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南饭店十三楼。这里是鸟羽天花板理的宿舍,也是“反四姊妹联合军”的后方司令部。她和三个同志——虹川耕平、蜃海三郎、水池真彦各被分配了一间单人房,然而,这些房间的面积都比日本都市的旅馆房间宽个一半左右,床也很大。茉理的房间有那只可靠的贴身保镖小狗松永良彦同住。除此之外,他们还被安排了一间有司令部机能的密月套房。
旅馆的冷气是辐射式的,天花板上安装有冷气管,冷水就流过管子。可以有像在瀑布附近一般的凉感,这是一种不会让人罹患冷气病的杰作。密月套房的一室放有接待桌组,用来进餐和开会。另一室则安装有传真机、文字处理机、多功能电话等,可以说就像某地的通讯社支局一样。而现在,蜃海正在阅读进来的传真书面。
“到西安去的前首相负伤入院了。听说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折断了六根肋骨。”
“真是可怜啊!”
虹川可以全然不带诚意的语气说道,对着正在整理拷贝用纸和传真用纸的鸟羽茉理说。
“茉理小组,你很久没有和令堂大人连络了吧?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目前很好?”
“是啊,毕竟是个女孩子家,母亲一定会很担心的。”
蜃海也应和着说。虹川和蜃海是共和学院的毕业生,所以也认识茉理的母亲鸟羽牙子。虽然他们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会担无用之心的女士。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想算了。”
他们的挂虑令人感到温馨,可是,如果随便打国际电话的话,他们的所在位置不就被四姊妹知道了吗?茉理感到害怕,可是,虹川笑着摇了摇手。
“什么话,四姊妹的爪牙早就渗透进这家旅馆了。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能安心停留的旅馆就只有黄大人名下的华侨旅馆了。”
虹川说的没错。四姊妹的情报网一定一开始就锁定了亚南饭店。在考虑了一下之后,茉理接受了同志们的好意,决定打国际电话到日本。杂种狗松永在拿起话筒的茉理脚边鼓励似地摇着尾巴。
茉理在等待电话接通期间,其他三个人针对一项新闻交换着意见。
“难道是四姊妹吗?”
“或许四姊妹会做出培育新种蝗虫,使其大量繁殖之类的事。”
“而且是只吃稻子的新种。”
茉理手拿着话筒,回过头来指出了这一点,其他三人闻言都露出了抓住盲点的表情。蜃海咋着舌,用一只手拢了拢头发。
“畜生!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只要稻米全毁,吃米的民族就会死绝。这不就是四姊妹的心愿吗?”
“最好不要早下定论。”
虹川主张慎重论,不过,中国西北部应该就是竜堂兄弟所在的地方。把重点放在那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茉理也自觉到一种近于不安的感情。虽然竜堂兄弟是不至于让蝗虫给吃下肚。
电话旁装饰着水池在西营盘的摊贩廉价买来的陶髑髅。他的理由是要营造出一些恶人根据地的气氛。
电话通了。鸟羽牙子就在共和学院专科学校的院长室里。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接到女儿不知来自何处的电话。问女儿好不好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茉理回答母亲自己现在正在一个不能详细说明的外国,母亲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哟!竜堂司的孙子们还真是神出鬼没啊!下个月是不是就要到南极大陆去了?”
“可能哟!到时候说不定还会飞离地球哪!”
当然,茉理是开玩笑的。她改变了话题,询问父亲鸟羽靖一郎的近况。
“你爸爸?好像是平静了一些。没有可以信赖的对象,左闯右闯之后,似乎让他发现只有靠自己踏实地做才是正道。他每天跑银行和建设公司,因为要重建很先有资金才行。”
“是啊,爸爸像以前一样踏实地做就好了。”
“在是这么说,可是,一旦有强风吹拂的话,或许他又会转向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了。”
“妈妈,您要好好抓住缰绳哪!”
“你也要好好抓住表兄弟们的缰绳啊,茉理。”
家庭和学校的事交给母亲就不用担心了。茉理还问母亲日本国内的事情。母亲的回答中夹带着苦笑。
“这个嘛,时局好像不怎么安定。结果,内阁也没有替换,在野党也没有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提案。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建设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似的。”
尽管如此,日本还是一片祥和。
菲律宾和印尼相继发生火山爆发事件,马尼拉和雅加达这些大都市都苦于连日来的降灰。菲律宾的美军基地完全丧失了机能,目前正商讨要转移基地到关岛去。在印度,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各张着正义和信仰的旗帜,用炸弹火炮相互残杀。在南非,于一九九一年好不容易才废止了恶名昭彰的种族隔离制度,现在黑人们却彼此相残,再加上白人激进派份子捣乱,恐怖行动连日不断。德国新纳粹的暴力不断地扩大。哥伦比亚和玻利维亚境内,军队和毒品组织展开了市街战。从西非到中非,许多人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亡,可是因为情报不足的关系。详情并不知道。虽然还没有引发世界规模的战争,但是,人类社会日渐沸腾,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还必须都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在日本也传闻富士山在喷火了。”
“真的吗?”
“哪有的事,都是流言。权威学者已经加以否定了。可是,或许这样反而更有可能性。”牙子的声音嘲讽地变化。
据说关于地震和喷火之事,权威学者之类的人根本是不足以信任的。一九二三年造成一万人死亡的关东大地震时,默默无闻的学者曾经发出警告,可是,当时帝国研究院的学者却大加否定,因此政府当局也没有采取任何对策。发出警告的学者被叱骂为“扰乱社会安宁的非国民”,之后还被学术界流放。
“真的不会有事吗?妈妈。”
“没有事的,因为首相和国会议员都还在东京呢!如果真的有危险,那些人一定是跑第一的。”
“可是,或许新闻报导被操控了。他们可能早就逃离了东京,却还布署成人还在的样子。”
“呀!你的疑心还真是重啊!反正我们会多加小心注意的。”
听到茉理的谈话,虹川回过头看着蜃海。
“看来你们业界已经完全失去公众的信赖了。”
“真是无德……”
蜃海苦笑。在他的桌子前面已经堆起了一座传真用纸的小山了。
距这家旅馆徒走两分钟的距离有“星海晚报”的本社。那是黄大人隐形触手伸展出去的场所之一。从政府的公布到电视新闻、通讯社的配信,还有电脑网络的通讯,他都过目了。他本人虽然做得有声有色,被支使着跑腿的另外两人却感到麻烦。
“事实上,新闻并没有传达全部的事实。什么消息可以登?什么不能登?该什么重点?都已经经过情报管制了。”
蜃海举了一个例。几年前,在美国的高速公路发生汽车冲撞事件,合计有八个人死亡。其中三人是美国人母亲还有两个幼子。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故,可是,报导这则消息的日本报纸标题是“美国发生交通事故,本国人有五人死亡”。只报导日本人的死亡人数,完全无视于美国孩子的死亡事实。纵然不是出于恶意而隐略报导,可是,结果就等于是只报导了一半的事实。
水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这么说来,关于职业棒球的记事也一样啰!明明A队击败了B队获胜,可是,标题却只写着B队的第四棒打击者击出了全垒打或者游击手打了一场好球等,对败战一事是绝口不提。”
“我们的报界作法真是令人汗颜啊!”
国民报社的前记者感到苦不堪言。他以前任职的报社拥有一支职业棒球队,流于单方面的报导作法是出了名的。
职业棒球的事可以用苦笑带过去,可是,对于文部省和教科书的作法却也一样。明白写着“目前的日本国旗和国歌并不是根据法律制定的国旗和国歌”这个事实的教科书被下令删除文章。日本文部省和报社统制言论、将国民洗脑的作法和纳粹德国是一样的。一方面积极地说谎,另一方面却又隐瞒不利于自己的事实。
Ⅱ
九月二十日,正确地来说过了一半的时间之后,华尔特·S·汤生收到了一张国际传真,他脸上浮起了微笑。单纯却不健全的微笑使得他那张像绅士般的脸奇妙地扭曲着。传进来的一定是一个令他不愉快的情报。艾格·梅休这样推测,鼻子在他那张像灰狗般的脸上哆嗦着。不受人欢迎的上司感到不快就等于是部下的快感。当然,只要上司的不快感不对着部下发作的话……
汤生只字不提收到了什么情报,他把视线投向梅休。
汤生似乎很艰辛地发出“小早川”这个母音过多的日本女性名字的音。
四姊妹的资料银行里有关于小早川奈津子这个女人的资料。根资料显示,他今年五十五岁,生于上海。父亲是日本人——船津忠岩,母亲也是日本人,经营一家以军人和特务机关人员为对象的酒馆。来往于香港、台湾、泰国,每经历一次结婚、离婚、死别,财产和体重就跟着增加。
“死别中的两件事相当奇怪,不过,也不需去管它了。梅休,为什么让那样的女人介人事态中?”
“那个女人确实不在这次的预计范围内。反正,她也只不过是个小丑罢了。”
“剧情的进行也可能因为小丑的表现而出轨。更何况虽身为小丑却想要当上主角,这种人就该从配角的名单上除掉。”
这个时候汤生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或许是来自微微利己的美学。足以决定世界和人类命运的战争会因为小早川奈津子的介入而成为二流的笑剧。这是一件令人无法忍受的事。另一方面,站在梅休的立场而言,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被上司指责办事不力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在形式上谢了罪,随即改变了话题。
“既然要消灭敌人,干脆就连聚集在亚南饭店的日本人也一起从名单上去除吧,怎么样?”
梅休一边探寻着汤生的表情,一边提出了这个建议。
“可以在亚南饭店里装上塑胶炸弹,也可以在空调设备中流放神经瓦斯。他们的防备虽然严密,却不至于到难攻不落的地步。”
梅休自有他作事的哲学——“不喜欢青蛙就杀掉蝌蚪”。只要有一点点妨害到四姊妹支配体制的可能性,就应该趁还是幼苗的时候加以拔除。这种手法,不管是四姊妹或梅休本人应该都可以做的很好。可是,汤生只是轻视似的答了一声“NO”。他挥了挥手让梅休退了下去。梅休走到门边,手抓着门把回过头来,发现汤生立刻从桌边消失了。是到用屏风隔着的邻室去了吗?
“哼!以前汤生被称为剃刀,现在,刀也生了锈积了油垢了。看来好像是一个已经不能再烧的垃圾了。”
梅休的视线一动。他的舌头随即冻结了起来。原来汤生这时弯下了身子去捡拾落在地上的传真用纸。梅休的杂言狂语都听在他耳里了。这么离谱的事还必须是犯下大错的梅休第一次碰到的,也是汤生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经验。
“多谢你让我听到了这个颇富趣味性的意见。”
汤生的声音缺少了不让梅休冻结舌头溶化的温度。汤生手上拿着传真用纸,继续说道:
“我并不会感到特别地生气,只是觉得无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真让人羡慕。”
自暴自弃和愤怒的情绪使梅休的舌头在冻结的情况下仍然勉强地动作着。
“那么,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比我多知道了什么?”
“我并不知道什么事,可是,我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知道你实在是个傻瓜。”
汤生的舌锋像刺刀一样刺伤了梅休的自尊心。
“你是一个单纯的无法制者。让你的恐怖主义具有意义的是我和我的上司,不是你自己本身。当你离开我们制约的时候,你就会被像疯狗一般地处理掉。不要忘了。如果你想要过着快乐的后半生,至少你要装出你不会忘记这一点的样子来。”
梅休带着一副伤口被涂上红辣椒般的难言表情,耸着肩离开了房间。冷冷地看着他离开之后,汤生捡起了在桌上的传真用纸。
“蓝伯·克拉克的结婚典礼和缪龙家新家长就任仪式将在今年十月一日在英格兰索美赛得郡的德连佛德庄园举行。请于九月二十五日以前决定出席与否。”
汤生感到有一种电击般的不快感奔窜在他的神经网路中。那个奇怪而不安定的青年终于要坐上大君们的宝座了。身为臣下的汤生不能有任何异议,可是,就因为这样更让他产生不快感,而且还有一种漠然的不安。对汤生而言,由四姊妹支配的世界比曼哈顿岛的岩盘还坚固,应该是到人类毁灭之前都不会断绝的永续王朝。可是,自从和日本的竜堂兄弟扯上关系之后,汤生保守的现实感觉产生了龟裂。而蓝伯·克拉克的存在更增加了龟裂的宽度。汤生怀着一种无法对人言喻的情绪,把视线射向窗外。在重叠的高楼大厦群中,亚南饭店的壁面应该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白光的。
※※※
在亚南饭店大楼的一区,加入“人类公敌”行列的恶徒司令部,睡得正香甜的小狗突然发出吠声跳了起来,朝着门走过去。
“怎么了,松永?”
茉理问道,杂种小狗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她,茉理觉得松永显得很紧张。这时,敲门声响起。不是暴乱的敲门法,可是,松永的态度却足以让人起了很大的戒心。虽然亚南饭店不应该会出现这么令人怀疑的人物。
出现在门眼中的是一个乍见之下似乎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男人。长长的头发上卷着落伍了的彩色花纹大丝巾,花俏刺眼的T恤配上牛仔裤,不比头发短的胡须,还有一幅太阳眼镜。男人在门前拿下了太阳眼镜,行了一个礼。虹川非常小心地开门,男人进了房门,用空洞的语气打着招呼。
“鸟羽小姐,这是我们越过太平洋之后的再会哪!你看来还是一样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流利的日语。原来他就是流有四姊妹支配者血统的青年蓝伯·克拉克。一时之间,茉理为之语塞。
“哦,我不是不请自来吗?入房费是免了,可是,离房费却不便宜哦!”
讨厌蓝伯·克拉克更甚于热带夜蚊子的水池带着危险的笑容,可是,克拉克却若无其事地坐到沙发上。
“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因为这是一点建设性和美感都没有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如果我在三十分钟之后没有完完整整地离开旅馆的话,长乐岛的中南半岛难民中心就会随着爆炸声而消失了。可能会造成两千名的死者哦!大部分都是女性和病人、孩子。我想,你们这些小市民的良心一定会感到刺痛的。啊,大家放轻松点不是更好吗?”
让人不轻松的是这种男人的精神状态。茉理心里这么想着,嘴巴说道。
“你不觉得把不相关的人拿来当人质是一件很过分的事吗?”
“不会过分。在四姊妹的支配下可以选择是生是死,这就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了。因为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就被硬塞了一个新娘。”
“新娘比你还可怜吧?”
“如果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蓝伯·克拉克的声音中带着奇妙的感叹,三个单身的男人不由得相对面视。以外人的立场来看,大君们的婚姻当然不可能基于单纯的爱情而成立。或许一段勉强可以忍耐的悲惨婚姻生活正等着他,以换取一张大君的宝座。就算如此,茉理也不表同情。
“你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好吗?成了大君的一员之后,就要忙于支配世界了。在你蠕动的期间,始他们已发现目的地了。”
“无所谓。”
大君候补回答道。
“不,应该说,如果竜堂兄弟找不到昆仑的话反而让我伤脑筋。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昆仑的真正所在。他们现在正在为我们带路呢!”
蓝伯·克拉克那懒散的笑声使小范围的空气起了波动。面对茉理不友好的表情,他略微遗憾似地收起了笑容。
“我不受鸟羽小姐欢迎实在是很遗憾的一件事。苏黎世的大君们打算找出昆仑的正确位置,射出核子飞弹。我是反对的。”
“你真的以为核子兵器就可以杀死龙吗?”
茉理以更严厉的态度质问,蓝伯微微疲卷似地摊开了两手。
“就算龙残活下来了,昆仑也必定会毁灭。对大君们而言,这就不是什么坏结果了。他们不会做无用的事,不论什么时候都一样。”
茉理的脑海里闪着几个疑问。蓝伯·克拉克所说的“昆仑”和“龙泉乡”有什么关系?两者是同地而异名之处吗?四姊妹和“昆仑”处于对立的关系吗?如果是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基于什么理由的呢?可能的话,得找出这些答案。茉理不能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竜堂兄弟去做。
Ⅲ
日本在九月后半仍然笼罩在一片毫不慈悲的残暑当中。东京连日来遭受盛夏、热带夜和光化学烟雾的侵袭,电力和冰淇淋、啤酒的消费量不断地增加。在这种气候的某一天,获知前首相在西安入院的消息时,现任首相在官邸的一室中偷笑着。
“因为丑闻而辞去首相职务也有几年了,却一点也不知反省,也不退休,这简直是老天的惩罚呀!人啊应该要谨守本分,凡事适可而止哪!”
譬如就像我——首相秀想这么说。首相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只有3%支持率的危机略而不谈,也不想辞职。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努力和人德的恩赐。他的派阀是执政党内最大势力,而在野党的无能和无力给了他很大的助益。在野党第一党的右派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完全被收买了,左派则冥顽不灵,对什么事都唑以投反对票,热心于改革的人们最后感到绝望而企图使党分裂,可是,却缺少必须的资金。不要说再生,凄惨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已经一边发着腐臭味,一边慢慢崩坏了。
即便是批评政府“太过无为无策”的财界也相继发生股票的不法交易、和暴力团勾结、国际机场建设偷工工程等许多不祥的事情,再加上美国宣称不履行债务而使得许多企业破产。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似乎都没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在发生天变地异的情况下,大日本经济帝国也被迫面临相当严重的状况。
“河口湖的水位低下。御殿场的井水水温上升上。山顶连续发生轻度的有感地震”等的报告不断传进来,这一天,首相便把火山学方面享有盛名的教授请到官邸来说明整个事情的状况。
“嗯,九州的火山是什么时候发生大喷火的?是几年前?我想是初夏的时候。”
“是执政党和在野党国会议员举行棒球赛的时候。那个时候首相还守执政党的二垒。”
“哦,是啊!我还以五成的打击率得到最佳打击奖呢!然后我就立刻搭乘直升机直接到羽田机场去,前往参加先进国家首脑会议……”
首相突然想起现在不是拿秘书当听众来述说往事的时候,便又坐了下来。被请来的火山学教授棱骨突出的脸上架着闪着光芒的眼镜,他示意助手准备好VTR,把有爆发可能性的火山显示在日本地图上。影像随即映在六十英寸的投影机上。以红色三角形显示的危险区域数目除了冲绳之外,整个日本一共有六十处以上。
“什么嘛!这样不就等于是整个日本了吗?”
首相惊讶地叫了出来,教授以更惊讶的声音回答。
“当然,因为日本是火山列岛啊!从灾害的防范对策角度来看,整个日本都是危险地带。”
“不过同时也都是观光地啊!”
伊豆、浅间、阿苏、磐梯山……火山和温泉有密切的关系。日本的观光地等于是危险地,这几乎是一种必然。
“不可能举国移居,可是又不能不小心,不过,要在所有的火山设立警告标志,进行观测调查的话,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预算了。”
首相从观光、土木建设、温泉开发和不动产等业界接受了不少的政治献金,所以他断不能让他们受到损失。
“而且富士山真的很危险吗?已经三百年没有喷火了吧?”
“就是这样才危险,因为已经蓄积了三百年的能量了。您认为富士山为什么成为日本最高的山?那是因为它是日本活动最旺盛的火山,而且带来大量的熔岩和火山灰。”
“嗯,果然有道理。”
首相点点头,教授在在场人士叹气、咋舌当中继续他初步的说明。火山这种生命体是以一万年、十万年为单位活动,所以人类企图以世纪为单位来进行观测和研究调查以掌握其全貌也是非常困难的。可是,长期的精密观测以及迅速避难、救援活动应该可以使死者的数目减少到最少。最大的问题是观光业者不喜欢避难命令和被指定为危险地区。除了必须让大家有“赌命的观光”这种意识变更之外,保障地区住民生活的政策和行政体制也是非常重要的。与其花几十亿元去买那种根本不能在道路上行驶的缺陷战车,不如以同样的价格购买二十台火山震动计测系统来得对国民安全有助益得多……
“唔,承蒙您提供各项意见。”
这样回答教授之后,首相便问运输大臣,当富士山真的大喷火时,交通行政上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熔岩流南下到达骏河湾时,日本的陆上交通大动脉就会完全被切断。东海道本线、新干线、国道一号线、东名高速公路都会被埋在灼热的熔岩底下。”
“嗯,因为富士山和骏河湾之间虽然那么狭窄,却集中了大量的交通网。如果这样,在修复之前该怎么应变呢?”
“到时候,经过山梨县的中央本线、直线新干线就会成为日本的新动脉。”
那么,那一带的地价就会再上升吧?首相很自然地就想到这一点。他对于不动产和股票的知识有专门学者和专门经营者合起来的那么多。他再度看着放影机的画面,注意到近几地方没有红色三角形。
从近几地方到濑户内海沿岩没有火山,地震也不多。因为这个地区的地质是全日本最安定的,没有发生大地震的恐惧。这个事实也让人对历史学有了浓厚的兴趣。
“有史以来,朝鲜半岛就没有火山活动。从该处渡海来到古代日本的人们对日本的地震大感震惊。所以才把王朝的中心置于没有火山的大和-难波一带。”
曾经也有过这种说法。可是,原本首相对地质学、火山学就没有什么兴趣。他决定在运输大臣为首,以手下们召开喷火对策会议,不过,这也得避着外界。因为光是举行对策会议就足以让国民产生不安了。事实上,首相的派论著干部在富士山麓经营有大规模的游乐区,所以强烈反对对外公布。
“反正明天也不会喷火。”首相这样想着。
这一天,首相官邸有很多学者来访。在火山学教授离去之后六分钟,接着是粮食经济学教授被延请入室。这是综合安全保障学的一部。他是来说明,如果外国的粮食输入完全停止的话,日本会变成什么状况?容光焕发微微肥胖的教授以近乎少年高音的音调说明。
“目前,日本为一年的生产量大约是一四五○万公吨,折算成江户时代的数值就是约八千万人的生命。当外国的粮食输入完全继绝的时候,日本人有八千万人可以存活下来。”
“日本的人口大约有一亿三千万人。剩下的五千万人怎么办?”
“只有饿死了。”
“饿死……”
首相不禁没了声音,通商产业大臣提高了声音。
“所以,主张只要守住稻米自给体制就没问题的说法根本是一派胡言。要让全日本人都吃得饱一定要从外国输入粮食。我们只需遵守自由贸易的国际协调体制,所以,必须使稻米和肉自由化,取悦粮食供给国。”
当农林水产大臣正要提出反驳的时候,一个下位的议员带着困惑的表情走了进来。在首相耳边一阵耳语之后,首相也带着一脸困惑。原来是有一个跟热带夜一样不请自来的客人强行前来了。他就是高龄的参议院议员名越胜太郎。
Ⅳ
名越比首相年长三岁,是一个头上掺有银发,给人一种老绅士的印象。在他的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享有秀才的高名,他总是把首相当成一个不经事的晚辈。
“首相!那件案子怎么样了?如果你没有什么诚意,我们也不可能就轻易罢手的。”
名越从一个有名的国立大学政治学科教授升为校长,然后再转任参议院议员。在电视讨论节目中以超鹰派的文化人身份大为出名,属于前首相派的论者。他没有参加前首相中国行的理由是“如果到欧美国家去,我还会考虑,可是,亚洲、非洲那种不干净的国家我才不去”。他强硬主张“把外国劳工赶出日本”。日本女性在外国劳工很多的地区惨遭杀害的流言不断扩散,他就根据这个流言主张强制搜查外国人居住的公寓。
“可是,警察厅来连络说那个事件根本不存在,纯粹是群众心理所引发的传闻。根据没有证据的流言来逮捕外国人会引起各种问题的。”
首相试着跟他解释。
“就因为你这样说,外国人才更加肆无忌惮。那些人必须受到一些惩罚!”
“可是,名越议员,现实的情况是日本人越来越不愿意做深夜的土木作业和垃圾处理的工作,如果将所有的外国劳工都赶出日本的话,东京就会丧失都市的机能了。街道上都是垃圾,上下水道的工程也没办法进行。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现实?”
外务政务次官看着首相的表情,做以下的发言。
“因为生活习惯和宗教不同,所以会产生各种麻烦,可是,把他们赶出去所衍生出来的问题更可怕呀!美国和法国一定会有所非议的。”
“没有必要赶出白人。只要赶出亚洲人就可以了。”
“请不要说这种话。这么一来,日本会被其他国家批评为一个种族歧视国家的。”
“种族歧视有哪里不好?民族和人种本来就有优劣的差异。有像日本人这么优秀的民族,也有不是这么优秀的民族啊!现在的日本在各方面都是世界第一的国家。如果不把想到剥夺世界第一国家的财富的亚洲穷人们赶出去,日本的繁荣是会被吃食殆尽的。”
“可是,美国……”外务次官这样说话,名越冷笑着对他说。
“美国不是那种日本不出资金就打不成仗的国家吗?有什么好怕的?听着,人类有所谓的精英存在,这些人具有领导非精英分子的义务。不管是国家或民族都一样。优秀的日本人必须领导世界,将人类从破灭中解救出来。”
名越的辩论没完没了。现在美国因为禁药和爱滋病的蔓延而面临毁灭,黑人和波多黎各裔的“劣等人种”不断增加,知识水准也一落千丈。日本不能和美国一起没落,必须与之对决,获取胜利,立于绝对的领导人地位……
“名越先生,振奋人心固然好,可是,如果我们要和美国对决,究竟有哪个国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首相好不容易重整了姿态,转为反击。
“你太过霸道,所以中国、韩国和东南亚各国都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告诉过他们,如果要获得日本的经济援助,就不可以将日军加害住民的事情写在教科书上?”
“他们是需要日本援助的乞丐。乞丐就要有乞丐的样子,就应该趴在地上乞求人们大发慈悲。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不,我是正确的!日本应该保有与国力相匹配的军事力量,应该拥有核子兵器!”
“这太过分了,那是宪法所禁止的!”
“日本宪法没有一个地方写着日本不能拥有核子兵器或细菌兵器。所以,拥有核子兵器也不违反宪法。”首相不禁哑然失声。
“你不要太肆无忌惮,胡言乱语!”
“就算说非核三原则违反宪法而无效好了,这也是可以加以排除的因素。你知道非核三原则的条款吗?”
“当然知道。不制造、不保有、不购买核子兵器。”
名越以胜利的笑声回应首相。
“没有任何地方写着不能使用核子兵器啊!因此,就算我们把核子飞弹攻击别国,也没有违反非核三原则。”
“没有核子兵器又怎么能使用呢?”
“借就有了。譬如向美国借来核子飞弹,以不经过日本国内的方式射向莫斯科。这完全不会和非核三原则有任何抵触。怎么样?”
名越挺了挺胸。首相再也掩饰不了他厌烦的表情,看着那些也同样带着厌烦表情的部下们。
“可是,一个负有重责大任的人光想钻法律的漏洞,这不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啊!”
首相交抱起了双臂。他虽然是一个把政治当作买卖道具的人,可是,并不特别喜欢战争或军国主义。如果以稍带极端的方式在来表现的话,他的心境就好像婚姻诈欺的犯人憎恨连续强盗杀人事件一样。收取贿赂、回扣、以企业的公款狎妓等都无所谓,但是,保有核子兵器和他国掀起战争却不是一件好事。世界有些事是可以做,有些事是碰不得的,这是首相的想法。大概名越这个人觉得把核子飞弹射进莫斯科或北京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吧?即使只是举例来说,也令人难以平静了。当首相企图再安抚名越的时候,大家的视线突然变成了无彩色的世界。接着轰隆声震撼着耳膜。官邸的东北角的樱树发出了惨叫声倒了下来。窗玻璃震动了,东西烧焦的味道四处飘散。
“发生什么事了?是打雷吗?”
首相站不起来了。不是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而是早就软了脚。尽管如此,他还持着依着上桌子姿势,而丑态毕露的则是名越。原本站在窗边的他被闪光和轰降声从背后直接命中。他“哇!”地叫着往前飞了出去,趴在地上。落雷的余响消失了,室内回归安静。但是这股静谧也立刻被一阵失笑声取代了。首相笑着,他手下的人们也笑了。他们虽然也因为突如其来的落雷而吓契了胆,却没有名越来得那么落魄。刚刚还大言不惭地讨论核子武器、大放厥词的名越因为一记落雷而吓软了脚。大家对名越的反感以讪笑的形态爆发出来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的名越又说了两三句话,可是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反应了。他在虚张声势一阵之后便离开了,留在当场的人都嘲讽地吐着气。
“……那个男人被富士山的熔岩流给吞了最好。为了爱国家而牺牲,这是他本人最大的愿望吧?他似乎很喜欢挑起国际间的纠纷,可是,平安无事,天下太平才是最好的啊!”
首相点点头,喝了一口麦茶。
“政治家真是不轻松啊!可是,也就因为这样,这才能一直住在首相官邸。这是人生一大嘲讽吧?嗯?”
成为首相问话对象的内阁内政审议长穷于应答,首相感到闷热,把手搭上衣领。
“话说回来,怎么越来越热了呢?是冷气故障了吗?”
不是冷气故障,而是因为强烈的暑气使得电力公司的供电能力超过了界限,再加上落雷事故使得事情越发严重,整个首都圈大停电了。东京和横滨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丢进了火烧房子般的酷暑中。
这是“地狱晚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