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相当不安。不安之所以化为恐惧,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不知是否失明。然而在认清事实之后,情绪又再次转变。凌驾于恐惧之上的疑惑及愤怒牵动了他的声带。
「搞什么呀,原来是眼罩。谁把我的眼睛给蒙住了?喂!快来人啊!帮我把眼罩拿下来呀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
音量并不怎么大。他的愤怒无法为声音注入力量,与其说是怒吼,倒更像是带着怨恨的叹息,只能细微地逸出来。出于毫无响应,所以他再次挤出声音。
「喂,我可是这个国家的首相呀!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里的负责人是谁?能不能叫他过来?」
这次有了反应,并非直接反应,而是越来越靠近的谈话声。
「首相似乎醒来了呢。」
「是前首相。」
一个冷漠干枯的声音如此纠正着。一瞬的沉默之后,饱含恶意的嘲讽继续说道。
「根本没必要让他醒过来。那个药,再给他打一针,快去准备!」
「是。」
「在那之前,我就先陪你聊聊吧。」
首相所躺着的床铺旁边站着一名男子。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岁前后,就整体而言并不算肥胖,不过脸颊部分却相当有肉而且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斗牛犬般的感觉。粗浓的八字眉下,小小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戴着眼罩、两手遭到缚绑的首相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但是对方所散发出来的气,却令他不由得全身僵直。
「您感觉如何呀?前首相!」
耳边响起了一个壮年男子的声音,首相警戒地予以响应。
前首相这是在叫我吗?但我明明是首相
「你已经不是首相了哟!」
他听过这个声音。虽然并不十分熟稔。半像劝慰、半像讥讽的声音,这是个确信自己处于绝对优势的声音。首相顿时觉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面对着猫的老鼠。
「我是首相啊经由国会选出来的首相。只要我不提出辞呈.谁都没办法逼我辞职!」
「没错,所以你早已经辞职了呀!」
「我怎么不记得有辞职这回事!」
「看来你是记忆错乱了,前首相!」
恶意伴随着一字一句暴露出来。
「你在官邸倒下之后,随即被送入医院。那个时候你确实这么说过,本人在此辞去职务,将来的事情就有劳大家了等等。」
「怎么会,不可能!」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将政治私物化、以官商勾结谋取利益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那种事情,无法在发生崭新动乱时代中的日本生存下去。由上到下,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舍弃一己私利欲望、为国家和民族奉献之精神。而被挑选出来的优秀少数者更应该强力地坚守这个原则。只要是危害日本国家利益之人,都必须彻底排除,剥夺其身为国民之权利。这样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这个自以为是希特勒的男人是谁啊?如此心想的首相,嘴里却说出了其它的话。
「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我的喉咙好干。」
不满的声音响起。难得的一篇热血演说,竟然得不到首相的感动回应,对方似乎相当不开心。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拿起了边桌上的长嘴壶,把吸嘴塞进首相的嘴里,门牙发出了声响。
「针剂就快准备好了。在那之前,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你、你要给我打什么针?」
「犯不着那么担心,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会让你睡上一阵子罢了。反正你得的是不治之症,奉劝你还是不要无谓地浪费体力比较好。别苦急、别烦恼,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吧。」
赤裸裸地展现出「虚伪」二字的不诚恳台词,首相终于听完了。此时眼罩虽然剥夺了他的视线,但却也成功地帮他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首相接着开口说话。
「你是、呃那个」
「那个什么?」
「你是布施君吧?内阁官房副长官你这么陷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对方微微地屏住气息。原本骄傲自豪、得以单方面欺凌首相的他,竟然只凭着声音就被认了出来。优势一口气动摇,把长嘴壶放回边桌的时候,首相再次开口。
「布施君,你回答我呀!提拔你为官房副长官的人不就是我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
察觉到首相一副以恩人自居的口吻,被唤为布施的男子语气顿时一变。
「我的曾祖父是众议院院长,祖父是首相,父亲是副首相兼外务大臣(译注:相当于外交部长)。我可是血统纯正的第四代、是名门子弟呀。和你这种从地方县议员干上来的杂种,不论是出身或教养都完全不同!」
斗牛犬似的脸颊横肉晃动,鼻孔也粗暴地喷出气息。
「能够做到县议会议长就得偷笑的小人物,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当首相,简直是不自量力。总算你也有恶运临头的一天吧。你已经毫无力量,连半个同伴都没有了。」
首相的心被一把冷刃抚过,声音不知不觉地颤抖了起来。
「让我见见我的妻子和女儿。」
「禁止会客!因为你是濒死的病人。」
「我哪有濒死。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和布施君你说话」
「不准你随随便便地叫我布施君!」
简直和斗牛犬如出一辙地,布施大吼道。
「对于无能、怠惰又没有责任感的你,我早已经失望透顶。就算再给你几十年的时问,宪法也不可能会有任何的改变。」
「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做那种事情呢?就算宪法不变,我们还是有自卫队、有美国的军事基地,自卫队的舰艇出海至印度洋为止,也都有美军的协力配合呀。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求呢?」
「所以你根本就不行啊!」.
布施的声音因为歇斯底里的情绪而变得尖锐,首相在床上缩成一团。以他目前的处境而言,就算被施以暴力他也毫无反抗的余地。
「现在并无不妥,所以没必要改革,一切等将来再说。这就是你们的手段!不、是你们过去的手段。蒙混、因循、拖延,就因为你们只会做这些事情,国家和民族才会向下沉沦!」
布施发出了刺耳的咬牙声。
「现在的日本根本没有危机应变的能力。既没有核子武器,也没有能力对诱拐日本人的邪恶独裁国家发动战争。日本之所以会变成这种半调子国家,全都是你们这些人造成的!」
「太过激动可是很累人的哟。」
首相冷静了下来。既然对方比自己年轻许多,又是个不成熟的同行,那就没什么值得恐惧,也绝对不会被打倒的。到目前为止,不论面对着多么强大的政敌,身为首相的他都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说得正确一点是削弱敌人的力量,令其失去热忱,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衰弱,终致退场。首相就是这样在权力与阴谋的游戏中生存下来的。
但是就算没有恐惧,他也不能轻怱大意。不管怎么说,眼前自己确实是受到软禁,被剥夺人身自由,只身一人而孤立无援。万一激怒了敌人,使得对方对自己下手的话,游戏就结束了。
布施对着另外的某个人大吼。
「针剂还没准备好吗?」
「啊,是,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就快点帮他打针啊!」
首相讨厌打针,但是他并没有拒绝的自由。再说那东西并非毒药之事应该是真的吧。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布施应该没必要瞒骗他才对。
针头刺入手腕,药水流了进来。
「谁来救救我啊!」
首相、不,被视为前首相的这名中年男子,口中嘟嘟哝哝地被强制推落到沉睡的深渊里面。
在一旁监视着一切的内阁官房副长官布施,朝着床铺做出吐口水之动作。其实布施并未真的吐出口水,不过是藉由这样的动作来展示自己对前首相的评价罢了。
「继续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的话,好像连我自己都要腐烂了一样。院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您要回东京吗?」
「是立川。」
目前,首相官邸的机制已经被迁移到立川市的巨大灾害对策基地。躺在床上沈睡的中年男子,尚不知道这件事情。
「哼,他根本没必要知道。」
讥讽地一笑,布施套上英国制的西装朝玄关移动。正准备乘车之际,却发现司机和秘书二人仰看着天空窃窃私语。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
「有、有条巨蛇!而且还有翅膀刚刚朝那边飞过去了。」
手指头指向天空之一隅。布施将视线转了过去,只看见不知是云、雾、或是喷烟的灰色气体呈漩涡状流动而已,连只小鸟的影子也没看见。
「无聊。肯定是怪兽电影看多了吧,一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别光楞在那儿,还不快点准备开车!」
「说实在的,我们还真是败给那些灰了。」
出来送行的院长发出叹息。
「托那些灰的福,百分之九十的医疗器材都没办法使用。更糟的是还经常停电,医疗技术简直又倒退到五十年前的水准!」
「应该还有药品吧?」
「东京方面根本没有运送医药用品过来,一旦库存耗尽的话就没戏唱了。这样的情况要是再没有个对策」
不知是否察觉到院长近乎批判的视线,布施提高嗓音。
「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怪罪于先前的政权被和平冲昏了头,因而怠慢了危机管理体制之建构。全都是那群沉醉在和平假象中的老头子的错。不过从现在开始,国家再建同盟将会彻底改造日本。」
院长慎重地选择表情及语调。
「相信未来的世界一定会更加美好。」
「啊,那么我就在此告辞了。直到下次联络为止,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具备防弹功能的黑色宾士顶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发动离去。目送车子远离之后,院长憎恶地叹了口气,陪同的年轻医师随即开口问道。
「那个人会不会成为首相啊?」
院长的嘴角微微扭曲。
「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吧。他实在太年轻了。不过在处理完这次火山爆发的事件之后,他应该会慢慢地从幕后转向幕前吧。」
「他打算重建国家吗?但是,如果富土山照样这么继续喷火、导致浅间山一带也跟着爆发的话等到那个人当上首相的时候,国家本身究竟还存不存在,恐怕都是个问题呢。」
「嘘!别乱说话。」
院长不自觉地左右张望。
「到目前为止的世界或许想说什么就能够说什么,可惜那样的安乐时代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说话要是不当心一点的话,搞不好会被当成国家的敌人或者反日份子,而从这个社会中被抹杀掉喔。」
「这怎么得了啊。」
话一出口,年轻医师立刻察觉到院长的视线而闭上嘴巴缩起肩膀。
Ⅱ
巨大的蛇影在空中翻腾起伏,发出振翅之声。由于一切都发生在灰色的漩涡气流之中,所以无法从地面加以窥见。不久前所发生的情况纯属偶发性的意外,要相信的话,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幅超乎常理的景色。
更不合常理的是蛇的背上还负载了两名少年。虽然套着像是冬季运动用的连帽夹克,但除此之外便看不到初冬街头应该会出现的装扮,也没有任何像是装备的东西。
真是抱歉哪,托比马龙。
少年之中较年长的一个,充满关怀与怜爱地抚摸着蛇背。
吸了那么多灰一定很难受吧?就快好了,再忍耐一会喔。
两名少年之中,较年长的一个大约在十五岁左右,两眼之中充满着一股足以压倒端整容貌的锐气及活力,令人联想到小英雄这个形容词。
较年轻的那个看来约莫十二、三岁。虽然样貌乖巧温顺,但是能够从容地坐在飞跃的大蛇背上的,肯定不是个平凡人物。宛若黑曜石的瞳孔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
有翼的大蛇。这是一种栖息于昆仑彼方、被称之为腾蛇的生物。在大多数的生物图鉴上头应该都找不到。
腾蛇完全地乘着气流而行。换句话说就是与风同步飞行,因此风阻为零。没有风切声,衣袖也不会噼啪作响,两名少年的对话毫无任何的阻碍。对于当事者而言,简直是一趟安静的空中之旅。
余,你冷不冷?
我还好,终哥哥你呢?
我也还好,不过一想到温暖地留在家里的哥哥们,我就有气。真想快点回到家里,洗个澡、吃顿饭。
侦察到这儿就行了吗?
应该吧,这个地方靠近哪一带呀?
被唤作余的少年,灵巧地在扭曲的蛇背上摊开地图。
应该是在轻井泽附近,但是正确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呢?我想应该是在稍微偏南的地方
如果浅间山也喷火的话就好认多了。
以无畏口吻说着不恰当的台词,名为终的少年微微皱起眉头,挥掉沾在衣服上的灰。
这个季节的风大多是西北风话虽如此,但也未必是百分之百哪。
悖离季节常理的强烈南风有时候会从太平洋吹向日本列岛,带来春天般的爽朗天候,气温上升也就罢了,一旦南风吹了进来,富上山的喷烟就会向北流动,到目前为止几乎尚未受害的山梨县北部及长野县或许就会降下大量的灰。如此一来,由北方向东京接近的路线恐怕会更加混乱吧。即便是现在,从东京逃出的人们以及逆向朝东京前进的自卫队车辆和堆满救援物质的卡车等等,就已经混乱不堪而且大小事故频传。
喷烟和火山灰的影响,已造成航空路线的停摆。而东京港的湾岸地区也依然火灾不断,由于具有爆炸危险性的石油及瓦斯槽全陷入一片混乱,因此海路也行不通。目前唯有陆路能够使用。
要是连长野方面部遭殃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从新潟县或幅岛县出去的话,可得要绕上一大圈呢。
嗯,不管怎么样,至少日本海沿岸部没有降灰吧。该怎么办呀,让我看看地图吧。
终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着。从京都府经过琵琶湖北岸向日本海指去。
就决定这条路线吧。反正我们也得观察一下日本海沿岸的情况才行。
我想那条路一定也非常难走吧。
还没看到,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家的想法应该都和终哥哥一样吧?想也知道,现在日本海沿岸的道路一定塞得不得了,根本没必要特地过去看看。
终沉默了片刻,随即以一种意有所指的口吻反驳道。
喂,你不觉得你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续哥了吗?
有吗?
毫无自觉吗?这可就伤脑筋了。不过呢,如果我的想法和大家一样,那就代表我是个普通人。
乘坐在有翼大蛇的背上,在空中飞行的二人,真的称得上是普通人吗?余在心里想道,并且谨慎地未说出口。
那么我们就先回京都吧,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看着手表。这只手表具有防水功能,而且似乎还能够防止灰尘入侵,潮湿的表玻璃底下的指针,大约指在下午四点的地方。
终哥哥,你看!
余指着天空的一角。意识早已飞向食物和热水澡的终朝着余所指的方向一看,微微地皱起眉头。
空中有人,而且并非搭乘飞机或热气球。两个人影在漩涡雾气当中飘浮过来,向竜堂兄弟靠近。
他们乘着云!
真的耶。不合常理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
对于不合常理这个形容词,余并无直接的反应。
是仙人吧。
好像是吧。
确实是堪称仙人的二人组。一个是蓄着胡须相貌庄严的中年魁梧男子,另一个则是拥有性别难辨之柔和相貌的年轻人。
询问仙人的年龄实在毫无意义,因此一般都只会从外表来判断大约的岁数。魁梧的男子先行开口。
呵呵,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光景呀。龙骑蛇背,龙竟然骑在蛇的背上呢。
宛如轰然巨响般的大嗓门。不,其实化为日语传进终和余的耳朵里的,并不是声音而是波动,只是二人并未仔细地去留意那样的细节。
终决定暂且佯装无知。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们只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平凡美少年罢了。任谁看了都一清二楚。
这话有着层层的矛盾呢。既是平凡的少年又怎么会出现在空中呢?
一点也没错。竜堂余一面在心里思考,一面对着哥哥悄悄说道。
那个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呢。他们肯定是居住在仙界之人,干脆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也好。终点头同意。
失礼了,我是竜堂终。
我是弟弟竜堂余,请多指教。
你想要什么样的指教呀?
在魁梧仙人不怀好意的询问之下,余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们被教导着必须如此对长者打招呼。
谁教你的?
始哥哥我们的大哥。大哥说,如果连好好地打个招呼都做不到的话,就无可救药了。
这是哪门子的教育啊?
一种像是混淆着个性与不合常理的愚蠢吧。
非常正确的教育。
中年仙人点头。
那么我们就报上姓名吧。我是人称八仙的其中之一,曹国舅。这位是同为八仙的蓝采和。
幸会了,二位龙王。
年轻的仙人平和地作揖行礼之后,像是重新来过似地开口说道。
没错,我们早就知道你们兄弟是天界中的龙王。你们可能不记得了吧,我曾经在昆仑的西王母那儿和你们几人见过面呢。对了,你们怎么会在云里呢?
终提高嗓门。
全都怪我那两个哥哥不好!命令可怜的弟弟出来从事危险的侦察工作,自己则留住京都吃好吃的东西、泡热水澡,这哪是人的所作所为啊!
是这样吗?
在蓝采和的反问之下,余摇摇头。
不是的,当我们讨论到谁该出任务的时候,是终哥哥自己举手的。
闭嘴,你别扯我后腿呀。
在京都接受年长者的看管实在无聊,所以终决定出来透透气。
那他们为什么要你一起跟着来?
我是为了要
话一出口,余立刻把监视你。这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毕竟是个顾及哥哥面子的好弟弟。
曹国舅接着说话。
这么说,你们也不记得我了吧??
那种小事似乎很容易忘记呢。虽然我们以前确实见过面。
真的见过面吗?
当然有,大约在一千年前左右吧。
曹国舅的本名为曹。在中国的宋朝时代,曾经以年轻勇猛的武人面貌与终等人见过面。当时终亦以白龙王敖闰之名相告。
实在是记不起来了,真是抱歉,因为我才十五岁而已所以
诚实地一再改口,就算再怎么不情愿,这都是家庭教育的成果吧。曹国舅在云上轻轻地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帮你回忆吧。那个时候,我仍然是个凡胎,还没办法腾云驾雾。时值太宗皇帝御宇,天下统一既成,五十万大军向北方
扯太远了哟,曹国舅。
蓝采和苦笑地加以制止。
Ⅲ
那就进入正题吧。我等八仙与你们龙王兄弟原本是处于敌对状况
咦?是吗?
你不知道吗?
知道的话就可以先发制人了。
余以温和的表情说出激烈的言词。蓝采和忍住笑意,曹国舅的表情则越发难看。
你们几个没念过《东游记》吗?书中写得一清二楚。
《西游记》的话我倒是看过。
不求上进的家伙。其实在最初的时候
扯太远了哟,曹国舅。
知道啦,你不必一直提醒我。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余礼貌地插嘴问道。
你们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是有事要找我们哥哥的话,我们可以带你们到京都去。
在那之前,还有其它的事情该办呢。
曹国舅的威严面孔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一种别有含意的笑容。
你们两个必须接受测验。
乍然听见一个最最讨厌的单字,终抬头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居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跟我说测验,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说到这里,虽然我们一直没去上学,不过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期末考了吧。
你怎么老是想到一些有的没有的呀!
些微地感到焦躁,终改变话题。
算了算了。虽说是测验,但也未必是数学吧,测验就测验。不过,我们两个是无所谓啦,请不要把托比马龙也牵扯进来。
托比马龙?啊,你是指那条腾蛇吗?
蓝采和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们当然无意将它牵扯在内。但是,只要你们不离开腾蛇,它就必须和你们一同接受测验。
那我们要不要下去?余问道。
这也是一个选择呢,黑龙王。不只限于战斗,连同战斗在内的一切危机你们将如何应对,似乎都是曹国舅的测验重点。当然,你们要逃跑的话也行。好了,没时间再思考了哟。
曹国舅的巨掌开始动作。张开、合起,再次张开之时同时也猛烈地向前击出,白热的光团化为光柱,穿透天空。
不过是气弹而已,接接看吧,白龙王!
一道强劲的能源之刃画过腾蛇背部,终高高地跳起来避开攻击。
余也跟着照做。直到跳起来为止都相当顺利,但是在降落的时候,姿势却有点乱掉。鞋子在腾蛇的背上打滑,使得余倒栽葱地向下坠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伸出的手抓住了余的手。
要人操心的家伙。
视线一转,曹国舅正打算再次击出气弹。
等等啊,暂停、暂停,等我把弟弟拉上来再开始嘛。
噢,原来白龙王会在战斗之中向敌人祈求宽限呀。
可恶!算我没说。
终将力量凝聚于左腕,一面在腾蛇背上保持平衡,一面轻松地将余的身体拉上来。突然视野中白光一闪,气弹再次来袭。
托比马龙,快闪躲!
这下子连腾蛇也无法再继续优雅地乘风飞行。为了闪避飞来的气弹而怱左怱右、怱上怱下地急速移动。
狂风迎面扑来,把终和余的帽子从头上刮掉。由于帽子和衣服原本就是一体的,所以并未飞走,不过在狂风中飞扬跳跃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旗子一样。狂风怒嚎,水气化为子弹对着两名少年胡乱扫射。
终和余只能紧紧地攀附在腾蛇的背上,连半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曹国舅的笑声传来。
怎样啊,白龙王。呼风唤雨难道不是你们的看家本领吗?
去你的,摆什么主考官的架子呀!
终气愤地嘟哝着。
托比马龙,急速下降,把我们放到地面上。先把你放开之后,我们再拿出诚意好好地反击。
腾蛇依指示行动。
几百亿的水滴包围、打击着终、余二人。简直就像是在瀑布的正中央逆流而上一样,全身湿透。水气由衣服向肌肤传导,接着再渗入体内夺取体温。
我们两个要是在空中溺死的话,肯定会成为超级笑柄!
说不定是冻死呢!到时候我一定去站在两个哥哥的枕边!
为了追赶急速下降的腾蛇,两名仙人彷佛从云中滑落似地向下坠落。
真是的,果然是不成熟的毛头小子,光有满肚子的胆量而已。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耍嘴皮子呢。
这不是很有趣吗?
也许他们只是迟钝罢了。
仙人们的对话并没有传到终、余二人的耳里。不断地在云里朝地面下降,这个目的终于达成。
终于到地面了。辛苦你了,托比马龙。
在巨大翅膀的鼓动之下,仅仅只有微量的灰尘扬起。由于含有大量的水气,所以灰的重量不但增加许多,连黏着度也跟着提高。终和余的脚一踏上地面,穿的球鞋便立刻半陷入了地表的灰色泥土当中。
接下来,该如何反击呢?我非得让那两个仙人老头跪地求饶不可。
终哥哥,快看!
终顺着余的视线转动脖子。
兄弟二人所看到的是身穿胄甲、宛如中世纪欧洲骑士般的人物。而且不仅有一人,至少有十人以上。不论是谁看到那副情景,应该都会感到愕然才对,尤其是竜堂兄弟,他们绝对有惊讶的理由和警惕的必要。
三秒半过后,终吐出气息。
还好,看来不像是小早川奈津子。如果是那个阿姨的话,应该是单独行动才对。
也不是复制人吧。
小早川奈津子的复制人?那种东西,就算是神明容许,我也绝不容许!
终所提到的这个名字,对他们兄弟而言,简直是不祥与困扰的象征。尽管相识,却既非朋友也非恩人。此人称呼竜堂兄弟为人类大敌,极欲将他们从地球上剿灭,自诩为爱的美女战士。
穿透灰和雨水确认过后,终才安下心来。
我的妈呀,好像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真是太好了。
不过实际上却是一点也不好。
Ⅳ
驻留在相模原基地的美利坚合众国陆军第二航空机动师团第四野战连队第二七步枪大队第六十中队的士兵们,这一天并不幸福。因为他们必须在不断降下的灰和雨中,背负重装备,朝着距离富士山喷火口三十公里的山中行军。担任指挥官的是中队长卡林顿上尉。
连军事卫星都无法在富上山的喷烟之下进行扫描。现在只能够依赖地面侦察了。大家明白了吗?
出发前,卡林顿上尉如此地向部下宣布。内容是套用自上级的话。
就算在火山活动的地区里,我军也必须保持充份的战斗力,并加以行使。同时为了让个人战斗武器的性能发挥到最大极限,我们也必须找机会来加以验证。我将在队员当中挑选出二十人来担当这个光荣的任务。
虽然是光荣的任务,但是在士兵之间的评价却相当糟。
去,结论就是要我们充当武器改良的实验品嘛。
别发牢骚了。那种事情我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都干过。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灰而都是砂。
士兵们的士气一点也不高昂。若是置身在中东诸国的最前线就另当别论,但目前却是在同盟国的日本,而且是未曾告知自卫队的秘密行动。阴郁的降灰、冰冷的初冬雨雾、泥泞中的硫磺臭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气氛也越加凝重。为了通讯及搜敌的目的所以每隔十五分钟检视机器一次,但是却得不出什么结果。
不行啊。电波根本就不通。
原来灰这种东西这么难搞。这样的情形在伊拉克或阿富汗从来都没发生过。
别老是把伊拉克和阿富汗搬出来比较了行不行啊!
如果要将所有的高精密武器都施以耐灰处理的话,恐怕得额外编列出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预算呢。而我们的报告就是预算的根据,真希望能分到一点回扣呢。
你知道吗?我每个月得支付我那个分手的老婆一千块美元,而且还得负担小孩子们的扶养费用。超过以上的金额,我的心脏就负荷不了了呢。
虽然只是些无聊的对话,但如果连话都不能说的话,这趟任务可能会更加难熬。应该足够了吧,真想快点回基地冲个热水澡,喝罐啤酒。
感觉还真原始呢。我们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搞不清楚。希望别在这种地方遭到游击队或恐怖分子的袭击才好。
他们前方立着一块像是告示牌的东西。虽然描绘着图画和文字,却因为灰垢蒙蔽而无法辨识。其中一人正要举手擦拭之时,却被另一人加以制止。
就算没有灰垢,写的也全是我们看不懂的日文,还不是一样?
你很啰嗦耶。看图不就明白了吗?不过你肯定是看不懂的啦。
十兵们开始以带刺的言语相互攻击。虽然还不到精疲力竭的程度,然而在荒废的无彩世界里、大半天都没遇上半个人地行军几个钟头之后,比起不可能存在的敌人,自己人反而更令人郁闷。
名为马阔里的上等兵和名为霍普金的同胞并列前进。马阔里是美国的白种人,身材中等,高度勉强可及巨汉霍普金的耳朵。
喂,霍普金,你不觉得我们的队伍里面混进了一个奇怪的家伙吗?
你说谁啊?
就是他呀。
马阔里的视线探针刺中的是一名与其它同伴保持距离默默行走的士兵。
那名士兵从一开始就穿着装甲服出现在同伴面前,头衔为史密斯伍长,所以是下级士官而非一般士兵。没有人看过他的脸孔,也没有人听过他的声音。
这显然是个假名,因为连这个小队的指挥官卡林顿上尉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卡林顿不过是奉上级之命让这个人加入小队罢了,所有细节一律严禁过问。
尽管有士兵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前去攀谈,但是却完全不受理睬,而且还遭到卡林顿上尉的大声责备。因此在行军开始的十分钟后,就完全没人理会他了。
一名叫做吉克斯的上等兵,因为拍掉肩膀上的灰而弄脏了手,进而郁闷地大骂道。
该死,这个地方真的在地球上吗?说是火星或金星,我倒还相信呢。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
日本人就住在这里呀。
哼,既然如此,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啰。
吉克斯发出刺耳的笑声,同时把滚到脚边满是灰烬的物体踢开。出人意料的柔软度使得那个物体轻轻弹起。原来是兔子的尸体。空虚的眼睛宛如红色玻璃珠般地瞪视着士兵们,简直就像是在下诅咒一样。
还不如遇上敌人比较能消除压力。这个时候,人多数的士兵们都开始模模糊糊地生出一股危机意识。
突然,他们的前方,出现两名少年。连帽的衣服完全湿透,仿佛刚淋过大雨、或是穿越过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一个顶多十五岁,另一个年纪更小。瞬间已把枪上膛的士兵们立刻放下武器。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孩子!
等等。普通的小孩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场所徘徊吧?
十兵们交换着意见。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不好是生化人啦、机器人啦、或者是复制人也说不定。
去你的,科幻电影看太多了吧?而且全是B级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OTAKU呢!(译注:OTAKU指日本卡通的狂热影迷)
看不出来吧!
卡林顿上尉以略带歇斯底里的声调制止部下们的废话,摆出指挥官的架子。了不起呀!部下们全都不服气地以白眼瞪着上司。
卡林顿上尉才向少年跨出一步,就立刻在原地冻结。因为在雾气的流动之中,他看见了耸立于少年背后的巨大黑影。
怪兽
卡林顿喘息着。
腾蛇是具有翅膀的巨蛇,又是栖息于仙界的仙兽,因此与东洋神话或传说无缘的美国军人自然无从得知。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出现于B级科幻电影中的邪恶怪物。
这家伙还真吓人呢!
伍长欧利里亚发出痉挛般的笑声。
看来是富士山的爆发,让地底下的怪物现身到地面上来了呢。
白痴,地底下的怪物怎么会有翅膀呢?那应该是能够在天空中飞行的生物吧。
体型太庞大了。鸵鸟不是一样有翅膀却飞不起来OH!
腾蛇扭动着身体。由于附着在皮肤上的灰让它很不舒服,所以它要少年们用手帮它抓一抓。抓过之后,果然畅快无比。然而
射击!
七、八支自动步枪爆出轰响及火光。红红绿绿地、划破无彩色的世界,命中目标。
住手!
以日本话大喊之后,终连忙改口再喊。
STOPPLEASE!
一番好意全都白费,腾蛇的巨体接连不断地中弹。
腾蛇发出悲痛的鸣叫。
虽为仙界生物,却不像龙一样拥有不死的肉体。被枪弹射中的话,还是会受伤、会有痛觉。况且,它从来没有遭受过这般单方面的加害,所以更是惊惧不已。
还不停手吗!
终摊开双手阻挡在枪口前方,同一时间余也跳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抓住霍普金的步枪枪身。
什么?这两个家伙和怪物是一伙的吗?
叫喊之际,霍普金手上的自动步枪也被强行揪了下来。
霍普金茫然了。他可是荣获师团摔角大赛优胜的强人啊!一个有着天使般面容的少年,竟能从他的手上夺走步枪,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小男孩,把枪还
霍普金再也说不出话来,茫然刹时变为惊讶。因为从他手中夺走步枪的少年以愤怒的表情抓住枪身,并且把枪杆扭成了C字形。毫不费力,就像是职业摔角选手折弯一根铁丝一样,然后把枪枝扔进了漩涡卷起的雾气彼方。
枪声平息,一道惊愕与恐惧的涟漪在美国大兵之间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