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圣拉多‧奎兹的手「吞食」的弟弟:葛雷德。
他们兄弟的故乡是位于义大利半岛南部的港口城市,洛特华伦提诺。
受到贵族陋习束缚的「城市」与「父亲」,最想逃离这两个诅咒的葛雷德,却在抵达新天地之前,被那个人夺走了一切。
另一方面,弟弟遭人夺走的麦沙,则是被迫面对无论后悔几十年几百年也挽回不了亲人的现实,并且以最糟的方式,不断体会不死者并非万能的事实。
直到现在,他仍能清楚回想起弟弟的脸庞。
至少关于弟弟的回忆,得由幸存者们永远保存下来才行。
因此,他不可能会忘了弟弟的长相。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
直到半天前,他在部下所经营的赌场内遇见那名青年──
──那应该是葛雷德的脸没错……
越是回想,记忆中葛雷德的脸就越是扭曲,变得与昨天见到的青年无异。
弟弟真正的长相,逐渐被那个名叫梅尔维的男人脸庞覆盖过去,麦沙因此深感罪恶。
由于弟弟遭杀害的时代还没有相片的存在,因此葛雷德的长相只残存在认识他的不死者们的记忆中。
尽管懊悔当初应该至少画张家人的肖像画──然而不管再怎么后悔,没能画成的画终究不会完成。
──要是那艘船的幸存者之中,有人擅长画画的话……
──我记得维克托以前老是说,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一边烦恼老朋友是否有仅凭记忆就能画出肖像的才艺,麦沙一如往常地吃著早餐。
这里是位于小义大利区郊外,麦沙的公寓。
因为聚集了许多穷困的移民,小义大利区过去曾经是贫民区。麦沙的住所是在那之中,于景气萧条前所建,相对较为崭新的公寓。
麦沙虽然拥有足以在曼哈顿郊外买下独栋住宅的资金,但认为自己独身一人,不需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因此他辗转住过好几间公寓。
他原本只是为了多少避开圣拉多‧奎兹,才养成选择在不起眼之处居住的习惯──不过这五年来他都没有改变住所。
那是因为,最大的威胁圣拉多已于1930年的秋天死去,因此他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
但一方面也是因为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如今他也无意再住大房子。
如果要再举出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住在太宽敞的房子里,会令他回想起故乡的贵族宅邸。
自从1711年离开故乡之后,那个家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麦沙不经意地这么想。
他对于那个家并不是没有回忆,但想起的却都是令人厌恶的过去。
为贵族权力著魔的父亲。
因为他,那座城市发生了好几起悲剧──然而正因为发生过那些事件,在过了两百多年后的现在,麦沙才能够在异国吃著早餐。
──没想到我会以这种形式回想起来。
吃下几片用来代替甜点的乳酪之后,他缓缓起身去刷牙。
一面反刍似的回忆自己的过去。
之后,他一如往常地整装,穿上西装准备前往马尔汀乔家族的事务所──
此时他的脑袋,已经切换成「马尔汀乔家族」的出纳员模式了。
──好了,首先得来想想该如何填补赌场的损失金额……
一如往常整装完毕的他,一如往常地打开家门。
──先前裁缝业者来跟我说「做了假的名牌包,你帮忙买下吧」,可是就算便宜卖,在这种不景气的时候又能卖得了多少……
然后,他一如往常地在脑中不停拨著算盘。
明明昨晚赌场才发生那种事情,而且这座城市才刚因为遭到神秘飞机袭击而引发轩然大波,他仍踏著一如往常的步伐前往事务所。
不能因为身为干部的自己心神不定,害得整个马尔汀乔家族跟著一团乱。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麦沙才会一如往常地行动。
他一如往常地走在回廊上,一如往常地走下楼梯。
唯独一点与平时不同──
当他从自家所在的三楼走下楼梯,经过二楼的楼梯平台那瞬间。
一道从二楼走道现身的影子,自麦沙身后挥落铁管。
§
佛瑞德的诊所内
「吶吶,我问你喔,艾萨克。」
一名身穿旧式护士服的女人问道。
「什么事,蜜莉亚?」
虽然身穿白袍,却一点都不像医生的男人──艾萨克‧迪安回答。
「为什么我们要打扮成医生的样子啊?」
「蜜莉亚,那是因为我们在帮医生的忙,当然得穿成这样才行啦。」
结果,女人──蜜莉亚‧哈文德又继续问:
「可是,我们什么也治不好吧?」
听了这句话,艾萨克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说:
「没问题啦,蜜莉亚!我以前感冒的时候,都是好好睡一觉就痊愈了!」
「啊!我也是,皮肤肿起来时,稍微冰敷一下就好了耶!」
「你看吧!既然我们治得好自己,应该也算得上是医生吧!」
「真的耶!好棒喔!」
艾萨克与蜜莉亚。
面对言行举止一如往常的他们,站在两人后方的男人不禁抽搐著脸颊说:
「我看你们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脑袋比较好……」
「什么?真的吗?可是,我的头不痛耶。」
「我也没有不舒服啊。」
没有发现男人是在讽刺自己,两人瞪大双眼回应,
「不过,居然这么替我们俩担心,你真是个好人啊!」
「南丁格尔!希波克拉底!野口英世(注:希波克拉底为古希腊伯里克利时代的医师。野口英世为日本医学家,二十世纪研究黄热病菌的代表学者)!」
甚至还反过来说起感谢的话。
「咦?啊,没有啦……抱歉。」
突然深感罪恶的男人,不由得向两人道歉。
「胡,你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啊?」
「没什么……你们就忘了吧。」
被唤作胡的男人,叹著气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话说回来,这下还真是来了两个怪咖。
──而且还突然穿上旧的员工制服………唉,允许他们那么做的佛瑞德大爷也真是的。
──不过,他们看起来倒是不像坏人。
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是名叫佛瑞德的医生所经营的诊所。
艾萨克二人现在正在那名医生手下,从事帮忙搬运物资等工作。
由于与诊所同时经营的福利旅馆人手不足,佛瑞德于是向赞助人探询有没有值得信赖的好帮手,结果餐厅经营者莫尔沙‧马尔汀乔就派了一对男女过来。
──「哎呀,我记得你们是……」
──「啊!你是那辆列车里的魔术师!」
──「是灰色先生!」
──「这样啊……这大概也是某种缘分吧。既然是马尔汀乔先生介绍的,那就更不能拒绝了。」
经过这番对话之后,两人立刻就被录用了。
由于要搬运到设施的物品大多为粮食,因此在这个不景气的时候,工作人员把东西拿了就跑的例子时有所见。
基于这个缘故,这份工作必须交付给来历可靠的人──
──算了,反正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偷吃的人。
佛瑞德的助手胡在心中如此嘀咕。
全然不知艾萨克和蜜莉亚直到几年前,还是在全美极小部分地区引起骚动的情侣小偷,胡一心以为两人是比孩子还要纯真的好人情侣。
「医生等一下好像会带你们两个去公寓参观,在那之前,你们就先帮忙将物资装箱吧。你们不在的期间,我和勒布罗会自己想办法处理。」
勒布罗。
才刚提到那个名字,诊所的入口大门正好就开启,原来是本人来了。
「哎呀,佛瑞德医生还没有来吗?」
「嗨,你来啦,勒布罗。」
「喔喔!你是勒布罗先生对吧?好几个小时不见了!」
「真高兴又见到你!」
对著分别向自己打招呼的人们──勒布罗‧菲尔梅特‧维拉雷斯克面露爽朗的笑容。
「早安。今天起还请两位多多指教了,艾萨克先生,蜜莉亚小姐。」
听说他前阵子和佛瑞德认识之后,因为拥有医学知识,所以有时会和胡一样来诊所帮忙,当佛瑞德的助手。
与原先是外行人,是从当助手以后才开始累积知识的胡相反,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拥有庞大的医疗知识,而且也习惯使用手术刀,因此是进行手术时非常得力的帮手。
「好了,接下来就只要等医生来了。」
就在胡将配给用的粮食全部装进搬运箱之后,诊所的入口忽然出现影子。
因为门上的玻璃变暗,他原以为是佛瑞德来了,然而那道影子却显得过于巨大──看样子,是有人把车子停在入口前。
「什么嘛,停在那种地方很碍事耶。」
诊所的入口是道简单的门,而那辆车就紧贴著门柱停放。这么一来,除非穿越那辆车的车内或是跨越车顶,否则其他客人无法进出。
见胡皱起眉头,勒布罗开口道:
「我去请对方移一下车。」
勒布罗边说边走向入口──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名男子冷不防现身,用力殴打他的腹部。
「呜……!」
男子将痛得蹲下的勒布罗踢倒,闯了进来。
接著又有大约四名男子下车,进到诊所内。
连最初的一人算进去共有五人。男子们虽然乍看与普通人无异,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氛围,却令胡联想到地下社会的人。
「你……你们做什么!」
胡边问边冲过去,想将倒在地上的勒布罗扶起,男子们却完全无视他,反而径自提问:
「这里只有一个女的,所以看得出哪个是蜜莉亚……你们谁是艾萨克?」
「咦,你叫我?话……话说回来,你们对勒布罗做什么啦!」
「反对暴力!」
尽管名字突然被提到而忍不住用手指了自己,艾萨克仍对突如其来的暴行忿忿不平。
蜜莉亚也和艾萨克一同表示抗议,但男子们却只是互看一眼,然后彼此窃窃私语。
「……好像就是那家伙。」
「无所谓,反正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抓走。」
「所有人吗?」
「是啊,因为对方说稍微把无关的人也扯进来,感觉比较有效果。」
虽然他们压低音量交谈,但因为距离很近,直接听见谈话内容的胡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
──喂喂喂喂!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突然被卷进什么事情里了?
──那辆车……是为了不让我们逃跑才堵住门口的吗?
──艾萨克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啊?
胡的脑袋里浮现许多问号,可是就连疑似当事者的艾萨克二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一边对入侵者保持警戒并吵闹。
「这几个家伙是什么人!莫非是绑架犯?」
「绑架事业!光荣会(注:义大利的黑手党组织,活跃于卡拉布里亚地区、南美及至欧洲其他地区)!」
「不过很遗憾!我们现在身无分文!」
「你们会做白工喔!」
暴徒们对他们的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冷冷地做起自己的工作,从怀中取出装了沙子的皮革袋──以及俗称黑杰克或SAP的冲击武器,似乎打算利用那些有效地打昏所有人。
只见其中一名男子猛地高举武器,瞄准胡的太阳穴。
「喂,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会乖乖跟你们走!所以拜托不要使用暴力好不好!可以吗?」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恳求,但男子们却一副打从一开始就没听见胡的声音似的,默默举起武器──
毫不留情也不见一丝犹豫地猛然挥下。
然而,胡和艾萨克二人,甚至连男子们都没有发现。
按著肚子蹲在地上的勒布罗,把脸转向谁也看不见的方向,正在暗自窃笑。
§
同时刻 餐厅酒吧「蜂巢【ALVEARE】」
「奇怪?今天感觉人好少。」
吩咐部下整理赌场之后,费洛来到店里准备向莫尔沙或麦沙报告,然而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店内气氛比平时来得冷清。
关于昨天那件事,罗尼说他会先转告莫尔沙。
光是想到莫尔沙今天会下达何种指示,费洛就紧张不已了,没想到店内寂寥的气氛又让他更加紧张。
「费洛,你来啦。今天连亚妮都还没来呢。」
「哦?那可真是稀奇。」
就费洛所知,亚妮至今还不曾迟到或旷职。
老板娘雪娜似乎很担心亚妮突然生病之类,不过知道亚妮真实身分的费洛则另有猜测。
──会不会是接到和修伊有关的工作呢?
与修伊的其中一个女儿──丽萨‧拉弗雷特共享意识的女性集团「希尔顿」。其成员的知识和意志完全都被吸收成为丽萨的一部分,不具个人的意志。
身为其中一人的亚妮会采取不同以往的行动,让费洛不禁猜想她或许正在修伊的指示下做些什么。
──说不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
虽然他也觉得不该把什么都跟昨天的事情扯上关系,但毕竟与梅尔维之间的纠纷是和「不死者」有关的案件,因此即使有所关联也不奇怪。
莫名感到心绪不宁的费洛决定先找张椅子坐下,等待麦沙或莫尔沙来到店里。
过了约莫五分钟,店门打开了。
是上级干部之一的宽七郎‧矢车。
「矢车先生早安!」
「喔喔,是费洛啊。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再好不过了。你那边没事吗?」
「?」
矢车不同于平日的发言,令费洛摸不著头绪: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哎呀,大概是不景气的关系吧,昨天的飞机骚动让城里的人都激动起来。之中不仅有人嚷嚷著『战争要开打了』、『世界要毁灭了』,甚至还有一些女人家在传『是火星人来攻打地球』。」
「这样啊……」
不知怎地,费洛总觉得那起飞机事件也和「不死者」有关,心情因此有些复杂。
「连我在来这里的途中,也遭到情绪激愤的人攻击呢。」
「!」
「哎呀,对方拿著奇怪的武器朝我身后挥过来,大概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吧。不过当我抓著他的手,将他扔出去之后,其他家伙就也吓得逃走了。」
虽然矢车满脸笑容,但在费洛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昨天才刚发生那种事,今天自己组织的上司就遭遇袭击。
他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鲁诺拉达在赌场开幕之前不会对我方有任何挑衅,不过照这个情况来看,实在不得不怀疑其中的关联性。
然后──他的预想以最坏的形式应验了。
下一个瞬间,打开入口大门现身的,是几个看起来不太正派的男人。
不过他们不像是和马尔汀乔有关系的人物。
「喂,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作费洛‧普罗宣查的家伙?」
他们几个一接近老板娘雪娜,其中一名看似领导者的男人劈头就这么问。
「你们几个没头没脑地问什么啊?」
不顾眼神狐疑的雪娜,男人一派熟稔地径自坐在吧台席上继续说:
「我知道马尔汀乔那帮人经常窝在这里。你要是敢知情不报,小心惹祸上身喔。」
「喂,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费洛一从吧台末端出声,男人们互看一眼后便朝他走近。
「你就是费洛吗?确实和照片……应该说,本人的感觉真的就跟听说的一样。」
「……可以告诉我你听说了什么,还有是听谁说的吗?」
「是诺亚探员告诉我们,你是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小鬼啦。」
听了那句话,费洛为了两个理由露出苦闷的表情。
──爱德华……那个可恶的家伙。
──这么说来……这几个是调查局的人喽?
爱德华‧诺亚。
那个人是从以前就和费洛很不对盘的司法界人士,因为要是随便出手,很可能会给家族添麻烦,所以费洛一直尽可能地不去接近他。
然而两人却经常在事件中碰头,彼此有著一段牵扯不清的「孽缘」。
「替我转告那家伙,要他小心一点,免得哪天被人打到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费洛尽己所能地嘲讽,调查局的男人们却面面相觑,接著对他说:
「……你的忠告来得太迟了。」
「啊?」
「诺亚探员今天早上『被暴徒袭击』,受了重伤。」
「……你说什么?」
意外的惊人情报令费洛瞠目结舌,激动得一把揪住最近一位探员的前襟:
「喂,这是怎么回事?」
「根据目击事发经过的流浪汉表示,他是今天早上走出公寓之后遭到攻击。听说有好几个人一起殴打倒地的诺亚探员。」
「他那个人的个性是很恶劣……不过他有跟人结怨吗?」
「……劝你最好不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探员瞪著费洛这么说,费洛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现场遗留一顶帽子,颜色和你所戴的一样。」
「啊?喂喂喂,等一下,你们该不会光凭那一点就怀疑我吧?」
烦躁的同时,焦虑自己说不定中了圈套的情绪也浮上心头──然而探员却摇头:
「不,我们没有把你当成犯人。维克托副室长也是如此判断。」
「?」
「帽子上写著『下一个就是你』几个字,而且还被分成两半。我们反倒认为那是犯人对你的警告。」
探员说完,脑袋一片混乱的费洛急著大喊:
「喂……等等,等一下!这样太奇怪了吧!说什么警告的……再说,我和爱德华又不是伙伴,根本跟敌人没两样!为什么他会遭到攻击啊?」
「我才想问你呢。」
如此回答的探员眼中,蕴藏著对费洛和犯人双方的憎恨。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诺亚探员受到你这种人渣的牵累。虽然我们实在想不透,为什么与你敌对的他会被选中。」
愤懑不平地告知完最低限度的案件内容,探员们转身背向费洛:
「听好了,费洛‧普罗宣查。你要是知道什么就立刻通知我们。别忘了对维克托副室长来说,你只不过是颗棋子。」
「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你们的棋子。这一点给我记清楚了。」
「……既然这样,你就给我安分一点。」
拋下最后一句话,探员们离开餐厅。
「你应该不想再裸体走在恶魔岛监狱里吧?」
他们离去之后,费洛依然忿忿地瞪著入口──
「哎呀哎呀,假如攻击我的也是同一批人,早知道我就抓一个起来问话了。」
矢车的话却让他瞬间转换心情,转而询问雪娜:
「今天怎么没有看到莫尔沙老爹……还有麦沙先生?」
雪娜回答口气严肃的费洛:
「……说到这里,麦沙还没有来。莫尔沙老爷倒是一如往常地来了,现在人在里面。罗尼应该也正在事务所里整理文件。」
听到首领莫尔沙平安无事,费洛暂且放下心来,然而麦沙不在一事又令他表情蒙上阴霾。
「我去看看。」
结果,矢车出言劝告他:
「等等,费洛,你惊慌失措成这样怎么行呢?」
「可是我担心……」
「既然如此,你应该先去找亚妮。麦沙那边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怎么可能不操心……」
倘若爱德华会遇袭真的和自己有关,那么亚妮和艾萨克二人的安危恐怕也堪虑。
话虽如此,想到昨天的事情──又想起有名男子长得与麦沙的弟弟神似,他担心麦沙受连累的可能性最高。
为了让难掩焦躁的费洛冷静下来,矢车开口:
「费洛,你放心吧。虽然麦沙平常总是以出纳员的身分算钱,耍小刀的功夫也没有你那么厉害……」
「不过一旦打起来,麦沙绝对比你强上好几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
小义大利区 麦沙的公寓 楼梯
「什么……」
错愕惊呼的人,是从麦沙身后挥落铁管的男人。
因为目标忽然就从他使出全力挥舞的凶器前方消失无踪。
麦沙当然没有像烟雾一般消散,他只是抓准对方攻击的时间点,移动到袭击者的视线死角而已。
「抱歉了。」
才听见身体右侧传来目标的说话声,下一秒,袭击者的下巴就遭到撞击。
「唔喔……」
袭击者还以为是粗大角材之类的东西,从旁边水平贯穿自己的颜面。
下巴粉碎飞散的景象顿时在脑中扩大,接著,剧烈的疼痛感窜过脊髓──
抢在疼痛传递至指尖之前,摇晃的脑袋便令他丧失意识。
实际上,他的下巴虽然歪了,但是既没有粉碎四散,也没有被刺穿。
是以高速击出的掌根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令他产生那种错觉。
男人犹如断了线的人偶一般,颓然倒下。
麦沙看也不看男人一眼,便以沉稳的步伐踏进二楼的走道。
结果,只见走道上两名男子吃惊地睁大双眼,瞪著这边。
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料到麦沙会毫发无伤地走过来。
──是外行人吗?
见到男子们一脸意外的模样,麦沙如此心想。然而眼前的状况不容大意,况且麦沙也没有自信到那种地步。
在暗忖对方身分的麦沙面前,其中一名男子从怀中掏出手枪。
「……不准动。」
麦沙于是乖乖停下脚步,并且缓缓地举起双手。
「请你冷静一点。我手无寸铁,也没有打算抵抗。」
「……」
「刚才那个人会以钝器攻击我,想必是因为不希望枪声引人注意吧?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和平地解决好吗?」
听了麦沙的要求,男子们面面相觑。
隔了一会儿,持枪男子开口:
「……你转身趴在地上。」
「知道了。」
麦沙顺从地徐徐转身背对男子们,然后跪下。
袭击者们互相点头示意之后,没有持枪的男子靠近把手撑在地上的麦沙,并且高举从怀中取出的钝器。
然后,就在男子在狭窄走廊上又往前一步的瞬间──
持枪男子发现他们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往前迈步的男子的背,挡住了射线。
目标的身影被同伴遮住看不见这件事,令持枪男子心中生起强烈的不祥预感──然而不知该采取何种具体行动的犹豫,却使得他的思考变得迟钝。
「嘎……」
当听见同伴的哀号声时,一切都太迟了,他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
然后,持枪男子发现一件事。
自己原本扣住扳机的食指,犹如被扔弃的雪茄菸蒂似的,滚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时间往前回溯几秒钟。
麦沙从快要趴在地上的状态下仅凭臂力跳起来,朝离自己最近的男子腹部一踢后,便将痛苦呻吟的男子身体当成盾牌,往前推出。
同时麦沙拔出小刀,从成为盾牌的男子腋下,砍断持枪男子的手指。
「嘎……」
眼见手指掉落且听闻哀号声,麦沙接著又进一步追击。
他再次以滴血的小刀砍向男子的手,使手枪落地。
「呜啊啊啊啊!」
确认枪从对方手中消失之后,麦沙揪住用来当成盾牌的男子耳朵,狠狠拽向一旁。
「噫?」
撕裂声响起,男子的耳朵险些就要和脸分家。
大概是神经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冲击,而比脑袋更早发出悲鸣,只见男子猛地朝耳朵被拉扯的方向倾倒。
麦沙朝男子的腿一扫使其倒地,接著毫不犹豫地踩住他的喉咙。
「……咕!……?………呜!」
喉结发出碎裂声响,男子吐著血倒在地上。
另一名男子则是不假思索地蹲下来,企图以左手捡拾掉落的手枪。
结果,他的脸因此正面吃了麦沙一记膝击。
「噗咕!」
袭击者鼻梁骨断裂,一边猛然喷出鼻血,一边后仰上半身。
然而麦沙并未就此停止攻击,他旋即将男子用力踹向墙壁。
背部受到重击,空气被强制从袭击者的肺部挤压出来。
「嘎哈……」
回过神时,小刀的刀刃已经抵在呻吟声中混杂著鲜血的男子下巴前。
「好了,我们来和平地聊聊吧。」
在楼梯平台和走廊上,有两名翻著白眼昏厥过去的男子。
一名口鼻中冒出大量鲜血的男子,及抵住其喉咙的小刀。
还有滚落在麦沙脚边的手指。
在这个与「和平」二字相距甚远的状况下,最令袭击者感到害怕的是──唯独说出那句话的麦沙,其表情依旧沉稳。
他将一双细眼眯得更细,露出好比父亲望著捣蛋孩子一般的苦笑。
就连被枪指著时,砍断自己的手指时,这个男人或许都是浮现相同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一股寒意蓦地窜过袭击者疼痛不止的脊柱。
「好了……你们攻击我的目的究竟是……不对,这么问太拐弯抹角了……」
「……?」
尽管对麦沙认为直接询问答案一事「拐弯抹角」感到不解,受到恐惧支配的袭击者却没有余力深入思考其中的意涵。
「你是哪一边的人?」
「……???」
「我是问你,是不是不死者派你来攻击我的?」
「……!」
结果,男子微微变了脸色。
可是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发著抖,眼神游移。
「……沉默是最愚蠢的回答喔。」
麦沙依旧表情沉稳地说:
「如果你再继续保持沉默,那我就不得不做出以下判断了。」
继续用小刀抵住男子的要害,麦沙低下腰,灵活地捡起滚落在走廊上的食指。
「你们……不是针对我个人,而是向整个马尔汀乔家族挑衅。」
麦沙再度抬起脸的瞬间,一阵更为强烈的寒气朝袭击者们的背脊袭来。
因为继续拷问的他,脸上变得完全不带一丝感情。
表情既未愤恨扭曲,也没有受到嗜虐心支配,唯有极度深沉的冷酷情感,从他微睁的双眸中流露出来。
插图012
「……」
即使嘴唇和双腿抖个不停,袭击者还是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
在那样的他面前,麦沙将捡起的手指往空中一扔。
下个瞬间,白光一闪,手指被小刀插在男子脸旁的墙壁上。
被断成两截的手指从墙上掉落,但是麦沙在手指落地前便用空著的手将其接住。
这对袭击者来说是个大好机会,然而或许是背部受到重击的关系,他就算想逃,身体也不听使唤。
麦沙将断成两半的手指递到男子面前,神情沉稳地说。
「接下来,我打算把这个手指深深塞到除非动手术,否则拿不出来的地步……鼻子和耳朵,你觉得哪个好?」
「什……什么?」
麦沙不带情绪地,继续质问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鼻血不停汩汩作响的袭击者。
「如果你选不出来,那就眼睛好了。」
语尾方落,麦沙便将截断的手指靠近袭击者的眼睛。
就在指甲轻触到睫毛时,男子开始好比装了发条的人偶似的左右摇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只是受人指使……!」
「受谁的指使?」
对著神色平静继续发问的麦沙,男子一副想要回答地开阖嘴巴一阵后──
「嗯……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喽喽啦啦啦啦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翻起白眼,就这么昏了过去。
「糟糕,好像吓唬过头了……」
发现对方害怕到失去意识,麦沙低声责备自己的失态,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怎样都没办法做到像甘德鲁的奇克那样啊……」
既然人晕了过去,麦沙决定等对方醒来,可是没有交通工具的他,总不可能抱著一个男人在街上走。
──不如先把人带到我家……
正当他思考昏倒的男子们之中,谁最清楚状况时,走廊一隅忽然传来喀锵一声。
「?」
麦沙一回头,就见到一个小筒滚落在走廊与楼梯平台的交界附近,并且有大量蒙蒙烟雾从里面冒出来。
「这是!」
担心会爆炸的麦沙赶紧跳开。
可是,取代爆炸涌现的却是更大量的烟雾。
同时还有好几道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逼近。
「!」
──是增援吗……
既然对方准备冲进这团烟雾之中,是不是代表对方拥有在不良视野中行动的能力?
如此警戒的麦沙也有考虑到是有毒气体的可能性,因此他为避免陷入烟幕中而藏身走廊的角落,与现场保持一段距离。
可是,结果却没有人从烟幕中过来攻击他──
几分钟后烟雾散去时,走廊上只剩下血迹和断指,以及从楼下传来,看热闹人们的喧哗声。
疑似来增援的脚步声的主人们,似乎只是为了回收昏厥的同伴而来,而不是来攻击麦沙。
终于察觉这一点,麦沙叹息著为自己没有至少抱一个人逃出烟幕外的这项失误感到傻眼,然后重重吁了一口气。
「……这下我没法向费洛自夸了……」
§
佛瑞德的诊所
「喝呀──!」
就在凶器即将朝胡的背部挥落时,艾萨克闯入其间。
他本人可能原本是打算用背部接下那一击,以保护胡和勒布罗,然而就差那么一瞬间,装满沙子的皮革袋最后重重打在艾萨克的手上。
「呀啊!」
艾萨克在重击下往前仆倒,哀号著在地上打滚。
「唔喔喔喔!喂……好痛好痛真是痛死我了,这是怎样!」
见到艾萨克用左手按住发麻的右手,痛苦得乱翻乱滚,蜜莉亚忍不住尖声大叫:
「哇啊啊,艾萨克!」
可是,听见柔弱女子的悲鸣,几名袭击者却说出残酷无情的话来。
「要是尖叫声传到外面就糟了。从女的开始下手。」
「知道了。」
另一名男子不假迟疑地从怀中取出和同伴一样的武器,朝蜜莉亚步步近逼。
「喂……喂,你快点自己先逃!」
胡见状连忙大喊,然而现在的状况,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逃得出去。
即使蜜莉亚知道后门在哪里,在她抵达后门前恐怕就会被追上。
心想不如由自己来压制对方,让她一个人乘机逃出去求救,胡急忙站起身──
却又有另一名男子拿出武器,逼近他身后。
然后,就在狠毒的一击即将击中胡后脑杓的那瞬间──
一道尖锐的撞击声,贯穿男子们的耳膜。
那是和沙袋打在肉上的声音相去甚远,金属互击的刺耳声响。
「……?」
室内所有人都猜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声音似乎是从诊所外,入口大门的前方传来。
声音非但没有就此停止,还两次三次地定期反覆──而且声音的间隔渐渐地越来越短。
「怎么回事……?」
袭击者们之中离入口最近的男人,一脸狐疑地打开门。
结果他在门外见到的是──
一名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挥舞著巨大扳手,正在「拆卸」袭击者们为了避人耳目而停放在入口处的车子。
车子四处皆已遭到拆解,零件散落在路上。
「什……!?喂……喂,你这家伙!你在做什么啊!」
面对意想不到的情景,袭击者失去原有的从容,表现出强烈的愤怒。
可是,工作服男子听了那样的怒吼,却似乎不打算赔罪也没有退怯,自顾自地旋转著扳手开始说道:
「好悲伤……来讲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吧……」
「什么……?」
「正在那间餐厅吃早餐的拉德大哥吩咐我『去看看诊所开门了没』,然而命运的磨炼却阻挡在我面前……停在诊所正前方的车子好碍事,害我无法查看里面的情形……」
工作服男子用左手接住以右手挥舞的扳手前端,继续说下去:
「可是,要是我穿著鞋子跨越陌生人的车子,不只是我,就连拉德大哥和其他同伴的品格都会遭受质疑……可是,我又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够抬起这辆车,就算想移车也没有钥匙。啊啊,我究竟该如何克服这个神带给我的磨炼?而克服这个磨炼后,前方又有什么在等著我?没错,有诊所!」
见到男子不停喊著莫名奇妙的话,袭击者们面面相觑──
然而胡在听了他的声音和独特的措辞之后,却瞪大双眼低喃:
「呃……我记得……他好像是拉德的义弟……名字叫作葛拉罕?」
──话说回来,他刚才是不是有提到拉德?
在满脑子疑问的胡的注视下,葛拉罕‧史贝特仰望著建筑物,一反先前低落的情绪,用扳手的前端指著诊所的入口:
「没错,就是诊所!假设之后将拯救世界的男人心脏病发,却因为有这辆车而进不去好了!也就是说,世界将因为这辆车的存在陷入危机!该怎么拯救世界才好?只要我拆了这辆车,世界就能获救!换句话说!拯救世界的人是我!而现在我进不去诊所!这也就证明了这辆车是全世界的公敌!」
工作服男子说著只有本人才懂的话,并且把巨大扳手伸进车子前侧,以巧妙的手法将零件拆卸下来。
「真开心……来讲个开心的故事吧!既然我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就表示我有资格对身为世界公敌的这辆车做任何事!」
──啊啊,我想起来了。
──这家伙是个笨蛋。
回想起各种关于葛拉罕的记忆,胡虽眉头紧蹙,仍乘机扶起勒布罗,移动到房间的角落,远离袭击者们。
就在胡悄然行动时,葛拉罕依然口若悬河地自说自话: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既然我没办法抬起这辆车,那就只好把这辆车拆解成零件搬走了!之后,我只要再次将车子组装起来,就能将车子也救回来……这辆车子虽然是世界的公敌没错,但同时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依我这个世界救世主的判断,我认为我也应该拯救身为敌人的这辆车!」
语毕,葛拉罕无意义地将扳手往上一拋,然后在接住的同时,将其前端指向袭击者们。
面对如此脱离现实的事态,袭击者们一时茫然无措──
「不得了了,蜜莉亚!这个人好像是世界的救世主耶!」
「这样的话,他也会帮助我们吗?」
「但愿我们也是地球的一部分!」
「如果他以为我们是火星人怎么办……」
听了从身后传来的艾萨克二人的呼声,他们才总算回过神来。艾萨克似乎已经从手的疼痛中振作起来,正抱著蜜莉亚,保护她不受袭击者们伤害。
结果,一名看似袭击者的领导者的男人,涨红著脸向同伴们大吼:
「谁去让车子前面那个白痴闭嘴!附近民众都过来围观了!」
由于昨晚的飞机袭击事件,在城里四处巡逻的警官本来就比平时要多,要是再这么闹下去,警官有可能很快就会过来关切。
确认两名同伙跨过自己的车子朝扳手男而去,袭击者说道:
「不管车子了,我们只带著艾萨克和蜜莉亚从后门或窗户逃走。」
然后,他瞪著胡和勒布罗:
「算你们倒楣,我只能请你们两个消失了。」
「什么东西啊!这样太奇怪了吧!」
不理会胡的抗议,身为领导者的男人从怀中取出小刀。
然而,他藉由暴力所取得的优势却到此为止。
因为现场突然出现了更为蛮横的暴力。
正当男人握著小刀走向胡时,背后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和惨叫声。
判断那是同伴发出的惨叫声,男人急忙回头查看──
不知是怎么被抬上去的,只见一名同伴手脚朝著奇怪的方向弯曲,倒在车顶上。
车子旁,另一名同伴则是鼻子和门牙附近凹陷,瘫倒在地。
「嘿咻。」
一个男人将尚未卸下的车门拆下来,穿过半毁的车子内部,从门的内侧现身。
男人将脖子扭得喀喀作响,望向诊所的门内。
结果他在那里看见了剩余约莫三名的袭击者,以及──被其中一人用小刀抵著的熟人。
「嗨~胡,你正在忙吗?」
听了那人的声音,胡将视线从小刀转往入口的方向。
他一看见站在那里的男人身影,脸上倏地浮现带著五成震惊、四成不安,以及一成安心的复杂表情。
「拉……拉德!这不是拉德吗!」
「你还是一样容易被卷进麻烦之中耶。」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昨天外面挂著休诊的牌子,所以我就叫葛拉罕先来看看状况,没想到却在餐厅里听到这小子铿铿锵锵拆车子的声音。我心想这下大概有庆典可以参加,就跑过来瞧瞧,结果果真不出我所料。」
面对耸肩解释的拉德,胡的脑中浮现「你到底为什么会在纽约?你之前人在哪里?」等种种疑问,但他忽然想起刀子并未从眼前消失,便缓缓后退,以免刺激袭击者。
「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你不要命了吗?」
持刀的袭击者虽然出言恐吓,脸颊上却渗出滴滴冷汗。
拉德无视那样的男子,径自继续环视房内──结果因为见到意想不到的人物而瞪大双眼:
「啊啊……?嗯?喂?艾萨克?你该不会是艾萨克吧?」
「呃……啊啊!拉德!这不是拉德吗!」
见到两人惊讶的模样,胡错愕低语:
「咦,你们认识?」
大概是听到那句低喃了,拉德笑呵呵地对胡解释。
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没有持刀男子的存在。
「哎呀,因为我们曾经在恶魔岛相处过一阵子。」
「恶……恶魔岛?」
──拉德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恶魔岛可是监狱耶。
──拉德就算了,艾萨克怎么可能待过那种地方?
胡心想那应该是某种误解或行话,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余力在白晃晃的刀子前追根究柢。
另一方面,持刀的那名袭击者则是在听到恶魔岛一词后,心生担忧。
──他说恶魔岛?
倒在外头的两名同伴的其中一人,似乎就是眼前的男人打倒的。
袭击者知道这一点,却不晓得这个外表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人是何来头。
假使他真的待过恶魔岛,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凶恶的重刑犯。
说不定,他是著名黑手党组织的成员。若真如此,最好还是别与他起冲突比较明智。
如此心想的男人将小刀收进怀里,徐徐与周围所有人拉开距离。
「啊?什么嘛,怎么可以在难得的庆典上把家伙收起来啦。」
与笑著表示不满的拉德相反,胡安心地吐了口气。
「你……你愿意改变心意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们先冷静地谈一谈吧,好吗?」
可是袭击者们不理睬胡的话,沉默地以眼神互相示意。
拉德对此似乎相当不悦,而当他向前迈步,准备要解决掉剩余三人时──
收起刀子的男人,从怀中取出类似手榴弹的东西。
当保险栓被拔掉的手榴弹掉落在地的瞬间──
烟幕异常猛烈地喷发出来,从诊所内部到门附近都被白色烟雾所覆盖。
然后,当烟雾散去时,袭击者们的身影已然消失,就连被葛拉罕和拉德打倒的男子们的身体也消失无踪。
「真是的,被他们给逃掉了。」
拉德环顾四周一边说,看起来既不惊讶也没有不甘心。
「算了,反正那些人感觉挺无趣的。」
「得……得救了……吗?」
胡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脑袋依旧一片混乱。
「喂,拉德,你为什么会在这座城市……」
胡还没说完,拉德就抢先对艾萨克说:
「嗨!艾萨克啊,我们真的很久不见了耶。我是知道你是费洛的朋友,但我没想到来找胡会见到你。」
「哎呀~其实我们跟胡先生也是昨天才刚认识。」
「吶吶,艾萨克,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喔喔,这位可爱的小姐,莫非就是你的女友蜜莉亚?」
插图013
在和乐融融地交谈的三人面前,胡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勒布罗从背后把手搭在那样的他肩上,对他说道:
「看来他们好像认识呢。我去看看后门和住院病患的情况,就不留下来打扰他们了。」
「哦?好……好的,你小心点。刚才那群家伙说不定还没离开。」
「知道了,到时我会努力大声呼救。」
勒布罗说完,便从诊所大厅往后方走道走去。
留在原地的胡耳里,响起的净是艾萨克和拉德等人的谈笑声,以及葛拉罕继续在外头拆解车辆的声音。
尽管脑袋一团混乱,他仍静静地摇头,苦笑著自言自语。
彷佛想藉著口中吐出的话,驱散自背脊窜起的寒意。
「这座城市……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
纽约某处 大医院 单人病房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的时刻。
医院内,专门供特殊人士使用的单人病房的床上,躺著一名不过是小小探员的男人。
为了方便进行调查相关的机密对话,调查局才与医院接洽,让男人住进这个房间。
「……真的非常抱歉,维克托‧泰波副室长。」
脸上缠著绷带,躺在床上的男人──爱德华‧诺亚探员对出现在房门口的男人维克托‧泰波如此说道。
「别太勉强了。」
「不,说话没有问题,只是深呼吸和咳嗽时会影响到肋骨而已。」
「既然这样,你就别说太多话了。」
毛毯底下,爱德华的身体恐怕也缠满绷带吧。
全身殴伤,数处骨折。
听说要完全康复,至少得花半年的时间。
而且他二十分钟前才刚苏醒过来。
照理说,他现在还不是能够会面的状态,但是在爱德华本人的要求下,维克托于是从设立于纽约市内的搜查本部赶来这里。
「如何?是不是很后悔没喝下从圣拉多的同党那儿扣押的不死酒啊?」
「怎么会呢。」
爱德华本应疼痛万分,然而他却咧嘴一笑,爽快地回答:
「如果我是不死者,就没办法以这种形式休假了。副室长才应该觉得很羡慕吧?」
「……或许吧。」
维克托望著窗外的景色。
由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无从得知他究竟是随口附和还是吐露真心话。
沉默片刻后,爱德华主动开口切入正题:
「副室长……关于攻击我的人……」
「抱歉,我们虽然有掌握到目击情报,可是目前尚未抓到人犯。」
维克托垂下双眼,道出目前获悉的所有情报。
包括与费洛‧普罗宣查相同的帽子遗留在现场一事。
以及,那顶帽子并非费洛就是犯人的证据,反而疑似是对费洛的警告。
一听闻此事,爱德华不禁面露苦笑。
「我和那家伙明明就是敌人,怎么会偏偏选上我呢?」
「就是啊,看来中间传话的人非常两光。」
两人打趣地说完之后,维克托收起脸上的表情,对部下断言: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那群可恶的家伙送上绞刑台。」
「你又不是审判官,没有那种权力啦,泰波副室长。」
「你何必在这种时候挖苦我呢。」
见到上司一副难为情地移开视线,这次换成爱德华神情严肃地从其他方面切入这起事件:
「……昨晚的飞机开炮事件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让你熬夜工作,不叫你去休息一下了。」
其实,昨晚维克托的部下们几乎都彻夜查案,但是他命令包括爱德华在内的几人先小睡几个小时,然后在今天下午之前到港湾地区各处巡视。
由于搜查本部里乱糟糟的,于是他以距离很近为由,要爱德华回自家公寓睡觉,岂料这个决定如今却成了令人痛悔的失误。
「你认为那件事也和费洛‧普罗宣查有关吗?」
「假如你允许我凭直觉来判断,我认为恐怕是脱不了关系。」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应该说,既然不死者……修伊也在同一座城市里,不管是否出于本意,或许都注定有所牵扯。虽然不死者已经因为圣拉多老爷子而减少许多了。」
听到维克托看似落寞地这么说,爱德华询问:
「我有时会觉得,副室长你是不是对圣拉多‧奎兹心怀敬意?」
「……」
「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不……坦白说,当圣拉多老爷子开始在船上互相吞食时,我确实感到十分震惊……心里想著『果然如此』。那位老爷爷是我所知最贪心的人,无论是知识、金钱还是力量,能够获得的,他全部都想拥有。」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说话吧,只见维克托依然面向窗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绷起脸,表情一变再变。
他本人或许并不想让人看见,然而大概是因为窗户外侧有点脏,他的表情因此微微反射在玻璃上,被爱德华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爱德华并未特意提起,只是默默地继续聆听上司的话。
「但是呢,我很肯定也很尊敬他那份看似无止尽的贪婪,因为我是个会不由得放弃自我欲望的人。当然,老爷子的行为完全是错的。能够制止人类本能中那份纯粹的贪婪,就只有由人类智慧所创造出来的法律与组织。我一直是这么想,不料老爷子最后却被一个黑帮小鬼给吞食掉。」
「同样的,要是费洛那小鬼被欲望冲昏头,到时就由我们来收拾他。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还真是认真啊。」
维克托虽然泛起浅笑,却依旧面向窗外,不让部下看见自己的表情。
对于如此充满人性的上司,爱德华不禁苦笑,但他旋即发现自己尚未说完全部的意见,于是敛起表情,正色道:
「攻击我的人……你认为是谁?」
「虽然情报不足……不过,恐怕是修伊手下的『妖怪』或『时间』,不然就是据说与修伊联手合作的鲁诺拉达的小喽啰吧。也可能大爆冷门,是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手下豢养的小混混干的也说不定。」
尽管缺乏证据,维克托的部下们仍认为这条线的可能性相当大,而正朝此方向展开调查。只不过,由于猜想不到对方怨恨费洛‧普罗宣查个人的理由,因此目前调查方面仍毫无头绪。
「我们也查了一下对那个小鬼怀恨在心的人,不过圣拉多以前的手下几乎都已有气无力,而且他们大概也以为是麦沙吞食了圣拉多……再来就是,听说费洛以前经常教训城里的小混混,有个名叫达拉斯的家伙就时常放话说『我总有一天要宰了费洛』。」
「达拉斯……噢,那家伙是个微不足道的街头混混啦。不过我在来到现在的职场之后,就不曾见过他了……」
「那种人应该不会来攻击你这个探员才对。」
爱德华点头赞同上司的话,一面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我倒下后失去意识之前,我有稍微瞥到那人穿了一双看似昂贵的鞋。感觉不像是雇用附近的小混混下手。」
「没错,对方不是普通的小混混。根据目击在逃嫌犯的证人说词,对方是个穿著讲究的家伙。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怀疑贝利亚姆手下的小混混。」
听完这番话,爱德华沉思半晌后继续说:
「这纯粹是我的直觉……」
「说来听听。」
「前天,我们在会议上列出了相关组织……但是我总觉得,攻击我的人并不在那串名单之上。」
「……你有什么根据吗?」
维克托并没有说「你想太多了」,反而催促部下说下去。
「我只能说直觉就是直觉……总之,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和那些组织的手法都不相同,应该说是过度挑衅吗……虽然我没有当面见过,无法笃定断言,不过也感觉不出像拉德‧卢梭或『吸血鬼』那种超脱常轨的气息;尼布罗的社员虽然感觉最接近,但要一口咬定就是他们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然后,爱德华让眼眸蒙上一层阴影,带著对在这种时候脱离战线的自己的怨恨,以沉重语气说出那句话:
「这起事件【难关】……说不定比我们以为的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