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在最大尺寸工作服底下的新首相的庞然巨体,令人联想到退休的职业摔角选手。半白的头发,闪耀着看似阴险目光的小眼睛,在高尔夫球场上接受过充分日晒的皮肤,与身体比较起来嫌小的手,短短的手指头,唯有体重几乎不逊于征夷大将军——小早川奈津子。未来,这二人将会被揶揄为"东西横纲对决",只不过此时此刻,刚躲进立川的巨大灾害对策基地里的新首相尚无从得知,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敌人已经在京都成立幕府之事。
"真是的,这个样子,好不容易当上首相又有什么意义?没意思没意思。"
五个吃光的特级鳗鱼饭容器堆在桌上,嘴里同时叼起三根牙签,新首相发起牢骚。他的选区位于北陆,当某个业者在国家公园内建造高尔夫球场的时候,他因为出手相助,所以免费得到了一张市价一亿元的会员证。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他当上首相之后,能够搭乘直升机在那座高尔夫球场上降落,接受选区内一万名小学生以北韩式的团队体操欢迎。
可惜梦想归梦想,现在的他却只能关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水泥箱里,而且仅有的乐趣只剩下吃东西,室内高尔夫球还有麻将而已。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满腹牢骚的新首相,一看见刚踏入办公室的男子,立刻破口大骂。
"喂,欧布施君,上哪儿去了?一声不吭地溜得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这样子我很困扰啊?"
"首相,我叫布施。"
被那爬虫类般的眼光扎了一下,新首相闭上嘴巴。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官房副长官实在不好对付,尤其是这几天以来,他那种以恩人自居的言行举止似乎有越来越强烈的感觉。
"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那么认真呢?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医院那边有紧急消息传来。应该这么说吧,我十分钟前找了通电话过去,他们说,前首相被一群自称是美军的家伙给带走了。"
"美军?"
新首相的小眼睛瞪大到最极限。巨体一晃动,椅子就发出悲鸣。
"美军要前首相做什么呢?"
"是啊,真叫人不解。"
"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出了三千亿美元的资金协助美军从事中东军事镇压,还签定了永久免费提供养冲绳基地的密约,他们不是应该立即认可政权的交替才对吗?"
新首相的声音近乎哀嚎。
"消息会不会有误呢?假,假如前首相得到美军支持而复活,把这次的事件视为一场政变的话,那我会不会被美军给杀掉?"
"首相!"
无视于布施厌烦的声音。
"听说这座建筑物在七级的震度之下,依然稳如泰山,不为所动。但若换成美军的巡行飞弹或者是大型冲击波弹的话,恐怕连一刻都撑不住吧。我,我不想要像中东的独裁者那样子,活生生地被浇死啊。"
"首相!"
"当初,我要是不勉强当这个首相就好了。都是你在一旁唆使,说什么是大好机会"
"首相!"
第三次不是用喊的,布施突然伸手朝新首相的桌面一挥,高高堆起的鳗鱼饭盒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打中了新首相的脸,其他的容器则发出巨响散落在地板上。惊讶的随从立刻探头进来,却在布施的瞪视之下缩了回去。
"怎样,稍微冷静一点了吗?"
"啊,啊"
以肥胖的手指抓抓沾在脸上的饭粒,新首相一连点了三,四个头。
"哎呀,真是抱歉,我好像有点太过于激动了。一切都交给你去处理,拜托拜托。"
"请放心地交给我处理吧。"
"哦,对了,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进行内阁改组比较恰当?"
"由于目前时局并不稳定,如果进行内阁改组的话,想必一定会招至国内的的批判谴责。但若不这么做的话,又会有一大堆密室会议呀,非民主协商等等不负责任的流言漫天飞舞。"
布施的双眼闪耀出白色光芒。
"等到事态稳定下来,你就进行内阁改组,正式任命我为内阁官房长官。"
"那现任长官怎么办?"
"就说他年事已高,而且是个只会瞎说'在安全理事会尚未作出决定之前,美国行使武力杀害他国总统形同违反联合国宪章'等等假称和平蠢话之人。那种人的时代早该结束了。"
"说得也对,那种人老早就该退休了呢。话说回来,新长官,关于前首相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呀?"
首相不停地搓着双手奉承道。
"明天一早就先下手为强。"
"你的意思是?"
"发布前首相的死讯。"
"什么?那,那样宣布好吗?"
"当然好呀。而且,还应试这么说。前首相已经死亡,因此,任何自称为前首相的人物在哪儿出现或说过什么话,全都是假冒者之所为。"
新首相张开嘴巴,无言以对,又闭了起来。
"明白了吧。关于美军方面的传闻,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当中肯定有什么微妙的错乱才对,为了尽早确认事实,首先必须把前首相的死讯昭告天下。"
新首相不安的摇动令椅子发出吱嘎声响。
"但是,前首相被救走之后,还是可以透过指纹或DNA的鉴定来证明身份。"
"所有的证据都不算数,只要一口咬定那是恐怖分子自己捏造出来就行了。"
"话虽如此,在尚未确认生死之前就宣布死亡的话,后续状况不就会变得更复杂吗?"
布施瞪着新首相,默不出声地在心中将对方狠狠地骂了一顿。光会养大胃袋,脑子和胆子却比弹珠还小。明明就是个无法凭一几之力成为首相的男人,却能够坐上这个位子,这已经是近乎奇迹了。"
"让我这么说吧。官方解释以及公开宣布,都是掌权都的特权。你手上握有的是漠视事实扳倒真相的力量,根本没必要对任何事情感到恐慌。"
布施稍微喘了口气,不等对方提出反驳便改变话题。
"还有一件事情,大慈悲党的总干事前来求见。时间只安排了五分钟而已,请你适当地应付他一下。"
被引见的总干事个子矮小,一张脸和身体都都布满了厚厚的脂肪,与新首相握手的手掌有些冰冷潮湿。
"新首相,看见你精神奕奕真是比什么都还令人高兴。听说你支持美国最近的武力行动,真是太好了。"
"哪里,贵党以佛教杀生的戒律为本,是和平主义的看板,我还担心会引起贵党的反对呢。"
"哇哈哈,你真是会说笑。自联合执政党成立已来,本党从未反对过美国的武力行动。凡是违抗美国与日本的家伙,都应该被打入无间地狱才对。"
总干事得意地仰靠在被招待就座的椅子上,费力地跷起并不修长的短腿。
"就算美国准备在中东引爆核子弹头,我们也无所谓哟。令恐怖分子及其后备军在瞬间消失不见,这也算是佛祖的大发慈悲吧。"
"哎呀,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比较起来,法国才是问题所在。法国是个与美国对立,制造联合国混乱,企图拉拢全世界舆论的狂妄国家。为了防止法国二度反抗守护世界和平及正义的日美联盟,我们一定要彻底地给法国一个教训才行。首先就是从法国酒类的输入限制开始吧,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五分钟一过,拼退了不请自来的客人之后,新首相擦着汗水向布施问道。
"那个党为什么那么仇视法国?"
"你没听说过吗?那个党所支持的本支宗教团体,在法国被指名为狂热教派。"
"喔,原来如此。"
"因此他们在法国境内必须受到警方监视,根本无法自由地从事布道活动。大概是这股怨恨作祟,所以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的修理一下法国吧。"
"伤脑筋哪,我一向爱好法国酒,我的爱人还开了一间法国餐厅呢难道真得为了讨好那些家伙而限制输入吗?"
"别担心。
布施扬起一边的嘴角。
"十年前,P县的县议员,在调查那个宗教团体有关地方税逃漏行为的时候,死于不明原因。当时虽然是以意外事件来进行处理,但实际上那名县议员却是遭到强硬派信徒以汽车辗死的。尽管车子立刻就遭到解体,不过负责解体的业者所留下的业务日志,我已经事先拷贝了一份下来呢。"
"哦,真的吗?"
"其他的几样证物,也透过公安警察取得,现在全都在我的手上。只要握有这些东西,那个政党就绝对不敢反抗我们。那些家伙为了要分得权力的一杯羹,不但政治理念违背佛教的杀生戒律,甚至连佛祖的惩罚也毫不畏惧。应该不可能会背叛我们才对。"
"原来如此,不过,你可千万别疏忽大意才好呢。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新首相晃动肚皮,盛大地连打了几个哈欠。完全放心了之后,一股睡意油然而生。
布施对着新首相的肚皮投以侮蔑的眼光。
即便是如此低级的男人,但目前还是得支持他。这段时间,必须让他做尽一切令国民及外国产生恶劣评价的事情。一旦谴责的声浪出现,他就得背负起所有责任被赶下首相宝座了。在那之后,布施便可以慢慢地,以年轻改革者的身份登场。
2
大夥儿一行人,现在究竟跑到什么地方了呢?
龙堂终歪头思索。有大半天的时间,车子一专注于奔驰行走,车身也不停地摇晃震动。左拐右弯,深入草丛,穿过树林,冲下极为陡峭的绝壁,还差点儿就要翻车了。
"医生!医生!"
无论怎么叫唤,医生都毫无反应。或许是确信终于甩掉追兵了吧,所以眼睛直盯着前方,一心一意地勇往直前。没办法,终只好改变叫法。
"队长!"
医生的臂膀一动,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转向终。
"什么事啊?我现在很忙呢。"
所谓的全心投入,大概就是这样子吧。尽管感动,终还是立刻清了清喉咙,切入重要主题。
"是这样的,队长,请问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正往哪个方向前进呢?"
"怎么,不信任我的驾驶技术吗?"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这辆车子正好配备了卫星导航系统。可别小看了零五式装甲车哟。他能够取得测地卫星的资料情报,就算刻意地想走错路也很难。"
这个时候,余谨慎地开口插话。
"在这样的火山灰和电磁波当中,导航系统真的能够派上用场吗?"
不知是否认为这个问题太不客气,"队长"的眉头更加深锁。
"确实是充满杂音,而且画面也相当紊乱。不过方向应该不会差得太离谱吧我想。"
或许是对医生的语尾补充感到不放心,躺在担架上的前首相呻吟地说道。
"确,确认一下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余把脸靠在窗户上好一阵子,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
"其实,我从刚刚就注意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余?"
"呃,我们应该是打算远离富士山对吧?"
"是啊,目前应该是朝着西北方前进才对"
茉理回答。
"既然如此,火山灰怎么会从我们行进的方向吹过来呢?"
余一说完,终立刻看向窗户。左侧一片黑暗,但在右侧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偏白色的带状物。终让医生停下装甲车,为了确认方位而走到国外察看。
"这条河川应试是釜无川吧。"
难民老人如此说道。
这个老人曾经在东京担任过大学教授,教的是日本中世史。退休之后,在八岳附近买了间别墅,准备和妻子二人在那儿共渡余生。他出声指点走到车外的终。
"釜无川在甲府盆地的西南部与笛吹川汇流之后就成了富士川唷。接着便会一路流太平洋,或者是骏河湾了。"
"基本上是由北向南流动对吧?"
确认过后,终俐落地靠近川边。在黑暗中凝神注视,才只三秒,就看见了并不期望的现实。
"我们好像正朝着下游前进。换句话说,就是向南走。方向完全相反呀,卫星导航根本是错的。"
医生的左手仍然握着方向盘,以右手抱住头。
"糟糕,电子仪器这种东西,果真机时耐不了砂和灰呢。幸好有人注意到了,只要折回去就没问题了。我现在立刻回转。"
相当积极乐观的反应。比砂子还要细小的火山灰微粒和著雨水变成泥状,在机器的缝隙间结块。电磁波和静电则令测量仪器及电脑失灵。湿气和热度也瘫痪了红外线探测器。假使引擎的级气口被泥状的灰堵塞的话,别说是装甲车了,就连站车也一样动弹不行。
好不容易完成回转之后,余遗憾地说道。
"我们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呀!"
才刚开口,终立刻把话吞了回去。前方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两个白色光点,而且还在急速扩大,那正是他们认为已经甩掉的装甲车。
"不行呀,装甲车挡住了出路。"
"那,要再倒回去吗?"
如果只有终和余二人的话,管他对手是装甲车也好,是战车也罢,根本无需恐惧,光凭着一股干劲就足以应付了。然而此刻不仅有茉理在场,还加上了前首相,军事迷医生以及避难的老夫妇。虽然当中有一个曾经脱口大叫"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人在,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吧。
"能不能再回转一次呢,队长?"
"当然可以,不过在回转过程中距离拉近,很有可能在极近的距离内遭到攻击。"
"那就全速后退!"
"好,我知道了。"
终打开舱门,跃上装甲车的车顶,并制止了跟着他行动的余。
"你好好照顾茉理和老人家。"
装甲车忽然弹起,终立刻抓住舱门的边缘才免于跌落下去。关上舱门,在车顶放低姿势,不一会儿就淋了满身的杰和雨,终的连帽运动衫变得又湿又重。
"老早就该折旧退休了呢,真是辛苦你了。"
终一面慰劳着自己的衣服,一面凝神细看。闪烁着白光的车灯不断地迫近,车体的上部,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黑色物体在蠕动着。
二五厘米的机关炮冒出火花,炮声穿透风雨之声,红红绿绿的火线划破黑暗。连续击发的子弹命中地面,激起了细细的泥柱。后退中的装甲车轮不停地辗碎掉落在地面的树枝,并弹起石头。
"假如在平地的话,时速最高可过七十公里呢。"
握着方向盘的医生低吟道。车内并没有暖气,然而汗水却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前首相和老夫妇三人靠在一起,全都吓得不敢出声。
"来射我看看呀!"
终一面长升高姿势,一面紧盯着冒出火花的机关炮。龙堂家的人若是被导弹类的机关炮击中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与一面开火一面追赶上来的装甲车的距离越来越近,终的视力捕获了驾驶座上的蜥蜴兵。
3
军事卫星所引发的大量破坏暂时被阻止了下来。在京都市左京区的共和学院宿舍里,虹川、蜃海、水池三人组正监视着失去意识的"操石师"。虹川的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电视摇控器的长方形物体。
"这是什么?"
"放在她外套的口袋里面,大概是控制器吧。"
"是那个军事卫星的控制器吗?"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哦,这么说来,我们也许有征服世界的机会呢。"
水池把玩着长方形物体好一阵子,最后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我看征服世界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东西似乎只对她,她叫操石师是吗?只对她的指纹有所反应,而且还加装了层层的机关呢。"
"派不上用场啊"
"别开玩笑了!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对于我们幕府而言,那或许能够化为一股有效的镇压力量也说不定呀。不管怎么说,这个国家的政府可是超级大国,也是在未经联合国的许可下便以武力来颠覆他国政权的暴行的狂热支持者呀,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样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幕府。"
"唉,管他们使出的是什么样的手段,反正都无所谓啦。"
"因为幕府有镇压力量吗?一来我们有龙堂兄弟,再说征夷大将军本身就是史上最强的镇压力不是吗?"
"操石师"被安置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身体盖着毛毯双目紧闭。征夷大将军——小早川奈津子则在宴客用的和室里与冢越对饮,应该已经喝干好几瓶一公升装的米酒了吧。
"事情怎么样了?"
续一边向三人组发问,一边走进客厅,他刚送走驾着腾蛇出发的兄长。听完三人组的无趣报告之后,续无言地点了点头。从水池手中接过控制器后,便一把扔地脚边,再以穿着拖鞋的脚给踩了上去。
细小机械的粉碎声响与蜃海的声音重叠交织。
"哎呀呀,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不,续的做法是正确的。"
虹川如此评断,并转向蜃海说明。
"不使用这个控制器的话,就算是当成宝贝收藏起来也是毫无意义。不光是有被夺回之虞,一旦被夺回之后,还是一样会被用在大量破坏,大量杀戮上呀。"
"嗯,就好比核子武器一样,不如废弃,是吗?"
"正是如此。我们的目标并不在大量杀戮,而是天下统一呀!"
望着立刻脱线的三人组,续露出苦笑,并将再也拼不回原形的控制器残骸扔进垃圾筒里,仿佛想到什么似地,续轻拍着手。
"说到镇压,我郑重地请求各位前辈镇压住征夷大将军。"
"这可是重大案件呀。凭我们几个的力量,恐怕应付不来吧。"
"那倒未必。连自尊都伤害不了的话,光这个部分应该就相当具有利用价值了,请你们试着去煽动煽动。"
像是反派军师的台词说完之后,续改变话题。
"始哥已经出去了,我也有事出去一下。"
"喂,你去哪里呀?"
"我去看看宝池附近怎么样了。"
听见续的回答,虹川站了起来。
"喂,这样的话,我也一起去。虽然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正好有个学弟在,我们可以反搭警车过去。"
续和虹川走进院子。虹川喊了学弟的名字,却一点回应都没有。找来找去,终于看见一具上半身钻进树丛里的昏厥人影。不知道是被飞天夜叉打到了,还是被石头砖瓦砸到,头上肿了一个大包。
"巡逻车也不见了,难道是被本部叫回去吗?"
"那就没办法了。"
"我本来是想,在这种时候一定会有交通管制,而巡逻车绝对比一般车子来得快速。"
"交通管制的时候,只有两轮的才行通呢。我骑脚踏车过去好了。"
宿舍与宝池的距离还不到二公里远,骑脚踏车最多十分钟就能抵达。更何况踩踏板的是龙堂家的一员,搞不好在全力疾走之下还会形成一股冲击波。
来到脚踏车停车场的续,注意到奔至脚边摇着尾巴的小狗。
"喂喂,你怎么也跟来了呢?"
露出笑容,续抱起小狗松永,将它放进安装于前轮上方的置物篮里。这不是一台登山越野车,而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用的脚踏车。
确实开启车灯,朝着夜晚的街道奔去。直到刚才为止的骚动早已经消失无踪,共和学院宿舍的周遭又回复了平静,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过了五公钟后,大量的人潮及车潮立刻盛大涌现。道路被阻断,戴着头盔的警察筑成人墙。前来观看的人潮为警察人数的数十倍以上,为了制止群众,警察的声音越来越大。
"前面危险,请大家不要靠近。"
"喂,你,别到这种地方来,快回家念书去!"
"啊,老婆婆,不能从这儿过去哟!"
有几秒的时间,续停下脚踏车来观看着前方的状况。接着把灯熄灭,改变方向再次前进。
穿过狭隘的巷子,一来到稍微宽广的道路,就看见高度将近两来的铁栏栅前并排着几辆汽车。续露出微笑,将力量灌注地踩着踏板的脚上。脚踏车以不可能的速度向前冲刺。抬高前轮,脚踏车跃上栅栏前汽车的引擎盖后,继续向车顶冲了上去,藉助惯性,画出弧线地于空中滑行。巧妙降落的位置,就在国际会议场用地内部遍植的草皮上面。
国际会议场这座巨大的建筑物是一九六零年代建造完成的作品。这是一栋仿造飞弹地区合掌造法之独特建筑,在日本的建筑史上相当有名。只是现在已经凄惨地碎裂四散化为瓦砾之山,同时到处喷出火焰及黑烟。消防人员,急救人员,警察忙碌地奔走于停放各处的消防车,救护车以及巡逻车之间。黑夜之中依然清晰的是白色水柱,来来去去的叫喊及脚步声。
"幸好不是发生在会议期间,而且又是晚上。这儿要是饭店的话,不知道要死几百个人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呀?"
"是打雷?不会吧!"
激动的声音里夹杂着困惑。续知道雷电的真相,但是却没有告知此事的立场。
小狗松永突然在置物篮里狂吠了起来。
松永吠得更厉害了。一脸仿佛在述说着"你还不知道吗?"的表情看了续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再次狂吠。那是隆起于黑暗之中的草皮小丘,续直觉地感觉到,上面站了一个人。
"谁,站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好没教养的一条狗呀。"
一阵瘴气随着奚落的声音吹了过来。
夜空中的云朵快速移动,令地面忽明忽暗。尽管如此,夜视力极佳的续还是看见了一名身穿类似喀什米尔材质外套傲然立的男子。头发被夜风吹乱。两手插在口袋之中。牙龈外露,像是无声地在笑着。
此人正是要部下称他为"阁下"的男人。
龙堂家的次男,堪以中国南北朝时代的兰陵王来做比喻,骁勇无双且拥有典雅的美貌。据说他曾经戴着面具驰骋沙场,大破敌阵于数万敌兵之中。尽管有学者斥为无稽之谈,但至少从未有"兰陵王绝对不曾在战场上戴过面具"的文献流传下来。
在那美貌之上,增添了一抹格外冰冷的锐气。倘若是真正的兰陵战王,应该会在马上重新握起长枪吧。而龙堂家的次男却仍然握着脚踏车的把手,并无恐惧,但紧张与敌慨之心却无声无息地升高水位。
"好不友善的态度呀,龙堂家的次男。看来这个物质似乎也传染给狗了。"
"我再重复一次,你究竟是谁?"
"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
"架子还真大呢。"
"比起我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才对吧。"
"大概有吧,比方说?"
"进入二十一世纪,潘朵拉的盒子已经开启了哟。"
男子以教师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而开启之人,就是二十一世纪最初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他立下了一个伟大的先例,那就是,只要是身为超级大国,便可在得到联合国的批准前,以先发制人的攻击颠覆他国政权。这个教条已经获得四十多个国家的赞同。"
"全世界有超过二百个以上的国家哟。只要其余的一百六十国还保有良心和理性就足够了。"
"我排斥'良心'这个字眼。"
"既然如此,就改用'正义'来代替吧。至少他们知道除了战争以外还有其他解决国际纷争的手段,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小狗松永轻吠了几下,似乎是在表达赞同之意。
"这么说来,你大概不认同这个世界有正义之战的存在吧。"
"春秋无义战。"
续的语气相当冰冷。
"我大哥教我的哟。这是孟子说过的话。意思是这个世界上并无正义的战争存在。"
"哼。"
"孟子是纪元前三百年左右的人呢。高呼正义之战的美国总统,以及一部分赞美那种行为的日本媒体在精神发展上,可比孟子迟了有二千三百年左右吧。"
"你似乎很喜欢那样的论调呢。"
男子高高低低地发出嘲笑的声音。
"但是,孟子是个什么东西?那家伙并没有征服世界呀。征服世界所必须要有的,既不是伦理也不是人道。"
"是力量对吧。"
"是压倒性的力量。但是,光是那个还足够。还得具备为力量施以正义的浓妆,对那种事情完全不感到羞耻的强韧神经。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拥护的是那些反抗美国的独裁者吗?"
"残暴的独裁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一点都不同情。不过,你们应该没资格为独裁者评分吧。不论是巴拿马,伊拉克或者是阿富汗,培育独裁者及恐怖分子并加以利用的不是美国吗?"
"好的独裁者对我们可是相当有用的家伙呢。所以我们对那些家伙进行培育,评价,还选择与处罚。"
男子仰天看着月亮。
"不管怎么说,潘朵拉的盒子确实已经打开了,我们的理想时代终于来临。一个以实力压倒伪善国际法及一切的时代。"
"你有什么实力可言吗?"
续尖锐地指出。说是攻击也无所谓,然而男子奇妙地毫无漏洞可寻。
"不过就是藐视国际法,践踏联合国宪章,任意轰炸他国领土却没人能够制裁的力量罢了。"
"操石师是你的手下吗?"
"啊,那个女人呀。"
似乎不怎么感到兴趣,"阁下"耸了耸肩膀。
"那个女人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倒是个蛮好用的道具。不过,如果第二次也失败的话,我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你们要是抓到她的话,大可随自己的喜好去料理,看是要做成天妇罗还是生鱼片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她的手上可握有军事卫星的控制器哟!"
"你认为那是唯一的控制器吗?嘿嘿,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那种东西不过是小学生的玩具罢了。"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自己想办法去找出答案吧,我可没有义务要告诉你呢。好像有点太多话了,我就在此告辞吧。"
"你认为自己可以平安地离开吗?"
在说话的同时,续察觉到周遭的变化,四方被一群异形的身影团团围绕。赤红的眼睛,巨大的翅膀。小狗松永发出嚎叫,飞天夜叉的数量可以以打数计算。
"这些家伙虽然只是群小喽啰,但至少比人类来得强,而且还挺难缠的对吧。"
男子缓缓地举起手。
"此时此刻,我还不打算直接与龙王兄弟正面交锋。共工那家伙或许会不自量力地挑起决战,但我可比他更加谨慎小心。"
由于"共工"的名字出现,续可以确定,对方必定是牛种里面的大人物。在伦敦上空与四头巨龙于空中交战,并遭到惨败的敌人名字正是共工。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还直呼其名,这具男人肯定是牛种的大干部之一。
"那就后会有期了。"
两头飞天夜叉恭敬地执起男子双手,带着他飞向夜空。
"可别滑了手哟。"
讽刺地嘟哝着,续就这么目送着消失在夜空高年的男子离去。剩下大约十头左右的飞天夜叉,也像是在追赶男子似地飞向空中。看来似乎是个具有表演欲过剩倾向的男人。
4
续出门之后,三人组无所事事地在共和学院宿舍的客厅里打发时间。
"她还没醒吗?"
"好像还没呢!"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盼望茉理早点回来了。我们几个,根本没办法仔细地为她做身体检查。"
"让我来做身体检查吧。"
水池的提议立刻被虹川冷冷驳回。
"不行不行,那样会违反公共秩序及善良风俗。"
"我就是公共秩序和善良风俗的化身呀。不久之前还有人称呼我为自卫队的良心呢。"
"你知道良心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怎么适合做为食物呢。非常的苦,必须抹上大量的砂糖才行。"
"以你的情况而言,还得撒上大量的酒精呢。"
交换着毫无建设性的对话。虹川和水池瞥了蜃海一眼。蜃海正以凝重的神情在操作着笔记型电脑,他在思考着有关幕府的基本政策以及组织方面的事情。
"还真努力呀。"水池说。
"别烦我呀,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呢。"
"那你干麻不回自己的房间,慢慢专心地做呢?"
"因为我得留在这里监视你们,以免你们变为大野狼,这是我的任务之一"
蜃海闭上嘴巴,因为虹川和水池的背后,升起了某种东西。
刹那间,他们两的头部被毛毯盖住,两人不停地扭动挣扎。映入蜃海眼廉的,是刚从沙发坐起来的女性身影。
"别动!"
"操石师"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口径很小,枪身也很短,乍看之下根本不觉得是一把枪。
"谁要敢动我就开枪!"
三人立刻停止手脚动作,然而眼睛和嘴巴却仍旧在动。"操石师"究竟把手枪藏在什么地方呢?肯定是个无法从衣物表面轻轻触摸得知的地方。想到自己三人的天真,一股笑意油然而生。
"看吧,要是傻傻地拿着武器,一旦被奔走的话,反而会更加麻烦呢。"
"明智的教训。"
不理会日本人之间毫无结果的对话,"操石师"急躁地盘问道。
"控制器在哪里?"
"哎呀,我不~~会说英语耶。"
死皮赖脸地说完之后,水池一笑,"操石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水池则得意忘形似地,进一步拉高声调。
"这里是日本,请说日语。认为英文在全世界的每个地方都通用,真是美国人的恶癖呀~~!"
"她可不是美国人哟。"
"反正都是一丘之貉呼。"
"操石师"的双眼之中闪耀着闪电,纵使吸不懂日语,也知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右手仍然握着手枪,以左手反手打了蜃海左颊一记耳光。蜃海厚脸皮的笑容微微皱了一下,嘟哝着说道。
"好痛喔。"
"我再问你们一次,控制器在哪里?"
"在那个男人身上。"
蜃海所指的,正是征夷大将军的不肖外甥,也就是胜冈宽太。依照三人的商量结果,就算胜冈宽太遭到"操石师"的痛殴凌虐,三人也不会感到半点心痛,所以决定将他推入火坑。当事人的胜冈,依然全身被绑,从刚才就一直像头猪似地拼命打鼾,也许是神经出乎意料地大条吧。
"为什么会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一点,我们几个下人怎么会知道呢?一切都是征夷大将军所考虑安排的呢。"
现在应试要改称HYPERGENERALISSIMO才对,不过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个错误。"操石师"似乎也仅仅认为那是某个人的绰号罢了。
"既然在那个男人身上,那就过去把东西拿过来给我。"
"这个有点困难耶。"
"有什么困难?"
"因为那个男人把控制器吞了下去,收藏在胃里面呢。"
完全是胡说八道。
"我再重复一次,去把东西拿过来给我。"
"那么你说该怎么做呢?"
"切开那个男人的胃袋,把控制器拿出来。"
这会儿连水池的笑容都消失了。像是感到困惑似地以手指摩擦着鼻子下方。
"我可没有医生执照呢。"
"我也没那耐心等你考取执照。你们三个当中的哪个都行,随便去拿支刀子或是剪刀过来,把那个男人的肚子剖开不就行了。如果不愿意的话,洞口就会开在你们的头上哟。"
枪口抵在太阳穴上,蜃海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虹川和蜃海互看着对方,假如两人同时扑上去的话,应该有办法压制住对方才对,只不过"操石师"也并非省油的灯,目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就在这个时候,不容许蛮夷横行的天之声音,爽朗地响起来。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刹那之间,"操石师"全身冻结,水池和虹川也忘了立刻找出猛扑上去的机会而呆立不动。
"噢~~呵呵呵呵呵,可悲的蛮夷之女!违抗幕府的威望,引起无谓的动乱,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不能说是可悲,简直就是愚蠢啊。"
"她说什么?"
被枪口指着,强行要求翻译的蜃海,以极端的意译回答道。
"她要你丢下武器投降。"
"噢呵呵呵,等等,我马上过去了。"
震得地板隆隆作响,出现在客厅入口的人不用说,就是征夷大将军小早川奈津子。
"操石师"喘息着后退,恐惧及挫败感乍然涌现。她拼命地以意志力将那些感觉压制下去,表情则有如石头般僵硬。手中仍抓着蜃海的衬衫领口,枪口也还抵在他的头上。
"噢呵呵呵呵呵,乖乖睡一觉的话,就不会感觉到害怕了,飞蛾扑火的蛮夷之女,要捏死你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一定要让你充分地尝尝后悔的滋味。"
小早川奈津子发出舔嘴唇的声音。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生吞活剥似地,蜃海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耶!大元帅!征夷大将军!"
水池轻佻地鼓掌叫好,虹川则沉重地嘟哝着。
"那个怪力女也有感觉可靠的时候呢。人生,就好比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里"
"喂,你也一起来为将军大人加油吧!这可是关乎蜃海性命的大事呢!"
虽然对水池的认真程度多少感到怀疑,但是却别无其他办法,因此虹川也喊了起来。
"好耶!超级巨星!太棒了!"
伟大而双巨大的小早川奈津子并不计较过去的小事,在客厅的加油声中,她的心情非常愉快,因而开始摇晃起巨体。
"噢呵呵呵,我的伟大,你们终于明白了吗?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非常感动。那么,就让我把这个蛮夷抓起来,先拖到市中心去游街一圈,再钉死于刑门上头吧!"
小早川奈津子一前进,"操石师"便像抗拒不了压力似地向后退。虹川在内心感到震惊。
"哇!这或许是打从平安时代的坂上田村麻吕以来,难得一见的英勇吧。"
无论是源实朝,足利义政,还是德川吉纲,都只是徒有将军的名份而从未亲自上过战场征讨敌人。即便是那么好战的美国总统,亦或是摇着尾巴跟在旁边的日本首相,也绝不可能亲自站在最前线上,然而小早川奈津子却一步步地把敌人的枪口诱导至自己身上,这难道不是出色领导者的借镜,令征夷大将军回归原点的人物吗?就连向来对事物抱持讽刺观点的蜃海,都不知不觉地产生如此的错觉,这就是小早川奈津子的魄力。
"你,你再靠近的话,我真的会开枪喔!"
"操石师"的声音以及手上的枪,都控制不了地拼命颤抖,脸色极为苍白。
以鼻息吹走拼死的抵抗,征夷大将军一步步地朝着"操石师"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