──
──这和之前在餐厅时不一样啊,里卡多!
后座的拉德‧卢梭的目的地,是费洛所管理的地下赌场。
照这样下去,不但水火不容的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会碰头,贾格西和拉德也会见到面。
马尔汀乔家族这个组织的规模虽小,却拥有相当的势力。即使不从夏夫特这样的小混混而从「夏姆」的观点来看,也知道一旦在有麦沙、费洛这些人物的组织所经营的赌场大闹,今后势必会很难在道上混下去。
──在这个阶段同归于尽,一点好处也没有!
夏夫特曾为了改变现况,在芝加哥的餐厅和里卡多共谋,让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碰面,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改变的好时机。
──在修伊先生和维克托等人也在这座城市的情况下,这么做只会让事情益发混乱而已!
不动声色地隐藏内心的纠葛,夏夫特默默地继续开车。
他也考虑过宣称不晓得费洛的赌场在哪里,想藉著调查地点来争取时间,可是很不幸地,葛拉罕说他知道赌场的位置。
「马尔汀乔家族的赌场要从那边往右转喔,夏夫特。」
听见冷不防从车顶窥视驾驶座带路的葛拉罕的声音,夏夫特百思不解地眯起双眼。
「话说回来,葛拉罕大哥为什么会知道赌场的位置啊?」
「喔,因为我想说哪天要是没钱了,就去赌场大赚一笔。」
「你很会赌博吗?」
对著纳闷的夏夫特,葛拉罕回道:
「不是啦,我是打算朝运送营收的送货员头上开一枪……」
「这个人实在太恶劣了!啊啊~对喔,我都忘了葛拉罕大哥是这种人了!……等等,你难道已经忘了之前被甘德鲁的尼古拉打倒的事情了吗?多亏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阔,事情才能被当成不良少年的恶作剧轻易收场!要不然,我们现在早就沉入哈德逊河底,变成鱼饲料了!」
夏夫特这么一喊,后座随即有了反应。
「……什么?葛拉罕老弟打架打输了吗?」
「啊……这个嘛……甘德鲁家族那个叫尼古拉的家伙,实力是挺坚强的啦,葛拉罕大哥好几次找他报仇都铩羽而归……」
虽然车顶上不断传来「是一胜六败啦。夏夫特会忘记我有一胜的纪录,搞不好是因为夏夫特其实是披著夏夫特人皮的火星人……」这番葛拉罕替自己辩解的长篇大论拉德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一脸喜不自胜地扬起嘴角说道:
「哦~看来世界果然很大呢。要是之前我来纽约时,有认真多玩一点就好了。」
见到拉德用拳头击掌,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夏夫特再次下定决心,现在绝对不能让他和贾格西、克里斯多福碰面。
然而空有那番决心也是枉然,车子最后还是抵达费洛的赌场旁。
贾格西和克里斯多福大概再过不久就会到达。
夏夫特拚命苦思该如何让拉德和葛拉罕远离此处,最后终于从夏姆庞大的知识中想起某件事,赶忙说出口:
「胡……对了,是胡啦!」
「啊?」
听见夏夫特突然提起儿时友人的绰号,拉德蹙眉看著他。
「是……是这样的,因为见了费洛那家伙之后,说不定会起一些纠纷争执,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在那之前先去见胡比较好?」
「可是……等一下,胡那小子人在纽约吗?」
「是的,我前阵子偶然在路上看见他就心想,那个人不正是拉德先生的儿时友人吗!」
语毕,拉德心情大好地开怀笑了:
「喔喔!是吗?是这样啊……原来胡那小子没有死在那班列车上啊!不过这也难怪了,因为他是个只擅长保身的人嘛。」
假使他真的擅长保身,应该早就和拉德断绝往来了。不只是夏夫特,就连涅伊达也同时如此暗想,不过他们当然都没有说出口。
「胡现在在这附近的诊所当助手喔。开车的话很快就会到,要不要在进赌场前,先去和他打声招呼呢?」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拉德的话让夏夫特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既然这样,涅伊达,你就先进去替我暖暖转盘吧。」
然而紧接著,他却从入狱期间交给露雅保管的自己的皮夹里取出厚厚一束钞票,扔给副驾驶座的涅伊达。
「什么……等等……!为什么?」
「因为,要你在旁边看我和儿时友人重逢,这样你不会很无聊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就算是这样,这么多钱是怎么回事!」
见到涅伊达陷入混乱,夏夫特也露出「又找麻烦了!」的表情。
「这些钱给你,你就用一掷千金的气魄,全都拿去赌吧。不管是大赢还是输个精光,总之就是要豪迈地赌。之后要是知道你的金主是我,费洛那家伙不晓得会露出何种表情呢。哈!」
「……你不怕我就这么带著钱逃走吗?」
「你会那么做吗?若是那样也无所谓喔。反正到时就当我赌输了就好。」
听了这句话,涅伊达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叫拉德的男人果然很异常。
是一名只活在当下的快乐主义者。
正因为如此,淫伊达才感到害怕。
他担心拉德那句「无所谓喔」的后面,是不是省略了「下次见面时再杀了你就好」这句话。说实在的,即使涅伊达卷款潜逃,拉德应该也不会在意。但在此同时,拉德恐怕一样会「不以为意」地朝涅伊达开枪。
「啊,不过如果你打算逃跑,我希望在那之前,先听听你和飞翔禁酒坊号之间的关系……不过算了,到时再说吧。要是你跑了,我就放弃。」
拉德不会杀死一度认同为同伴的人。
听在不晓得那项规则的涅伊达耳里,拉德简直像在拐弯抹角地说「要是你逃了,我就放弃问你问题,之后一见到你就取你小命」,于是害怕地紧握那一束钞票。
「……赢的钱可以给我吗?」
一面为想要确保这小小利益的自己感到可悲,他这么问道。
§
几分钟后
于是,涅伊达独自踏进了赌场。
地下赌场这种地方,他在芝加哥出入过好几次。
问题是,这里的作风有可能和芝加哥不一样,而且每间赌场的细部规则都不尽相同,因此不能依赖过去的经验恣意行动。
涅伊达决定先观察周围的客人,观望状况。
场内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并没有看见小孩的身影。
年纪最轻的,大概就是从看似办公室的窗户瞬间瞥见,身穿绿色套装的男子了。
尽管对十多岁的少年为何身在此处感到疑惑,但既然他在办公室里,想必应该是赌场相关人士的家人吧。
──如果是这样,只要和那个小鬼打好关系,我说不定就能加入那个马尔汀乔家族。
就在涅伊达扬起嘴角的瞬间,他霎时面色铁青。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说什么啊!我是白痴吗?
──我就是因为那么做,才会落得现在这种下场啊!
涅伊达斥责自己,并且用力拍打脸颊。
只限今天。
痛快地将这笔钱花光之后,就此完全退出地下社会。
就算是修伊那一伙人,应该也无法从这座大都市的人群之中找到我。
从明天起,我一定要找份正当的工作。
刚才他们提到什么诊所的助手……这种工作好像也不错。
涅伊达紧握著口袋里的钞票,脑海中浮现形形色色的「明天」。
可是,踏足地下社会已久的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决定「明天起要正经过活」的人,绝大多数隔天也会说同样的话。
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明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因为如果是能够认真迎向明天的人,一开始就不会走上这种邪门歪道了。
§
办公室
「费洛,你怎么了?」
见到身为赌场总管的青年在两人聊天时不时瞥向店内,拉克疑惑地询问。
「抱歉,我只是觉得新客人的样子怪怪的。居然打自己的脸,那人到底在干嘛啊?」
「大概是第一次来赌场,想替自己打打气吧。」
「啊,或许是吧……真糟糕,我果然变得神经质了。」
费洛叹著气将目光转向拉克,道出自己会变得神经质的理由:
「你们应该也有接到那个『邀请』吧?」
「是啊,我们没能逃过一劫,毕竟我们和对方之间有些纠葛嘛。不过,既然他们连对马尔汀乔这种无瓜无葛的组织都发出『邀请』了,自然也少不了我们这一份。」
那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回到工作岗位的费洛,才刚回归就突然被莫尔沙‧马尔汀乔叫去谈事情。
──「你知道鲁诺拉达家族在曼哈顿旁建了大赌场吧?」
这件事费洛早已知情。
在他入狱之前,就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邻近曼哈顿岛的纽约沿岸,正在兴建拥有饭店、商业设施、办公室,餐厅等的多用途大楼──而其背后有鲁诺拉达家族的影子。
那一带的土地所有人是众所周知厌恶黑帮的曼弗雷德‧贝利亚姆,因此即使是大型黑手党也很难将其纳入势力范围。
但是后来,曼弗雷德‧贝利亚姆以筹措选举资金的名义出售部分土地──土地所有权在历经数名资产家之后,辗转落到受鲁诺拉达掌控的企业手中,接著便传出将兴建该大楼。
大楼的兴建进度十分迅速,尽管高度并未打破纪录,散发时尚氛围的设计却充满存在感,让人就算从曼哈顿岛也能一眼认出。
和尼布罗的雾墙形成对比,该大楼的外观整体都很细窄,由于采取越往上方越尖的设计,因此被部分好嘲讽者戏称为「Ra's lance(太阳神之矛)」。
记得没错的话,大楼的揭幕仪式已经结束,接著就只剩地下餐厅的部分工程要延期完工。
餐厅的楼下是饭店的备用客房,平时则是作为餐厅的VIP包厢使用──不过费洛也早已耳闻,那无数的VIP室将会全部变成赌场。
莫尔沙对回忆至此的费洛继续说明。
──「明明事情也已经传到你耳里了,却没听说警方有采取行动。由此可见,鲁诺拉达不是消灭了证据,就是有到处给人甜头。」
──「今天早上,那个鲁诺拉达家族派了人来。起先我也以为是谁耍的诡计……没想到还真的是鲁诺拉达的人。因为罗尼确认过对方的长相,应该不会有错。」
鲁诺拉达家族派来的使者。
究竟找我们这种小组织有何贵干?
难不成是要我们「把地盘交出来」?
回想起几年前家族也曾和甘德鲁起过争执,费洛全身紧绷,然而接下来莫尔沙对那样的他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他们说要邀请我们。」
──「不只我们,听说他们邀了附近所有的组织。」
──「日期会视警方的动静再行决定……不过赌场好像会在二月中旬开幕。到时,地下的无数包厢全都会变成赌场。」
──「邀请众多大人物『庆祝开张』的日子……各组织将分别有一间专用包厢,请务必前来大赚一笔──对方是这么说的。真是胡言乱语。」
──「虽然我也可以擅自拒绝……不过现在管理赌场的人是你。所以费洛啊,要不要接受邀请,这件事就由你来决定吧。」
费洛犹豫了一整晚,最后告知莫尔沙他决定接受邀请。
如果说他无心藉此挽回名誉,那是骗人的。
但是,费洛最终还是以家族的利益为考量,接下这份工作。
假使拒绝邀请,就等于是不给鲁诺拉达家族面子。
尽管莫尔沙一副就算开战也无所谓的态度,但费洛实在无法忍受别人有「马尔汀乔家族夹著尾巴逃跑了」这种想法。
当然,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
当管理赌场的干部们聚集在地底下的会场,鲁诺拉达的杀手不是没有可能随即手持冲锋枪现身。
然而最糟糕的情况,是赌场正在营运时警察忽然闯进来,将各家族的人一网打尽,逮捕归案。这比被用冲锋枪杀得片甲不留还要糟糕。即使费洛没有不死之身,答案依然不会改变。
因为一旦遭警察正式逮捕,警方的势力很可能会从此伸入各家族。鲁诺拉达家族只要打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作为牺牲者的人,然后装聋作哑,坚称不知情,就能将损害减至最低。
──事情假使演变至此,到时请主张我早在之前入狱时就已经被赶出家族了,而我也绝对不会泄漏半点消息。
听了在告知决定接受邀请时便已作好心理准备的费洛这么说,莫尔沙回道: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什么也不说。」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我只会默默地砍掉鲁诺拉达的脑袋。」
§
「真是的,鲁诺拉达家族居然仗著自己势力庞大就为所欲为。」
费洛这么对著从小相识的青年发牢骚。
拉克苦笑著聆听,然后冷静地开口:
「扩张势力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为所欲为啊。」
「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伙。」
叹口气后,费洛敛起表情继续说:
「而且,那些人不仅把我们当成庄家,好像还想把我们当冤大头利用耶。」
鲁诺拉达的使者说:「组织之间,若想拿利权或地盘当成筹码开赌也请自便,我们鲁诺拉达家族可以担任最后的裁判。当然,如果想和我们对赌,只要提出要求,我们也会纳入考虑。」
「简言之,他们根本就只想展现自己的力量有多庞大嘛。要是有空受那些人指使,我还宁可有技巧地输给来会场的有钱人。」
「你会输吗?」
「只要让对方赢,那个有钱人说不定就会来我这间赌场了,不是吗?」
对著耸肩说道的费洛,拉克面无表情地回应:
「……要是真有那么顺利就好了。我总觉得其中应该有诈。」
「是啊,他们八成打算一逮到机会就破坏我们的名声吧。」
「那是当然。而且会场本身就是个灰色地带,看来有必要事先拟好对策。」
「我想也是,因为就连罗尼先生也特地提醒我『到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千万小心』。何止是灰色,我看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
罗尼的情报收集能力深获家族全员的绝对信赖。不要说周围的黑帮组织了,甚至连据点位于西海岸的黑手党干部的长相,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情报从来不曾有误。
以组织来说,完全仰赖一人并非好现象,但就连莫尔沙也曾在酒席间不小心向费洛透露「如果罗尼背叛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大概只能怪遭背叛的我缺乏威信了」,而费洛也认为要是,罗尼背叛了组织,到时也只能死心地任由他去。
说起来,像罗尼这样实力坚强的男人,为何甘于当小组织的一名干部,这一点看在家族成员眼里实在不可思议;但即使问罗尼原因,他也只是简短地回答「你们太高估我了」。因此费洛猜测「也许是因为莫尔沙的父亲拥有极大的领袖魅力吧」。
在费洛心目中,莫尔沙是个可敬的人,麦沙是如兄长般的存在;至于罗尼,则单纯是个值得赞扬「这个人总之就是厉害」的男人。
既然那样的罗尼都提醒自己要小心了,自然没有理由掉以轻心。
话虽如此,费洛还是决定应邀参加。
「可是啊,想不到我人好不容易才出狱,居然就碰上这种麻烦事……虽说是偶然,但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差了吧。」
费洛并不觉得后悔,只是对命运有所埋怨。
拉克将视线从那样的费洛身上移开,思索片刻后喁喁自语:
「……只能祈祷真的是偶然了。」
§
涅伊达在赌场的角落假装休息,一面继续观察人群。
他虽然也想去玩玩扑克牌游戏,但毕竟自己的右手是义肢,想想还是作罢。这只尼布罗制的义肢构造十分特殊,经过训练之后,涅伊达已经能够自然地用手握住把手,将酒杯钩过来拿著,但仍无法做出像玩牌这么精细的动作。
光用左手玩牌实在过于显目,而他不想引人注意。
因为他并没有在别人的注目下,冷静观察旁人的技术和胆量。
涅伊达决定再观望个十分钟,就随便找张轮盘桌坐下来玩──
「你今天手气如何?」
忽然间,一名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男人向他搭话,吓得他全身寒毛直竖。
「!」
担心对方是来杀自己的刺客,涅伊达火速用双手护住喉咙和心脏。
「你惊讶的样子真有趣耶。」
「没……没有啦…抱歉。」
尽管不由自主地道歉,眼前的男人仍极有可能是来追杀自己的追兵,因此他充满戒心地确认对方的样貌。
乍看之下,男人的年龄比涅伊达小几岁,搞不好才只有十多岁,大概和刚才从办公室窗户望见的少年不相上下。
「别这么说,害你受到惊吓,我才应该向你道歉。不如这枚筹码就送给你,当作赔罪吧。」
语毕,少年将最低价的吃角子老虎用的代币递给涅伊达。
「呃,不用了啦。」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当作是幸运筹码,随便玩玩吧。」
少年一边说,一边望向一旁的角子机。
「……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好意了。不好意思啊。」
这名少年说不定也是赌场的相关人士。
若真如此,还是别冷淡地拒绝下去比较好。如此作想的涅伊达抱著试试手气的心态,将代币投入那台角子机中。
于是,卷轴开始转动。
无数图案产生残影,看起来就像三条并排的七彩河流。
涅伊达并不特别了解吃角子老虎的相关知识,因此在停止旋转之前,他只是什么也不想,静静地望著那道彩虹。
不久,最初的卷筒伴随著清脆声响停止了。
角子机彷佛变成一项乐器似的,在卷轴静止的同时响起的悦耳铃声,震撼了涅伊达的心。
「7」
──好厉害啊,原来现在的吃角子老虎已经变成这样啦。
「7」
──和我以前靠著诈骗赌场赚钱那时完全不一样────────
「7」
──不一样……样……样……样?
然后,涅伊达的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Three seven。三个并排的「7」的图案。
在涅伊达回想起合计21的数字代表著什么意思之前──
从乐器进化成乐团的尼布罗制角子机,便让意味著中大奖的独创音乐高声响彻店内。
§
「这……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虽然曲调并不阴沉,但是一行人才刚开始下楼梯,下方忽然就传来巨大乐声,贾格西仍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对此,走在最前头的罗尼表情漠然地回答:
「哦……看来是有人玩吃角子老虎中大奖了。」
「中大奖?好棒喔!」
面对羡慕得双眼发亮的贾格西,罗尼苦笑著走下阶梯说:
「但是站在经营者的角度,却不是很想听见这个声音……算了。」
§
「那家伙一定动了手脚!」
听见那个声音的费洛,发现站在角子机前的竟然是那名新客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费洛,你冷静一点,世上本来就有这种巧合啊。况且你刚刚不是才说,那是就算有人中奖也没问题的机种吗?」
「可是,那家伙实在太怪异……而且,那可是头奖Three seven的声音。中奖机率低到所有机台加起来,十天都不晓得会不会开出一次,更别说昨天才刚出现过了!」
「可是以机率来说,连续两天都开出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你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持怀疑的目光,结果却真的是巧合,到时丢脸的可不只是你费洛,而是整个马尔汀乔家族喔。」
「……好啦,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不会突然就朝他揍过去的。」
费洛听了拉克的话后恢复几分冷静,他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走向通往大厅的门。
「我只会向他道贺几句,同时探探他的底细。」
§
「喂……喂……」
这个卷轴机器似乎和一般的不同,是比较特殊的款式。
在由多种铃声结合而成的气派音乐声中,角子机的出币口吐出了无数个代币,而且还不是涅伊达投入的最低价的代币,是这间地下赌场里价值最高的代币。
这个时代的角子机并非二十世纪后半出现的的电子控制型,而是连店家也无法调整中奖机率的机种。由于与后世出现的机种相比,中头奖的机率相对高出许多,因此奖金并不会高到异常。
尽管如此,吐出的筹码还是勉强可供人一整年不愁吃喝,尤其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算得上是一笔多到离谱的大钱。
「哎呀,真是恭喜了!」
交给涅伊达代币的少年,对著茫然无措的他出声道贺。
然后,受到头一个开始拍手的少年吸引──赌场内,除了正在拚输嬴的人之外,其余赌客全都转过身来,对涅伊达送上热烈的掌声。
在人生从未有过的掌声风暴包围下,涅伊达冷汗直流。
──不对。
他是个小人物。因此,他非常心知肚明。
──我不可能有这种运气。
不管再怎么好运,他都不是会在这种地方「中奖」的人。
──这家伙……这小子一定动了什么手脚……!
换句话说,这是涅伊达确实被卷进了什么的信号──而且眼前微笑的少年,肯定害他抽中了极差的「坏签」。
像是要告诉他预感正确一般,另一名少年出现在恍惚的涅伊达面前。
「这位客人,恭喜您中奖了!」
──咦,这个人……不就是我从办公室窗户窥见的小鬼吗?
──他叫我客人……看来这家伙果然和员工有关系。
──可是等一下,为什么他只是个相关人士,却特地来和我打招呼?
身穿浅绿色系套装的少年,朝脑筋一团混乱的涅伊达恭敬行礼。
「我是本店的经理,费洛‧普罗宣查。非常感谢像您这么幸运的客人莅临本店,真希望我们也能沾沾您的好运气呢。」
若是认识平时的他──认识费洛的人听了这些话,大概会捧腹大笑地说:「这家伙在装模作样什么啊?」但是与他初次见面的涅伊达却因此陷入新的混乱之中。
──什么?
──这……这个小鬼是经理?他到底几岁啊?
尽管就快被接二连三涌现的疑问给淹没,涅伊达还是勉强保持镇静,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啊,不……不是的……」
「不是?不是什么?」
「刚才那是他……」
涅伊达说著说著,正想指向将代币交给自己的少年时,一回头却发现少年已不在原地,混进了朝这边送上掌声的群众之中。
──那……那家伙……!果然没错!
──那小子果然……陷害了我!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会把他当成带来幸运的天使。
但看在涅伊达眼里,那人除了是害自己当众出糗的瘟神外,什么也不是。他甚至认为,自己待会儿肯定会被卷入超出奖金价值的大麻烦之中。
「您怎么了?」
「啊,没有……没事。」
对著脸色不佳的涅伊达,费洛依旧挂著一脸爽朗的笑容问道:
「对了,请问一下……是谁介绍您来这间赌场的呢?」
插图012
虽说这里并未采完全会员制,但毕竟是地下赌场,实在不太可能因为「刚好路过」这样的理由就进来。因为赌场外没有任何招脾,入口也乍看像是普通杂货店的后门。
涅伊达焦急地心想必须给个回应才行,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听过费洛这个名字。
──对……对了,我想起来了。拉德那家伙说过,他和管理这间赌场的人是死党。
──原来就是这个小鬼啊!
「是……是拉德啦!拉德‧卢梭!他说他和你是朋友!」
好比起死回生似的,涅伊达带著最灿烂的笑容说出那个名字──
但反观费洛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结,嘴角还不住抽动。
──咦!
──这不是听见朋友名字会有的反应耶!
压抑住好想向拉德吶喊「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的心情,涅伊达依旧面带笑容,紧张得直冒汗。
费洛对那样的他询问。
「这位客人……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出来』了吗……?」
§
赌场 入口前
「怎么了,艾妮丝姊姊,你不进去吗?」
「可是……进去说不定会打扰费洛先生工作……」
艾妮丝在赌场前的路上停下脚步,犹豫著该不该进去。
见她不安地望著赌场入口,亚妮大力鼓吹她:
「你放心啦,艾妮丝!只要我们也把自己当成一般的赌场客人,就可以大方地进去啦。」
「但是,如果到时发生什么事就太危险了。我看,察斯和亚妮你们还是先回去……」
亚妮一听到这句话,随即气呼呼地鼓起脸,一把捏住艾妮丝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啊?」
「真是的!要是真有万一,艾妮丝也一样会有危险啊!」
亚妮揉捏艾妮丝的脸颊一阵后松手,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是艾妮丝还是我,我们同样都是弱女子!所以,我们的条件是一样的!」
「条件?什么的条件?」
「……」
剎那间,一阵风无声地吹过两人之间。
艾妮丝一脸不解,亚妮则是脸泛红晕,沉默不语。
这时,一名男子快步跑过两人之间,进到赌场里。因为这样,亚妮好不容易才又开口:
「……啊~真受不了!费洛和艾妮丝怎么都那么漫不经心啦!」
「真对不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但是,费洛先生一点也不漫不经心,他是个在各方面都很用心认真的人。」
「……」
对话不断鬼打墙的艾妮丝和亚妮。
让人不禁觉得她们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到了明天早上都进不了赌场──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吧?」
然而察斯却忽然口出惊人之语,彻底破坏了那样的气氛。
「刚才进去赌场的人……手里好像拿著好大一把枪。」
§
赌场内
在角子机前交谈的费洛与客人。
走下入口阶梯的罗尼,无言地站在原地眺望那幅景象。
贾格西和克里斯多福配合周遭的气氛,也跟著拍起手来,不过费洛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孩子们虽然一脸兴致缺缺,但是里卡多仍形式上地送上掌声。
「不过,能够中大奖真是厉害,好羡慕喔……」
瑞尔对欣羡不已的贾格西说:
「可是那个人的表情感觉不怎么开心耶。对了,那个长得像小孩子的人就是费洛吗?」
才说完,只见罗尼将食指抵在唇上,小声地劝告瑞尔等人:
「他对自己的娃娃脸感到很自卑。你们如果不想受伤,最好别在他本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他的个性虽然不至于暴躁到会真的对小孩子动怒,但肯定会不高兴。」
「……是喔,我会尽量小心啦。」
瑞尔语气轻佻地回应,不过大概是慑于罗尼的气势吧,只见她敛起笑脸,移开视线。
「咦……那个人该不会年纪比我大吧?」
贾格西脱口说出要是被费洛本人听见,他一定会来不及哭就被打昏的话来──
然而他却没能听见罗尼的回答。
那是因为,在外面看守出入口的赌场员工,从他们方才走过的阶梯上轰隆隆地滚了下来。
§
「那么,拉德是怎么跟您介绍这里的呢?」
面对太阳穴不断抽动的费洛如此询问,正当涅伊达犹豫该如何作答时,入口忽然传来巨响,接著就听见一名脸上有刺青的少年放声尖叫。
「什么事?」
费洛把脸转向楼梯下方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一名咧嘴露出獠牙,用一脸凶恶笑容朝这边挥手的红眼怪人。
──……
──!
「克……克里斯多福!」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吃一惊之后,费洛随即看见倒在其身后的部下身影。
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克里斯多福干的好事,不过看样子,部下似乎是刚才从楼梯上滚下来。
然后,他在那瞬间的最后看见的是──
一脸凶神恶煞地冲下楼梯,手中紧握汤普生式轻型冲锋枪(汤米枪)的男人。
费洛记得男人的长相。
那是不久前才因为出老千而被费洛打最,抬出店外的男人。
费洛本来是指示手下将他带到马尔汀乔的事务所去,看来他应该是中途逃跑了。
「嘎屋喔黑欧啊七西巴(可恶的黑手党去死吧)!」
被费洛用手捏爆喉咙的老千,挥舞著不知从哪儿得手的汤米枪,朝天花板胡乱扫射。
枪声大作,赌场内充斥著尖叫和嘈杂声。
──那家伙……!居然抓狂了!
从能够轻易取得汤米枪这一点来看,那人或许是隶属于某个黑手党的成员。但尽管如此,应该不可能有组织愿意保护因诈赌被发现而遭受制裁,然后恼羞成怒,采取这种报复手段的人。
──这家伙难道不怕死?被我打倒,真有那么不甘心吗?
──还是说……他以为对方如果是马尔汀乔家族,就算大闹一场也逃得了?
──不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后悔诞生在这世界上。
「呜啊啊哇哇哇哇!」
出现在自己正后方的男人胡乱开枪扫射一事,让贾格西完全陷入恐慌状态。
瑞尔和里卡多只有用双手捂住耳朵,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至于克里斯多福则是眼神发亮,静观费洛会对手持汤米枪的男人采取何种行动。
罗尼同样也不动声色,可能是不想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吧,他并没有立即制伏暴徒。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男人看来并未受到枪伤,大概是在枪枝威胁下被踢了下来。
望著只是昏过去的男人,罗尼暂时安心地吁了口气。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我看就先扑上去,用普通方式制伏这个男人好了。
尽管当情况危急时,罗尼也能让枪如幻象般从男人手中消失,但在这种客层面前,总不能像应付贾格西一伙时那样,宣称这是「魔术」。
如此作想的罗尼,心想偶尔也该展现身为费洛的「短刀术师父」的风范,而把手伸向怀中的刀子──却在忽然见到某样东西后罢手。
──哎呀,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
──算了。
出现在微笑叹气的他眼前的──
是一名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身穿黑色男性套装的女人。
「啊!」「嗄?」「啊啊!」「啊……」「……啊啊。」
包括费洛、涅伊达、贾格西、瑞尔、里卡多这些人在内,除了扫射男以外,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齐声惊呼。
扫射男瞬间迟疑,之后旋即察觉周遭人们的视线皆望向自己的上方──
然而当他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他还来不及抬头往上看,一道猛烈的冲击力便穿透他的身体。
让右脚落在男人锁骨上的黑套装女,一抓住男人指向天花板的枪,便使劲连同男人的右臂往上扯。
男人的锁骨「喀叽」一声断裂的下一刻,右肩也发出「喀啦」的声响,应声脱臼。
就在男人因剧痛而张口的那瞬间──
女人将她夺走的汤米枪的枪托,狠狠敲进男人口中。
结果,牙齿全被敲断的男人,甚至没能看见打倒自己的对手长相就昏倒在地。
轻而易举又乾净俐落地压制了暴徒。
赌场内的群众们原本惊声尖叫,并霎时愕然──然而在下个瞬间,便为英勇的女性大方献上如雷掌声。
在比涅伊达玩吃角子老虎中大奖时更加热烈的喝采声中,艾妮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直到发现费洛的身影,才安心地轻吐一口气。
至于费洛则是对艾妮丝为何身在此处感到疑惑,但同时也为她的平安无事和事情得以解决放下心来。
「……咦?结束了?已经结束了吗?亏我还以为有好戏可看!」
决定之后再好好向唯一口吐不满的克里斯多福问个清楚,费洛定睛环视楼梯附近,结果看见罗尼的身影,全身顿时僵硬定格。
──啊啊啊!惨了!
──竟然在罗尼先生面前出这么大的洋相!
尽管费洛本身应该并无过失,然而他身为赌场负责人却让这种事发生,实在是可耻至极。
至少费洛是如此认为。
可是,考虑到比起觉得惭愧,现在更应该以收拾残局为优先,他于是在赌场内喊道:
「抱歉惊扰各位了!由于刚才的枪声有可能会引来警察,因此本赌场今日就营业至此,我们会立刻为各位将筹码换成现金。」
警察。
一听见这两个字,赌客们脸色丕变。
「手气正好的客人和正打算翻身的客人,实在非常对不起,日后我们一定会尽力补偿各位,还请各位见谅。」
费洛做出承诺的同时,赌客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兑换现金的柜台;至于那些赌输了,或只是在旁当观众的人们则是互不相让地冲向出口。
即使心有不满,也无暇向费洛等人抱怨。
也有不少人一想到可能会和警察扯上关系,也不管手边还剩下几枚筹码,依然不顾一切地离开现场。
费洛一边引导客人,一边心想──
──……这下客人八成会流失吧。
正因为地下赌场不合法,客人的信赖更显得重要。
倘若是掌控整座城市的大组织的赌场倒还好,但是在有好几个组织都在此开设赌场的曼哈顿,只要稍有得罪,客人就有可能流向其他组织的地下赌场。
──我得设法挽回客人的信赖才行……
正当费洛咬牙切齿地思考这些事情时,背后传来艾妮丝的声音:
「费洛先生,你没事吧?」
费洛原本打算冷酷地回她一句「我正忙著引导客人离开,有话待会儿再说」,但转头一见到艾妮丝的脸,那句话旋即从脑中消失不见。
「嗯……嗯……我没事。倒是艾妮丝你没有受伤吧?」
说完之后,费洛才发现自己问了对不死者来说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很好。只不过,我担心有没有人因为刚才的枪声而受伤……」
「没事的,子弹只有打中天花板而已。而且这里和『蜂巢』不一样,就连一楼的地板也很坚固,子弹打不穿的。」
语毕,费洛准备继续引导人群──
「哎呀,费洛,刚才真是一场灾难呢。还是说,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
红眼怪人却突然从艾妮丝身后探出头来。
「……克里斯多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费洛露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一边引导客人一边随便敷衍。见到他那种态度,克里斯多福夸张地耸肩说:
「欸~你很过分耶。这是对待久违的好朋友该有的态度吗?」
「谁跟你是好朋友了。」
「你不要那么冷淡嘛,我们可是之后又要一起工作的伙伴耶。」
「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费洛不由得停止引导客人,转身面向克里斯多福。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又想像雾墙那时候一样乱搞了吧?」
「哎呀,这可就要看你喽。」
克里斯多福拐弯抹角的措词,害费洛的太阳穴不住抽动,而就在此时,一个从他身旁出现的人影插入两人的对话。
「费洛‧普罗宣查先生,幸会。」
「……?」
这个看起来比察斯年长几岁的小孩为何会在这里?
面对满腹狐疑的费洛,孩子语气平和地开口:
「我的名字是里卡多‧卢梭。受到莫尔沙‧马尔汀乔先生的指示,我今后将与克里斯多福等人一起在你手下工作,请多指教。」
「咦?」
──里卡多……卢梭?
──莫尔沙先生的指示?我的部下?
──克里斯多福也是?
费洛听了满脑子疑惑,不过卢梭这个名字,倒是让他想起刚才那名777男的话。
「对了,那家伙到哪里去了……你……你先等我一下,我待会儿再听你说。」
急忙对里卡多说完后,费洛四处张望,结果看见刚才那名中大奖男,恰巧正打算把角子机吐出来的代币换成现金。
一面目送费洛快步朝中大奖男走去的背影,里卡多喃喃地说:
「待会儿再说啊……」
接著,里卡多凝视著远方的某处,继续喁喁自语:
「要是之后有那种闲时间就好了。」
§
赌场外 入口前
「不晓得艾妮丝姊姊有没有怎么样……」
「既然已经没有枪声,我想应该是没事了。」
赌场入口前,客人们慌张地从楼下冲上来,如鸟兽散般仓皇逃离。
「可是刚才的枪声好大……警察恐怕很快就会来了。」
「那可不一定喔,警察也是很忙的。」
「?」
正当察斯和亚妮在交谈时,一道轻快的说话声从背后叫住两人。
「嗨,两位少爷和小姐,刚才的巨大破坏声响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吗?」
「咦?」
察斯一回头,身体顿时僵住。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几个男人和一名女性。
而其中一个男人是察斯见过的人。
男人见到察斯僵硬的表情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蹙著眉对他笑道:
「嗯……?小少爷,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我觉得你有些面熟耶。」
男人之后又沉思了几秒钟,不过他在完全想起察斯的长相之前,就已经走向赌场的入口。
「不过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去参加派对。」
然而这时,他不经意地斜眼瞥见旁边的女人一脸凶恶地瞪著自己,于是瞬间停下脚步,讶异地询问:
「嗯?小姐……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对于那个问题,女人──亚妮默不作答。
只是一直用彷佛见到弒亲仇人似的眼神,对男人释出敌意。
「该不会是我在哪里杀了小姐你的男朋友吧?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抱歉──虽然我并不打算反省。」
男人一副乐在其中地享受女人凶恶的目光,一面带著同行的男女向前迈进。
「你看起来好像很恨我……不过抱歉啊,小姐,如果你打算杀了我,那就请你追到下面的派对会场来吧。」
§
赌场内
「……这位客人,您以为能这么轻易地走人吗?」
费洛带著爽朗的笑容,挡在兑换完现金的涅伊达面前。
当然,他微睁的双眼并不带一丝笑意。
场内原本约二十人左右的客人已有大半逃出店外,赌场员工正谨慎地将老千捆绑起来。
涅伊达将钞票束抱在怀中,摇头哀求道:
「喂……喂……请等一下。你只要查了就知道,我真的没有出老千。」
「有没有出老千这件事就先搁著吧。我真正在意的,是向您介绍这里的拉德先生的事。」
站在稍远处眺望正在交谈的费洛二人,克里斯多福满脸无趣地摇头:
「总觉得好失望喔。我还以为既然是费洛的赌场,应该会用加格林机枪玩俄罗斯轮盘。」
「……那个叫费洛的人看起来又没那么傻。」
「等里卡多当上老大,我们就来开一间对大自然表达敬意的地下赌场吧。像是融入瀑布的超大角子机,还有加入龙卷风元素的轮盘等。」
「我也不想当那种傻瓜。」
里卡多板著脸回答后,顿了一会又对克里斯多福开口:
「对了,克里斯多福。」
「什么事?」
「我想你『差不多该往后看』了喔。」
「?」
虽然里卡多面向前方说出奇怪的话,克里斯多福还是听话地望向背后──
结果看见一只银色圆盘以高速朝自己飞来。
这幅景象与去年在芝加哥的餐厅内见到的情景如出一辙。
克里斯多福的动态视力看穿了那其实不是银盘,而是在高速旋转下产生圆盘状残影的巨大扳手。
同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在楼梯上面露疯狂笑意,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
「……哈!」
面对忽地袭向自己的「死亡」团块,克里斯多福自己也露出凶残的笑容──猛地将那支巨大扳手往上一踢。
低沉的撞击声响起,停止旋转的巨大扳手飞入空中。
「怎么回事?」
「啊啊……?」
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幅景象的费洛和涅伊达一回头,便目睹「楼梯上的蓝衣男子和克里斯多福笑著互瞪对方,而一只大如人类手臂的扳手正从两人之间自空中坠落」这般令人费解的情景。
下一刻,巨大扳手掉落在被捆绑倒卧在两人之间的老千背上。
「嘎喔!」
背脊遭受重击的男人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发出悲鸣,然后再度昏厥。
从男人背上滚落地面的扳手发出匡啷声响,引起仅剩几名客人的注意。
「真开心……来讲个开心的故事吧。」
丝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蓝色工作服男──葛拉罕跳上楼梯的扶手,身手灵巧地站在上面,接著用响彻店内的音量高声歌颂。
「今天,我为了赌博而踏进这间赌场……我曾听说,赌博乃是人生的缩影,是拿彼此人生一部分出来竞争的铁火场(注:日本的赌场)……结果,我居然抽中了大奖!我人生中无可避免的宿命敌手!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别名『莫名令人火大的红眼男』的人重逢!」
葛拉罕在发表长篇大论的同时,取出插在腰际的普通尺寸的扳手,开始啪啪啪地玩起拋接游戏。
「假使重逢是中大奖,那么包含我和拉德大哥的重逢在内,就是二连胜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抽中了幸运7的牌一样……这么说来,要是我再和某人重逢……对了,如果哪天我和与我生离的姊姊重逢,我就能集满三张幸运7,等于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奖,玩二十一点也取得21点获胜!世上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葛拉罕配合节奏不断喊著意味不明的话,而就在此时,他将扳手啪地收进两手中──
「也就是说,我想把你的牙齿全部拔掉当成筹码,应该可以吧!」
然后从楼梯上一跃,猛地扑向克里斯多福。
轻而易举就缩短好几公尺距离的惊人跳跃力。
葛拉罕一面旋转身体,一面气势如虹地企图用两手的扳手殴打克里斯多福。
可是,克里斯多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并且在跳往一旁时回嘴:
「哇喔,多么任性到令人感动的意见啊!我该怎么办好呢~」
语气一副像在犹豫的他朝地板一蹬,让身体斜向旋转,然后使出一记回旋踢。
葛拉罕夸张地以下腰动作闪避那记攻击,然后朝著以那个姿势在半空中的克里斯多福扔掷扳手。
克里斯多福轻易就抓住扳手,如体操选手般敏捷落地。
「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好耶。我劝你别赌博了,脚踏实地过活吧。如此一来,你姊姊说不定也会回来喔。」
「什么……姊姊会回来……?我明白了,我会脚踏实地过活!我以后再也不赌博了!」
葛拉罕一本正经地回答克里斯多福挑衅的发言。
葛拉罕从下腰姿势猛然跳起后,顺势往前做出无意义的翻滚动作,移动到巨大扳手所在的位置。
他捡起巨大扳手,摆出大小扳予的二刀流架式──接著以两支扳手互击的锵锵声为信号,再次扑向克里斯多福。
「对了,假如我和许久不见的姊姊,也就是我的初恋对象见了面,应该称呼『姊姊』为『大姊头』、『大姊』、『亲爱的』,还是『鬼婆婆』……你觉得哪个比较好?这可是一项相当刺激的赌注喔。因为要是惹她不高兴,她搞不好只凭腕力就能把我的颈骨拆了。」
葛拉罕挥舞著两支扳手,嘴巴同时动个不停。
时而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时而以右手里的小扳手搪开攻势,克里斯多福一面愉快地回答:
「你真的很笨耶!不过算了!即使动用所有理性和智慧,依然逃离不了赌博,这就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人类这个种族的本能……话说回来,种族的本能听起来好有大自然的感觉啊!换句话说,这间赌场对人类而言,和森林、草原、大海是一样的!」
克里斯多福同样也满口自己独特的理论。
虽然脑袋的崩坏程度差不多,两人却好比咬合不良的齿轮般互不对盘。
齿轮运转不顺发出的扭曲撞击声令正常的旁人感到害怕,就连还没兑换现金的客人也开始匆忙往外逃。
以赌客们争先恐后奔逃的悲鸣与喧嚷为背景音乐,两人的打斗越演越烈。
在那样的他们身旁,罗尼兴味盎然地聆听两人的争论,瑞尔说完「我得帮忙克里斯才行」就从怀中取出炸弹,贾格西哭著想要阻止那样的孩子;搞不清楚状况的艾妮丝一副不知所措;可以看见各种人物的反应。
费洛一开始也糊里糊涂地愣在原地,但是见到客人哀号著奔向出口,他总算赫然回神。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费洛判断这样下去,赌场的评价将一落千丈,于是扯开嗓子怒骂用扳手上演盛大武打戏码的两人。
「够了够了够了,你们给我等一下!不对,不是等一下……你们给我彻底住手!」
也许是没有听见费洛的声音吧,克里斯多福和蓝色工作服男的打斗不见停止的迹象。
费洛心想这下只能来硬的了,于是把手伸向怀中的刀子──
这时,站在一旁的里卡多悄悄按住他的手说:
「不用管他们啦,待会儿他们打累了,自然就会停止。」
「那……那怎么行!要是等到他们打累,我的赌场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费洛冷静地反驳眼前的孩子,然而里卡多却依旧神情冷漠地望向楼梯上方:
「再说,费洛先生该交谈的对象是那个人才对吧?」
「咦?」
循著里卡多的视线,费洛将目光移向楼梯。
结果就见到他的脸颊开始微微抽搐。
因为更胜眼前大闹的两人的「祸根」,正在那里既开心又快活地微笑著。
「嗨,彼得潘。我们大概有两个月没见了吧?」
「……拉德,原来你已经出狱了啊。」
在恶魔岛认识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
这是费洛第一次见到不是穿犯人服的拉德,不过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似乎比在监狱时更为浓烈。
「是啊,今天才刚出来。不过,这里就是你的梦幻岛吗?很好,真不错耶。一想到不会长大的小鬼们会永远赌下去,我就觉得有趣极了!你也这么觉得吧,露雅?」
「真是好棒的世界呢。」
拉德身后的女性听了他的话,静静地微笑。
──啊……呃……
──原来那就是拉德的未婚妻啊,长得比想像中还要漂亮呢。
见到在狱中经常耳闻,名叫露雅的女性,费洛暂时松了口气。
女性曾险些遭夏姆和希尔顿挟为人质,因此费洛对两人如今能够平安重逢感到庆幸。
然而下个瞬间,他便猛然想起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
「话说回来,那个蓝衣家伙跟你是一伙的吗?你快点阻止他啦!」
「哈哈哈,这我可办不到。他一旦变成那副德性,除非用酒泼他,否则他是不会罢手的。如果是互相残杀就另当别论,但是在打架这方面,他比我还强。」
听了拉德直截了当的回答,费洛急得抱头:
「算了,那就我来阻止他们好了。」
「哇呜!你打算把脑袋伸进那场扳手龙卷风中吗?负责人还真是不好当啊。」
一边对完全抱著看好戏心态的拉德感到烦躁,费洛轻声叹息著观望战况。
拉德说得没错,他们两人的身手确实都异于常人。能够确实阻止他们的人,就费洛所知大约只有五人。不过说实在的,能够多达五人,其实就足以代表费洛身边净是一些异类了。
身为其中一人的罗尼,如今只是兴致勃勃地旁观克里斯多福二人的打斗而已。
又或者是因为,他认为这里的负责人是费洛,既然客人已安全逃离,自己也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无论如何,费洛年轻的自尊心,老早就将在艾妮丝面前向罗尼求救的这个选项给删除。
在提高警戒,慢慢接近的费洛后方,涅伊达向拉德询问:
「你不是为了见以前的死党,去了医院吗?」
「今天休诊。」
简单明快的回答,彻底清除掉涅伊达心中的疑问。虽然在葛拉罕身后,夏夫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令人在意,不过他并没有好奇到想去特地关切。
然后下一刻,拉德注意到涅伊达怀里抱著好几束钞票。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这实在是太惊人了!我交给你的钱居然变成原来的十倍!什么啊!也太有趣了吧!涅伊达你这小子真是太好玩了!你以前会被我舅舅追杀,是因为在赌场捣乱的关系吗?」
「……在赌场捣乱?」
费洛听到那句话瞬间有了反应,回过头狠狠瞪著涅伊达。
「不……不是的!我才没有在赌场做出诈赌的事情来!而且,芝加哥那个赫赫有名,专门扰乱赌场的人是名叫潘蜜拉的女人!」
涅伊达大喊的同时,葛拉罕挥舞的扳手击中地板,发出响彻赌场的巨响。
可是拉德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潘蜜拉这个专有名词起了兴趣。
「嗯?喔喔喔,我想起来了,没错没错,是潘蜜拉啦。我记得那女人也在我舅舅的悬赏通缉下逃得无影无踪,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这番如果是不了解芝加哥状况的人就插不上嘴的对话中,有一个人从旁加入话题,回答了拉德的疑问。
「如果你问的是潘蜜拉,听说她因为在某处抢劫美术馆,现正遭到警方追缉。」
「啊?」
拉德凝视著声音的主人,脸上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哦?喔喔喔,里卡多,你是里卡多吧?什么嘛,才一阵子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啊。听说你继承了卢梭家族?真是辛苦你啦。」
「你想要卢梭家族吗?」
「我才不要,反正我和跟随舅舅的库里克那群人又合不来,而且我也没道理要接下这个烂摊子。再说最重要的是,我要是当上老大,我就没办法继续当杀手啦。」
不是当成工作,完全是出于兴趣才成为卢梭家族杀手的拉德,主动表明谢绝老大的宝座。
「不过就我所听到的,现在就只剩下你和那个红眼变态对吧?如果你有需要雇用杀手,欢迎随时开口。我会看在是亲戚的情分上算你便宜的。」
「……我不打算重蹈普拉契德爷爷的覆辙。」
平静摇头的里卡多眼里,虽然没有嫌恶的情绪,却带著明确的拒绝之意。
换句话说,他今后所要打造的卢梭家族里,不需要像拉德这样的人。里卡多在拉德本人面前清楚表达自己的这番想法。
可是拉德并未感到不悦,依旧笑著回答:
「哈!好一个正常健全的黑手党。不过算了,这样总比舅舅好多了。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个自由杀手,在纽约找工作好了。」
拉德边说边走下楼梯,同时张望楼梯下的情况──
不经意地,他看见一名缩在赌场角落,全身发抖望著这边的男子。
那是一名脸上有刺青的少年,一见到那片刺青,拉德旋即清楚想起他是谁。
「哎呀,这不是贾格西‧史普罗德吗?」
「噫!」
──他……他记得我!
视线一对上名字就被喊出来,贾格西露出绝望的神情,背上也汗水直冒。
他早知道有可能会和拉德碰到面,可是他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突然相见。
「喂喂喂,我只是来看看死党费洛,结果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为我举办的惊喜派对会场吗?遭人悬赏追缉的贾格西,居然会和卢梭家族的老大一起在赌场找乐子?」
拉德轻快地走下楼梯后,摇摇晃晃地朝贾格西缓缓走来。
──费……费洛这个人,怎么净认识一些危险人物……事情怎么会这样啦!
一面在内心吶喊著对自己的事情置之不理的话,贾格西心惊胆战地出声:
「你……你好,好久不见。」
「我记得在列车上……啊,那句话是什么来著?你对我说「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吧?」
「噫咿咿!」
──他居然连这种事也记得!
「所以,你究竟想怎么让我付出代价?既然你有此打算,不如现场执行看看如何?」
这番挑衅的话语,令贾格西浑身颤抖。
──道歉吧。
他的心底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只是当初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只要跟他道歉,告诉他「要我下跪我也愿意,拜托你忘了吧」,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贾格西的理智是这么想的──
可是,险些死去的杰克的脸蓦地浮现眼前,将那个选项硬是推回内心深处。
结果,泪眼汪汪的贾格西口中,吐出了下面这句话来:
「要……要怎么让你付出代价……我……我还在考虑!敬请期待!」
听到如此嚣张的回答,不要说拉德了,就连费洛和涅伊达也目瞪口呆地看著贾格西。
然而下个瞬间,拉德却愉悦地笑著对贾格西说:
「你这家伙果然很有趣,我真庆幸当时在列车上姑且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说是吧?」
「……」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贾格西沉默不语,倒是听见这番对话的葛拉罕对拉德喊道:
「啊,拉德大哥!我待会儿要跟你谈谈贾格西那小子的事情,你不可以杀了他喔!他是我的同伴!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贾格西会在这里?我可以……把这看作是第三张重逢的牌吗……?虽然我们这阵子经常见面……」
葛拉罕暂时停止攻击,对拉德大喊后随即自言自语起来。
对克里斯多福而言,这堪称是进攻的大好机会──
但是面对这个机会,克里斯多福所做的事情,却不是攻击葛拉罕。
他咧嘴一笑,高举起手中的扳手──朝「背对自己的拉德的脑袋」使劲扔过去。
「啊啊,危险!」
然而向拉德发出警告的人,却是应该与拉德为敌的贾格西。
听见脸色变得比原本更加惨白的贾格西的喊叫声,拉德举起左手一边回头。
剎那间,隔著套装的袖子,一道独特的撞击声响起。
拉德的铁制义肢,完美阻止了凌空飞来的扳手击中头部。
「谢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拉德将脖子扭得喀叽作响,一面向贾格西道谢。
另一方面,被弹开的扳手则是腾空朝瑞尔的方向飞去。
结果,艾妮丝忽然出现在试图闪避的瑞尔面前,一脚将那支扳手踢落。
「……」
「没事吧?」
「……你很多事耶。」
瑞尔一副对艾妮丝很有意见似的,口气十分别扭。
尽管如此,艾妮丝见到瑞尔能够正常说话,依然面露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看来你没事。」
「……!」
「哇喔,瑞尔很不擅长应付那种场面对吧?」
看到瑞尔一脸复杂的表情,克里斯多福连事情是自己捅出来的都忘得一乾二净,不正经地讪笑著。
对著那样的克里斯多福,葛拉罕收起笑容,微偏著头问:
「……咦?你刚才为什么要瞄准拉德大哥?」
「因为我想看看,要是你尊敬的人受伤,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因为这样?」
「没错」
眼见克里斯多福淘气地笑著,葛拉罕全身上下顿时涌现杀气──
然而感应到背后传来足以将其吹散的强烈杀意,他不禁一震。
「原来如此,真是个简单明瞭的理由。我喜欢。」
出声的拉德带著既开心又快活的笑意,询问克里斯多福:
「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加入你们喽?」
「请便♪」「拉德大哥,这家伙是我的猎物……」
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虽然同时出声,但不论是谁,他们的声音都已传不进拉德耳里。
不由自主地──
见到拉德的脸,贾格西、艾妮丝、瑞尔霎时一阵毛骨悚然。
浮现在拉德脸上的,是洋溢著杀意的笑容。
是一种以「为了能够对某人释放杀意这件事感到愉悦不已」这种扭曲快感自给自足的机制。
「喂……喂……」
费洛试图制止的声音成为信号,拉德猛地朝地板一蹬。
One step。
两人之间相距五公尺。
这段克里斯多福原本可用来准备应战的缓冲距离,拉德仅以一步便将之消弭。
「嗨,红眼男。」
才见压低身子接近的拉德一派轻松地打了声招呼,转眼他就击出一记往上的特殊右直拳。
插图013
「!」
那是一记不像是体格略显魁梧的拉德会击出的高速初击。
尽管受到拳击手等级的拳速震撼,克里斯多福依然迅速往后退。
然而,拉德却直接伸长右手,又往前踏出一步。
拉德瞬间从出拳切换成「抓」的右手,一把揪住克里斯多福的喉咙。
剎那间──克里斯多福脑中浮现的,是自己脖子被巨大扳手夹烂的景象。
──咦?
──我……这下……会死?
即使脖子感受到异常的压力,克里斯多福仍然抬腿想要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拉德又更往前踏了一步。
拉德抓著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一鼓作气地往前跳,然后将人类的身体如水桶般用力挥舞。
在以若是常人,颈椎就算错位也不奇怪的速度挥舞之后,拉德将克里斯多福的身体使劲摔向轮盘桌。
轮盘桌应声裂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那个笨蛋居然这样乱搞!」
想到轮盘桌的货款和修缮期间内的损失,费洛不禁发出悲鸣。
但是,他看起来并不特别担心克里斯多福。
因为他很清楚,那个男人不会因为刚才那点小事就丧命。
事实上,在裂开的轮盘桌缝隙间,被掐住喉咙的克里斯多福脸上笑容依旧。
看到那张笑脸,拉德笑著向他确认:
「我说你啊,你觉得自己接下来不会死吗?」
「哎呀,这我也不晓得耶。要是死了,不就表示我只是个普通人吗?」
「不,是比普通更低等的蠢蛋。」
语落,拉德举起左手的钢铁义肢。
即使只是挥落义肢,无疑也会造成巨大伤害。
「克里斯……!」
瑞尔为了救克里斯,从口袋取出某样东西,一旁的贾格西见状,急忙大喊:「不……不可以啊,瑞尔!」
另一方面,葛拉罕也一边用力挥动扳手,一边向自己的义兄抗议:
「喂,拉德大哥,拜托你真的住手啦!猎物被大哥抢走这种事情太悲哀,会害我最后不得不把这间店的角子机全都砸烂耶!」
──这是什么道理啊!
在心中如此吶喊的同时,费洛已经为了制止拉德而冲出去。
途中,他发现一件事。
克里斯多福也并非只是一直挨打──无力地伸长手的他,早已从破裂的轮盘桌中拿起一块锐利如桩子的木片。
他可能打算趁拉德挥拳时还击,将其刺向拉德吧。
无论何者获胜,下一刻都将发生惨剧。
无法忍受尽管心态扭曲仍以朋友相称的人们,在自己的赌场做出这种事情来,费洛做好闯进两人之间承受双方攻击的最坏准备,冲了出去──
然而一道声响──
响彻赌场的华丽铃声重奏,让他们的时间同时静止了。
──啊?
费洛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不久前,他才刚「听过」。
毫无疑问的,那是店内设置的新型角子机开出大奖时的声音。
要连续开出大奖,机率简直微乎其微。
不过在思考中奖机率之前,究竟是谁在处于这种状况的赌场里玩吃角子老虎呢?
不只是费洛。
几乎所有留在赌场内的人,都满脑子问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结果──只见七台并排的角子机的最右端,站了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的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如果只看外表,年纪大概和费洛同个年龄层。
费洛望著那男人的脸,不经意地心想──
──啊,我认得这张脸。
他今天也在赌场里偶然瞥见过那人,当时只把对方看成是来过的客人而未加留意。
──不对……等一下。
──我对这张脸确实有印象。
──可是……这个……咦……?他应该不是赌场的上宾……吧?
当成众多客人之一看待时并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可是现在仔细端详下来,费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似那张脸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是谁……?这家伙……到底是谁?
纳闷的费洛接著将目光转向另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戴著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死气沉沉;深戴的帽子使得阴影遮住了脸孔,再加上男人嘴边蓄胡,实在教人看不出他的年龄。
──这家伙又是谁?我没见过这个人。
──他是何时来到这间赌场的?
如果是蓄了如此醒目胡须的男人,应该至少会有点印象才对。
面对一脸狐疑的费洛,大胡子男始终保持沉默,动也不动。
与默不作声的胡须眼镜男相反,年轻男子则是环视费洛等一群人,露出浅浅笑容,然后在角子机的演奏结束的同时,缓缓地拍手鼓掌。
「太棒了,真是一场有趣的表演啊。」
青年将杀气腾腾的互相残杀,一口断定是场「表演」。
对著那名全身显然弥漫著异样气息的青年,拉德抽动著太阳穴,笑著问道:
「你是谁?」
结果青年如执事般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对包括拉德在内,赌场里的所有人报上名号:
「这可真是失礼了,我叫作梅尔维。」
「你说你叫梅尔维?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既然你欣赏过表演了,应该愿意付相当的观赏费吧?」
「观赏费?观赏费啊……好吧,这样你觉得如何?」
说完,梅尔维把右手伸进角子机的出币口,从那里哗啦哗啦地捧起几枚代币。
「只有那些不够啦。我的怒气才没有廉价到只凭那点钱就能打发过去。」
听了这句话,葛拉罕「吓」地低声一呼,接著对已经来到楼梯下方的夏夫特和露雅说:
「不妙……来讲个不妙的故事吧。夏夫特、姊姊,那个叫梅尔维的男人……是拉德大哥最讨厌的类型啊。」
「……就是啊。」
露雅轻声回答,夏夫特则是「是啊……」地点头附和,然后抱头苦恼。
拉德最讨厌的类型,是那种「完全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死,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的荣华将永远持续下去」的人。
在如此骚动不安的状况下,丝毫不害怕,也不像是有了死亡的觉悟,照样气定神闲地对拉德开玩笑。
那副态度,简直就像在说自己才是这个空间里的神。
试著分析这名甚至不存在于「夏姆」知识中的男人是何方神圣之后,夏夫特判定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会刺激拉德的杀人魔本能的类型。
梅尔维困窘地笑了笑后,从口袋取出最低价的代币,投入右边数来第二台角子机,动作优雅地拉下拉杆。
「?」
在眉心紧蹙的费洛等人面前,角子机的卷轴猛地旋转。
但是,在卷轴停止旋转之前,梅尔维就将第二枚代币投入右边数来第三台角子机,然后同样拉下拉杆。
接著又将代币投入中央的角子机,拉下拉杆。
就在此时,右边数来第二台的第一个图案停在「7」上。
费洛见状,顿时感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窜上自己的背脊。
──喂,不会吧。
当第五台角子机开始转动的瞬间,第二台的第二个和第三台的第一个卷轴停了下来,分别弹出「7」的图案。
──该不会……
这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这一排角子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
当第六台角子机停止旋转时,梅尔维一副装模作样地往前踏一步,再度恭敬地行了个礼。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向著拉德,而是将身体朝向费洛。
霎时──右边数来第二台角子机的第三个卷轴停止,三个「7」完美地并列。
角子机的机体传出由机械所演奏的祝福歌曲。
在几秒钟的间隔下,第三台、第四台陆续传出相同旋律,使得赌场内响起角子机的大轮唱。
随著右边数来第六台角子机也完美地出现Three seven图案,梅尔维向众人证明了一个奇迹。
那就是,包括一开始涅伊达中奖的左端机器,和令拉德等人停止动作的右端机器在内──七台并列的机器全部都在同一天,而且是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接二连三地开出大奖。
然而,费洛当然心知肚明。
会说这是奇迹的人,大概就只有不懂得怀疑别人的笨蛋、神的使者,或是动手搞鬼的老千本人。
「你这家伙……」
不只是拉德,费洛也将眼前的男人视为「敌人」,态度凶狠地瞪著对方。
可是,梅尔维却用和蔼可亲的笑容应付那样的视线──
并且在角子机的重奏声中大大展开双臂,一副像在说,那些大量吐出的硬币全是属于我的一般。
然后,当音乐停止的同时,他以礼貌的态度对费洛说:
「我是很想再继续观赏各位的表演……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没有时间问候了……」
「而且他们也差不多要来接我了。」
§
赌场外
「里面安静下来了……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
「亚妮姊姊,我想还是别进去比较好。里面从刚才就一直传出很大的声音耶。」
察斯委婉地阻止继艾妮丝之后也想进去的亚妮。
亚妮本人似乎也很犹豫该不该进去,不时喃喃地说「要是身体更强壮一些……」「我不能失去这副身体……」但这些话半句都没有传到察斯耳里。
因此察斯认为亚妮应该只是因为害怕而陷入混乱,一直设法让她待在外面,不要进去。
艾妮丝、自己还有费洛都是不死之身,所以不会有事,但是亚妮不是不死者──至少察斯是如此认为。
所以,他希望亚妮不要和艾妮丝在这种危险场合,而是在别的地方争风吃醋。
毕竟以小孩子的样貌成为不死者的察斯和男女情爱这种事情无缘,因此他很想看到费洛被女性们弄得晕头转向,将其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娱乐来欣赏。
就是因为察斯心里有这种坏念头,他才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失去亚妮这个宝贵的娱乐要素──
然而常言道,害人终害己。
一心想以桃花劫临头的邻人的不幸为乐的察斯,自己也得到了相同的报应。
也就是说,他自己也遇上了桃花劫。
「吶,察斯……你是察斯对吧?」
「咦?」
听见背后突然有人唤自己,察斯不由自主地回应。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貌似比察斯年长一些的少女。
「太好了……你果然是察斯!」
也许是害怕要是认错人该怎么办才好吧,语气原本有些畏缩的少女顿时放下心来,对察斯投以微笑。
「……梅莉?」
察斯不自觉就说出少女的名字。
梅莉‧贝利亚姆。
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的女儿,也是在飞翔禁酒坊号事件中,遭黑衣人集团挟为人质的少女。
当时佯装成普通小孩的察斯,曾经为了利用她作为幌子,和她一同在列车上游戏──但是事情都已经过了三年以上,她却还记得察斯,可见察斯这个人和那起事件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察斯懊悔自己怎么没坚称梅莉认错人时,已经太迟了。梅莉握著察斯的手,俯视身高比自己矮的少年。
「咦,察斯你……以前有比我矮吗?」
孩子气的天真疑问。
察斯冒著冷汗,随便敷衍:
「是……是因为我的成长期还没到,之后就会长高啦。其实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如果你愿意避而不提,我会很开心的。」
「啊……对……对不起,察斯……我……一时兴奋过头了……」
少女怯懦的个性确实和三年前一样,然而时间让梅莉成长,让原本比察斯年幼的孩子长成了十来岁的少女。
「不过……当时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有你给我勇气,我……我说不定早就死在那班列车上了……」
说完,梅莉紧紧地抱住察斯。
如果是普通的少年,应该会当场羞得面红耳赤,可是察斯却反而脸色苍白。
──完了。
──如果继续和她要好下去,我是不死者的事情迟早会曝光。
若是同为不死者的费洛等人也就罢了,如果被一般人得知,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察斯在过去的人生中,已经有过无数这样的经历。
更别说对方还是上议院议员的女儿。万一她将不死者的秘密告诉父亲,而她父亲又相信了,事情就不妙了。
──但是,为何会偏偏在这种时候……!
被梅莉紧抱的察斯,暗自诅咒自己的命运──
然而不用说,在这幅员广大的美国之中,梅莉会恰巧来到这种地方并非偶然。
虽然不是神,却制造出令察斯憎恨之必然的存在,朝著梅莉的背后出声。
「这孩子就是在列车上帮助你的人吗,梅莉?」
察斯将目光移向该处,见到一名少年站在那里。
年纪与梅莉相仿,看起来同样也是十岁出头。
「那么,我们去接梅尔维先生,梅莉你就在这边等吧。因为我要是带你进去赌场,你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之后,少年就和身后的几个人影一起步下阶梯,察斯望著那群人影,了解到少年是何种地位的人。
察斯一面为自己所处的状况感到困惑,同时脑中浮现同居人的脸孔。
──费洛……你究竟做了什么?
§
赌场内
「哎呀,话才刚说完,他们就正好来接我了。」
梅尔维如此嘀咕完,望向楼梯的方向。
滚落楼梯的男员工已经在其他员工的帮助下被抬到办公室里。
留在赌场内的人们全都循著梅尔维的视线,望著应该空无一人的楼梯──听见好几道脚步声从其上方逐渐接近。
最先现身的,是一名穿著合身燕尾服的青年。从他额头上戴著防风眼镜,双手戴著手套来看,他应该是名机车骑士。
穿燕尾服骑机车虽然感觉很奇怪,不过彷佛在该名男子保护下走下楼梯的后面几个人,也显得和赌场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名看似比察斯和瑞尔年长几岁──顶多和里卡多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在脸上洋溢著纯真微笑的少年身后,几名美女身穿黑白交织,设计时髦的礼服,面带浅笑地站成一排。
而围绕在其四周保护的,是一群肌肉发达,身材高壮的黑套装男人──
接著,守在集团后方,最后走下楼梯的是和领头的男人穿著相同服装,貌似双胞胎的男子。
在燕尾服男一前一后的保护下,自己也身著黑衣的少年一看见梅尔维,便露出纯真的笑容开始挥手。
那张过于纯真的笑容反而加强了黑衣的印象,而不知怎地,踏入地下社会已久的费洛,竟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并非感应到少年的笑容背后存有恶意。
而是对那表里如一的纯真莫名感到不安。
然后──和少年相反,带著面具般笑意的梅尔维,朝著停在楼梯下方的那群人走去。
「不得了不得了,卡尔崔里欧少爷居然亲自大驾光临。」
「我明明说过,直接叫我卡尔崔里欧就好。」
「那可不行,这是正式的问候场合,不能以昵称相称。」
──问候?
听了两人的对话,费洛默默地皲起眉头。
──对了,那人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费洛才刚这么想,梅尔维便彷佛读出费洛的心思般转身面向他,举止浮夸地开口:
「那么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幸会,费洛‧普罗宣查先生。我是这次在鲁诺拉达家族所开设的赌场,于鲁诺拉达负责的房间担任荷官的梅尔维。」
在恭敬行礼的梅尔维后方,名叫卡尔崔里欧的少年让纯真的双眸闪烁著光芒,兴奋地对费洛说:
「你就是马尔汀乔的费洛先生吧?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这次非常感谢你愿意参加我爷爷所主办的活动!」
「爷爷?」
「啊……抱歉,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叫作卡尔崔里欧‧鲁诺拉达!」
少年报上姓名的那瞬间,费洛的表情再度凝结。
──他果然和鲁诺拉达有直系血缘关系。
对著神情僵硬的费洛,卡尔崔里欧开心地微笑道:
「虽然这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参加,不过我非常期待费洛先生等人在赌桌上的表现!」
「……你客气了,承蒙邀请是我的荣幸。」
结束形式上的问候之后,费洛堆起假笑询问梅尔维:
「……换句话说,刚才的事情也是『问候』的一部分吗?」
梅尔维耸著肩笑答:
「老千、不自然地开出大奖、持枪的暴徒,我一直很期待你会如何应对,而结果也确实让人觉得挺爽快的。看来你似乎有许多有趣的朋友。至于最后的打斗……那场意料之外的纠纷虽然相当精彩,不过因为会耽搁到我说话的时间,我只好让它中断了。」
「……!」
坦言自老千的阶段开始,一切全都出自他「安排」的梅尔维。
这番话听似故弄玄虚,却也教人不禁信以为真。
但是,即使他所言不假,他恐怕也没有告诉那名老千自己真正的意图,而是以别的理由唆使他吧。
光凭这一点,费洛便认定这男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卑鄙家伙──
──可恶……我总觉得……他和某人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究竟……究竟是像谁呢?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受到自己内心涌现的纷乱思绪干扰,费洛一时无法向对方彻底释出敌意。
可是,有个人代替那样的费洛,对梅尔维露出充斥完整敌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我了解了,了解得比大海还要深呢。」
拉德‧卢梭抿嘴发出愉悦的嘻笑声,东摇西摆地将身体转向梅尔维。
「鲁诺拉达家族啊……这个在东部也称得上屈指可数的组织确实厉害。」
「梅尔维先生,这个人是哪位啊?」
梅尔维笑著回答提问的卡尔崔里欧。
「他不过是个区区杀人魔,没什么好担心的,卡尔崔里欧少爷。」
「杀人魔!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同于和费洛说话时的态度,卡尔崔里欧的语气就像个纯真的孩子,但是他双眼发亮说出口的话,却足以让周遭人们感受到危险的氛围。
然而拉德却连少年那番疯狂的发言也爽快接受,并以相同的「频道」加入两人的对话中:
「哦~你是第一次见到杀人魔吗?那真是太好啦,小少爷……待会你搞不好还能见到杀人魔宰人的瞬间喔。」
拉德稍微转动左肩后,带著毫不掩饰的杀意询问梅尔维: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吧?以为自己和鲁诺拉达家族有关系,只要报上名号,就没人敢动你是吧?」
「是啊,敢动我的人,大概只有笨蛋吧。」
梅尔维不客气地笑答。
纵使不是拉德本人,任谁都再清楚不过。
即使处于笼罩在强烈杀意之中的现况下,梅尔维的心里依然不存有半点「我也许会死在这里」的念头。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你认为这里没有那种笨蛋,所以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死……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这是当然的呀。」
梅尔维挑衅似的笑著断言:
「尤其你,绝对杀不了我。」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 去死吧。」
说话时短暂换气的瞬间──拉德已然纵身跳跃。
他在缩短两人之间数公尺距离的同时完美地转移重心,从斜上方以最大的威力,挥落左手的义肢。
倘若那一击击中了,男人应该会连后悔的时间也没有,上半身转眼就变成像被棍子敲烂的番茄──
然而梅尔维并未试图闪避那一击。
在双方接触的前一刻,从旁现身的胡须眼镜男用单手抓住拉德的手──然后以最简洁的动作「打乱」拉德的重心。
「……啊?」
当拉德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胡须眼镜男已盗用他必杀一击的力道,以摔技的形式如数奉还给他。
拉德边旋转边跳到梅尔维的斜后方,最后撞上赌场的墙壁。
「嘎……!」
「大哥!」
葛拉罕见状大吃一惊,但是拉德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笑著狠瞪碍事的胡须眼镜男。
「喔,好痛好痛……喂,你这个胡须眼镜男干嘛妨碍我啊?」
眼见拉德对自己释出和梅尔维相同的杀意,胡须眼镜男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挡在梅尔维前方保护他。
另一方面,目睹方才那短暂交手的费洛,则是为了别的理由饱受冲击。
「……好厉害……」
刚才的招式,大概和矢车教我的武术是同一类吧。
可是平心而论,我有办法「搪开」刚才拉德那一击的速度和威力吗?
不管反覆修练多少次,要能够实际运用在实战当中,恐怕还是得达到矢车那样的程度才行。
──这家伙非同小可。
──是鲁诺拉达的人吗?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像他那种人,除非是罗尼先生……
费洛才朝身往在赌场一隅的罗尼瞥去,随即连忙挥去心中的杂念。
──不行,我不能依赖罗尼先生!
正当费洛斥责自己时,拉德已笑著缩短与胡须眼镜男之间的距离。
然后,这次他以比先前更快且细小的步伐,使出好几发高速的直拳。
可是胡须眼镜男却如柳枝般滑溜地避开所有攻势,并以掌根推了拉德的胸部一把。
那一击虽看似只是轻轻一碰,却猛地将拉德的上半身往后推倒,甚至让他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著男人将拉德玩弄于股掌之间,费洛惊讶得瞠目结舌──
这时,不知何时已走出办公室的拉克唤了那样的费洛:
「费洛。」
「哦?喔喔,拉克!你看,那家伙好厉害啊!」
相对于兴奋的费洛,拉克的反应则是相当冷静:
「那家伙说过他最近『很迷武术』,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学会的。」
「咦?」
措词一副好像认识那人似的拉克,让费洛不由得发出疑问声。
拉克见到费洛那样的态度,惊讶地说:「……你没发现吗?」接著稍微拉高音量,询问胡须眼镜男:
「你又『变装』成那样了。你真那么喜欢那副打扮吗?」
结果只见胡须眼镜男瞄了拉克的方向一眼,回道:
「明明胡子的颜色和眼镜都和之前不一样……为什么你还看得出来?你真厉害啊,拉克。」
然后,在听见那道说话声的瞬间,费洛全身彷佛有电流窜过。
「咦……什么!」
因为从浓密胡须深处传出的说话声,是费洛十分熟悉的声音。
「因为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发色和胡子的颜色根本就不合嘛。要变装,至少也要把头发的颜色染得和胡子一样啊。」
「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一点我办不到啦,拉克。」
胡须眼镜男瞅了再次起身的拉德一眼,一面悲伤地回答。
之后,「他」脱掉帽子,摘下假胡须和眼镜,开口说:
「因为夏涅说过,我的发色很漂亮。」
「「「「「!」」」」」
见到卸下变装的那张脸──费洛、贾格西、克里斯多福、拉德和葛拉罕这五人同时愕然失语。
现出真面目的红发男子,一改先前安静沉默的形象,以好似城里随处可见的年轻人般的轻佻态度,举手打了声招呼:
「嗨,费洛。」
「斐……斐利克斯!」
「喔,你终于愿意叫我斐利克斯而不是珂雷亚了啊!很好很好!珂雷亚已经死了,现在只活在我女朋友的心中。」
「等……等等,先等一下!拜托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斐利克斯!」
斐利克斯‧沃肯。旧名珂雷亚‧史坦菲尔德。
他原本是一名绰号「葡萄酒」的杀手,后来决定让自己死在「飞翔禁酒坊号」上,并且承接「万事通」斐利克斯之名,展开崭新的人生。
这个男人因为拥有无与伦比的身体能力和精神力,而被众人誉为「天才」、「怪物」、「最强杀手」,是就费洛所知能与罗尼并驾齐驱,让人不想与其为敌的强者。
他对费洛而言是儿时友人的朋友,更是甘德鲁兄弟的盟友。然而──
「解释啊……这个嘛,其实只要一句话就结束了。」
语毕,斐利克斯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笑著坦白地对费洛说:
「抱歉啊,费洛。这次我是你们的敌人。」
§
纽约某处 夏涅的藏身处
「对了,夏涅,你好像有情人了呢。」
在继续上演对夏涅来说是场「感人重逢」的公寓内。
已经穿上衣服的她听到父亲的话,身子不禁一震。
──父亲果然什么都知道。
──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
如此确信的同时,一股不安笼罩了夏涅的心。
那是从前的她不曾感受过的不安。
无法将不安的原因顺利转换成言语的她,轻轻握拳,等待父亲说下去。
然而──从修伊口中吐出的,却是完全出乎夏涅意料之外的话。
「他这个人挺有趣的。」
「……?」
父亲的口气一副好像已经和对方见过面,不解的夏涅霎时愣住。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修伊浅笑著明白说道:
「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先和他见面聊了天……『签了小小的契约』。」
§
赌场内
「哎呀~因为我和她老爸『签了小小的契约』,所以我现在是那个叫梅尔维的讨厌鬼的贴身保镳啦。」
听到斐利克斯直言不讳地批评护卫对象是「讨厌鬼」,梅尔维苦笑著耸耸肩。
「哎呀~亏我因为要和你们作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还特地变装以免被发现,结果还是被拉克一眼识破了。」
「等等……先等一下……」
「啊,不过我真的只是保镳而已,你们大可放心。就算是女友老爸的请托,要我毁掉或杀掉马尔汀乔和甘德鲁,这种事情我也……你们懂吧?」
「懂你个大头啦!那个小小契约是什么东西啊!」
一头雾水的费洛,气急败坏地逼问友人──
「嗨……」
感应到从其他方向传来的声音中,有如经过压缩的岩浆般高涨的情感热度,费洛浑身僵直。
「你这家伙……我记得你……那个说话声……那头红发……那戏谑的眼神……啊啊,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声音的主人是──拉德。
看著斐利克斯的他,心中翻搅的情感是欢喜、愤怒、乡愁──以及浓烈无比的杀意。
「怎么……?这间赌场真的是梦幻岛吗?要不然,我的老朋友和我想杀的人怎么会一一出现在我眼前?(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发光的双眼,以及随声音吐露出来的气息,所有细微的举动全都渗透出沸腾的杀意,无论拉德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在说「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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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陷入那般异常状态的他,红发的「万事通」态度亲切地说:
「嗨,原来你还活著啊。女朋友看起来也很好,真是太好了。」
当事人露雅被斐利克斯一瞥,脸色瞬间发白。
看样子,刚才那句话也让她察觉了。
察觉到这名红发男子──正是从前她在列车车顶上遇见的红色怪物。
「当时拿你当要胁,真是抱歉啊。不过呢,既然爱上了这种杀人魔,你应该也早有不会遇到什么好事的心理准备吧?」
来回看了看如此笑道的斐利克斯和害怕的女性,拉克出声劝告友人:
「我是不清楚事情经过,不过我想你大概对那位女士做了很过分的事,劝你还是更诚心地道歉比较好。」
「什么?你很过分耶,拉克!也不想想我当时有多困扰……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这样吗?我应该更有诚意地道歉吗?」
正当斐利克斯一派轻松地想找拉克商量时──
拉德举起方才裂成两半的轮盘桌的其中一边,「朝他扔去」。
也许是突破极限的杀意激发出超乎想像的潜能了吧,拉德的右手肌肉甚至没有发出悲鸣,就这么将超过二十公斤的单边轮盘桌如棒球般扔了出去。
结果斐利克斯以脚后跟将其踢落,并利用反作用力高高跃入空中。
此时,另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同样和斐利克斯有过节的克里斯多福。
他把身旁的百家乐桌当成踏板,企图对跃入空中的斐利克斯使出回旋踢──
斐利克斯却将克里斯多福踢出的腿当成踏板,跳向更高处。
然后抓住悬挂在不是很高的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利用如钟摆般晃动的力道,做出令人联想到马戏团空中飞人的摆荡动作。
接著,他朝墙壁一蹬,以三角跳的方式接近拉德。
眼见克里斯多福企图从旁闯进其间迎击,葛拉罕手持巨大扳手攻击他。
「那是拉德大哥的猎物!你要是敢碍事,我就让你成为流传后世的悲剧!」
「啊啊,真是的,碍事的是你才对!」
在又起冲突的两人身旁,拉德举起另一边的轮盘桌,掷向斐利克斯──
他的这项暴行也连带波及了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好比一场小型龙卷风般肆虐赌场内部。
「哇啊,大家不可以打架啦!」
见到卡尔崔里欧用像在责备调皮孩子般的口气劝阻,贾格西等人确定这个人果然不太对劲。
另一方面,脸色惨白的费洛则是拚命地在暴力中心吶喊。
「喂,你们快点住手!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我想你最好让员工逃到外面去喔。」
听从口吻冷静的拉克的建议,费洛以视线示意员工们。
「艾妮丝,你也带那些孩子到外面去……」
费洛说著一面望向楼梯,结果看见那里有一名男子正匆忙逃向外面。
是在拉德的介绍下来到这里,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
──那家伙竟然想逃!
当他正打算怒骂制止男人时──
「没关系啦,那种像废物的男人就随他去吧。」
不知不觉来到身旁的梅尔维小声对他说。
「……?你是什么时候……!」
梅尔维把脸贴近一脸敌意,说话咬牙切齿的费洛,在他耳边低声挑衅:
「你的本性露出来了喔。这样不行啦,荷官要永远摆出一张扑克脸才可以。」
「我是经理,不是荷官。」
在一旁传来轮盘桌逐渐支离破碎的破坏声中,费洛眯著双眼反驳。
「要不是你是鲁诺拉达的人,我早就把你捆起来,扔进哈德逊河了。」
「你说话好吓人喔。我有做什么吗?」
「没什么。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是我一时糊涂没能看清好了。不过呢,这下子我总算可以确定,你这家伙不仅是个窝囊废,而且你肯定打算在这次的赌博聚会上搞鬼。」
费洛毫不松懈地想要看透对方的真本事,却还是觉得青年的脸似曾相识,不由得让些许动摇扰乱思绪。
──可恶,到底是谁……?
──我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家伙……?
和那样的费洛相反,梅尔维依旧从容地泛起微笑:
「难得我们变得这么要好,当天你要不要也下场玩一小局呢?」
「……看吧,我果真没猜错。你这么说,是想从我们手中夺走什么对吧?是地盘?还是金钱?」
面对嗤之以鼻的费洛,梅尔维眯起双眼──
又将脸朝费洛贴得更近,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低喃:
「我想要的是……圣拉多‧奎兹的知识。仅此而已。」
「!」
同时,梅尔维笑著咬破自己的嘴唇。
些许鲜血自嘴角滴落。
然而几秒钟之后,那些血却彷佛拥有自我意志般开始蠢动,逐渐被吸往嘴唇的伤口──不久,那道伤口便消失无踪。
「……!」
费洛睁大双眼,沉默不语。
「如果我们有价值相当的筹码就好了。」
梅尔维带著与方才相同,宛如面具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
「我很期待能有一场精彩的赌局喔,费洛‧普罗宣查先生。」
§
赌场外
──我得……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该死,那些怪物是怎么搞的啊!
──而且连鲁诺拉达家族也来凑一脚……?鬼才要陪你们玩下去!
涅伊达脱掉套装的外套,只穿著白衬衫,一边把钞票束包在外套里,一边爬上楼梯来到赌场外。
──但是……这样好吗?
忽然间,他回忆起儿时许下的约定。
──这会不会是……某种带来改变的机会呢?
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试图将涅伊达挽留下来。
刚才那个赌场,的确不是普通人该待的地方。
但是,那里会不会也是让我有机会脱离普通人行列的地方呢?
涅伊达停在原地,内心举棋不定。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年幼孩子们正在交谈的和平景象。
见到那幅情景,儿时的约定又更加清晰地浮现心头。
──成为英雄……
──等等,可是……我在那里又能做什么……
至少把钱还回去,这样就无所亏欠了。
正当如此心想的涅伊达,尽管踌躇不决仍准备转身时──他发现一名看似不满二十岁的少女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
少女的长相很陌生。
虽然我脱了外套,这身装扮应该也不至于太奇怪吧?
少女静静地走近疑惑的涅伊达,用只有涅伊达听得见的音量,说出充满忿恨情绪的话语。
「……涅伊达‧夏兹库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涅伊达浑身血色蓦地尽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肤同时冒出冷汗。
他不曾听过少女的声音。但是──那种和少女外表不相称的黏滞语气,却是如此熟悉。
「该不会就连芝加哥的事件,也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
涅伊达虽然对芝加哥的事情毫无所悉,却无力反驳,更因为瞬间紧张起来,而听见自己全身关节传来磨擦声。
彷佛配合著那异样怪声的节奏似的,女子眼神锐利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希尔顿……绝对『不原谅叛徒』。」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达发出与英雄形象相差甚远的惨叫声,一溜眼地逃开。
甚至无暇再纠结踌躇,只是一味地顺从本能,一逃再逃。
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跑。
看见男人以惊人之势跑离赌场的方向,一名甫来到这里的男人,皱著眉调整眼镜的位置。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看来赌场果然有了麻烦……」
这名稍微加快脚步前往赌场入口的人是──
马尔汀乔家族的出纳员,麦沙‧阿法罗。
他从偶然开车路过的往来客户那儿听说「你们的赌场来了强盗!」于是赶来察看情况。
麦沙在入口附近看见察斯和亚妮的身影,于是边走边询问两人:
「你们两个没事吧?我听说出了状况。」
「啊……麦沙……」
察斯在陌生少女身旁惊呼。
「从刚才开始,下面就不断传出巨响……」
亚妮此时的表情已恢复如往常一般。麦沙听亚妮这么说后,只留下一句「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到其他建筑里』避难」便快步走下楼梯。
浑然不知即将在前方目睹何物。
§
几分钟前 赌场内
「斐利克斯先生,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背对费洛的梅尔维一说完,珂雷亚便用力朝地板一蹬,转眼拉开与拉德等人之间的距离。
好几张赌桌被砸烂,枝型吊灯也有三盏掉落在地。
尽管不过才和梅尔维交谈一分钟左右,灾情便如此惨重,现在的费洛却根本没心情理会这样的打击,也无暇抱头哀号。
──这家伙……是不死者……
──而且还有斐利克斯(珂雷亚)那家伙在身旁保护。
换句话说,若要拿出黑帮作风在「场外战」中对他不利,机会等同于零。
「喂……等一下。事情还没有结束喔。」
拉德气喘吁吁地把手放在完好的百家乐桌缘,紧握的力道使其嘎吱作响。
感觉如果不制止他,他随时都可能单手将桌子举起。
同样的,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也注视著斐利克斯。互相猛烈行使暴力的他们,不仅呼吸紊乱,额上也冒出汗水。
然而──身处暴力中心的斐利克斯‧沃肯却是呼吸平顺,衣袖连一滴汗水也没有沾染上。
「我说你们几个啊,也该明白自己是打不赢我了吧?说什么还没结束?我看你是搞错了吧?事情根本就还没开始呢。」
斐利克斯一副老神在在地出言挑衅。
他无趣似的叹了口气,转身背对拉德等人说道:
「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随时欢迎来找我。好几个人一起上也没关系,拜托让我稍微拿出点干劲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步伐,望向背后继续说:
「只不过,我今天单纯是看在费洛的面子上,才没让血弄脏他的赌场。」
他脸上浮现的,无疑是冷酷杀手──「葡萄酒」的眼神。
不小心瞥见那副眼神,贾格西吓得浑身瘫软、意识朦胧,瑞尔也狂冒冷汗、表情僵硬。
面对若是普通人,光是看见那副眼神便动弹不得的巨大压迫感,拉德心中的杀意反而更加膨胀──而且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时欢迎吗……啊啊,真不错耶!这句话说得真好!这就是自以为不会死的家伙,会得意洋洋地说的台词吧!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就不客气地照办啦!」
语毕,他戛然止住笑声,真的用单手举起百家乐桌。
「既然如此……现在就找你决斗应该没关系吧?『铁路绘影者』……!」
但是──
看见视线前方的景象,拉德倏地停下动作。
因为梅尔维不知何时从怀中取出手枪,瞄准了露雅。
「……!」
霎时,拉德朝斐利克斯释放的杀意,瞬间有部分转移到梅尔维身上。
梅尔维将庞大杀意当成凉风拂过般无视,依旧笑咪咪地把枪收起来。
「你应该明白这是警告的意思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见到梅尔维偏头微笑著这么说,拉德忿忿地紧握拳头。
强大的握力,使得指甲掐破他自己的手掌,鲜血因此滴个不停。
「我啊……曾发誓等我出狱,绝对要杀死两个人。一个是那边的红发家伙,一个则是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一听见修伊这个名字,在场好几个人起了反应──尤其瑞尔的表情更是明显大变。
「你说你叫梅尔维是吧……你是第三个。」
拉德低头吐出这番话,周遭的人虽然看不见他的双眼,但光是浮现在他嘴角的「凶恶笑意」,便足以令赌场内的空气急速冻结。
「……请便。如果你杀得了我的话。」
梅尔维有一瞬间差点敛起表情,不过他旋即重新展露笑容,边说边朝楼梯走去。
斐利克斯也跟著迈步,而原本欲随两人离开的少年,像是忽然察觉什么似的张大双眼,慌忙转身面向费洛:
「对不起,都是我家荷官的护卫打架,把你的店破坏成这样。我保证,只要你提出修理费用和损失的请款单,鲁诺拉达家族一定会尽力赔偿。」
卡尔崔里欧用真挚的眼神如此宣言。
尽管他八成是出自真心,但是听在费洛耳里,感觉却像是另一种挑衅。
因此,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回答出下面这句话:
「……那真是谢谢了。感谢你如此慷慨,小少爷。」
梅尔维在经过罗尼身旁时放慢步调,浅笑著低声说道:
「我和费洛先生的事情,纯粹是『不死者』之间的纠纷。我没有打算和马尔汀乔先生作对,你大可放心,罗尼先生。」
面对口吻一副对罗尼的真实身分一清二楚的梅尔维,身为马尔汀乔家族秘书的男人,态度平静地回答:
「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你和费洛作对,也等于是与我们为敌……算了。」
罗尼不再多言,默默地目送鲁诺拉达的人们离去。
然后,当梅尔维踏上通往地面的楼梯一步时,一名迟来的访客现身了。
那名戴眼镜的高挑男子从楼梯上方探头,迅速确认身在赌场中央的费洛和店内惨况之后,出声关切。
「费洛!你没事吧?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麦沙边说边快步跑下楼梯。
可是,就在他准备踏上最后一阶的瞬间──
他顿时静止全身的动作,凝视著梅尔维的脸。
「……抱歉。」
梅尔维在经过那样的麦沙身旁时,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便带著后面一群人走上阶梯。
麦沙试著以生硬的动作仰望梅尔维,但因为被其他人挡住,而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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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麦沙却在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以彷佛见到幽灵般的眼神,喃喃吐出一句话。
「……『葛雷德』……?」
听见那个专有名词的瞬间──
费洛旋即有种自己身体某处,发出「喀嚓」一声的错觉。
那道声响类似锁解开的声音。
而事实上,在他的内心最深处,确实有一道锁被强制解开,平时没有浮上台面的「记忆」开始在脑中乱窜。
葛雷德。
葛雷德、阿法罗。
这名新手炼金术师是麦沙的弟弟,也是遭到圣拉多‧奎兹吞食的男人。
也就是说,包含在圣拉多记忆中的葛雷德的记忆,也正在费洛体内沉睡著。
──原来如此……
这下子,费洛总算明白了。
明白他对梅尔维这名男子感到眼熟的理由。
圣拉多‧奎兹不太记得那些自己遇见后,匆忙「吞食掉」的人们的长相。
保有印象的,是葛雷德自身的记忆。
换言之,梅尔维这个男人──
与存在于葛雷德的记忆里,「映在镜中的葛雷德本身」,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
赌场外
「奇怪?察斯?他跑哪儿去了啊……」
梅莉困惑地环顾四周,不过察斯早在斐利克斯从楼梯下方露脸的同时就急忙拔腿逃跑,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不仅如此,原本和察斯一道的女性也不知何时失去踪影,让梅莉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这时,卡尔崔里欧唤了那样的梅莉:
「梅莉,抱歉让你久等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咦……啊…好,谢谢你!卡崔!」
「不用客气啦,反正我也得把爷爷托给我的信交给曼弗雷德先生。」
卡尔崔里欧说完,便带著梅莉走向座车。
结果,只见一名站在那辆车旁的男人,像是和孩子们对调一般,徐徐接近梅尔维。
「居然只为了在敌人面前露脸,就让『部下做出那种事』……你究竟有何打算?」
男人的光头上缠著布,脸上戴了副眼镜。
从双胞胎保镳一动也不动来看,男人似乎是熟人。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啦,提姆。」
梅尔维笑著说完,被唤作提姆的青年,表情瞬间变得愁云惨雾:
「……你没有一点身为『时间』首领的自觉吗?你应该明白这次的实验规模有多庞大吧?」
「你不用担心啦。反正上头吩咐的事情,我全都会办妥,也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除此之外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不是吗?不只是我,还有你们『妖怪』、『节奏』、『夏姆』和『希尔顿』也一样。」
见到梅尔维嘻皮笑脸地这么说,大概是明白再多言也无用吧,青年收起表情,只回了一句:
「我讨厌你。这一点你给我弄清楚了。」
「这你就不必挂心了,因为我也很讨厌你。」
语毕,梅尔维转身走向座车,并且补上最后一句。
「我只是遵从主人的意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