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纷飞散落 宵之枯叶 第二幕 死尸歌舞

1

翌日傍晚,学校放学后。

景介又被带到『圣』所准备的秘密基地,和昨晚出现在客房的一族会面。成员有枯叶、型羽、槛江、木阴野以及砂姬。

「有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了。」

景介一在沙发坐定,立刻提出心中的疑问。毕竟脱节了半个月的时间,有必要先把不足的情报补齐。

「通夜子学姊和夭姊呢?」

景介劈头就询问那两个没在此现身的人的下落。

只要木春坚持达成杀光铃鹿一族的目的,就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除了听命于木春的『此花』三姊妹和日崎这四人以外,其余的一族都有性命的危险。

「我们也曾试图说服那两个人。」

砂姬语带叹息地回答道。

「通夜子说她不能丢下家不管,夭的回答也跟她一样。玲二郎则认为篠田医院必须彻底保持中立,不能违反立场。不过涅耶和康一──通夜子的父母已经接受我们的建议,先行避难去了。虽然有请他们来这里接受我们的保护,不过他们以女儿曾为我们添麻烦为由,坚决推辞我们的邀请。」

景介苦笑,『小折谷』果然是很顽固的家系。

「……原来如此。」

通夜子确实不可能会乖乖来这里躲着。

理由不用说,自然是在宫川英身上。

只要英继续绩过着不知一族威胁的平凡生活,而且依旧缺乏自保能力,通夜子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也没有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堂堂正正地严阵以待。

「不过,依夭姊的情况……待在篠田医院,不也很危险吗?」

「基本上我有加强警备备了。一旦有异状发生,应该会马上跟我连络。」

景介不懂篠田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哪怕铃鹿一族只剩木春一人,他仍打算把她当作病患为她看诊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真是伟大的职业情操,也不想想自己的老婆有可能会碰上杀身之祸。

「话说回来……『圣』的行动方针呢?」

景介忽然感到好奇。

『圣』跟篠田医院一样,基本上行动理念完全不受铃鹿的内部派系影响。当然景介并非在怀疑『圣』是敌人,只是想弄清楚她的目标。

「哼﹒这问题还需要问吗?」

景介自己也明知这是相当冒犯的问题,但砂姬只是一笑置之。

「『圣』的使命在于维持一族的存续。为了这个目标,哪怕是要反弒首领或自我牺牲亦在所不惜……以前我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过就是照我说过的话行动罢了。」

纵使木春贵为正统首领也一样,只要她对一族的存亡造成威胁──那她就是『圣』的敌人吗?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站上第一线作战。而且我负贵后勤支持的话,或许比较有利。避免情报外泄和管制监视态势等等……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砂姬夫人。」

枯叶低头向轻轻叹了口气的砂姬赔不是。

「虽然我很想说小事一桩不足以挂齿……无奈这些工作由我一个人扛,负担还真的不小。如果能再多一、两个人手帮忙就好了。哼……等这桩事件落幕,考虑生个孩子好了。」

虽然景介认为这应该是玩笑话,不过瞧砂姬一脸认真,他也搞不懂笑出来是否妥当。

「论人数是咱们占优势……但局势相当恶劣。」

枯叶同样笑也不笑。不过她有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况且以现状而言,可说情势完全逆转呢。」

木阴野也面露凝重的表情,以沉重的语气喃喃说道。

「『通连』、迷途之家、『黑暗墓穴』……我们的筹码全都被抢夺-空。」

现处的困境令他们不胜唏嘘,这才知道原来四月前自己手中握了这么庞大的资源。

只需造成轻微皮肉伤便能致对手于死地的一族天敌宝刀;只要路径不泄漏出去便不怕敌人发现的稳固要塞;各式各样的藏物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一旦这些资源落入敌方手中,坦白说是非常可怕的事。不仅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敌人暗算,即使想主动反扑也办不到。现在就连可以利用的武器数目都有限。

话虽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突破的对策。

「我们手中还是握有筹码的。」

──坦白说,这种事还真难由本人亲自开口。

景介抱着有些不好受的心情启齿:

「……那就是我。」

语毕,所有人眼睛都盯着景介。

顿了一会儿,景介继续说往下说:

「对方没办法下手杀我,因为她们要的就是我这个人。就算开战,为了避免误杀我,她们的行动势必会绑手绑脚。从那里可以找出可趁之机。」

景介刻意忽略不提『黑暗墓穴』里有一种能疗伤的藏物『云金之水』。

只要有那个玩意儿,就算不能杀死景介,可以把他修理到半死不活。等抓到后再利用『云金之水』疗伤即可。不过对手是铃鹿,不可能清楚人类受到多重的伤势就会死去。所以可以确定她们应该不会全力痛下杀手。

再者……

「最糟糕的情况,我也可以充当人质。」

「景介,这招也未免太……」

景介向颦眉蹙额的枯叶露出笑容。

「干嘛想那么多。『敢杀我的话我就先杀了雾泽景介』……假如这句话或多或少能对对方造成恐吓,那就该多加利用。不然换我说『敢杀了枯叶我就自杀给你看』也未尝不可。管他卑不卑鄙,这就是人类的作战方式。」

现在已经顾不得赢得漂不漂亮的问题了。

若不能集思广益并想出最完善的对策来迎战,我方势必一败涂地。

毕竟敌方除了景介以外──不打算留任何活口。

「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看待。我们现在的藏身处还没曝光,对方跟我们一样无法直捣黄龙。可是希望速战速决的人是她们。既然如此,我们所有人一起到海外躲个十年,也算一个不坏的方法吧……虽然你们大概不会接受就是了。」

「那还用说,怎么可以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型羽一如气愤难平似地嘟起嘴巴。

「不过,拿来当作最后手段我觉得还不错。有没有保留后路,心情上差很多。」

木阴野附和景介的憃见。

「……真是服了你。」

枯叶也像是有些傻眼地露出苦笑,吁了囗气。

「真亏你有办法接二连三想出那些鬼点子来。果然很有你的风格。」

「你这样说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耶……」

「胡说什么,奴家是在夸奖你没错啊。」

枯叶的口吻虽然像是在调侃,不过眼神却十分真诚。

「你每次都能为奴家提供一个不同的思考方式。彷佛在告诉奴家不需要虚张声势,不需要逼自己逞强般,奴家高兴都来不及了。」

「没有啦,那不是在说着玩的。」

严格说来,我明明还挺认真在思考的。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个性一板一眼的她和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自己,会出现这样的鸡同鸭讲或许很正常。

──是说,这家伙的个性固然刚正不阿,也是有胡涂的一面呢。

真好奇到底哪一面是枯叶,哪一面是灰原。她们两人大概原先就同时拥有严肃和胡涂的一面吧?尽管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景介还是如此认为。

能有余力去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代表现在的景介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那么……我们要继续按兵不动呢,还是主动出击?」

砂姬依序环视在场的每个人。

「以咱们铃鹿的天性,奴家希望能愈快展开行动愈好。」

「我想也是。不过就我这个人类的立场而言,比较想暂时静观其变。」

等木春阵营心急抢攻──

这不失为一个方法,而且对于以逸待劳的现状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策略。

「看是要静观其变,或是设法诱敌。也可以派人当诱饵,只是会有风险伴随。」

「设下陷阱,等敌人自投罗网吗……」

枯叶的手指托着尖细的下巴沉思。

「奴家不是很欣赏这样的手段。不过,既然是你想出来的,感觉应该是可行之计。」

「我说枯叶……虽然在这场合提这种话不太妥当,不过你也太顺景介的意了。」

木阴野面带苦笑地向她吐糟。

「呜……枣,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啦,雾泽想出来的点子虽然都不够光明正大,可是会让人有跃跃欲试的感觉觠就好像调皮捣蛋的臭小鬼一样。」

「说得没错。看景介哥哥用卑鄙的伎俩,感觉就很大快人心。」

「你们好歹换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吧……」

见大家露出焕发的笑容,让景介偷偷松了囗气。

不是说乐观以对就一定有帮助,不过在这局势已经十分恶劣的情况──太过悲观绝非什么好现象。内心至少要保持能偶尔互相斗斗嘴的余裕。

我们的目标不是要获得胜利。而是立于不败之地、保住性命。

一如砂姬所言,铃鹿天性喜爱主动进攻,更胜被动防守,木春踉供子应该也不例外才是。在两派人马都是铃鹿的情况下,景介希望自己这个人类的想法可以扮演关键的角色。

「我还是支持暂时按兵不动这个方法。」

景介轮番环视众人的脸后,再一次提案:

「先观察敌方动向,顺便消磨她们的耐性。假如对方有采取行动的迹象也好,如果还是按兵不动,我们也可以改采诱敌战术。想必那时敌方应该也早快按捺不住,上钩的可能性很高……我认为这是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完善的对策了。」

没有人出声反对。

当然,最后下决定的人是枯叶。景介说完便噤口不语,等候她的决定。

就在这时,一个电子声响打破了沉默。

「铃铃铃铃」的机械声令所有人扬起了脖子。

是手机的铃声。

音源来自始终保持沉默聆听讨论的槛江囗袋。

掏出手机检视了液晶屏幕后,她拿起手机给所有人看。

这时机还真是讽刺。

显示在屏幕上头的名字是──『供子』。

「……喂喂喂。」

才刚说要以静制动逼急对手,对手马上来这招,反倒出人憃表。

──她该不会是知道我也在这,才打电话来的吧?

「该怎么办?」

槛江微微皱起眉头。

「接吧。不过记得切换成扩音器模式。」

景介表示意见后,所有人都点头赞同。槛江操作完手机后,把它放到了桌面上。

「喂?」

从手机传出的声音,果然是那个听起来阴沉又带有嘲讽意味的嗤笑:

『唷,槛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可恨得让我好不愉快啊。』

「……供子。」

大概是听到枯叶的低语声的缘故,电话另一头的供子似乎有些扫兴。

『枯叶吗?』

那个语气彷怫不屑-顾似的。

『感觉你精神不错嘛,很好。可恨到我都快吐了。』

景介的肚子里固然冒出-把无名火,无奈开口只会使状况难以收拾,只能忍气吞声。

景介人在此处、已经做好了跟枯叶等人并肩作战的觉悟一事,到底供子知不知情?除非先厘清这点疑惑,否则不宜自行泄漏行踪。有必要查证她之所以选在这时后打电话来,是出于偶然或刻意。(录入注:「这时后」原文如此,疑有误)

景介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后,指了指自己,然后比出一个×的手势。

型羽瞥了景介的手势一眼。

「供子姊姊‧打电话来有事吗?」

然后一边点头示意,一边用挑衅的语气向供子问道:

「我想你应该是找不到我们,现在心急了吧?」

『咯、咯咯。』

供子回以了令人听不出是从容还是残暴的──别有深意的笑声。

『我已经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本来还以为你们应该差不多该做好服从首领命令的心理准备了……看来事实刚好恰恰相反啊,这么愚蠢的行为可笑到我快受不了了。』

「就算是首领的命令,我们也不可能乖乖受死!」

型羽大喝,但供子仍无动于衷。

『唷。本家守护役竟然拒绝为首领而死?咯咯咯……看来「轧」也颜面扫地了呢。不能达成使命的无能,是从母亲身上遗传来的吗?』

「……呜!」

听到未能保护前代首领而死的母亲受到侮辱,型羽瞬间涨红了脸。

只见她气得失去理智,一如要扑向手机讨回公道般,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

「那是诡辩,供子。」

砂姬制止了她的行为,以镇定的语调从旁打岔:

「如果说『轧』的使命是守护本家,那么本家的使命就是保护同胞的安全。将族人统合在-起、带领族人往正确方向发展,才是首领的责任。不能做到这个标准,还试图将-族消灭殆尽的家伙,凭什么要人保护?想说谎最好也打点草稿。」

即使在一片鸦默雀静中‧砂姬仍散发出一股刺骨冷酷感。

「木春在旁边的话,帮我转告她。我们的首领是枯叶……告诉她我们会像抗拒神乐的前人一样……也抗拒背叛铃鹿的她……」

『……啥?』

隔了眨眼的剎那──

『什么铃鹿?什么一族?少无聊了。无聊到可叹。』供子的语调急转直下,压得更为低沉了。

那并非嘲讽,而是积怨含恨的嗓音。‧

『又是铃鹿、又是首领、又是保护同胞,满嘴肤浅的鬼扯。追根究柢,我们一族的历史不就是从把同胞赶尽杀绝开始的吗?』

宛如在唾弃整个铃鹿一族似的。

『若说木春是叛徒,那始祖本身更是个叛徒。当年她可是带着被「通连」吃掉的同族性命当嫁妆下嫁给人类。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留着她的血统,都留着杀害同族所换来的繁荣……被诅咒、病痛、污秽与不洁污染的血统。』

宛如在否定自己的出生似的。

『所以我不懂,你有什么好义义愤填膺的?继承了最浓厚的叛徒血统的本家之女,只是想把始祖也曾干过的肮脏事又搬出来重演-遍──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还是说,你们要用什么伦理道德来否定始祖干过的虐杀,否定我们的起源?』

宛如在诅咒──所有的一切似的。

『简直荒唐得可笑。错也错得太离谱了!那是人类的价值观,我们这些怪物、妖魅,何苦学人类那套?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被人类逼入绝境!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秋津依纱子那种……一般的凡人玩弄在股掌间!』

景介忽然有个想法。

这家伙……供子会不会其实也不愿生为铃鹿一族?她是不是希望自己只是个不用背负使命,身上也没有留着诅咒血统的-般人呢?

又或者说,她真正的希望是木春当初可以生为一般人──

的确,倘若木春是人类,景介能跟她正常邂逅的话,事棈就不会演变成这般田地。也不会有悲剧上演,也没人会因此受苦受难。

不过现在做这些假设也于事无补。

现实终究不会如想象美好。

木春生为铃鹿一族,而且身体被停止成长的病痛侵蚀。这和对景介产生的幼时情愫融合在一起,变得更为扭曲,成了她犯下凶行的导火线。这些都是现实,事情无庸置疑地发生了。

就算抗拒现实、怨恨现实,事情也不会有所好转。该做的是面对现实,朝未来迈进。

灰原过去一路走来,都是抱持这样的态度,而枯叶现在也努力想学习效法。

景介忍不住想破囗大骂「开什么玩笑」。

背叛的血脉又如何?人类的历史本身就是一场无尽的背叛。无论是亲生骨肉还是兄弟手足,背后捅刀、佯装同伴再伺机谋杀的例子不胜枚举。

没有理由因为祖先曾做过坏事,所以自己就可以重蹈覆辙──

但景介还是把忍不住要冲口说出的话给吞了回去。

或许是察知了景介心中的想法吧,此时枯叶望向他露出浅浅一笑。接着她把目光转回手机狠狠-瞪,向供子询问:

「快点说出你的目的,你打电话来不会只是为了痛骂咱们-顿吧?」

『……哼。』

供子一如觉得扫兴般发出一声闷哼。

『真亏你有办法这么镇定哪。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算了,不重要……』

顿了一拍后,供子终于切入正题。

而她所说的话语,也让景介等人感到大为震惊。,

『我们也厌倦继续这样枯耗时间下去了。既然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你们,迫于无奈……我们决定进攻篠田医院了。』

「什……!」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囗气。虽然早料到繁荣派迟早会采取行动,不过竟然偏偏选在我方还在思考对策的时候──

「被对方先发制人了吗?」──‧这样的气氛支配了全场。

『时间是明天傍晚,想阻止我们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咯咯……我们会张开双臂欢迎的。』

供子特地打电话来预告,换句话说,这明显是打算趁机将枯叶等人一网打尽的诱敝战术。而且,纵使知道这是陷阱,枯叶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飞蛾扑火。如果袖手旁观,夭势必会死于非命。

『就这样。』

一交代完要事,供子旋即冷冷地挂断了电话。「噗滋」的断线声响彻客房,使原本紧绷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这么一来,守株待兔这招就不能用了啊。」

景介话说到一半,声音变得沙哑。是因为先前保持缄默未出声的缘故,还是感到紧张?

「我在这里的事是不是被她们知道了啊?」

「我想应该不是。」

砂姬摇摇头。

「供子刚才完全没提到你。依那家伙的个性,要是知道你在这,肯定不会放过机会趁机奚落个一两句。」

「不过,也不排除她明知我在这,却刻意不戳破的可能……总之﹒以对方知道我也会参战为前提,来计划明天的作战吧。」

换个角度思考,这样的发展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纵然被对方先声夺人,可是也更清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变。所幸对方预告了自己的行动,不用担心我方可能遭到偷袭。

不过,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倏地掠过了景介的脑海。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他也无法具体说出个所以然,那感觉就好似有个小小的尖刺梗在喉咙里。不过那股疑虑只持续了-瞬间──景介归咎是自己多心了。-定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才会这么神经质吧。

「总之先跟夭姊连络吧。」

虽然供子她们应该不至于拿预告当烟雾弹,然后提早展开袭击,不过还是得让院方提早做好膂戒和觉悟。

「在篠田医睆驻守的人力也需耍增派才行。」

砂姬起身,掏出手机朝房间角落走去。

型羽、木阴野、槛江不约而同露出不安的视线,看着砂姬的背影。

看到众人的反应后,景介向坐在身旁的枯叶开口:

「你还好吧?」

枯叶她神色镇定,脸上挂起了祥和的微笑。

「无须担心。奴家意志已坚……因为有你陪伴在身旁。」

「啊啊,我也是。」

景介轻轻地把手放在很久没插在腰上的『贺美良之枝』。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思考。

我能成为可用之兵吗?

我能彻底发挥力量吗?

我一定得摆脱那个泥泞般的欲望和恐惧。

为了让心能跟枯叶和灰原牢牢系在一起。

──为了再也不受秋津依纱子的控制。

2

隔天,景介请假没有上学。

因为需耍时间开作战会议,而且他也没有心思跟班上同学悠悠哉哉地谈天说笑。不过,可能又要让荒木担心了。尽管自己和枯叶等人重逢后情绪面稳定了许多,不过也才过没几天的时间。

这么说来,自己也还没跟字森雏子道歉。虽然有把她的关心转达给木阴野知道,但木阴野应该还没跟字森雏子连络才是。木阴野只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后会再另行连络。也难怪,毕竟明明置身可能被杀死的危险,硬着头皮跟朋友说「我过得很好」等于是睁眼说瞎话。

景介当然也不乐见木阴野牺牲性命战死的事情发生。

开过作战会议后,决定由景介、枯叶、槛江三人进入篠田医院做好迎击准备。

木阴野和型羽留在外头待机,视状况半途杀入──模式就跟当初攻入秋津依纱子的藏身处时一模一样。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有砂姬负贵后勤支援。

会议中也有人提议把景介安插在待机组比饺妥当。不过景介认为自己一开始就待在医院里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光是这样就能发挥牵制敌人的效果。

一行人中午过后从砂姬家出发,于下午两点抵达医院。当然,从离家到半途为止的这段车程依然被要求戴上眼罩。不只景介,枯叶等人也不例外。这果然是一种警戒的表征吗?

驶进篠田磬院的地下停车场的,只有载了景介等人的那一车。

车子一停稳,便接到砂姬打来的电话。『来做最后确认。』

开囗第一句话,她便淡淡地对景介如此说道:

『枣和型羽在二号车待机。她们的车已停在随时间能进行突击的地点……医院四周我已布署了负责监视的人力。如果有发现那帮人的行踪,会立刻通知你们。』

「了解。」

『……只是,在戒备如此森严的态势中,那帮人到底打算怎么出击?』

「我也不晓得。不过……负责监视的都只是一般人类,铃鹿一族大可强行突破。总不可能要他们拿机关枪扫射吧?」

景介半打趣地说道,不过砂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别小看铃鹿了。就凭枪械是吓阻不了铃鹿的。』

「呃,真正要吐槽的点应该不是那里吧……」

『我说的是事实。』

砂姬轻描淡写地说道:

『至少就我在这个国家能弄到手的武器范围而言确实如此。我并不认识什么军火商,目前能弄到手的,充其量是手枪或猎枪之类的武器,最好的也不过是来福枪。不过,如果有一枪打爆头部的本事的话,结果就又另当别论了……可是你应该也不乐见那种结果发生吧?』

「……话是这样没错。」

景介有些讶异砂姬居然有办法调到来福枪。

『除非脑部受损,否则铃鹿能一直行动下去。只要撑过第一枪,在第二枪击发之前拉近距离,对方就完了。枪械对铃鹿而言也不算什么威胁性太高的武器。』

──面对这种强得乱七八糟的对手,我能活到现在也算厉害了。

「总之,警备的部分麻烦你了。」

『明白。你们也要小心。』

电话挂断。景介下车,依序望向枯叶和槛江。枯叶手拿的武器是『白银魉牙』,槛江的腰际则插着『攫食玉藻』。

「好了。」

如今拿得出来的武器,只剩当晚带在身上的这些了。相形下,敌方则有『黑暗墓穴』。完全不晓得她们会拿出什么样的藏物来应战。

其实景介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即便如此──

「希望至少可以逮住她们一两个人就好了。」

「说那什么泄气话,景介。」

枮叶向他露出了勇敢的笑容。

「敌人来多少是多少,咱们都要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咱们要带回步摘,而且保障夭的性命安全无虞。」

「嗯。」

槛江也难得开囗表示意见:「景介。我们……把雅姊姊带回来吧。」

「好。」景介点点头,心中的不安烟消云散,情绪也稳定下来。

「那我们上吧。准备反击了。」

从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搭乘员工用的电梯一路直达四楼。

许久未见的篠田和夭,两人的表情形成极大的对比。

篠田依旧我行我素,一副天塌下来也有人扛的模样,夭则难掩心中的不安。

「你们这样让我很头痛。」

篠田一边搔头一边看着景介等人,劈头就用牢骚代替招呼。

即便口头上埋怨连连,却完全看不出他有感到困扰的样子。

「又要把这里当战场吗?供子她们跟我们有什么仇恨不成?」

「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有没有仇那么单纯了。」

「我可是好心帮她医好了两个妹妹呢……感觉她根本是疯了。」

「理性那种东西,她一定早就丢掉了吧。」

「我懂,只是学学你的得意伎俩随囗胡诌而已。」

「……听到有人这样讲,感觉还挺闷的哪。」

我跟这个人果然很不对盘──景介烦闷地心想。

篠田瞥了放在桌上的时钟一眼。

「现在才下午两点,供子预告的时间不是傍晚吗?在傍晚前我们必须怎么做?」

「虽然她预告傍晚,但我不认为她会那么老实地避守时间。」

「我想也是。」

篠田的视线投向了待在房间角落的妻子。

「夭,你应该了解吧?」

「嗯。」

夭静静地点点头。

「当然了。可是……」

景介向面露「我该如何是好」表情的她说明稍后的计画。

「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死守不出。我认为这是上上之策。」

这房间不仅是篠田的卧房,同时也充作诊疗室之用,因此面积相当宽敞,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施展身手。以前和供子交手时,景介就实际领教过了。

然而──篠田却反对景介的提案。

「我倒觉得兵分两路比较妥当。」

「为什么?分散战力太危险了。」

景介询问理由后,篠田环视房间,然后开囗说道﹕

「在这里开打会形成大混战。」

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在房间正中央的诊察用病床上。

「况且,夭是单打独斗才能发挥能力的类型。更正确地说……她施展的是无差别攻击。敌我不分的情况下,硬要凑在一起战斗也没用。」

「你……要推派夭姊出去作战?」

夭的藏物『轮回人狼』固然拥有超乎铃鹿-族想象的战斗能力,但相对地也必须付出大幅减寿的代价。对原本就受肺疾所苦的夭而言,这无疑是形同自杀的行为。

「别闹了,她是你老婆啊!」

景介的情绪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然而篠田依然无动于衷。

非但如此,他甚至瞇起眼睛,凶恶地瞪了景介。

「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评断我们夫妻的关系。以前我也有跟你说过,雾泽。」

「就算如此,也犯不着……」

「我们需要战力。」

篠田断然打断了景介的话。

「重点是要能保护我和夭,又能打赢就好。万一输了的话……夭最终仍免不了一死。怕寿命缩减,结果反倒因此赔上性命?我是不会做这么蠢的选择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

「如果夭也加入战局,她至少有打倒一人的战力。只要别碰上拿『通连』的家伙就万无一失了。而且让战力分散开来,也能避免混战发生。这样不是可以一石二鸟吗?」

令景介感到为难的是,篠田的分析确实有他的道理。

现状而言,单是景介这边就有五人。假设对方的战力是供子、木春、日崎,两边合计共有八人。即便这房间再宽再大,一口气挤进八个人的话,一旦打起来势必会是一场昏天暗地的乱战。与其如此,还不如另辟战场。

「夭。」

枯叶语气凝重,把视线转向了夭。

「你可以吗?」

夭的表情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不过她随即抬起头,一如下定了决心般回答:

「嗯,我没问题……不用担心我,景介。我好歹也是铃鹿一族。如果牺牲一点寿命可以保护丈夫和你们,这也是我的光荣喔。」

那个带有一点俏皮感觉的微笑,正是她的招牌笑容。

「是……吗?」景介深深叹了囗气。

──唉,实在拿这对夫妻没办法。

「那我们重新拟定作战吧。以兵分二路为前提。」

景介念头一转。

如果夭也参战,那无疑是一剂非常有力的强心针。

「让夭姊一人单打独斗太令人不放心了,要是对上拿『通连』的对手,那就什么都完了。话虽如此,也不能让她跟我组队……」

「让我跟她一组吧。」槛江自告奋勇地举手。

「『攫食玉藻』。不怕会干扰到夭。我可以保持距离无所谓。」

「奴家也赞成由槛江跟夭一组。虽然『白银魉牙』同样可以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使用……不过槛江还不习惯一边保护其它人一边打斗的情况对吧?」

「那槛江学姊跟夭姊一起在另一个房间待机,这样可以吗?」

「麻烦你多多关照了,槛江。」

槛江默默不语地向面露温和笑容的夭点头。

「我们这边则是我、篠田医生和枯叶三人。」

『贺美良之枝』跟『白锟魉牙』适合搭配使用,这已从过往的战斗中获得证实。而且只需专注保护一人的话,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这样的分组应该是最为恰当的。

一伙人接着迅速确认紧急情况发生时的应变方式。如果夭碰上以『通连』当武器的对手,那么槛江必须即刻把敌人引离夭。若情况相反﹒则从旁支持夭的行动。

景介这边得一边战斗一边保护篠田。由枯叶负责当攻击主力。只是,敌人是否会取篠田性命,现在还是未定之数。敌人可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专攻枯叶一人也说不定。所以景介决定积极站上前线。因为对方肯定不会动他一根寒毛。

讨论结束后,夭带着槛江离开了诊疗室。

由于时间才过两点半,暂时也只能休憩了。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茶水可以招待。」

「没关系。」

篠田耸耸肩,坐回办公桌前,拿出香烟点燃。

刚才看他完全没有抽任何一根烟,难道是因为顾虑夭身染肺疾,所以才不在她的面前抽烟的吗?隐隐约约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对妻子的关爱之情。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景介希望他也能顾及一下自己和枯叶的感受。那个烟味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呼。」

景介在诊疗用的病床坐了下来。

坦白说,在供子她们杀来前的这几个小时得一直绷紧神经,还真是够难受的了。

「景介,别让自己太紧绷了。放轻松点。」

抿着嘴站得抬头挺胸的枯叶说道。

「你自己还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奴家早就习愦这种场面了。」

「我是不是也得让自己快点习惯才行啊……」

「若非自幼开始积柆训练,这类场面很难说习惯就习惯的。总之,不需要让自己维持在紧张的状态﹒纵使敌方预谋发动奇袭,也-定会有征兆。」

景介很清楚铃鹿-族不擅使用阴谋诡计。即便是爱用卑鄙手段的供子,在身为人类的景介眼中看来,都显得太过温和了。单就这层面而言,秋津依纱子确实表现得很像个人类。那家伙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捏造出来。

烟抽个不停的篠田、焦虑不安的景介、堂堂伫立的枯叶。三人各怀一心等待敌人来袭,然后──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诊疗室办公桌上的室内电话发出了铃响。

景介不禁吓了一跳,篠田伸出一只手示意两人安静后,拿起了听筒:

「是我……嗯,这边没问题……我知道了。自己小心。」

虽然囗吻冷淡,不过从对话内容听来可以知道电话是夭打来的。

「另一边打电话来报告。似乎没什么异状。」

景介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话虽如此,现在放心也没什么意义。敌人迟早会攻来。

很快就要四点了。就时间而言,说是傍晚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时间的观感因人而异,也有人觉得到七点左右都算『傍晚』。

搞不懂为什么供子要约这么不清楚的时问。如果她能明确指出几点,或者指定太阳下山这种浅而易懂的时间带的话,就用不着过得这么煎熬了。还是说,她的目的就是要消磨我方的耐性?如果真是这样──撇开景介不提,枯叶她们应该不至于会感到紧张疲乏不是吗?枯叶自己也说过,她们自幼就有在接受这种训练了。

想到这里,景介忽然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怎么想也搞不懂对方的意图。

「……嗯?」

景介赫然想起昨天也有感受到类似的忧虑。

所以说,原因果然踉昨天一样,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祌经质吗?

景介原本想教自己别再庸人自扰,不过继续这样枯耗下去对心脏也不好。况且,也不排除自己有可能忽略了什么盲点。

──反正在开战前也没什么事好做。

于是景介开始针对那个不对劲之处思索。

病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令气氛有些尴尬。

她脑里现在在想什么呢?夭瞅了坐在椅子上的槛江一眼,如此心想。

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读书的她,看起来彷佛跟紧张无缘似的。或者单纯只是没把心情表现在脸上?夭无从得知。

平心而论,夭对槛江这个人只能算一知半解。

夭从以前就因体弱多病,常常卧病在床;槛江则是因为受到排挤,总是孤独一人。一直以来,两人都没有什么交集。虽然从以前就知道有对方这个人,不过也仅只如此而已。说不定,甚至连很少见面的高中同班同学关系都还要比她亲近。

不过,说到亲不亲密,夭跟任何人的关系都大同小异。跟村落里的少女不一样,夭没有同年龄的朋友。木春、供子还有巳代她们也不曾积极地想跟夭玩在一块儿。因为那时一族对夭的肺病缺乏认识,顾虑到有传染的可能。

之后,在篠田吾郎──玲二郎之父的研究下,证实了夭的肺病不会传染给他人。自此,枯叶和步摘等人偶尔会到夭家坐坐,不过跟年纪差了四岁的小女生相处难免会觉得有代沟存在。

但最大的关键还是疾病。

铃鹿生命力顽强,在衰老前不用害怕担心死亡的问题。对经常意识到死亡阴影的夭而言,身强体壮的她们就彷佛是另一种生物一样。

或许她在铃鹿村落里感受到的感觉,就跟铃鹿在人类社会所感受到的疏离感类似也说不定。

夭之所以不留在村落疗养而选择住院,不单纯是因为跟玲二郎交往的缘故,那份疏离感也是原因之一。说穿了,就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不想再看她们跑遍整座荒山仍不会气喘吁吁,尽情享受合理寿命的模样。也受不了只能极目远眺别人、躺卧在床上和死亡和平共存的自己。

在夭数得出来的快乐回忆里面,几乎都着得见玲二郎的身影。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才只有三、四岁,而他已经是个国中生。

篠田医院院的秘密继承人──当初人家是这么介绍他的。换句话说,是未来会成为铃鹿一族医生的人。

待人冷漠,另一方面又有些放荡不羁的性格倒是从来没有改变。夭一开始也对这个人感到害怕,不过没多久便把他当哥哥仰慕,进而像朋友一样亲密,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对他萌生了感情。

无论是病症恶化住院时,在这所医睆的庭院认识艾莲娜时,还是艾莲娜死后用她的身体进行丧服时──玲二郎总是陪伴在夭的身旁。无论夭是哭是笑,他永远都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扑克脸,唯有偶尔抚摸夭的头部时,指尖会带着温柔的心意。

夭发自内心地深爱着这样的他。

深爱着丝毫不介意自己行了丧服后依然没有生儿育女希望的他。深爱着愿意继续爱自己这个连还有几年可活都不晓得的人的他。

于是──

不,正因如此。

夭在病床上坐直了上半身。

她向低着头读书的槛江启齿:

「欸,槛江。」

向着默默不语地抬起头的槛江抛出问题。

「你为什么要战斗呢?」

槛江顿时为之一愣,只见她的眼睛貌似在思考似地滴溜打转。

「因为有景介在。」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为了景介?」

「嗯。因为我是景介的姊姊。姊姊要保护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吧?」

「姊姊……可是他真正的姊姊……棺奈她……」

「雅姊姊是雅姊姊,我是我。景介也开口称呼我为姊姊了。我再也不是雅姊姊的替代品,而是另一个……和雅姊姊不一样的,景介的另一个姊姊。」

「……是吗?」

原来槛江也跟自己一样。

比起同族之间的关系,她更重视与人类的羁绊。

为了这世上最宝贵的事物‧下定决心一战──

「你真了不起呢。」

槛江即使听到了她的低语,也没有出声回话。

夭轻叹口气,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囗,也不晓得那是疾病还是某种感情所引发的心痛,她拿起水壶喝下了温水。

接着她按下枕边室内电话的按钮,打给丈夫所在的诊疗室。

铃响数回之后,电话接通了。

『是我。』

冷冷的,却是夭所心爱的声音。

「那边的状况如何?」

『嗯,这边没问题。』

他信赖我,所以才把这里交给我。

牺牲你的寿命奋战吧──要能毫不犹豫地拿出勇气跟心爱之人说这种话,究竟需要做好多大的觉悟,需要多么坚定的思念呢?他能替我下这样的决定,我好幸福。

夭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动手了呢。」

为了回报心爱之人的心意──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觉悟。

『我知道了。』

简短的回答。最后只对她说了-句「自己小心」。

电话挂断后,夭闭上眼睛数秒,离开了病床。

──所谓的觉悟。

就是牺牲寿命战斗。

就是为了生存而牺牲寿命。

为了他。为了设法让我活命的丈夫。

就因此也是──背叛一切。

看到爬下病床的夭,槛江愣住了。

夭向茫然无措的她投以温和的微笑,

「对不起,槛江。」

「……对不起什么?」

「因为我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样──」

夭吸了口气。

「所以我从现在起,是你们的敌人了。」

如此说道的同时,从怀里掏出细长的绳子。

篠田夭已不再踌躇。

她把绳子挂在手腕上。

只见细子一如咒缚般「咻」一声缠住了手腕。

3

不对劲的真相和那个──景介也不晓得究竟自己是先发现哪边。

当他一边思考一边游移着视线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某个画面。

篠田玲二郎一边伸懒腰一边朝窗户的方向走去。本以为他可能只是要去拉开百叶窗,因此景介只是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这时,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困惑突然浮现了具体的轮廓。

供子说,她们决定进攻这所医院、

景介等人将她的预告解读为一种请君入瓮的作战。

不过──这一连串的行动不会太过粗率了吗?

她刻意在事前向景介等人做出「明天将发动攻击」的预告的必要是什么?

预告一打出来,景介等人势必会提高戒备严加防守。这样意思岂不是踉挖洞给自己跳一样吗?

如果景介是她们的话,会选择在发动攻击之后再报告。用不着预告,无预警地展开偷袭即可。因为只要杀了篠田和夭,枯叶等人必然会不顾一切赶来现场。如果不取他们夫妇性命,将两人杀得奄奄一息,然后绑走其中一人当人质的话,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难道是因为铃鹿想不出这么卑鄙的手段──?

──不对。

趁着叛乱之便瞒天过海的木春,不可能会想不出这么简单的伎俩。

那,为什么她会选择现在这个方法?背后会不会暗藏了什么目的?

景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声东击西的可能。

对方用医院当诱饵吸引我方注意力,实则锁定通夜子为攻击目标?这招效果奇佳,假如事实真是如此‧那么现在景介可说是完全中了圈套。有必要马上连络砂姬请她调查通夜子家的四周。

不过,景介还有其它不解的疑点。

这半个月来──那些家伙为何能沉得住气?

是在静待景介回归战线吗?由于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合,景介最初一直怀疑有这个可能,但怎么想就是想不出她们有任何理由必须这么做。最好的情况,不就是在景介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结束斗争吗?至少对木春而言是如此。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会-直按兵不动,甚至没有下手杀害夭和通夜子?

不对……不是那样。

景介脑子里的警钟响个不停。没来由地开始心生烦躁。

如果……

如果说她们持续按兵不动的背后隐藏有其它理由的话。

如果说她们不是没办法下手杀害,而是没有杀害的必要的话?

──别闹了。

想这些荒唐的念头干什么?你单纯只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思考偏往奇怪的方向去而已。正常景介如此告诉自己,教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的时候──位在视野-角的篠田在准备经过枯叶背后时,稍微放慢了脚步。

只见他隐隐露出来的那只手,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亮光──

「枯叶!」景介大喊。

「快点离开篠田!」

「……唔!」

所幸枯叶并未放松戒心。

在动脑思考景介大喊的意义前,身体已先有所反应,往前跳开一步。

「发生什么事了,景介?何必那么突然……」

待她一跳板,景介立刻冲上了前来。

「……你在打什么主意?」

他拉住枯叶的手,带往自己的身旁,然后瞪视着篠田玲二郎。

瞪视着手持手术刀的──篠田玲二郎。

「……玲二郎先生,那把手术刀是?」

枯叶也注意到手术刀的存在,蹙起眉头。

她显然还没察觉这把手术刀所代表的意义,脸上依旧挂着讶异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铃鹿一族、尤其是枯叶对这种卑鄙伎俩特别没有抵抗力。

沉默持续了数秒的时间。然后,在这股沉默中──篠田接下了景介和枯叶质询的视线,并以冷冰冰的口吻开口:

「算我服了你。」

篠田放弃藏匿手术刀。一边用单手把玩刀子,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我看到枯叶和服的领子有线头跑出来,想帮忙切断。不可以吗?」

「……你狡辩的功力还挺强的嘛。」

枯叶发出「咦?」的-声,困惑地摸了自己的衣领。

「你不要傻呼呼的被骗了好不好!」

「呃?是骗人的?可是为什么……」

为了让一头雾水的枯叶了解状况,景介语带嘲讽地笑着揶揄了篠田。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可以拜托你先拿那把刀割自己的手指头看看吗?这应该不是什么无理要求吧?前提是那把手术刀只是平凡无奇的刀子……而你又是基于好心拿出来的话。」

篠田自然没有当真照做。

相反地,他轻耸了肩膀。

「哎呀呀。都被你看穿了吗?想不到你直觉还挺敏锐的哪。」

「我只是偶然发现而已。差点就让你得逞了,好险有来得及阻止。」

刚才景介在做各种假设时,无意间对夭和通夜子产生了疑心。

「假如木春踉她们暗中勾结的话……」这样的念头从脑中闪过。

就在景介反射性地驳斥自己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的同时──他发现了篠田手上拿荖手术刀。

或许该庆幸两者在同时发生。若非如此,枯叶的身体可能已经被种下会不断成长的伤囗了。

「景介,难不成那个是……」

「没错。」

景介向终于联想到那个可能性的枯叶点点头。

「……那把手术刀是用『通连』的碎片改造而成的。竟然能想出这么阴险狡诈的诡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你想出来的吗?」

「不算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是你给我灵感的,枯叶。想到你曾经把这东西拿去重新镕铸成电锯,我忽然灵机一动。只要稍微加工一下,这不就可以用来暗杀了吗?……不过,我反而意外铃鹿一族竟然一直没想到有这样的使用方式。」

「很遗憾,她们不若我们人类这么卑鄙。」

景介想起木阴野的父亲所说过的话。

铃鹿坚持不把藏物借给人类使用的理由。

那就是,因为人类远比她们知道如何善用──

「……为什么?」

枯叶询间篠田的声音里,参杂了惊愕与哀伤的感情。

「玲二郎先生,你为什么要……」

篠田不作答。

那样子就彷佛是在表示多说无益似的。非但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就跟刚才──倒戈的事实明朗化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有人跟他开出条件,答应会帮他治好夭的病……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景介语带不屑的替他回答。

『通连』这把宝刀,会把刀身所吸收的生命储藏在刀鞘里,再把生命转变成能量。停止成长的木春,就是试图使用那个『能量』让自己长大成人。

同理,同样身染铃鹿特有疾病的夭──说不定也可以利用『通连』来治愈肺病。至少,篠田当初应该就是这么听说,才以治好妻子的病为条件投靠到另一边的。

「你的眼光不错嘛。」

篠田揶揄似地挑眉,手拿手术刀,替衔在嘴边的香烟点火。

那个举动,就好似在说「就算被你说中了那又如何」一般。

「为什么?那种约定……那种条件……」

景介怒瞪。

「不用想也知道是骗人的吧!你以为她们真的会依约帮忙治好夭姊吗?就连夭姊的病能不能治好都不确定。然而……你却……!」

「唉‧你还是个小鬼哪,雾泽。」

「你说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怎么可能会不懂呢?」

篠田把才吸没几囗的烟捻熄在烟灰缸上。

「供子她们才没有帮夭治好病的意思。就算她们真的有那个意愿,『通连』的力量也不见得一定管用。这些我都心里有数。」

「那又为什么……」

「但我是人类,对方是铃鹿一族。你应该可以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篠田露出诡笑。

「而且,我只要跟她们连手,短时间内就不怕她们会把矛头转向我。对于杀死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恐怖份子,和连敌人也杀不下手的天真小鬼在斗争……若以自身安全为优先考虑,要跟随哪一边才稳当,我想答案再明显也不过了。」

「……呜!」

景介哑然。

──我是人类,对方是铃鹿一族。

简言之篠田他……是以非常冷酷而且符合人性的思考逻辑在算计情势。

哪怕供子她们无心治好夭的疾病,哪怕那是破绽百出的陷阱──就是因为破绽百出,所以反而将计就计。佯装自己受骗仍不自知,并打算伺机夺走『通连』。况且,即便双方目的不同,但篠田实践目标的过程跟供子她们是一致的。要让刀鞘『小通连』充满力蛊,需要一族的性命。既然只有杀人这条路可走,他便下定决心帮忙杀害和自己立场不合的景介等人──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问题是你这么做,夭姊会高兴吗!就算真的可以治得好病,那个人也不会……」

「雾泽。」

这时──

景介的激动大叫忽然被篠田打断。

以平静但令人难以忽视,达观中隐藏着某种强韧信念的声音。

篠田说道:

「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衡量我们的夫妻关系,这句话要我说几次?你够了吧。」

他又抽出一根烟点火。

「夭怎么可能会高兴?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我的一意孤行……比起幸福,我更优先选择治好她的病。可是,夭接纳了我的想法。」

那样子彷佛不许有异议似的。

「爱-个人是要可以做出觉悟­­──要能接纳对方的-切。所以我做了觉悟,然后夭接纳了我的决定。我们的行动原理就是如此单纯。不过就是如此单纯罢了。」

振振有词的语气当中不见有半点动摇──

景介忽然想到。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曾谈论到有关自己的感情。

篠田说他做好了觉悟。所以不只是背弃中立立场,甚至连下手行剌枯叶时他都没有展露出出一丝犹豫,甚至也没有迷惘。就算他曾经迷惘过,从做好觉牾的那-刻起,他应该也早就彻底扼杀犹豫的心了。

那个时候也是一样。见夭牺牲生命投入战斗,从他的言行举止瞧不出有任何担心,也跟景介说了一样的话。

可是。

即便重复的话又听了一遍,景介的想法仍没有改变。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这才不是什么觉悟。不过只是一种偏执罢了──

「玲二郎先生。」

在咬牙切齿的景介身旁,枯叶喃喃地开囗了。

同时,景介的手指被一股柔软的感觉缠附住,意会到那是枯叶的手指后,他紧紧握住。然后,一如放下了不安般吁出一口气后──

「你大错特错了。」

枯叶她──明白地表示:

「爱一个人不是要做出觉悟,而是支持另一半的觉悟。

而且……爱一个人也不是盲目接纳另一半的一切。而是要时时不忘努力,让对方愿意接纳自己的-切才是。」

光明磊落的矜持配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枯叶的态度流露出了她一贯的风格。

「奴家……希望自己是配得上景介的女人,也努力朝那个目标迈进。想必景介的心情也跟奴家一样,正因为彼此都怀有这样的心情,才能深爱对方。所以,一旦另一半做错了什么,就该主动提出纠正,不是吗?否则就失去相互扶持的意义了。」

……只是,跟以前的枯叶有显着的不同。

那光明磊落的矜持和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再是立基于本家次女这个立场,而是受到珍爱之人──景介和灰原两人──的支持所带来的自信,以及必须不负他们俩支持的意志使她如此的。

「所以请你别干傻事,玲二郎先生。为了治愈夭的宿疾而杀害奴家?即便因此得以长生,夭会活得心安快乐吗?莫非你以为,为了挽回妻子不惜夺走人命的那种男人……有资格得到夭的爱吗!」

这话恐怕并不单只是针对篠田,伺时也针对了自己的姊姊。

篠田和木春的所作所为极为类似。

为了心爱的人犯杀戒。为了心爱的人犯罪。

然而,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非出自爱人所愿,那么终究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棈愿。

纵使另-半完全不希望对方为自己做出这种事──

「把武器放到桌上吧,玲二郎先生。」

枯叶定睛瞪着重打成手术刀的『通连』碎片。

「现在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一定能设法想出借口搪塞对方吧?对于供子她们,你只要继续欺骗下去即可。如果你肯住手,今天的事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

若是以前的枯叶,也许也不会说出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话语。景介也踉着想附和枮叶的说词。

然而──

「……哼。」

枯叶的劝说──似乎未能打动篠田本人。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真教我羡慕啊。枯叶,如果我年纪跟你们一样大的话,说不定早就泪流满面懊悔不已,把刀子丢到地上了也说不定呢。遗憾。真的是太遗憾了。」

「玲二郎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篠田自嘲似地撂下了这句话。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拨号。一会儿,疑似有人打开景介和枯叶身后的诊疗室房门进入,接着听到手机铃声逐渐接近。

「不会……吧。」

景介懊恼地咂嘴。

──早在确定篠田倒戈时,就该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的。

收到预告袭击的消息后,『圣』势必会加派人力防守医院,敌方-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在监视严密的状态下,将难以堂而皇之地入侵。即便篠田与夭成了繁荣派手中的棋子,也不代表繁荣派就会把他们俩当成同伴来信赖。

既然如此,她们会怎么做?

答案再明显也不过。-

只需要早早潜入医院埋伏,外头监视再怎么严密都不是问题──

「作战失败了呢,医生。」

「对呀,你作战失败了呢,医生。」

异口同声地说话,长得-模-样的两张脸。

短版和服上头的图案是血花和飞蛾。

「不过还好失败了,因为我们摩拳擦掌很久,老早想大开杀戒了。你说对不对,血沙?」

「是呀。偷偷摸摸地躲起来一点都不适合我们嘛,血香。」

留着左右对称发型的『此花』双胞胎姊妹,带着天真烂漫的邪恶气息露出微笑

「那么。」

左边的少女把停止铃响的手机丢到了地上。

「那么。」

与此同时,两人一同拿出了武器。

一人用右手握持,另一人用左手握持。那是两端各有握柄,弧线柔和,外形貌似处刑锯的武器──藏物『阴咬』。虽然之前交手时一度被景介等人夺走,后来随着棺奈和『黑暗墓穴』都投奔到对面阵营之故,再次重回两人的手中。

「枯叶姊姊,好久不见。血香来当你的对手。」

「好久不见,枯叶姊姊。血沙也当你的对手。」

双胞胎使枯叶和景介被迫采取迎战态势。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篠田在后面发出厌世的叹息。

槛江并未针对夭动手攻击自己的理由多做思考。有可能是因为事出突然使她措手不及,也有可能是状况发生的瞬间内心使接受了事实也说不定。只不过,槛江固然没感到震惊困惑与失望,但也不代表她早预料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呜!」

槛江能躲过第-击完全是侥幸。

夭挥出了使劲蛮力的一拳。她的行动模式,就只是放任蛮力向外散发而已。槛江身后的墙壁被她打穿了洞,墙上布满了形同蜘蛛网般的裂痕。即便是铃鹿,以赤手空拳打破墙壁拳头的皮肤和骨头也不可能会安然无恙,夭却完全不顾自己身体的安全。

不对──应该说那样的理性已经被缠在她手腕上的『轮回人狼』给夺走了。

槛江拿起挂在墙上的『攫食玉藻』,试图和夭拉开距离。那是夭击出第一拳后的第二波攻防。关键在能否抢在对手袭来前将刀拔出。

以结论而言,槛江褕了。

槛江的武器还来不及出鞘,夭便回身使出正踢。尽管槛江勉强以『攫食玉藻』充当护具挡下那一腿,娇小的身子依然被一脚往后踢飞,破门跌到走廊。槛江并非不想抵抗那股冲击,纯粹是夭的力量太过惊人。

夭旋即展开追击,丝毫不给槛江重整态势的机会。

她彷佛成了一头野兽。全身有如弹簧般纵身扑向槛江的夭骑乘在她的身上,并且顺势以掌心轰击槛江的颜面。

槛江急忙撇头,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轰击。但「哔叽」的诡异声响仍随着炙热的冲击震撼了她的脑部。原来那是左耳被夭的小指割开,以及那根小指折断的声响。

槛江伸出手,试图挥开夭那打进了合成木地板里面的右手。

不料,这时槛江却被夭空出来的左手抓住手腕,握力之大,让她的骨头和肌肉都鴽难以承受。

「……啊……」

即便槛江的喉咙挤出了痛苦的悲鸣,也不可能解除令夭失去理智的咒缚。不一会儿,夭捏碎了槛江的手腕。或许是连神经也被破坏的关系,槛江的五指失去了知觉。

再这样下去势必难逃一死,槛江心想。

向她提出警告的是理性,而非恐惧。

过去始终过着扼杀自身感情的槛江并不擅表露情感。唯有跟雾泽景介相关的人事物能使她感知一般人的喜怒哀乐,面对其它方面的事物时──纵使攸关自身的生死──槛江的感情仍未臻发达。

讽刺的是,这样的缺陷在这样的场合却幸运地发挥了功效。

槛江冷静沉着地屏住呼吸,把膝盖伸进夭的下腹部,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一顶。以巴投的要领让夭的身体浮空后,槛江就地侧滚翻身。顺势勉强拔出『攫食玉藻』。

但她的手腕仍被夭拉住不放,而且槛江的身体也使不出足以击飞夭的力量。

所以她朝虚空挥下出鞘的白刃。

那是只藉由翻转手腕所使出的小幅度斩击,但这已足够。刀锋不仅跨越了空间,甚至连轨迹也转弯,出现在夭的手腕正上方,直接切断。

「……嘎!」

夭所发出的那一声如野兽般的惨叫,就跟先前的槛江-样,纯粹只是反射动作吗?

槛江推开夭向后弓起身子,摆脱束缚。

她从地上爬起,向后退开一大步拉开距离。拔开夭那只仍紧抓着自己手腕不放的手掌‧丢在地上,一边治疗粉碎的骨头和四分五裂的神经,一边盘算。

──我该怎么做呢?

不过,她的心思所围绕的并非自己目前身处的困境,而是景介的问题。

照这情况看来,夭似乎是倒戈加入了木春那帮人,对此槛江没有任何感想。问题在于景介和枯叶很有可能也遭受到了攻击。虽然不晓得幕后主使者是谁,不过供子或那对双胞胎,甚至是步摘都很有可能已经闯入医院了。

要回诊疗室保护景介他们吗?不行。会把夭也给引了过去。

既然如此,自己还是留在这里牵制她吧。

槛江吸气,吐出。

一边掌握双方的距离,一边注视站起来的夭。

槛江隐约有些后梅,刚才应该选择斩断缠了『轮回人狼』的那只手腕才对。照理说如此一来应该能使夭恢复理智。不过,毕竟槛江最近才正式开始接触实战,因此在瞬间判断上还没办法做出精准的决定。

已经过去的事再怎么懊悔也于事无补。况且,既然还有这个方法,现在实行也未尝不可。

总之,从夭的身上斩除『轮回人狼』是打赢这场仗的唯一方法。

褴江摆出架式。

我应该办得到才对。夭纵然拥有一身惊人怪力,可是只能赤手空拳进行肉搏,相形之下,能从远距离攻击的『攫食玉藻』占尽优势。

然而──槛江的如意算盘却在下个瞬间被彻底粉碎。

就在她举刀准备朝夭挥下的瞬间,原先如幽灵般伫立在那儿的夭忽然从她的视野消失。

「咦……」

就连槛江也不禁愕然地叫出声。

同时,夭出现在槛江的面前。

由静转动的切换发生在剎那间。她的行动凌驾了槛江反射神经的速度。

下一刻──槛江的腹部受到重击。

冲击之强宛如遭到炮弹直击般。

「嗄、啊……啊!」

内脏溃散了,肋骨碎了,甚至连脊椎也折断了。

槛江的身子被往后方击飞整整五公尺,猛烈冲撞了医院走廊的墙壁,最后惨兮兮地倒地不起。

虽然知道自己跟刚才-样遭受蛮力痛殴,不过比那更教人担心的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身子爬不起来,夹杂着呕吐物的血水从口中漫流而出,阻塞了呼吸;不仅如此,下半身还彻底失去了知觉。手还握得住『攫食玉藻』已近乎奇迹,但这样的奇迹在目前这个状态却是发挥不了用处。

夭逐步走近。她身形驼背,两只手无力地下垂。

左手手腕以下被斩断,右手则是骨头剌出手掌,血流如注。虽然她的手臂被和服的袖子遮住无法看见,不过八成也是受到复杂性骨折的重伤。

但她看起来似乎完全不觉得疼痛。双眼空洞无祌,脸色惨白,唯独嘴唇微微扭曲着。彷佛是在微笑一样。

──我得快点治疗伤势。

槛江拼命让意识分散到全身。可是即便是铃鹿,也不可能在瞬间治疗好破裂的内脏、粉碎的肋骨还有折断的脊椎。

夭在倒地不起的槛江面前停下了脚步。

噗。

一如在踢皮球般,夭的脚趾深深陷入了槛江的侧腹。

槛江的身体往正上方整整浮起五十公分。

「嗄……啊。」

夭蛮横地揪起了槛江的领子。断得千疮百孔的手指依然充满了压倒性的力量。只见她抓着槛江狠狠往墙壁一砸,锁骨应声而断。这一击也使槛江再也无力握住『攫食玉藻』。锵啷一声,她最后的反击希望──『攫食玉藻』掉到了合成木质地板上。

被拉离墙壁的槛江吃了一记侧踢。

倒地的瞬间,夭提脚往她踩去。这回受创的部位是大腿,只见腿部折成奇怪的形状。槛江早已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但肉体受到破坏的恶心不舒服感觉仍教她害怕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此时的她已如汪洋中的一艘破船。

无力反抗,只能一再受到翻弄──

夭的疯狂暴力开始残忍地蹂躏槛江的身体。

如景介预料,双胞胎把火力全集中在枯叶一人身上。

她们俩瞧也不瞧景介一眼。应该是有接到绝不可伤害景介的命令吧。但这也给了景介大好机会,或许这就是突破僵局的关键。所以景介把『贺美良之枝』插在地板上,集中意识准备从后偷袭双胞胎。

然而──下一秒发生在景介身上的现象,令本人也大吃一惊。

侵蚀地板的意识无预警地停住了。

无法成功支配。换句话说,地板没有如景介所愿隆起。

接着,一股热意从腹部深处往上涌出。脑袋一阵头晕目昡,胃部像是要干呕一样开始蠕动,景介不禁用手捂住了嘴巴。

「……咕……!」

这是怎么回事──?

景介原以为这不舒服的感觉是『贺美良之枝』故障所造成。不过,藏物当然不可能没来由地失去作用。原因是出在别的地方──说穿了就是景介身上。

「难道说……」

直到这时,景介才发现全身笼罩着一股抗拒感。

不可以,我不要──无关乎理性,内心在如此吶喊着。而且身体无意识地顺应了内心的懦弱,导致他发挥不出『贺美良之枝』的力量。

不可以。不可以再犯下杀人的过错。

我不要,我不要再经历这种痛苦的经验。

景介当然完全没有想要杀害双胞胎姊妹的念头。他只是想让地板伸出几根枝条牵制她们而已,只是想利用背后攻击妨碍行动而已。他没有想杀人,可是却──

那一睌的记忆又缓缓浮现。

冲动地用树根刺穿秋津依纱子时的记忆。

她因此变成一动也不动的尸体时的记忆。

喉咙不受控制发出尖叫时的记忆。

脑袋因罪恶感和懊悔而天旋地转,彷佛身上沾染了从她那被刺得肚破肠流的肚子里所淌出的鲜血的味道般──那是一股令人嫌恶的感情。

本以为自己已走出了阴影。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再战一次的决心。

然而,一旦真的上了战场,如影像倒带般的抗拒感便开始攻击自己。与本身的意志无关,恐惧剥夺了行动的能力,一如诅咒一样。

秋津依纱子在临终之际说过这样的话:

──这么一来,你就是属于我的了。

「妈……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算想法再怎么豁达,身体的记忆还是无法抹灭。不仅无法忘记,潜意识甚至还抗拒克服那个心理障碍。只听见潜意识在喊道:我不想再承担,我不想再承担那样的感受了。

眼前,枯叶靠『白银魉牙』勉强跟双胞胎姊妹战得难分难舍。双胞胎不但占了二打一的人数优势,而且两人配合的默契还十分完美,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景介不能再做壁上观。可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欸,大哥哥。」

这时──瞧景介咬牙切齿地在旁观战,双胞胎的其中-人突然脱离战斗,朝他走去。

「景介!」

枯叶大喊一声准备赶来,却受到另一名少女的拦阻。

头发绑在右半边,不知是血沙或血香的少女说道:

「被供子姊姊说中了……就算大哥哥有来,大概也发挥不了战力、可以放着不用管他。」

「……什么?」

──供子她这么说?

「原因是你杀了依纱子姊姊的关系对吧?不过我不懂耶。杀了一个人后就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太奇怪了。」

「给我闭嘴……死小鬼。」

「就算你骂我死小鬼,血沙香也不可以生气。因为人家吩咐我绝不许对大哥哥你动手。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少女露出阴笑,轻抚景介的脸庞,然后转头面向枯叶。

「而且血沙香现在正忙着跟枯叶姊姊玩游戏呢!」

「别把决斗当儿戏!」

枯叶厉声大喝,但双胞胎姊妹仍兀自呀呀尖叫,到处奔窜。

形状不定的处刑刀劈开龙卷风。曲折的刀锋和真空旋风正面互击。枯叶以风为武器,承受时而从两侧时而从上下两方、又或同时从正面杀来的攻击。虽然一开始还战得虎虎生风,但随后慢慢地陷入被动‧攻击次数减少,逐渐偏向守势。

「搞什么……东西啊!」

景介握拳殴打颤抖发软的脚。要说恐怖的话,失去枯叶才是最可怕的结果,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战斗?既然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那更应该要挺身而战才是──但秋津依纱子的诅咒却偏偏像看不见的透明冰块般,冻结了景介的身体。

「瞧你那窝囊的样子,雾泽。」

在房间一角冷眼旁观战局的篠田向景介投以侮蔑的视线。

「半调子的觉悟造就你现在的模样。只要扼杀掉自己的心,哪里还有什么痛苦和恐惧?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办不到的家伙,真以为自己可以阻止我们夫妻……阻止她们那帮人吗?」

「你给我……闭嘴。」

杀掉自己的心?开什么玩笑。要是真这么做的话──那就等于低头认同了槛江、通夜子以及眼前篠田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景介过去始终对他们的生存之道抱持否定的态度。

就算以这种心态帮助枯叶,她也不可能高兴。

如果不能以够格和枯叶并肩作战的觉悟站上前线,一切都会娈成谎言。

景介很清楚。所以自己一定要设法克服眼前这道难关。理智上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景介忍住了作呕欲吐的胃抽搐。

为拒绝战斗的身体打气。

再试试吧,岂能失败一次就轻言放弃。

──住手。

但脑子里还是响起了抗拒的声音。

──我劝你还是别出手比较好。

回过神来,那个声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秋津依纱子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清亮嗓音。

──因为雾泽同学你一定又会杀人的──

「给我闭嘴,秋津!」

不如拿『贺美良之枝』刺伤自己,或许就能操控自己行动了。

就在景介灵机一动,自暴自弃地准备实践这个想法时──

「……真是的。」

背后出入口一带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在做什么呀?景介哥哥。」

「咦……」

景介转头回望身后。双胞胎也火速拉开和枯叶的距离,注视这个方向。

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之下──

随着一个失望中又带有担忧──

「如果身体动不了,好歹出张嘴骂回去吧……不然你脖子上面那颗脑袋究竟是为何存在的啊?」

可是却又显得呛辣无比的稚嫩嗓音──

「你当我这颗头存在的价值就只是为了出张嘴骂人吗……」

「啊,我都忘了,其实还会耍耍嘴皮子嘛。没说清楚真是抱歉。」

型羽──缓缓走进了诊疗室。

型羽瞅了转头的景介一眼,接着把视线依序转向枯叶和双胞胎姊妹,最后停留在篠田身上。

她的眼神随着映入眼帘的人物的改娈,渐渐变得锐利。

「……你怎么会出现?」

景介询问。明明还没跟砂姬连络,她如何知道院内发生状况?

「先跟你说声抱歉,景介哥哥。」

型羽看也不着景介,一副丝毫不感到愧疚的模样回答道:

「我们事先在景介哥哥的衣服里夹藏了窃听器……毕竟情况变化莫测,为求慎重起见只好出此下策。」

「啥?……咦?」

景介慌忙东张西望地检查身体。与其说找不到窃听器,不如说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装了那种东西。

「顺道一提,是找提议这么做的。」

「你喔……」

简言之,型羽考虑到先发部队有可能因突发因素而失去联络,所以才在景介身上安装窃听器,好实时掌握院内所发生的情况。

这么说来,景介都忘了。

这家伙怀有铃鹿一族……应该说,她怀有一般小孩都有的疑心病和坏心眼。

看来她似乎是觉得欺敌前得必先欺骗自己人。

「不过,就结果而言确实是因此得救……吗。」

「好了。」

型羽撇下景介,「锵」一声亮出双手的铁爪。

她瞪着双胞胎,如猛兽般露出尖牙。

「被甜言蜜语骗得团团转的笨蛋大人留待稍后再处理。你们这两个善恶不分的白痴双胞胎,尽管放马过来吧。竟敢做出企图伤害枯叶姊姊的不敬行为……本家守护役『札』让你们尝尝教训!」

型羽矮小的个子充满腾腾杀气。

-如在呼应她的喊话般,枯叶也稍稍沉低身子。

「嘻嘻,状况变得有趣了耶,血沙。」

「对呀,血香……开始有趣起来了喔。」

双胞胎随着冷笑重新端起『阴咬』,和型羽、枯叶两人对峙。

5

槛江还能勉强保有朦胧的视线,或许是因为痛觉钝化了的关系。

话虽如此,她现在的气力也不足以治疗持续恶化的伤势。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拚命思考该如何挣扎反抗。

所以,对于从旁边传来的大叫,槛江完全来不及反应。

「右脚!撕裂咬碎吧,吽形!」

同时也没能对于紧接着响起的、如同狗在嚎叫般的刺耳声响做出反应。

那声音传进了耳里。瞬间──槛江被夭倒吊起来的身体突然摔到了地上。

正确而言,是把槛江身体提在半空中的夭因右小腿下半部被切断,导致体髓失去平衡,连同槛江一起跌倒。槛江也没有幸免于难,同样的部位也断掉了。不通,因为脊椎骨断掉脊髓受损的缘故,所以她并不觉得痛。

「……该死!」

声音的主人──木阴野枣火速往两人直奔而去。背着无箭之弓『阿形之琴』、头戴耳机的模样虽然显得有些不协调,不过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

枣竭尽全力把夭踹开,同时抱起槛江,把掉在地上的右脚和『攫食玉藻』一并捡起,往后方跳跃。「没想到她连掉在地上的东西也会帮忙捡,还真是体贴。」槛江以模糊不清的意识思考着这种无聊小事的同时,脸颊遭到来回掴打。

「槛江学姊,你还好吗!?」

枣拿下耳机往地上一丢,对着槛江大喊:

「对不起,我把你的脚也……我也是不得已的。」

「我、还好。」

嘴角汩汩流血的槛江挤出声音回答。

「小心、她……」

槛江指着三公尺外的夭。

枞使失去了右脚和左手,她仍未摆脱『轮回人狼』的疯狂恢复理智。

只见她敞开了和服的衣襟和下摆,摆出四肢着地的姿势,作势扑向木阴野和槛江。

枣虽然前来助阵,但危机尚未解除。槛江也很想尽快治好伤势,让自己恢复战斗的能力。无奈她身受的是随时有可能失去意识的重伤。目前顶多只能把维持生命所需的内脏修复到堪用的程度,之后必须仰赖补充营养或充足睡眠的方式来帮助体力恢复。

关于战斗方面,枣也跟槛江一样,几乎可说是外行人。面对攻击力凌驾了骁勇善战的铃鹿一族的夭,究竟能撑多久还是个问题。

不过,枣的情绪显得异常冷静。

「夭姊,为什么……」

枣定晴注视着夭那惨不忍睹的模样,紧抿嘴唇。

那样子丝毫不像有察觉到危险在逼近似的。

「别开玩笑了。这样的你……」

最后,她别过了噙着泪水的眼睛。

「枣……」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了。

枣默默地向想要开囗如此说道的槛江摇头。

「不用担心。」

与此同时,夭纵身一跃。

整个身体朝枣和槛江撗冲猛撞过来,那个举动已经形同野兽。

但枣还是面不改色,就像在后悔-样喃喃自语这。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让槛江学姊把这东西带在身上的。」

她把从怀里拿出的东西举到夭的面前。

一颗圆圆的──大小约莫跟网球一样的黑色珠子。

槛江两眼圆睁。

那是以前秋津依纱子所使用、能展开刀枪不入结界的藏物。

「……『七涂曲』。」

嗡。

夭的身体被无形的障壁挡在外头,反弹回去。

不知是因为冲撞的劲道太猛,或者她没能设法化解冲击。夭在走廊上滚了将近五公尺,直到力道消失才停止不动。

「我本来也不想使用这种朿西,因为带给我的印象太糟了。」

枣露出有些空虚的笑容,不过还是维持锐力的眼祌紧盯着夭。

「可是现在的我们已经顾不了面子问题了呢。」

「枣……」

终于找到胜算了。

槛江松了-囗气,拉拉枣的袖子说:

「夭的右手。把『轮回人狼』切……掉。」

「……我知道了。」

枣有如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她捡起耳机,手拿『阿形之琴』,摆出攻击架势。

「槛江学姊,你能把耳朵塞起来吗?不好意思,我的功力还不如我妈那么炉火纯青……」

「没问题。」

槛江还留有足以捂好耳朵的力量。

照木阴野说的捂住耳朵后,枣将不存在的箭架在弓上,深吸一囗气,喃喃嘟囔着。虽然捂住耳朵的槛江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过她肯定是这么说的吧。

──右手,撕裂咬碎吧,吽形。

钻过指缝隐约传入耳中的藏物鸣声,令槛江的右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只见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夭右手腕被猛然扯断

『轮回人狼』──拥有非人怪物狼人之力的咒缚终于和她分离。

夭像断线的人偶般当场倒地不起。

「纵向挥下的『阴咬』刀刃弯曲,作势要箍住型羽的头部。

枯叶眼明手快,利用『白银魉牙』的疾风滑开『阴咬』的轨迹。

双胞胎姊妹的另一人趁机偷袭,朝枯叶的脚挥刀横劈。型羽机警地对准她的手腕一踢,使她挥了空。枯叶和型羽一边闪躲双胞胎合作无间的凌厉攻势,同时展现出了不让她们专美于前的搭配默契。

令人目不暇给的攻防,令景介焦虑不安地张大眼睛紧盯着不放。

既然战况演变成二打二,我便没有出手的理由了──景介很气愤自己的脑海里竟浮现了这样的念头。当然,就某方面而言这是事实没错,即使景介在这状况下介入战局,枯叶和型羽恐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就算她们不会当下发作,依铃鹿那偏好堂堂正正对决的个性,心底应该会产生厌恶感吧。

不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只是方便的借口。

无论理由为何,自己无力再战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更别提自己已经被秋津依纱子椌制得死死的了。

双脚直到现在依然微微颤抖个不停,景介感到害怕。不是怕投身战斗,而是怕自己有可能又夺走谁的性命,还有害怕自己要背负人命和杀人的罪恶。

枯叶和型羽渐浙在战斗取得上风。双方都有『不可致敌于死』的限制,双胞胎姊妹可能对此还不习惯,觉得绑手绑脚吧。

──照这样下去应该是不会输了。

安心感在胸口蔓延的同时,一种对那宽心的感觉感到厌恶的念头随之浮现,心情复杂的景介抿起嘴唇,忽闻手机铃声响起。

「……咦?」

似乎不是景介的幻听,场上交战的双方不约而同停止打斗。进一步地说,是双胞胎停止对枯叶俩发动攻击,退到了窗边。

铃声跟之前一样──换句话说……

「是~我是血香。」

双胞胎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手机接听。

「呜……别开玩笑了!」

敌人彷佛目中无人般,不把战况放在眼里的行径,让型羽愤而大骂。只不过依这小鬼的性格,会这么气愤很有可能是因为打得正火热的战斗突然遭到中断的缘故。

「……慢着,型羽。」

枯叶不改严肃的表情,制止了激动的型羽、

「情况不对劲。」景介也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当双胞胎的手机铃响时──不对,打从双胞胎现身在此的那一刻起,气氛就弥漫着一种不自然。

那个不自然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在景介思考的期间,电话的交谈也持续在进行

「嗯,我们这边失败了。眱?好……了解了。」

对话的过程十分简短,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血香从头到尾没有提到任何可供人推断内容的字眼,迅速地结束通话。只见她说了句「回头见」后便挂断电话,把手机收回怀里。

「……很遗憾。」

她重新朝向枯叶等人,脸上堆满笑容。

「对呀,好遣憾喔,血香。」

没讲到电话的血沙也随声附和,宛如她早就知道通话内容似的。

「有什么……好遗憾的?」

「撒退了。」

「撤退喔。」

双胞胎向一脸错愕的型羽如此回答后,以『阴咬』用力砸破诊疗室的窗户。连同百叶窗也被破坏得支离破碎。那震耳的声响令所有人绷起紧张的表情。

「虽然还满有趣的,不过血沙香觉得不是很过瘾呢。对不对,血沙?」

「对呀,血香。真希望下次可以使出真本事杀个你死我活。」

两人踩在窗框上说道,那语气彷佛在说刚才的交手只是随便玩玩一样。

不自然的感觉在此刻一囗气爆发出来。

「……喂,等一下。」

太诡异了。

追根究柢──这些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发下豪浯要袭击医院,藉此诱出了景介等人。但其实是设下圈套,企图藉篠田暗杀枯叶。到这为止都还好。没有不自然之处。

可是,为什么篠田暗杀失败之后,双胞胎会在此出现?如果篠田对供子她们来说只是失去利用价值就可丢掉的弃子,那何必早早侵入医院躲起来?大可丢着他不管,成功算赚到,失败也没有损失。就算是避免篠田变节所以才派人监视,也没有特地现身开战的意义。

当然,倘若她们的计划是借双胞胎之手打败枯叶,再以篠田的『通连』补以致命一击的话,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但观察她们刚才的打斗状况,看起来反而是娱乐的成分占了一半。之前受到「这对双胞胎个性就是这样」的先入为主观念影响,所以没有引以为意,可是现在她们毫不恋栈地打算撤退,表示事情并不如原先所想的单纯。莫非她们另有其它目的──

「……!」

──难道说。

景介脸色大变。他想到了。

看到景介的反应后,血香语气调皮地开囗说道:

「掰掰啰,大哥哥。」

「等……!」

景介还来不及制止。

双胞胎从窗口一跃而下,转眼间就溜得不见踪影。

「到……到底是怎么了?她们两个上哪去?」

型羽错愕不已,但景介已经无心再理会双胞胎的问题。

如果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话,现在这个时候……

「喂!篠田!」

景介急忙转头寻找他的身影不知他是否发现了这个事实,想利用铃鹿-族不成,结果却……不,结果也正如他所料──自己反而成了受人利用的棋子。

「现在马上……」

景介语声未了,赫然愣住。

枯叶和型羽也愕然地环视四周。

他是何时消失的?

诊疗室四处不见篠田玲二郎的身影。

另一方面,稍早前。

当枯叶、型羽和双胞胎姊妹打得如火如荼时──

『轮回人狼』被切离的夭瘫倒在地,和枣之间的战斗胜负已分。

枣把耳机挂在脖子上,把『阿形之琴』放在脚边后,牢牢地抿起了嘴唇。

篠田玲二郎和夭倒戈加入木春阵营的事实使她深受打击。一想到玲二郎明知那是用花言巧语包装好的陷阱,仍横心接受的心情,她就难过得无法自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处置这两个身受重伤的伤者。

槛江虽然遍体鳞伤,不过她仍保有意识,伤势应该也不至于危及性命。跟其它铃鹿一样,只要回去之后透过食补或打点滴的方式好好补充营养,然后再充分睡眠休息就能恢复健康。

问题反倒在夭的身上。她失去了双手和右脚,肢体散落在走廊各处,而且失去意识。她本来就身染肺病,再加上使用了『轮回人狼』所造成的伤害,肯定侵蚀了她的身体与寿命。

──为什么……要这么做?

透过装在景介身上的窃听器,玲二郎的话也传进了枣的耳里,可是枣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说法。玲二郎说,他是为了治好夭的病才加入木春的阵营。可是,响应丈夫心情的夭,却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背叛族人,让性命受到危险威胁,把心和身体糟蹋得体无完肤。这样的话──根本不是正确实现目的的手段。

以压抑感情的方式强迫自己,冥顽不灵地相信这么做是在为对方付出,这样岂不是跟之前的通夜子一样吗?

「槛江学姊。」

心烦的枣转头向背后询问。

「你的身体还可以吗?」

「嗯,不打紧。」

「抱歉,我先去看夭姊的情况。」

总之,先把她带到玲二郎的身旁再说。这副凄惨的模样应该能对那个愚蠢的大人造成当头棒喝的效果才是。如杲这样还执迷不悟,表示那家伙没有资格当夭的丈夫。

枣解除『七涂曲』,朝夭迈出步伐。

「……呜。」

夭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意识似乎正在慢慢恢复。

看来身体的消耗似乎比想象中小。太好了。

如此心想的枣放心地松了口气,然而──

一如早在等候这一刻的到来般,只见走廊上其中一间病房的房门缓缓打了开来。

「咯咯……可惜啊。」

随着一个阴险、而且宛如讥笑般的独特冷笑声──

「怎么……会……」

从房门里出现的,是一个身穿制服、把一头长发绑成两条马尾的少女,以及……

「辛苦了。我对你们表示赞许,枣、槛江。」

浑身散发出一股和稚气面孔不合的威严,长相和枯叶十分祌似的和服少女。

「怎么可能……」

枣停下脚步。

供子和木春。

为什么她们会在这出现──想到这,枣这才惊觉……

既然那对双胞胎一开始就混进医院躲着,这也就表示她们两人同样也很有可能预先在医院里埋伏。事先就该注意到这个可能性,并且提起戒心的。

「呜……!」

枣立刻摆出架势。从怀里拿出『七涂曲』。

然而,两人出现的地点非常不妙,正好就在倒地的夭前方。相对地,枣和夭则相离约有四、五公尺之远。

供子双手拿着『捕子车』,早早进入备战态势。木春也是在走出病房的同时,便毫不迟疑地拿出离鞘的『通连』抵着夭的脖子。

她们的行动一气呵成,枣完全措手不及。

这情况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双方距离够近,不是没办法在瞬间拉近。只不过,自己的身后有遍体鳞伤的槛江。

「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啊,枣。」

或许是察知了枣心中的盘算,供子撇起嘴角揶揄道:

「不过,对我们来说,你想轻举妄动也无所谓就是了。因为死的是谁,端看你怎么行动而已。咯咯……你想怎么做?要牺牲槛江来救夭吗?还是待在那里保护槛江,然后对夭见死不救?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不介意喔。」

供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也因此,听在枣的耳里形同残酷的宣告。

『七涂曲』的结界最远只能覆盖到半径两公尺的范围。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努力,她都不可能同时保护槛江和夭两人。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无意识的举动。

如果没有把『阿形之琴』放在地上,而且持续戴着耳机的话,就能对供子她们发动攻击,虽然也会伤及槛江和夭,至少有突破困境的机会。

不过已经太迟了。木春现在只需眨眼工夫便可刺穿夭的咽喉。

只因战斗结束便随手抛下武器,这是多么愚不可及的行为。

如果换作是母亲的话,绝对不会犯下这么天真的错误──

「……呜。」

这时──

倒在地上的夭又再次发出呻吟。她恢复了意识。

只见她缓缓抬起头,隐隐睁开眼帘。

「夭姊!」

枣情不自禁地大喊﹒就像在哀求什么似的。

「求求你,快点逃吧!」

「枣……?」

夭眨了眨迷蒙的双眼。

发现有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后,她微微向上扬起视线。

「木春大人……供子。」

木春仅向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如国王般露出趾高气扬的笑容。

「很遗憾,我现在要杀了你。」

俨然──像是在跟部下宣判死刑般。

「是吗……」

夭已经连抵抗的气力都失去了。

「不行!求求你住手!」

枣苦苦哀求。

她痛恨自己的无力,另一方面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能激动大喊。

不过,一如在劝枣打消念头般,夭以一副感觉随时可能再度失去意识的铁青脸色──向她露出了微笑。

「没关系的……枣。」

「夭姊……?」

「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因为我为了那个人投身战斗,像我这种人……原本只是个负担的我……最后终于得以与他一起奋战。」

那个笑容──

不是代表她接受了命运,不是后悔,也不是觉悟。

而是安详中带有恬淡的笑。

她的笑容十分满足。

「……为什么?」

枣想不透,无法理解。

为什么她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配合丈夫,伤害自己的身体,变得满身疮痍,最后还将死在他人刀下。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满足呢?

夭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把视线转向木春。

「能请您……答应我吗?在杀了我之后……」

然后又依序把视线投向枣和槛江。

──这个人该不会……

来到了生死关头,还在替别人担心生命安危?

「好。」

一如在向她致敬般,木春展现出磊磊落落的态度。

「我答应你放过她们一马。」

「真……的?」

「我以铃鹿首领的尊严发誓……当然,只限此时此刻。」

「是吗……这样就足够了,谢谢您。」

夭阖上眼睛。

枣放声尖叫。不知不觉间,她拉开了喉咙嘶喊。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纯粹只是希望眼前这一幕可以停止。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发生。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心中有一股巴不得冲上前去的冲动。但最后的一丝理性──轻举妄动会害死槛江的事实使她踩住了剎车。

「你有遗言吗?」

木春问。

「没有。」

夭回答。

枣的哀号没有传进那两人的心坎。

『通连』一举刺穿篠田夭的头部,无情地吸取了她那奄奄一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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