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染血之梦 第六章 染血之梦

苏黎世市街的一角,靠近湖边的大西洋决济银行大楼的五楼上,地位远在克拉克和汤生之上的男人们把身体埋在豪华的椅子上。他们在裁决了欧洲、美州、非洲方面的问题之后,话题便转移到美国本土上。

“看来蓝伯·克拉克似乎尽全力在做事哪!汤生则好像乱了步伐了。”

“汤生并没有要求我们牵制克拉克。”

“当然,汤生不应该会做这种要求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等于承认自己没有办法赢过克拉克了。”

“或许他承认的话损失会小一点。”

带着几许恶意的轻笑和克拉克很像,只是增加了许多苍老。或许,历经时代历练的恶意没有成为化石,反倒是在不断发酵之后,增加了效力。

“我以为他会更有用一点,汤生似乎也让人感到意外嘛!”

“以前是相当有用的,在那个大地仍然平静无事的时代。有很多例子可以看出比他更无能的人都成了总统官邸的房客。哈定又怎样?柯立芝当了总统之后,又对世人做了什么事?”

“雷根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跟哈定一样。”

大君们的语气就好像在比较狗的好坏一般。他们并不是很费心去决定总统的人选。国务、国防、财务方面的长官反而重要的多。

大君们对政治仆人们的评断也很快就结束了,话题回到了前面。

“……不过,归根究底,汤生和克拉克是不是也相信要减去五十亿的人口是利用细菌?”

“汤生应该是深信不疑的。克拉克就难说了,或许他还抱着怀疑的态度。”

“就算怀疑,他又能怎么样呢?”

大君之一盘起了膝盖,他的声音中带着微量的焦躁。

“他不可能举起叛旗的。他不但有都彭家的血统,将来结了婚还会成为缪龙的主人,成为新世纪的支配者之一。如果他不喜欢也就算了,至少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

“如果这样就好了。不管是克拉克或汤生,现在都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完成了95%了。”

大君之一把视线投向窗户。厚重的窗帘阻隔在他和外界之间,这个房间和人类社会是完全隔绝的。

在座的人陷入了沉默当中,房间仿佛就像博物馆的一室,大君们反倒像是古代的雕像一样。不久之后,其中一人开了口。

“在我们都彭家,以前就出过许多奇人。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血族通婚的关系。可是,财富并没有因此而分散,而且又保持血脉的纯度。”

这个人就是都彭家的主人,他提起自己一族的历史时,语气就像机械一般干涩而无表情。

都彭家的血统的确是有些异常。有人杀了妻子之后,举枪自杀;有人为了寻找地底王国而行踪不明。也有人在结婚、离婚六次之后,因海洛因中毒而连车带人一起落到悬崖下面去。更有人让黑人性伴侣鞭打自己,在恍惚当中因心脏麻痹而猝死的。因此,都彭家买下了宽达十万英亩的佛蒙特州的高原,盖了一座媲美宫殿的豪华精神病院,都彭家族中的几个人就在里面终其一生。都彭家的人们似乎以精神的安定为条件,和某人交换才气和权势。

“克拉克个人似乎还没有什么改变。再观察一阵子吧!民众的反应如何?”

自从华盛顿特区和纽约出现了四头巨龙之后,窗外的世界确实似乎有了改变。一方面,人们仍然一样地工作、玩乐、失恋、喝酒、骂上司、对着考试成绩叹气、因为狗叫的问题和邻人争吵……总之,人们还是一样活在过去的日常生活中。

“他们虽然不安,却无法去面对现实。只要稍加压力,立刻就会引发一阵恐慌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在这几天当中,四姐妹的手就要扭开隐形的巨大水龙头,整个世界就要淹没在混乱和不安的浊流当中。

“到时候,染血之梦就要翻开第一页了。”

其他三个人无言地回应另一个人的喃喃低语。他们不会每一件事都有反应的。

“染血之梦”原本是一八六○年代南北战争时,南方的奴隶制度支持者们所想出来的构想。他们想把美国南部的各州和墨西哥、古巴和海地合并起来,在墨西哥湾一带建立一个以奴隶制度为基础的大帝国。他们把这个疯狂、利己的构想称为“染血之梦”。

然而,这个梦想再怎么疯狂、利己,毕竟都是为追求建设。而四姐妹的梦想是追求什么样的建设?现在他们已经支配世界了。要混乱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靠动摇他们自己的权势吗?

如果竜堂始在苏黎世亲耳听到大君们的谈话,一定会有这样的疑问。然而,他现在却在距离苏黎世八千公里以西的美国中西部都会中,是在密西根湖畔,而不是在苏黎世湖畔。

※※※

芝加哥市警本部长站在渡过密西根湖吹拂而来的夜风当中,用巡逻车上的无线电话和市长通话。他的四周聚集了两打之多的巡逻车和三十打之多的警官,大家把呆然的视线投向上半部被切断的旅馆。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听到市长这么质问,市警本部长重重地喷了一口鼻息。

“或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个事件。不管怎么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灾害范围缩小到最小。因为那家旅馆是圣域啊!”

“竟然有人敢对圣域出手?是大胆呢?还是无知……”

市长喃喃说着,声音中却有着微微的快感。市长知道四姐妹的权势有多大,而有人和这么强大的权势对抗的事实让市长受到压抑的感情有一吐为快的快感,因为有人代他做了他不敢做的叛逆行为。如果知道事实的话,市长一定会大吃一惊。对四姐妹施与这一重击的竟然是四姐妹的一族。不管怎么说,市长断不能轻易采取行动,只有下令本部长静观其变了。

连竜堂兄弟都哑然地仰头看着展开在他们头上的夜空。套用一句古老的用词,那真是一场“仲夏夜噩梦”。旅馆的天花板被削掉,上面的楼层崩落,不久之后,声响从地上响起,尘埃四处飞扬。人工的空调冷气停了,中西部的热带夜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竜堂兄弟的额头和背上渗出汗水,他们彼此对望着。看到缩着肩膀呆然愣在当场的汤生和跌坐在地上,嘴巴因惊愕而一开一合的霍斯拉的样子,很明显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意外的事”。

终和余跑到墙边,夜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俯视着地上。巡逻车的车灯在地上交错,警笛的响声随着夜风吹上来。

“看来美国有人比三哥更暴力。”

“不要忘了,这个国家出产过贝比·鲁斯那种人。”

少年组的会话有点偏离主题,这是因为他们确实感到有点吃惊。

这个“比竜堂终还暴力的美国人”是在大约三百秒之后联络的。拿起话筒的汤生在一阵问答之后,把通话权让给了竜堂兄弟。在言明“对方说日语”之后,始接过话筒。

“第一次向你致意,竜堂先生,我是蓝伯·克拉克。和在那边的汤生隶属于同一个阵营,可是很遗憾的,我们对对方都没有什么敬意。”

克拉克第一句话就把他和汤生的关系说清楚了。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啊!始不得不这样承认。对方的声音有些轻薄,可是不能这样就测知对方的真正价值。克拉克接着很得要领地把事情说清楚。

“你们的手臂再长也长不到四百公里。如果想和你们那位很具魅力的表姐妹再见面,就劳驾你们到圣路易市来。”

“劳驾”吗——始感到惊讶而且佩服。蓝伯·克拉克具有比现代日本人的平均值更高的日语造诣。尽管如此,始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竟然在美国境内和四姐妹的一党用日语交谈。

“茉理她们平安吧?”

这是一个平凡但却省略不得的质问。克拉克的回答当然是平安。

“不只是平安,而且还受到优厚的待遇。天气虽然炎热,但是冷气设备对健康也不是很好。我招待他们住附有游泳池的房间。”

游泳池里虽然设有将消毒药水流进池里的水管,但是,现在在水管里面的不是消毒药水,而是溶有特殊粉末的药剂。克拉克这样说明。

“那是一种高吸水性树脂粉末,这种由都彭财阀将之商品化的粉末名称就是洁肤冻。只要我一个指令,水闸就会打开,粉末就会流进池子里面。”

一时之间,始答不出话来。克拉克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不管是冷水或热水,甚或是人体内的水分,在一瞬间都会被吸收而僵硬,可以将一个人木乃伊化。你看过被封在琥珀当中的蚂蚁吗?就像那个样子。”

哼哼哼……克拉克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始不禁感到一阵悚然。他在克拉克身上感受到了从汤生这种能干官僚身上所感受不到的气息。

“鸟羽小姐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性。”

克拉克止住了笑声,继续说道。

“我实在很不想把她让给其他的男人。我无意和龙王争风吃醋,只打算把她当成一个单纯的交易对象。”

“你就好好对她吧!这是为你自己好。”

始低声说道。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叫克拉克的男人是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称呼始为龙王——他知道竜堂兄弟变身成龙的秘密。既然克拉克是四姐妹的一族,知道这个秘密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知道这个秘密的事实告诉了始,这种巧妙至极的作法让始不得不警觉起来。

在确认茉理和其他人都平安之后,电话就挂断了。没有选择的余地。看来他们只有前往圣路易了。透过翻译知道事情经过的汤生,在装出一副猜测对方在策划什么事情的表情之后,提出了他提供直升机的计划。

“让你们在半路上击坠直升机吗?这是四姐妹常用的方法啊!”

续翻译始的意思之后,汤生在一时之间无法回答。确实,佯装飞机事故或汽车意外而让阻挠他们的人消失是四姐妹常用的手法。一个想在非洲独资开发油田的意大利石油公司总裁,他的特别座机在空中离奇爆炸而死亡。一个想要揭发和核能发电厂有关的利益和不正当行为的电力公司女职员,在开记者招待会之前就因不明的汽车事故而猝死。这些人都想和四姐妹的权势唱反调而离奇死亡。

汤生一时之间穷于应对,但是始的决定却没有改变。暂时就把汤生当成前往圣路易的人质,让他同行。到圣路易去就可以再和茉理见面了。如果这是四姐妹的诱敌之计,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就都无所谓了。

“大哥,你真的相信汤生所讲的话吗?”

“也许吧!汤生所说的也许是事实。问题是,这家伙到底知道多少事实?”

譬如,当都彭财阀总公司的职员说“我们公司制造女性用的长统袜和家庭用的化学抹布”时,那是实话。可是,都彭也同时制造核子兵器和毒瓦斯、凝固汽油弹,帮助美军在越南的森林和农村喷洒枯叶剂。他们是世界上最大的死亡商人。虽然也曾几次因逃脱或违反禁令而遭到司法审判,但那是因为不知道他们在四姐妹中的立场所致。不管怎么说,都彭有好几张面貌,因此,真实也有好几种状况。

所以,就算汤生想说出实情,如果百分之百的相信他,是很危险的事。尽管汤生是干部,对四姐妹而言,他毕竟只是被他们雇佣的人而已。尽管他自以为自己是重要的人物,然而对四姐妹的主人们来说,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人罢了。

“如果一有差错,或许汤生他们也会被镭射炮给消灭。”

始是这么想的。他们自己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消灭的,可是他们面临的是另一种危机。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或许他们会变身成龙。

另一方面,老三问弟弟。

“余,你知道圣路易在哪里吗?”

“在美国吧?终哥哥,你不知道吗?”

“这、这我也知道啊!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是在芝加哥的西边还是东边?”

“大概是在西南边吧!”

余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他察知让眼前的超能力者上半身消失的隐形光线是来自那个方位。这不是一般人具有的能力,余的感觉在各方面似乎有越来越锐利的倾向。然而,他本人还是一样地安静,而那种与日俱增的敏锐性也不是那么安定,有时候还若隐若现,所以现在还不能说是一种很有助益的能力。

“是吗?是西南吗?”

终理所当然似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坐直升机也要花个两三小时,一定得准备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会是什么?”

“那一定就是晚餐啊!”

如果是真正的恐怖分子或破坏工作人员,想到的一定是“武器和弹药”吧?可是,终充其量只是一种在郊游的感觉,他不觉得需要手枪或机关枪,也不需要火箭炮。

“我知道了,我会和直升机一起准备好。”

从终的比手划脚了解意思的汤生露出微微不当一回事的表情。一种在他以前的人生中不曾有过的感觉在他脑海的一角蠕动着。

“这超乎我的能力之外,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和处理的。就顺其自然吧!”

在这之前,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自信,有巨大的野心,在冷酷的算计之后就立刻付诸实行。只是一旦和竜堂兄弟扯上关系,情况就显得紊乱而棘手。他有一种阿道夫·希特勒初尝败绩的感觉,但如果他像希特勒一样歇斯底里的话,或许他就只有一种无力感了。

在准备直升机期间,终和余仍然悄悄地交谈着。

“说起来,我们是企图征服世界,邪恶无道的龙族啊!”

“是吗?”余歪着头。

“那么,征服世界后会怎样呢?”

“会怎样?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

“啊,无知真是一种悲哀啊!征服世界的话……征服世界的话啊……嗯,总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现在我们不就已经是这样了吗?”

“不,还没到那种程度。这个嘛,如果征服世界的话,所有的国家都成了你的领地,而且还可以让政治家们爬到你脚下。”

实在不怎么好玩啊!余心中想着。

“美国和欧洲就给你了,我只要亚洲、大洋州、和南北美就好了。”

终表现出他的大方。

“始哥哥和续哥哥呢?”

“始哥不要领土的。只要给他剑桥大学或北京大学的图书馆,他就会欣喜若狂地一头钻进去,可以三个世纪不出来。在这段期间,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对于企图征服世界的大恶人而言,这是不是太无聊了些?余有这种想法,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给始哥哥图书馆,那么是不是要给续哥哥南极大陆呢?余这么想着,然而他还是保持沉默,重新拿起终递过来的手提袋。这是他看见哥哥们在开始旋转起回旋翼的直升机前对着他们招手。

在英国的侦探小说中,有过这种嘲讽的对话。

“为什么你们政治家总把我们国民当傻瓜来看?”

“因为你们投票给我。”

……日本首相曾被严酷评为“看得懂钞票和股票的数字,却看不懂文字”,他从来不曾看过侦探小说。可是,就算是小说中的事件,日本和英国的似乎又有所不同。

日本首相和保守党干事长利用一般市民不可能拥有的特权,从美国回来了。有胰脏炎的干事长直接就送进医院打点滴,而强壮的首相则在喝了三瓶营养饮料之后就直接回私邸。

就在不久之前,青、红、白、黑四头龙将美国的核子战略设施破坏了大半。美国的核子战几乎呈现无力化。另一方面,苏联也几乎丧失所有的核子飞弹,无力对美国施加攻势。

本来在这几年间,这两个超级大国就已经渐渐从对立变成友好的情势。东欧各国也不断地自由化,东西德再度统一,东德的国际军事机构几乎完全解体。“敌方”一旦解体,西方的军事机构也就松弛了。在日渐松散的国际情势中,日本也处于闲散的状态。

对首相而言,最重要的工作当然是利益。几百个希望见首相的人涌到私邸来,首先是以土地投机和逃税及夸大广告而出名的不动产业者毕恭毕敬地低头进到了招待室。

“首相,这次您平安回国真是令人高兴啊!”

“嗯,这不算什么。”

“很抱歉,首相,我想在苏联归还给我国的北方领土上建一座大型的旅馆和高尔夫球场。旅馆的名称已经决定了,叫择捉岛旅馆。”

“嗯,不错,不过,已经有择捉岛国际观光旅馆和择捉岛皇帝旅馆的计划书送到我这里来了,所以我没有办法立刻给你一个答复。让我考虑考虑吧!”

首相要不动产业者下次见面之前,好好考虑一下献金和利益的事。

下一个客人是为陈情而来的。这个有着豪雪地带的县知事是为新干线的事前来陈情。

“可是,在上一次的选举中,你的县里投给本党的票数不是少了一成吗?”

“唔,对不起。”

“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如果要我帮你做什么事,你就要表现适度的诚意啊!你的县总是丢来一句:我想要什么,请你给我。总不能永远这样吧?”

“在、在下一次的选举中……啊,不、关于那个核燃料废弃物的处理工厂,就让我们的县来承办好了。”

“嗯,好吧,我考虑看看。”

在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可以得自工厂建设的回扣金额之后,首相让知事回去了。

首相下令再来一杯茶的时候,在军需产业界非常有名的大东亚重工业的会长来访。这个公司以一辆十一亿五千万元的造价制造在美国只要四亿元就可完成的新型战车,在中饱私囊之后,还把差额献给保守党当回扣。

“在经过各种努力之后,每一辆只要七亿五千万元就可以了。五十辆一共需要三百七十五亿元,虽然不多,不过还是有利益可得。”

“当然,你不会把所有的利益都塞进自己的荷包里吧!”

“这是当然的。因为首相一向都对我照顾有加啊!”

事实上,这些战车根本是没什么用处的兵器。一辆战车的重量高达五十吨,无法在日本国内的道路或桥上行驶,只能将炮塔和车体分解开来运送。国民的税金都投进这些铁制品中,而大部分都变成献金进了权力者们的荷包。所谓的政治业就是这样。

“可是啊,如果苏联真的来攻的话,这些不能在道路上行驶的战车根本无法防御。从这一点看来,似乎很不切实际哪!”

“这个嘛,就要让苏联再当坏人了。否则,就会有人提出在和平共存的时代,军事费用必须加以削减的主张。而福利也就缩减了,这可是很伤脑筋的事。”

即使制造残障者所使用的轮椅,一辆也得不到七亿元的暴利。对政治业者和恶劣商人而言,这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是啊,提到福利……以消费税用在社会福利上为由而反对消费税的人就是福利之敌。如果提出这种论法,反对的声音就立刻会降低。我不认为那么粗俗的论法可以适用,不过,似乎还挺管用的。”

“因为很少有人提出‘拿出消费税是用在福利上的证据来’的问题。光是福利这个字眼就可以让人停止思考了。”

“不,我是感到有些忧虑。有人提出把福利预算当成优先的一般财源,然后把消费税当成军事预算的讽刺性意见。如果碰上这种问题,那可真棘手啊!如果消费税真的拨进军事费用当中,大部分的人都会反对的,只是没有人会说出来。敌人太无能也是一件无趣的事。”

这时候,以首相的喽罗身份任职的建设大臣插嘴道。

“这不是很好吗?在野党无能,所以只有自己内部的抗争就够了。大众传播媒体早就失去批判的能力,国民们也不在乎被骗几次。一次我们才能这样轻松,不,应该说我们才能拿到与我们的实力相匹配的利益。”

“不管怎么说,世界是和平的,而日本也是安定的。这不是很好吗?一切都是因为日本的政治和行政非常得体之故。”

“啊,日本真是一个好国家,是地上的天国啊!”

“哼哼,这么说来,我们就是天使啰?”

首相愉快地笑着。和因身心过度劳累而住进医院的干事长比较起来,他算是很强韧了,不管是什么事件或政治上的丑闻都伤不了他一根汗毛。否则他怎么可能沾上几十次的渎职嫌疑、背叛政界的恩人、运用几千亿元不法的政治资金独占权力呢?

这个时候,狼狈不堪的内阁官房副长官飞奔进办公室。

“首相!不得了了!美、美国……!”

他的表情、声音都像一个哭泣着的幼儿。

“美国怎么了?难道他们放弃日美安保条约吗?”

首相当然是开玩笑。日本巨大的经济力和以此为背景对邻近各国的政治影响力,再加上免费提供驻日美军基地和住宅等条件,对美国而言都是必要的。美国不可能丢下日本不管,首相这样深信着。这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而是一种外交上的常识。官房长官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

“总统宣布不履行债务的宣言!”

一片沉默的空白充满整个房间,冲击和恐惧随之渗了进来。所谓不履行债务就是“欠债不还钱”的意思。美国不打算归还向外国借来的钱,而美国对日本有两兆美金的债务。

“两、两兆美金的债权没了……”

首相呻吟着。一旦具体的金额出现,想象力就开始飞驰。他怒发冲冠,慌忙拨往华盛顿特区的国际电话,但是一直拨不通。打了几次都一样。

“完了!日本经济是全完了。投资到海外的资金都收不回来了!”

才四十几岁的建设大臣说道。

“我们将要抱着一座名为美金的纸垃圾饿死了!收购美国的赌场也换不回一袋小麦!”

“我认为你以一个阁僚的身份应该要有更沉稳一点的说法从政的人不应该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如果让记者听到的话就不好了所以你要注意一点不要口没遮拦,你不这么认为吗?”

首相在狼狈的时候,常常讲话不加逗点和句点。长老级的农林水产大臣在他旁边交抱着双手。

“如果股票大跌,一般的投资家一定会陷入恐慌的。”

“谁管那些一般投资大众怎样?原本主妇和老年人或学生买股票就是一种异常的想法。这些利欲熏心的愚民们真是无药可救!”

建设大臣没有想到自己的私欲行为,还一味地批评别人。被美国背叛的冲击让他血红了眼睛。带来噩讯的官房副长官呻吟着提出反论。

“可是,本党在上一次的选举中大获全胜就是那种胁迫有效啊!当时我们放出风声:如果在野党获胜的话,股票会下跌,日本会经济不景气。现在,真的变成这种局面……”

“相信那种公约根本就是头脑有问题!”

建设大臣大吼,他愤怒地用手掌重重拍打桌面。

“那些相信只要本党掌权股票就会上涨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股票本来就是有涨有跌嘛!哪能光想得到带有风险的利益?笨也笨得有个限度!”

首相一边听着大臣们的谈话,一边空虚地张合着嘴。当他莫名其妙地停留在华盛顿特区时,总统一句也没有提到不履行债务的宣言。该怎么办呢?没有人可以告诉首相。

在统一之后的德国,复活的新纳粹团体引发了骚动。他们组党袭击犹太人和土耳其人的家,对着波兰大使馆丢石头。用卡车强行突破波兰的国境,在每一户人家插上德国国旗。

“这里原本时德国的领土!波兰人滚开!”

当然,波兰的政府和国民对这种无法无天的举动感到愤怒。武装警官队出动驱散了暴徒,越过国境逃走的暴徒被德国的警官队逮捕。对德国的再统一而言,没有其他事情比纳粹复活更令人伤脑筋了。可是,德国境内的暴徒更加狂暴,他们放火烧了土耳其劳工的公寓,造成许多女性和幼儿惨死的悲剧。

“第二次大战后的德国所辛苦建立起来的信用在一天之内就全部瓦解了!”德国的报纸慨叹着。

另一方面,在南美,哥伦比亚陷入完全的内战状态,政府和毒品组织的对立因美国的外交压力和武力介入而更加恶化了。

政府和毒品组织的对立究竟孰是孰非,事态看来似乎很明显。可是,在哥伦比亚,事情有些不一样。“政府没有为贫穷的民众做什么事,医院和学校都是毒品组织捐献的。我长大之后也要参加组织!”这是一个孩子对外国记者所说的话。当然,毒品组织的“善行”有其内幕,承包医院和学校建设工程的公司就是毒品组织经营的机构,所出的金钱就以工程费的形式光明正大地回到组织里面。

这些都是被大君们手中的线所操控着的傀儡。

操控战争和内战,也是四姐妹常用的手段。他们将大量的武器输往阿拉伯各国和中南美各国,煽动地区性的纷争,然后以解决该纠纷为名,派遣军队前往。另一方面又贩卖武器给对立国。

巴拿马就是其中一例。该国的独裁者原来是中央情报局的干员,依照四姐妹的指示在拉丁美洲运作毒品买卖和武器,好获取回扣。由于他们开始不受CIA管辖,任意横行,美国便派遣军队到他国的领土,将独立国的元首“逮捕”了。虽然很明显地违反国际法,可是该元首曾经宣传“毒品组织的大老板是反民主的独裁者”,所以美国这个行动也没有受到什么指责。然后,由美国支援的政权便产生了,而巴拿马运河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他们手中。

苏联中央政府和立陶宛政府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由于一纸秘约,立陶宛成了苏联的领地。再独立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即使苏联以武力镇压立陶宛独立,西方各国也没有办法加以指责,因为他们自己也多有亏心之处。英国在北爱尔兰的独立战争中流了许多血。法国则把军队送进了新卡雷多尼亚的独立战争战场上。每个国家都有他们的理由,譬如,为了不让国家秩序产生混乱……

英国在没有物证也没有拘捕状的情况下,将被疑为北爱尔兰独立派的人逮捕入狱。尤其对于女性更是严酷,将人监禁在单人房里,不让其上洗手间而当场排出尿液来,非常地不人道。为了给犯人精神上的冲击,他们做出了等于侮辱自己国家民主主义历史的行为。总而言之,不管是资本主义国家或社会主义国家,所谓的国家就是可以为了秩序而无视于人权的存在吧?而这个北爱尔兰也还处于炸弹恐惧当中。

……于是,当竜堂兄弟在明尼苏达州的森林当中饱吸叶绿素期间,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各国的政治……社会、经济都面临破裂,滚落在急斜坡上。当然,就算始和续身在森林之外,他们也无力挽救世界经济的破败。

日本再也不能悠闲地享受着自己国家独有的和平。背负着以一千亿元为单位的负债,许多证券公司和不动产公司、金融公司相继倒闭。因股票暴跌而破产自杀的人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超过五百人,全家自杀的事件也层出不穷。大型证券公司的干部被破产的人用登山用小刀给刺杀了。随着社会的日益混乱,政府的支持率一路滑落到30%,在野党猛力抨击政府的无能。

首相决定要放弃政权。

这不是源于他断绝了对权力的执念。相反的,原本他就是保守党内拥有一百五十人国会议员的最大派系老板,而且他也拥有可以豢养这些人的资金。在政界中有一些俨然暴力团组织的密语,他们把金钱称为“球”,把票称为“牌”,拥有最多球和牌的就是首相了。他要以这种财力做背景,把首相的宝座让给某个适合的部下,然后自己在幕后操纵新首相。如果新首相政策失败的话,就立刻让他辞职,再找另一个手下当首相。等事态好转,情势稳定之后,他就可以把这些傀儡料理掉,自己再坐上首相的宝座。

首相每年只交给国家二千元左右的税金。尽管如此,他却可以住豪华的私邸、在轻井泽或伊豆买广大的别墅,购进价值几十亿元的名画和雕刻,喂饱一百五十个国会议员、二千个都道府县议会议员、三万个市町村议会议员、七千个政治家秘书。他利用权力收取贿赂和回扣、从国家预算当中抽取公共事业费和补助金,而且政治资金又完全不用交税。政治业和宗教产业一样,在这个国家中是最肮脏的买卖。

从首相私邸的二楼可以远眺北方,新宿南口的摩天楼群。

高耸的东京都厅大楼焚烧后剩下的废墟耸立在大都市的中心部位。就在前一阵子,巨大的红龙让新宿的新都心陷入一片火海当中。重建的工程也因为急速的景气衰退和社会混乱而中断了。

然而,对知事而言,灾难还在后头。绕着都厅大楼打转的恶意流言一个接一个被挖出来了。

知事独占了面积超过一千坪的七楼整层楼,里面有铺着大理石的豪华浴室;建筑材料是使用致癌物质石棉;除此之外,一些不方便被外界知道的事情也都曝光了。对知事的评语虽然不是那么糟,可是在知道都厅宿舍的灯光设备每年要花费二十三亿元的时候,大家终于爆发了怒气。

“在节约能源这么重要的时候还要什么灯光设备?如果有那么多闲钱,为什么不降低票价过高的都营地下铁?如果要花二十三亿元在灯光设备上,就降低日本排名世界第一的税金啊!”

在攻击的声浪前仆后继之际,高龄的知事以入院为名不再出现于公共场所了。首相对他也不抱什么同情。

“下一任的首相该谁呢……”

事实上,首相和干事长之间有密约,如果要转让政权,非得转让给干事长不可。可是,干事长虽然已经出院了,却已经雄心尽失,不想再站在政界的第一线上。再加上他在选举区内接受因逃税而被举发的不动产业者献金事实被发现,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首相的继任者。

首相也无意让那个在地下铁防护区内纠缠扭打的对手成为他们的继任者。在经过各种考虑之后,首相选中了曾经担任过一届劳动大臣,现年五十几岁的中坚代议士。这个人有着一张像是出现在H·G·威尔斯小说中的火星人般的脸,多少有些才能和人气。

“啊?让我做首相!”

听到这个消息,以前的劳动大臣一阵愕然,然后是一阵狂喜。他当然不是纯情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也大致可以知道首相在打什么算盘。他知道,就算自己当上了首相,也没有办法握有最高权力,只能当一个被操纵的傀儡。再加上在国内或国外都有堆积如山的政治问题,他知道会做得身心俱疲。尽管如此,他还是说道。

“如、如果能让我当首相的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大恩大德。不,就算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我也没齿难忘。请给我机会试试看。”

是的,尽管知道处境艰辛,他还是想当首相。

首相打算辞职的流言在政治业界的地下情报网中流窜,权力者们一阵骚动。首相的权力基础那么强大,政权总会持续个五年左右吧?然而,现在却只做了一年半就要辞职了。那些对当上首相已经放弃一半以上念头的同龄派阀大老们又重燃了希望的执念。一个在政治业界中据说拥有一张最大面子的派阀老大带着密友来到首相的私邸。他的密友就是国民报社的社长。派阀老大在玄关处低下了头,几乎把额头磨破了。

“请您、请您务必指名我当继任的首相,我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请您就把我当成您饲养的狗,随您驱使吧!”

国民报社的社长也跪在旁边低下了头。

“我们国民报社也一定会尽全社会的力量为保守党尽力。不,现在我们就已经自命为保守党的代言者而努力着了。请让他当首相吧!”

“是吗?可是在你们报社的大阪总社不是有对政府的所作所为高唱异论的编辑委员吗?”

社长露出了牙齿呻吟着。

“我会立刻将这些人免职的!原本就是一些有事没事就顶撞上司的人,以前给他们的薪水就已经够多了。”

“不要说你们社内,你对整个传播业界有制衡的力量吗?譬如引发R事件的东洋报社,以你的力量能怎么做呢?”

“请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用爱国主义之手来排掉这些非国民的传播业者,把小事喧嚷成大事,让国民对政府失去信心是一种反叛的行为!”

“我就等着看你的手腕高不高明了。”

首相的视线投向派阀老大。

“你自己本身似乎也有一些问题吧?女人的问题。”

“啊……!?不,如果您说的是第二秘书和向岛的艺妓、六本木的女侍的话,我已经完全处理干净了。”

“不要骗我!我指的是A温泉的事。不是很愉快的经验吗?听说你一个晚上和三个活泼的高中女学生狂欢哪!你手下的县会议员是暴力团的干部,如果泄漏给其他的媒体知道,听起来可不怎么悦耳哦!”

派阀老大闻言狼狈不堪,不禁对首相收集情报的能力感到恐惧。

“唔,是的,真是对不起。首相的心眼不是我这种人所逃得过的。我实在感到愧对首相,这件事我会立刻料理好的。”

给予金钱、分配利益,另一方面再掌握对方的弱点加以胁迫,就是使用所谓的“胡罗卜加大棒”来操控手下,强化自己的权势。首相不断地重复这种作法来巩固自己今日的地位。首相浮起了带着毒意的微笑对派阀老大说道。

“你所谓的料理就是那样吧!就是让人消失吧?先不要说一个人,一次要料理三个人,未免太勉强了吧?”

“请、请不要开玩笑。”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遮口费应该就够了。整理自己身边的事情,然后才能谈其他的事。我可不希望我的继任者被称为‘色鬼总理’啊!”

首相知道这个派阀老大以前那些超过一打以上的渎职事件。他也知道他逼手下的县会议员、司机还有两个秘书自杀,避过了检查官的追究等事,所以他才随口说出“消失”这个字眼。派阀老大流着满身的汗水,额头在水泥地上擦出了伤,惶恐不已地离去。

或许应该更有些危机感吧?首相却已经完全定下心来了。在嘲笑、玩弄接踵而来的权力亡命者们当中,他再度确认自己在污秽的政治业界中的支配力。于是,八月十九日的现在,日本在没有制定政策路线者的情况下,陷进了混乱和昏迷的沼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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