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组织的这处重要据点,一言蔽之就是『竖坑』。
垂直贯穿地面的巨大筒状坑洞。
不用说,『圣廊』中飞行船专用的起落设施与其他设备,都以坑洞为中心设置,最终从上方来看——虽然位于地下,但地面附近的设施都被巧妙地伪装起来,肉眼无法把握全貌——整体形状如同巨型花朵。
原本,『圣廊』是用于拟神机开发及调整的收纳设施——其他部分不过是,运行本体时所须的辅助品,才加上的。
不过考虑到以为中心的『代行者』抹杀计划的现实状况,决定将本部据点也设置于『圣廊』内部。换句话说——失去与其内部搭载的五件『圣遗物』,就不可能完成五百年来的宿愿。对此所有人都很清楚。对于来说,是比任何东西都应优先保护之物——所以,将这处收纳设施作为本部据点,戒备森严地加以保护也就并不奇怪了。同时统帅的五氏族,即柯德兰、玛布洛、陆丝波利提、奥托路琪、茵培拉斯五家族之长们联手结成的最高意志决定机构·五氏族会议,也几乎都在『圣廊』举行。
“——根据报告”
『圣廊』竖坑中心的侧壁。
在邻壁处,可以俯视『圣廊』全景的位置上,设有五氏族族长专用会议室。
宽阔房间中央的圆桌周围,坐着五人。
他们是的最高权力者。
“省吾·香芝拒绝搭乘?”
神经质面容的男子说到。
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陆丝波利提家之长。
“这是严重事态——”
“准确来说,是拒绝搭乘模拟训练装备”
插口的人,是一脸顽固表情的长发男人。
泰罗依德·玛布洛。不必说,他当然是玛布洛家族的族长。
“那不是一回事吗”
帕洛玛兹急躁地回了泰罗依德一句。
“不管怎么样,这样下去第四代救世主派不上用场的话,玛布洛家是难逃其咎的。阁下明白了吗?”
“……我们的责任?”
眉间刻下皱纹的泰罗依德瞪着帕洛玛兹。
“中使用的制御术式虽然是五氏族共同开发的——但感觉同步与直接连接控制者脑部的术式,应该是玛布洛家负责的吧?训练装备中使用的应该也是相同的东西吧?”
“没错”
泰罗依德说。
“导致这次事件是否是那部分奇迹术式有缺陷造成的?——我听说有人这么质疑过呢。而且报告中指出,省吾·香芝是在与训练装置同步之时,陷入突发的混乱状态——既然他身体无恙,那么将原因定为玛布洛家的术式,并无不妥吧?”
“愚蠢”
泰罗依德浮出冷笑说道:
“术式已经检查过多次了。训练装备,其他人也试乘并运行过,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可是——”
“更何况”
像是要用声音压住对方般,泰罗依德加强了语调说道:
“警戒感觉信息,对控制者造成的洗脑影响,并提出整整五次术式分析的不是陆丝波利提家吗?柯德兰家与奥托路琪家也各自进行过一次术式分析。如果存在缺陷,负责分析的人员不都有责任吗?”
“这明显是转移责任”
手指一边不耐烦地敲击圆桌,帕洛玛兹一边说道:
“原来训练装备的调查就是玛布洛家独自进行的吧?那个结果到底有多少可信还是个未知数。想要隐藏自己的失败吗?”
“那么就让陆丝波利提家来负责调查如何?”
(……两个蠢货)
听着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的对话,芭璐特·柯德兰悄悄在心中评价到。为这种琐事斤斤计较有什么用。小型竞争的累积虽然并非不能给对手造成重大影响——但在同室操戈之时,作为一族之长却不该热衷于这种事。作为族长,就有义务看得更远,泰然处之。
这种意义上……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果然还是小家子气。不考虑血统,纯粹从个人人格来看,他们可以说并没有领导者的器量。
而且——
“你们冷静一下。关于先前的事故,报告上写的应该是救世主的资质问题。在这里用推测口气,追究责任问题,没有意义”
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是个平时从不主动发言的沉默男人。所以一旦开口,他的发言就显得格外有分量。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一瞬间停止了口角,转头看向他。
塞布隆·茵培拉斯。
无论容貌还是举止,用『岩石』就足以形容的这个男人了。虽然并不是巨汉,但他的武者气质却诞生出寂静的存在感。
五氏族中唯一最注重武术的茵培拉斯家之长,在单纯个人战斗力方面,拥有在场没人能匹敌的实力——但那种东西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起不了半点用处。而武者气质更是妨碍他,让他犹豫对本应打倒的敌人下手——可以算是个笨拙的人。
所以在的内部权力争夺中,独自掉队……比起其他四人,明显落于下风。
不过——芭璐特虽然不觉得他有威胁感,却也没有小看过塞布隆。
比起花言巧语之人,士兵往往对于塞布隆这种严谨耿直、默默奉献的武将,更为忠诚。芭璐特认为,在势力方面虽然是少数派,但塞布隆麾下的人员,在凝聚力方面,很可能超过其他氏族。虽然还没有到害怕的程度,但也不是个可以小看的对手。
接着——
“茵培拉斯卿说得有理。这次比起责任问题,我们应该讨论的是怎么处理的驾驶者”
涅罗·奥托路琪附言到。
纤细端正到能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脸蛋,白净到病态般的年青男人。这就是涅罗·奥托路琪。比他的年龄大上一圈的帕洛玛兹和泰罗依德,在背地里蔑视地叫他『奥托路琪家的小鬼』——但组织内,芭璐特最为警戒的却是这个青年。
在必要之时毫无踌躇地动用必要的手段。无视普遍禁忌概念的人,在不讲究面子的争斗中,会强大到令人恐惧。
不过……
“那种事不用你提醒”
被比自己年轻的对手指点,让他感到不高兴了吧——帕洛玛兹一边不乐地皱起脸,一边这么回答。泰罗依德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看到议题终于回到主题上,芭璐特开口道:
“再整理一次问题吧”
“……无异议”
塞布隆说……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脸色僵硬地点头。涅罗始终静静地带着微笑。
“首先,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省吾·香芝能否继续作为救世主来使用,或者是否需要准备下一位救世主——不过”
“如果第四代有问题的话,继续使用并不是好主意。只有准备下一位救世主了吧?”
帕洛玛兹答到。
肤浅的思考——芭璐特内心苦笑。先提出结论——其余论调都是为了将之正当化。这种东西虽然是交涉手段的一种,但被能轻易看穿可就有问题了。
仅从报告上来看,姬巫女之中,陆丝波利提家的塞乃嘉,是目前对省吾·香芝采取怀柔手段中最落后之人。说得具体点就是,在获得救世主宠爱的竞争中,她落在最后。帕洛玛兹大概着急了吧。
再加上以前,他们家曾经出过叛徒……帕洛玛兹大概觉得,这次一定要把救世主控制在手里,成为陆丝波利提家的棋子吧。所以面对并不如意的现状,希望『重新来过』。
和玩输了游戏就想回家的孩子一样。
若是身陷不利的状况,可以考虑反击,或者改变位置,方法多少都是有的。若是目前的方法无法顺利达到目的,,那就考虑其他方法。问题不过是,如何从众多可能性之中,挑出危险最少却最有效的选择。
“但是——”
泰罗依德反驳到。
“但是,召唤需要众多的准备,并带有危险性。第五位的召唤,是最终手段。最好还是考虑其他方法。要将周围的奇迹机关,调整为召唤用,再怎么赶工,也需花上四天时间。再者,重新装入又需要四天。总共八天时间内——无法运行。在反抗势力已经浮出水面的如今,『代行者』会在何时何地出现,皆无法用以往的统计数据与常识进行判断”
“……确实如此”
芭璐特点头。
“『代行者』意识到了的存在,并改变了战术。拉拜松发生的事件可以证明这点。『代行者』甚至有可能,在我们进行谈话的这一时刻,就出现了”
过去,每个『代行者』是以半年到两年为期间,单独活动。
可是在拉拜松市,同时出现了两只活动体——而且这离前一场战斗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又再次袭向拉拜松市。从迄今为止的常识中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
帕洛玛兹固执己见。
“正因此——现在省吾·香芝不能用了,才是个大问题吧?再召唤只要忍过八天的危险时间就好了,但如果继续使用现在的救世主,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动不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
涅罗插口到。
把他视为下级的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皱着脸,将头转向年青的奥托路琪家之长。
即没重要到值得警戒,也没渺小到可以无视。
他的立场与塞布隆有些相近——但塞布隆大概是自然造成的,而涅罗则是有意识地人为制造的。
就连自我虚荣心与矜持都平淡地地无视,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这种彻底的方式,正是涅罗最恐怖的地方——但其他人大概并未发现吧。
“茵培拉斯卿,刚才说过。第四代救世主无法搭乘的原因,并不在肉体上,而只是他拒绝搭乘吧?”
“贝露迪雅的报告是这么说的。与医师的报告一致”
塞布隆回到了涅罗的问题。
“『只是』拒绝是什么意义?那不是最大的问题吗?”
帕洛玛兹冷笑着说。
涅罗带着平淡与微笑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技术方面的问题,而是救世主殿下心理方面的问题吧。那么只要逼他不得不搭乘就好了”
“原来如此,人质方案吗……”
察觉了涅罗没有言明之事,芭璐特点头到。
“别傻了,以前也说过吧。必须让救世主心甘情愿地协助我们,怎么能让操纵的人对我们抱有敌对心?”
这次帕洛玛兹说的话,就连泰罗依德也点头表示同意。
是拥有的最强且最大的力量。这力量要是被敌人控制了,结果如何就连傻瓜也知道。虽然它原本就是件微妙的兵器,如果没有姬巫女们的远距离操作,进行奇迹术微调整或其他支援作业的话,是无法长时间运行的——但如果不计后果地解放力量,恐怕就连『圣廊』也会在瞬间被毁灭吧。
“如果把她当作人质,确实会让救世主产生敌意吧。不过,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救世主就不会对我们出手。从迄今为止的救世主的观察结果来看,这是可靠的结论”
“…………”
虽然沉默地旁听着,但塞布隆明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茵培拉斯家代代的家主,以顽固耿直者居多,塞布隆也并不例外。用人质进行恐吓的『姑息』『卑劣』的手段,他当然会觉得讨厌。
不过——
“再者,考虑到用她来延长救世主的使用期限这点,也有必要将她置于我们的保管之下”
涅罗平淡地轻轻说——仿佛在补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涅罗·奥托路琪”
低沉的声音说到。
光是静坐着,男人所散发出的怒气,就让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的脸色僵住了。与地位权力无关——单纯作为强大生物的威胁。事到如今,他们似乎才回想起来,与自己同席的是一个能够空手与猛兽厮杀的男人。在这里,如果塞布隆愿意的话,在隔壁的护卫们冲进来之前,至少能够杀掉两个人吧。
塞布隆直盯盯地睨视着奥托路琪家年青的当家。
“你还在考虑那种事吗……!”
可是涅罗完全不为所动——苦笑着耸了耸肩。
“并不是说想要那样做——只是今后,在不得不使用之时,若是因为时间过长,已无法再使用的话,可就本利全无了。所以做一种保险手段,我在此提案。是否采用另当别论”
“…………”
塞布隆无语了。
(……茵培拉斯卿也是个麻烦的人呢)
芭璐特内心苦笑到。
事实上……不管是否使用花梨·勅使河原,芭璐特早已下令,在省吾·香芝、花梨·勅使河原的食物中,加入能够延长『使用期限』的材料。
当初,作为救世主被召唤来,却由于数个重要因素,最后无法使用的第一代救世主——公开的消息说,他与第三代救世主一样选择了逃亡。但事实上,是他自杀后,由柯德兰家管理着他的遗体。虽然当初只是作为研究材料,才进行保管的。但发现他的另一种用途,是在第二代救世主的时候。
人类的肉体都有新陈代谢功能。
所以——即使体内没有的救世主,生活在被异世界物质构成的世界——索仑,将含有的物质,不断摄入体内的话,救世主也会变成普通人,变得无法再乘坐与『代行者』近身战斗。
该如何防止这种事?
稍微思考一下,谁都可以想出对策。
『召唤』的奇迹术,只能召来有意识的人类以及那个人类所接触的物质。但对水或食物无计可施。这样一来,就必须在这个世界的物质『污染』被召唤者之前,打倒所有的『代行者』。
此外……若是半成以上的肉体,转化为索仑的物质后,『救世主』会受到『代行者』什么样的影响,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直到被完全转化前,都不受影响吗?还是身体的一部分会先崩溃?或者单纯是健康受损?
无论哪种……省吾·香芝的使用期限都不会长久。不过,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再次进行召唤仪式,召唤新的救世主,具有很高的危险。为了延长使用期,就必须在食物中混入『那个世界』的物质。
这件事塞布隆是理解的吧。
可是……
“我的意见如上”
涅罗说完先行了一礼。
“那么……”
芭璐特点头,看了一下五氏族全员的脸。
“我认为,现阶段,涅罗·奥托路琪的意见是最有效的。其他人还有提案吗?”
无论是帕洛玛兹还是罗依德,就连塞布隆也沉默了。
“很好,本提案通过。那么,开始计划的细节讨论”
“关于这点,我有一事需要报告”
涅罗再次发言。
“我们一族之人已经保护了花梨·勅使河原的身体”
“——你说什么!?”
帕洛玛兹伸出巴掌在圆桌上一拍。
“卿没有得到五氏族会议的允许,就擅自采取了行动吗!”
面对额头青筋暴出怒吼的帕洛玛兹——涅罗依然是一层不变的微笑。
“不过是『保险』起见罢了。如果我的提案,在会议中通过的话,计划当然是越早执行越好。因为她的『使用期限』也是分秒必争的呢”
“一回事!无论是那件事,还是这次的事情,你太独断专行了!!”
帕洛玛兹嚷嚷起来。泰罗依德紧绷着表情,瞪着涅罗。
不过——
“帕洛玛兹·陆丝波利提。请冷静一些”
“可这……!”
“身为族长之人,如果靠情绪激昂就能获得什么的话,你可以不住口”
芭璐特冷淡的口吻,让帕洛玛兹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沉默了。
陆丝波利提家之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还觉得有话没说完,但他没再出声……就那样老实地退下了。
“涅罗·奥托路琪的行动会为带来好处还是坏处,我并不知道。但无论是作为人质还是其他利用方法,越早获得那个女孩,就越有利。这是无可厚非的。我并不是表扬涅罗·奥托路琪的独断专行——但既然没有其他能够打开现状的具体对策,就先推迟,是否对他的行为进行处罚。各位有无异议?”
帕洛玛兹恨恨地看着涅罗,但没提出任何异议。泰罗依德与塞布隆也无声地表示同意。
“很好,对于这次涅罗·奥托路琪的行动,暂不予追究”
“非常感谢”
涅罗轻轻颔首。
“那么,关于花梨·勅使河原。她目前已经由我奥托路琪家的人在保护,我想无须再麻烦五氏族的他人,所以就这样存放在奥托路琪家,可以吗?”
“那也——”
泰罗依德皱着脸说道:
“太草率了吧?”
“当然——陆丝波利提卿担心我独断专行是很正确的想法。为了能完美地『保管』她,希望玛布洛家能够提供技术协助。所以——如果各氏族提供人手的话”
用谦虚的语气,涅罗说着。
虽然是形式上,但涅罗还是提出了『五氏族共同协助』的建议。
帕洛玛兹与泰罗依德偷偷窥视了彼此一眼。
“……好吧”
先开口的是泰罗依德。
是因为『技术协助』这句话,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吗?或者说,是打算在技术协助时,暗中做些什么吗?——就连芭璐特也猜不出来。
“我也没有异议”
帕洛玛兹说到。
也许心中是想反对的——但他大概觉得,事到如今即使反对,也只会徒增彼此间的怀疑,于事无补。他这个男人还没愚蠢到会在这里纠缠不清。
最后塞布隆静静地颔首表示同意。
确认了各人的回答之后,芭璐特下达本次会议的决定。
“那么——今后关于省吾·香芝的使用方法,采用涅罗·奥托路琪的提案”
“非常感谢”
涅罗这么说着,脸上的微笑似乎微微深了些。
¤
怎么也睡不着。
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之中,迎来了早晨。不过省吾得知早晨的到来,是因为听见了梅璃尔的敲门声和『早上好』的问候。头上裹着毛毯,懊恼的省吾完全没有注意时间。
“……花梨”
昨天向花梨乱发脾气的事,他一直挂在心上。在花梨跑出去后,省吾一头扎入了被子,但脑中思考却继续着,意识反而变得清晰了——结果晚上一刻也没睡着。
(笨蛋,我竟然说了那种话)
直到现在,他对花梨的罪恶感都压过睡意一头。
离开时,那张眼泪汪汪的脸,闪过脑际。
冷静下来,便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丢脸的事。花梨不过是担心省吾的身体。明明自己懂的。在这个名为索仑的世界中,唯有花梨才是省吾独一无二的伙伴。她只是在努力摸索对省吾来说最好的方法。即便——对省吾来说,那是感情上难以接受的东西。
花梨没有错。
自己却一时冲动,对她——骂不绝口。
如果半天前的自己站到面前,真想狠狠给上一拳。
就像花梨说的那样,对来说,自己的存在意义,仅是的操纵者。
然而,若是无法再搭乘,对他们来说,自己便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普通少年。不再是的操纵者,在这个世界,便没有自己的存在意义了。
但这并不是说,能立即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族长们的话中,至少一年内是无法回去了。
而且是否会让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回想起召唤之时所见的仪式场面——对于所需的大量人员、物质、设施这些东西并不难以想像。绝不是个会为自己做出如此巨大安排,却不要求任何补偿的慈善机构。省吾也清楚这点。
不……在考虑回不回得去之前,应该先想的是,并没有做出,为自己与花梨始终提供衣食住行的保证。有可能会被人突然就赶出房子。
那样一来……省吾与花梨就相当于被丢弃在,语言一窍不通,地理、形势、文化一无所知的异国之中。结果只有困死途中。
花梨大概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吧。
所以她才劝说不要拒绝乘上。
现状——这就是能保护他们的唯一手段。
丝毫没有发现这点,省吾对她大发雷霆。
(老实地,去道歉吧……)
不知道是否会被原谅,但待在这里发呆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另一方面省吾心中也存有些乐观的想法。
好好赔礼道歉的话,虽然会被她念叨几句,但大概会原因自己的吧。两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她的性格,自认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言词苛刻、性格强硬,但要说对带着诚意来道歉的人落井下石——她可不是个会这么做的少女。
还有弥补的机会,还能和好如初。
一边朝着食堂走去,准备吃早饭,省吾一边心想。
就算丢脸,也要道歉。被姬巫女们看见也没关系。直到花梨原谅自己,低多少次头都可以。认真道歉吧。如果她还是不肯谅解,那就用今后的行动,努力让她原谅吧。
省吾如此决心。
可是——
“……?”
和往常一样,被梅璃尔带着走进食堂的省吾——感到不对劲。
已经熟稔的食堂景色。
明明只有省吾和姬巫女们使用中,却宽阔得不像样的房间。房间中央摆放的大桌,桌上铺设的台布,周围的椅子,还有其他家具上,都显得格调不俗。
第一次在这里进餐的时候,被这里从未见过的高级感,弄得紧张兮兮,都记不清吃了些什么。说实话,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气氛。与自己本来的生活,过于脱节了。
不过每天在这里进餐,多多少少开始习惯了。
省吾感到不对劲的是——其他的东西。
气氛有些不对。
好像充满紧张似的……
(……不,比起这些)
省吾搜寻着花梨的身影。
现在,不是关心食堂气氛的时候。首先该做的是对她道歉。其他的事,之后再考虑——和她一起考虑。
然而……食堂中,没有花梨的身影。
“唉……?花梨还在房中吗?“
朝邻近的塞乃嘉询问。搬到这里以后,花梨的生活,大部分应该是由她照顾的。特别是花梨的衣服,大多由负责准备——早晨,应该是她叫醒花梨,并带去更换的衣服。
可是……
“——不是”
塞乃嘉摇头说。
“花梨殿下,目前并不在这座宅邸中”
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平淡地说到。
“……不在?唉?为什么?”
省吾不明白,再问到。
不在宅邸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去哪儿了吗?虽然很难想像她会对省吾,不说一声就离开——但考虑到昨晚的事,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不过……看了看周围,五位姬巫女都在食堂。
省吾或花梨,是不可能独自跑到哪儿去的。语言不通——而且这座宅邸被树海所包围,省吾和花梨没有离开这里的交通手段。所以无论去哪儿,都会有姬巫女们跟随在省吾和花梨身边。省吾能够不被人跟着,随意游逛的,仅限这所宅邸和周围区域。就连『圣廊』也必须带着姬巫女。
姬巫女的态度都很和蔼,所以很少意识到这件事——其实这相当于是变相的软禁。无论如何,都很难想像花梨会独自跑到哪里去。
“…………”
塞乃嘉一声不吭。
“你说不在这里……那在哪里?我有些话,一定要和她说”
“……花梨殿下,由于一些原因,移动到其他宅邸中去了”
塞乃嘉一瞬间——罕见地——泛出犹豫的表情后,这么说到。
“其他的宅邸?为什么?什么原因?”
感到一种无法说清的不自然,口气下意识变得粗鲁了。
“我也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我想暂时无法回到这里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
省吾感到有些晕眩。
事有蹊跷。光是花梨独自搬到别的地方,就让他想不通。而且要是长期滞留的话,至少该对自己说一声。难道说昨晚的事让她生气到,要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原因我也不清楚”
毫无头绪。
省吾朝其他姬巫女们投去视线。
“有谁——听到过什么吗?!?”
某种无法言表的不安与焦躁,在胸中积蓄。
贝露迪雅、爱绯妮儿、荷杰妲,还有梅璃尔。
逐个看过去,姬巫女们或是摇头,或是低垂视线……没人告诉省吾希望知道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移宅邸这件事,至少应该与有关。无论是自己还是花梨,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可是,姬巫女们却都说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她们在这个组织中,应该具有相当的地位才对。连她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带我去花梨所在的宅邸!”
视线回到塞乃嘉身上,这么要求。
再多想也没用。去见花梨,找本人直接问的话,就能明白。而且见到她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对昨天的事道歉。
“非常抱歉。我无能为力”
“你说无能为力?为什么!?”
省吾抓着塞乃嘉的肩膀,怒吼。
“非常抱歉”
即便如此,她依旧静静地这么回答。
“这都怎么了……?”
放开塞乃嘉,朝其他姬巫女们转过头——她们也不回答。
爱绯妮儿、荷杰妲、贝露迪雅。
最后省吾如同诉求般,紧紧看着梅璃尔。
可是——
“非常抱歉”
梅璃尔垂下视线,说到。
“…………”
省吾——感到膝盖一阵无力。
就像突然发现,原以为是磐石的地面,其实是随时会裂开的薄冰……这种感觉。
就算是反应迟钝的省吾也注意到了。
恐怕姬巫女们是知道花梨所在地的。知道却不告诉他。省吾虽然还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采取了这样的行动……但绝对不是属于开玩笑或是恶作剧。
恐怕暂时见不到花梨了。
如果决定分开两人,省吾是没有抵抗手段的。
“呃……”
省吾感到一种让自己畏缩的孤独感。
仿佛——被抛弃在不知所向的沙漠中央。该怎么办才好,该向什么方向前进,都不知道。无依无靠。虽然身旁就是梅璃尔——正因为她在身旁,所以更让省吾感到,自己是孤立的。
省吾这才明白,至今以来,自己是多么依靠花梨。
这个世界,没有省吾熟知的高校二年级的香芝省吾。也不需要有。这里有的,只是被人要求作为英雄的省吾·香芝。可这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高校生、香芝省吾。
梅璃尔她们眼中的,也是位偶像。
至今以来省吾能够以省吾的身份存在,是因为有位熟知他是个单纯喜欢游戏的高校生的花梨,待在他的身边。因为有她在,所以才能把持自我。因为有她在,省吾才有稳定的立足点。
可是如今——省吾的身边没有花梨。
“省吾殿下,您要去哪里?”
朝着摇摇晃晃迈开步子的省吾,爱绯妮儿出声问到。
省吾没有回答看她,仅仅——
“……回房”
回答了一句。
不想再见到姬巫女们。
“您不用餐吗?”
“……不要”
说完,省吾离开了食堂。
担心『英雄』香芝·省吾的姬巫女当中,有谁又开口问了些什么。但是——却没有传入名为香芝省吾的普通少年的耳中。
¤
结果——就连午饭时,省吾也没有走出房间。
到了傍晚,省吾还是没有离开房间的迹象。当然了……在省吾房中,设置了数个用于记录他状况的传声筒,和窥视用的镜头,所以若是他有极端行为——比如自杀或自残,或想逃出宅邸——都会被事先察觉。他钻在被子中,半天都不见动静。
“确实有点……可怜呢”
站在省吾房间的门外,贝露迪雅一声叹息。
“……是啊”
一旁梅璃尔点头。
不过……她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花梨殿下被当作人质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呢”
“……是啊”
没错——勅使河原花梨被当作人质囚禁起来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为了在省吾拒绝搭乘的时候,逼他就范……但事实上,拘禁她,还有另一些理由。
原本头脑灵活的花梨,待在省吾身边,对于希望能随意利用省吾的来说,是不希望出现的局面。
并且……先不说恋爱感,光在安心感方面,比起姬巫女,省吾明显更依赖花梨。这样一来姬巫女们的存在理由,就缩水了一半。直到现在省吾还未对姬巫女中的任何人出手。
反过来说——若是把花梨从省吾身边分开,省吾为了逃避孤立感,就有可能把依赖对象转向某位姬巫女。
“说这种话,也许没资格做姬巫女”
贝露迪雅道:
“老实说,这种做法——我并不喜欢”
“但是很有效”
梅璃尔说。
为陌生人的死感到愤怒,想去助人,却反倒杀人,为此受伤为此懊恼的他——将花梨当作人质,肯定能让他乘上。
真是个容易操纵的男人。
梅璃尔带着冷嘲的想法,看着省吾房间的大门。
可是同时——却感到一种堵住心口般的暗淡感。
这究竟是从哪里蹿出来的感情?
省吾消沉也好自责也罢,都不干梅璃尔什么事。反而,应该为有机可乘而高兴吧——为了抢在其他姬巫女们之前,钻入他心中空隙,自己掌握了多种手段。
终于能让碍事的花梨离开省吾。
他不能再见到她。
她无法再见到他。
她不在他的身旁。
“梅璃尔?”
“——?”
被贝露迪雅喊了一声,回过神来。
“什么事?”
“你——你怎么了……?”
“…………”
贝露迪雅皱紧眉头,看着身为友人的姬巫女的脸。
“你有些怪怪的呢。刚才表情恐怖地在笑呀”
“——唉?”
梅璃尔听到她这么一说,手掌急忙贴上了脸颊。
“你说,我在笑?……?”
没有自觉。
没有——
“梅璃尔呀……记得以前我也说过,偶尔你会让人看不懂,变得就连我也不认识。”
“…………”
梅璃尔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着。
“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些误解?”
“……唉?”
“该怎么说呢——我不像梅璃尔你那样伶俐。连我自己也觉得,别人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容易看穿的人”
贝露迪雅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是否伶俐——在姬巫女之中,贝露迪雅确实是个容易看穿的人,她的性格表里如一。
“我决觉得,梅璃尔你的性格有些扭曲呢。特别——在关于省吾殿下的时候。其实啊,与省吾殿下相遇之前的梅璃尔,反而让我觉得比较好懂”
“……是吗?”
梅璃尔暧昧地笑着说。
不过——
(我……)
我的心中有着各种自我。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本心。甚至就连是否存在真正的本心……也不确定。
辅佐救世主的姬巫女。
缠绕救世主的项圈。
自己应该仅此为此而存在。不希求更多,不承认更多,不允许更多。只是为此存在的东西。被柯德兰家收养之后,被灌输的就是这种教育……从没有对此怀疑过。
那么明明不需要迷茫困惑。
(我……)
到底想怎么做?
希望做些什么?
梅璃尔自己也不甚明了。
¤
『神罚执行代行者』——通称『代行者』本来是没有『个性』的。
他们是陨落之神在临终之际,寄托怨愤,而创造的自己的相似体——仅是这种东西。遵从神的遗志,漫长深入地折磨人类,让人类的子子孙孙都切身体会到他们罪孽的深重……『代行者』为此而存在。为此没有必要拥有自我,个性之类更是无从谈起。复数『代行者』同时起动几乎不可能——就算有,为了不在其时产生混乱,只需给个体分配序数即可。
是故,他们虽然也会交换意见,但不会超过情报共享的范畴。
他们的目的与立场如出一辙,基本没有讨论。他们各自起动时获得的情报,从释放的『终端』得到的情报并不一样,所以从结果上,他们设计的『让人类痛苦的方法』会有所差异——但这些很快会被共享化,被编入一个巨大方针之中。
一味漫长地让人类受苦。
一切都是在这个目的之下,建立的。
所以『代行者』明明拥有可以抹杀全人类的力量,却不使用决定性的毁灭手段。绝不是怠惰或同情使然。
毁灭是刹那的事。
但那样的话,他们已经陨落的主人却不允许吧。
他们的判断是,确认一定数量的人类,不断折磨人类,是最符合主人遗志的方法。所以人类直到目前依然不受教训地繁殖,正中他们的下怀。
分娩吧。
增长吧。
充满大地吧。
为了苦痛的死去。
献出的苦痛悲鸣,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他们没有时常起动,也是为了这一点。
威胁如果总是盘旋在头顶,就会成为『日常』。日常会带来达观,生出理解,最终人们会习惯。痛苦不会再作为痛苦被认识。
这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需要控制缓急。
或者在绝望之前,让他们的希望与乐观成长到一定地步。
这不是邪恶。
『代行者』不会为此快乐或高兴。只是遵照存在理由,探索最有效手段并付之于行动。他们有理解人类喜怒哀乐的智慧,但没有感同身受的自我。也没有嘲笑的骄傲。如同植物,宛如机械,他们只执行主人遗志。
这样没有问题,本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在『代行者』起动的五百年后,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件。
一位『代行者』被人破坏了。
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破坏『代行者』的似乎是人类制造的兵器。
剩余的十五位代行者,决定再派遣两位去收拾局面。对人类拥有绝对优势为前提,才肯定了他们的存在理由。能够破坏『代行者』的武器,绝不能在人类的手上。同时起动二位,是为了万无一失。
然而…
被派遣的『代行者』——二号与三号,虽然获得了最初被破坏的一号发送的情报,并同时对那个兵器发起攻击,却还是落败了。
这是严峻的事态。
『代行者』们没有动摇。
但他们也不可能对否定他们存在理由的东西,放置不理。并且——从结果上看,这件兵器的存在给予了人类从未有过的巨大『希望』,那么打碎这希望,不就可以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最大精神痛苦吗?
不过……『代行者』究竟能否破坏这件兵器?
得到一号体情报的二号与三号,失败了。
恐怕目前阶段,『代行者』们获得的情报,并不能显示这件兵器的所有力量。
那么——『代行者』们首先必须掌握这件兵器的性能。掌握之后再设计最适合的战术或是战略。
幸亏『代行者』并不拥有自我——他们是个体也是全体,是全体也是个体。
在剩余的十三位之中,选出数位作为弃子,测试对手的实力,并无问题。
所以——
…………
旷远的草原上,贴着一个漆黑的人形影子。
就像是在某处傲然站着一个巨人,被他的身躯,挡住阳光,产生的影子——描绘出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影。不过作为本体的巨人却哪里也找不到。存在于那里的,仅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漆黑虚像。
不……不对。
仔细看,那并不是什么影子了。
看上去漆黑一片,是因为——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小『文字』,以数不胜数的高密度,编织成诅咒。若是能全部解读的话……也许会因为遭受背叛的神的深深绝望与强烈憎恨,而发疯吧。
仅为了折磨人类而存在的——『代行者』四号。
……
吾等是执行者
吾等是刑罚者
吾等是复仇者
吾等是造物主愤怒之形
给予背叛者们降下制裁之铁锤
故森罗
故万象
遵从吾令
…………
一边高高扬起杀戮之歌——四号『代行者』开始一如既往的行动。通常,起动的『代行者』会释放大量圣光,以最接近的城市为目标,开始冉冉移动——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没有放射出圣光,却流畅地改变外形。
巨大人形的影子,仿佛一张从地面剥下的贴纸般飘起……宛如包裹什么似的,从四面八方向内卷起。
很快他变成一个飘浮在草原上的巨大黑球。
¤
本部据点『圣廊』,被一片骚然的气氛所包围。
他们收到了第四位『代行者』出现的报告。
巨大竖坑底部,作业人员正在进行出击前的准备工作。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紧绷的表情,来回奔走,大声确认,蜷身蹲在各种装置前,忙于细部的调整工作。现场气氛就算说是杀气腾腾也不为过。
毕竟——必须在『代行者』到达人类的城市前,发射。他们的作业哪怕慢上一丁点,也可能造成数百人为单位的死伤者。
不过另一方面,设备维护不良,将会带来大量更多的死伤者——不,最坏的情况下,的败北,将可能召至世界灭亡。
慎重,却迅速。
他们必须带着这两个几乎相反的要求,展开作业。
更何况,是巨大的人型兵器。
不是剑或斧般的『块状』武器。人体中大约有二百多处关节——想要做出相同的动作,当然也要拥有同等数量的关节。因此其构造非常复杂,一次出击过后,会出现大量损耗或变形的部分。他们的维护工作,也包括部件的更换——说得通俗一点,就相当于是的新陈代谢。还包括改良实战中,显露出的缺陷或问题。实际负责修复与成长的人,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常常是最忙碌的一群人。
作为秘密组织的末端人员——他们不会出现在表面舞台上。就算民众对打倒『代行者』的,以及驾驶它的『英雄』赞叹不已,作业人员基本是没有什么荣誉的。
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进行着作业。
因为就是他们的希望。
作为弑神罪人被流放于历史中的的子孙,他们要证明自己祖先是正确的——为了人所支配的世界,他们蛰伏了五百年之久。在渡过二十代人的岁月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能够打倒『代行者』的武器。这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该顶礼膜拜的神器——能够为它维护,对他们来说是既幸福又骄傲的事。
因为这架已经毁灭了三位『代行者』。
对于如今的他们,所谓的希望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圣棺』移动准备加快!别站在轨道上!没有时间了,被压死我可不管!”
怒喊着,从头奔走如市。
“『圣棺』移动准备完成!”
“很好,开始把『圣棺』移动到结合位置!”
“了解!『圣棺』移动开始!”
一声号令,五座巨大的塔,喷吐出大量蒸汽,打开大门。从中滑行出被称为『圣棺』的巨大钢铁箱子,朝着『圣廊』中心移动。
不过在『圣棺』移动时,竟然也有数个作业人员进进出出。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卷进去,压得面目全非吧——明知有这种危险,他们还是继续作业。大概是为了缩减时间吧。
“第一阶段马上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
负责『圣棺』指挥的男人声音,在『圣廊』中响彻。
¤
升降机中,充满了压抑的沉闷空气。
『圣廊』中下降的钢铁笼子中的是,梅璃尔与省吾的身影。
由于搭载省吾的主控室,位于柯德兰家管理的头部,所以出击之前,省吾必然会与她在一起。其他姬巫女们则前往各氏族管理的『塔』,并不在这里。而在内装部件的『圣棺』中,除了氏族管理人员以外,都严禁入内,所以自然就变成了两人独处的局面。
省吾——从升降机的格子窗缝隙中,呆滞地眺望『圣廊』的风景。
接到第一警戒待机命令后,姬巫女们立即把省吾带出了房间……但出了房间后,他始终一言不发。
略带空虚的瞳孔中,无意义地映出『圣廊』的光景。
『圣廊』中此起彼伏响起的声音与轰鸣,匆忙工作的人员,这些都没为省吾带来半点感慨。
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静静杵在那里。
仿佛一切都是别的世界发生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嚷嚷声与轰鸣,就在眼前的『圣廊』中盘旋。但梅璃尔却感到一种如影随形的潮湿寂静。犹如省吾虚无冷漠的态度,将周围的声音全部吸收了一般。
不知该如何对省吾开口。
梅璃尔没有想到,将他与花梨分开,会这么改变省吾。
他的表妹,在省吾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部分吗?
(……比我还……?)
梅璃尔自信,省吾会迷上自己。
以获得救世主——驾驶者的宠爱为目的,被培养的梅璃尔,可以扮演成任何对方希望的女性。她不允许有兴趣或是不擅长的东西。她是完全的万能选手,可以泯灭个性——也可以相应调整,追加个性的『素体』。她从小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
对『男人』最适合的原形『女人』。
正因此,她能成为对省吾无微不至、关心体贴的女孩。
这一点才是梅璃尔作为梅璃尔这个存在,所固定的东西,同时也是她的矜持。被救世主依靠,自由操纵救世主的存在。那就是自己。
可是……
(……我……在嫉妒?)
梅璃尔正在嫉妒那个名叫花梨的少女吧。
这是严重的事态。
梅璃尔必须是最适合省吾的女孩。省吾所爱、所依存的只能是梅璃尔。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一心一意,而且头脑容貌都出众的存在。因为嫉妒而怀疑自己,亦是绝不允许的。
(……我……)
梅璃尔感到自己的精神,是一种双重人格。
为了接受『英雄』的宠爱而存在的表面人格梅璃尔·柯德兰。
以及站在高处,将操纵表情,如同俯瞰控制人偶般的梅璃尔·柯德兰。
真正的自己应该是后者,梅璃尔这么想。
曾经——这么想。
可是……最近,却觉得被表层人格——为了关心『英雄』才被制造出的部分,强拽着。两者的分界原本就有些暧昧,现在的某些部分,甚至到了连自己也无法分清的地步。
贝露迪雅评价梅璃尔『偶尔会让人看不懂』的原因,就是这个吧。
不好……梅璃尔心想。
应该让人依存的自己,怎么能够去依存什么。
虽然多少有些强硬,花梨还是离开了省吾的身边。
这在结果上,梅璃尔该感到高兴。
省吾若是喜欢花梨——强行分开之后,梅璃尔便有机会乘虚而入。是否第一位并不重要,人类的心会屈服于环境。无论看起来多么坚强,都会受周围的影响。只要趁机,与省吾同床共枕,向他吹枕边风『只有我是站在您这边的』,省吾恐怕就会变得依靠梅璃尔了——依靠绝望的痛苦中给予的快乐。至今以来因为在意邻室的花梨,对姬巫女们是否出手,犹豫不决的省吾,今后将会易于笼络。
可是。
这种紊乱的心情是怎么了?
这种——仿佛做了追悔莫及之事般的不安,是什么?
“……省吾殿下”
总之试着搭话,却没有回答。
不可能没有听见吧。
然而——
“…………”
想不出应该继续说的话。
这时升降机停下了。仿佛从压抑的空气中解放般,铁格门打开。梅璃尔犹如逃走般,先离开升降机的铁笼后,朝省吾伸出手。
“请往这边——省下殿下”
没有理会伸向自己的手——省吾面无表情地朝着柯德兰家管理的塔走去。虽然并非拒绝战斗,但他的样子,完全感觉不到气势之类的东西。
“…………”
收回伸向虚空的手——梅璃尔跟在他身后,走了起来。
¤
省吾几乎停止了思考。
从姬巫女们通知『代行者』出现开始,他放弃了思考。
心中填满各种不安。
为什么花梨要换住所?为什么姬巫女们什么也不告诉我?
可以猜到几种可能。但净是些不好的猜想,带着现实感在脑中乱晃。就算是省吾,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善人集团。而且他也知道到,被逼入绝境的大人,拥有执行力与大义的名分——比起逼入绝境的孩子,会做出更危险更无情的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不出动的话,又会有数万乃至数十万人死去。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省吾停止了思考。
光是想到花梨,就让他的不安渐渐积蓄,根本无力去战斗。
“…………”
进入主控制室。
让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把这当作理应做的事。不是特别的事,这是与呼吸一样普通的事。花梨也说过,要搭乘,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么说给自己听——
“请坐下”
被梅璃尔催促着,坐在驾驶室上。
就在这时——
“…………”
省吾——突兀地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爬上自己的背部。
不想坐在这个座位上,不能坐在这个座位上。
本能的拒绝感,从省吾心底里爬了出来。
别去想。
省吾劝说自己。
现在别去想。现在别去回忆。现在只要——
“失礼了——”
开始绑定脚部固定带的梅璃尔——她的手碰到了省吾的脚。仅仅是那样。恐怕以前省吾从未注意过吧。
然而——
“……………………!”
通过脚掌,传来的柔软肌肤的触感。
人类的——
“——咕……!”
省吾的呼吸刹那停止了。
有如整个内脏收缩固定住般的……闭塞感。
不同于理性的部分在拒绝。
省吾的灵魂害怕与那个钢铁巨人一体化。
眨眼之间,注满僵硬的省吾体内,接着——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溢了出来。
大喊着,省吾推开梅璃尔,从驾驶席滚了下来,想要逃走。
“——省吾殿下!?”
同样倒在地上的梅璃尔惊呼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发作般,省吾滚在地上痉挛起来。
不行了。
越是不要去想,越是回想起来。
自己脚上残留的,踩死人类的感觉。在知道自己只有驾驶这一条路,便有意不去回想。这些封印起来的记忆,此刻全部蹿回到自己心中。
就像踩死蝼蚁般,简单轻巧地碾碎了人类。活生生的人类。那种感觉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若是还要有那种回忆,宁愿再也不去坐上。
可是另一方面,无法忘记那些人们仰望自己的视线。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时,姬巫女和负责仪式的奇迹师们狂热的视线。在拉拜松,把省吾当作英雄崇拜的居民们,甚至感到些恐怖的期待视线。
如果自己拒绝坐上,他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告诉他们,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的高校生,又会怎么样?
不,那种事是不被允许的。他们不认高校二年级学生的香芝省吾。他们认的只有英雄香芝省吾。英雄不允许背叛人们的期待。
一旦背叛的话……
回想起在拉拜松,受到集团暴行的女性。被疯狂的民众拳打脚踢的女子。没人上前劝阻。因为她竟然敢对众人的英雄动手。所以受罚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所有人的愿望。
并且无论是还是其他人,都把省吾视为英雄。所以他必须是英雄。一旦不再是英雄了,就等于背叛了所有人的期待。到那时,会受到何种待遇,难以想像。
所以,必须继续坐上。
两种完全相反的思考,在省吾脑中持续对立。
省吾自己无法从中选择一方。所以两方都不选,干脆按照他人的话来行动。因为这是最轻松的方法。
但是自己不做判断,只是远远回避所带来的问题,再次在省吾脑中,呻吟起来。
死在自己脚下的人们。省吾虽然想去保护,却反而被省吾杀害的人们。省吾背叛的人们。
他们死去的触感,他们的痛苦与绝望,死死缠绕着省吾。
逃不掉——连他的灵魂都被紧紧咬住。
“啊……!啊啊……!”
趴在地上,爬出驾驶室——滚向通道中。身体各处应该都被撞到了,却完全感不到痛。不是感到痛的时候。一米、哪怕是一厘米也好,只要能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叫人害怕的武器。
脑中另一个省吾在发出警告:不行,不能这样做……虽然听到了,省吾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嘴中传出,分不清是悲叹还是哽咽的可怜声音,他爬在通道的地上。惊愕的作业人员和奇迹师们看着他,但他完全不在乎。他根本连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都忘记了。
“省吾殿下!”
后背的梅璃尔飞奔过来。
“不要,不要,那种事——啊啊!不行了,杀了,踩死了,踩死了!啊啊!我——不要啊,我不要踩死他们,这种东西,这种大怪物……我才不要坐上去,不要坐,不要坐,绝对不要坐!!”
像是个孩子般边哭边爬。
梅璃尔喊了些什么,是省吾不知道的语言。
周围的作业人员和奇迹师们慌慌张张地像是要抓住他般围了过来。
撞开靠近的他们,省吾翻滚着朝塔外走去。
但还没走到十步开外,他就被按倒在地。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挣扎着哭喊的声音,在『圣廊』内部高响起来。
¤
(……果然不行吗)
从沿着『圣廊』内壁设计的空中回廊上,俯视着被压倒在地的省吾——芭璐特心想。
训练装置的事件,已经让他对此有所预计。
所以芭璐特才同意了涅罗的提案。
但是——
(比预想的更脆弱……不,应该是原来的莱奥,过于胆大妄为吧)
冒失自作聪明,大胆过头也会是个问题。
『英雄』对于来说是傀儡。
若是具有自作主张的性格,并不好应付。有些脆弱的性格,反而容易乘虚而入,方便控制。
(不过这次事态的发展……有些过快了。今后,阻止涅罗独断行为会变得困难吧。他要是因此得意忘形,不知进退的话,反而比较好控制吧)
虽然大概是偶然——但涅罗把花梨作为人质似乎是做对了。
不难想像,今后涅罗在内部的发言力将会加强吧。先不说五氏族会议……在基层之中,年青且具备执行力的涅罗,备受崇拜。但涅罗并不是个为此就飘飘然、傲慢不逊的家伙。如果他是这种单纯的人,芭璐特也就不会如此警戒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必须先打倒『代行者』。
省吾若是拒绝乘驾——就用手段直到他愿意为止。
“…………”
梅璃尔——从『圣廊』底部,像是在窥察芭璐特颜色似的,抬头望去。
她在请示是否使用人质吧。
芭璐特缓缓颔首。
梅璃尔一瞬,露出迟疑的表情。但那只是短短的眨眼之间,很快她便点头表示明白。
(也许——比起救世主,她的脆弱更危险吧)
芭璐特看着梅璃尔,这么心想。
她无论头脑还是容貌,抑或其他能力,都远在众多姬巫女候补者之上。所以她才在多达二十多人的柯德兰家的候补者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姬巫女——但这样的梅璃尔,却也有一个不安定的问题。
她不了解自己。
那也许会成为致命的缺陷。
不了解自己,也就意味着无法彻底控制自己。如果是演技便会不自觉得假戏真做。梅璃尔的不安定在于,对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惑。虽然至今以来,她看上去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但那不过是在逞强。这样的她就算突然出现破绽,也并不奇怪。
不过——真变成那样,就只有舍弃了。
(视情况,有必要追加姬巫女吗……?)
如果舍弃,就需要让替代的姬巫女候补者先接近,让省吾熟悉起来——转移感情。可以作为姬巫女们的侍女,送入宅邸。
(或者……)
召唤下一任第五代救世主,整个放弃现在的救世主。
(的运用计划,有必要做些调整呢)
芭璐特边思索着这些事——边悠然地俯瞰着『圣廊』底部。
¤
“……你说什么……?”
省吾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心慌意乱的自己,听错了?反过来说,刚才听到的内容,能让心慌意乱的自己不得不恢复正常。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作业人员押着,省吾呻吟似的说到。
不对——他是明白的。
没有必要再听一遍。在心中的某处,他也曾这么怀疑过。这是所有可能中,最值得怀疑的一个。然而至今都不曾去想也许是因为,对于梅璃尔她们最后的那一点信任在作祟。
“省吾殿下——”
梅璃尔仿佛在忍耐着般,瞬间停顿了——
“省吾殿下如果不坐上,打倒『代行者』……花梨殿下就会死”
“…………”
省吾感到自己的表情好像冻结了。
“……你说什么……?”
重复着……他明白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开始枯萎。
“等一下,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刚才为止的恐怖如同伪装似的——取而代之的冰冷之物完满省吾心中。连自己也不禁感到异样般,心中寒峭丛生。杂念飞到九霄云外,转变为某种单一的感情。
“——!”
梅璃尔身体一震。
大概是在表情上显露出来了吧。
省吾以一种莫名的平静状态,心想到。
那是自杀者心中——被称为绝望的东西。在无悲无喜,无好无坏的彼岸上的东西。条理与道理无从影响。仅仅是……作为事实在那里存在。
单纯的走投无路。
“是吗……花梨是,人质吗”
“…………是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对话,梅璃尔低垂着眼,不让视线相接。
“为了让我战斗的,人质吗”
“…………是的”
“你是知道的呢——梅璃尔”
“…………”
梅璃尔低着头,无言以对。
“不——原本绑架花梨,带走她的就是你们姬巫女吧”
梅璃尔和其他姬巫女们,说到底不过是的一员。
就算参与的诱拐花梨,把她作人质的计划也并不奇怪。或者,身为姬巫女的她们,负责引路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是的……”
受惊似的,梅璃尔抬头说。
“我——我也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才得知的。没想到养父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
省吾一边被压在地面,一边寂静地抬头盯着梅璃尔。
“那么梅璃尔帮我跟他们说。这是我的问题,与花梨无关吧?”
省吾声音平淡。
恐慌已经平息,大概作业人员们这么判断吧——押着省吾的数只手,松了开来。省吾缓缓站起,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可是——梅璃尔再次落下了视线,摇头道:
“非常抱歉……这件事……我做不到……”
“…………”
省吾察觉到一种奇妙的感情在心中晃动。
加虐兴趣般的冲动,让他开口道:。
“是吗,啊——是啊”
“非常抱歉……我们姬巫女没有权力,对族长会议的决定插嘴。不……那种权力,中无人拥有。因为他们的决定是绝对的”
“啊……不必说了,你不必介意”
省吾反而语气温和地说。
“你原本就是的人呢。把你误认为伙伴的我,像个傻瓜。哈哈哈,是啊。和花梨说的一样……不……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省吾殿下——”
梅璃尔好像反弹而起般,抬头看向省吾的脸。
省吾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姬巫女。
“……是我拒绝坐上的关系吗……全都是我不好吗?哈哈哈,真是个烂人——我,为什么,还能笑出来?真滑稽吧?看着一无所长的小鬼,被人捧为英雄、救世主,在最近距离的特等席上,看着他像跳梁小丑般起舞。好笑吧,笑啊,为什么不笑——不用客气哟!笑吧!?“
“省吾殿下,不是的——我!“
“没有不是”
省吾打断了梅璃尔的话。
看到他怒吼的样子,作业人员再次从左右抓住了省吾的手腕,省吾无法动弹,只能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死死看着梅璃尔。
“……放开我”
省吾轻轻说。
“唉……?”
“告诉这些家伙,放开我。我会坐上去的”
“……省吾……殿下……”
“我会去的,只要去你们就满足了吧?”
“是……是……”
梅璃尔颤抖着点头。
听从她的命令,作业人员们松开了手。省吾用自己的脚走回了塔中。
逃不掉,只能这么做。
完全破罐破摔之后,涌起奇妙的自信。
没有其他事要做,没有其他事能做。没有意义。那么没必要犹豫。哪怕再挣扎也不会有结果。别管有没有罪,别管是好是坏。既然无法选择,就像个只会运转的机械般,停止思考,完成任务就好了。
“省吾殿下……”
梅璃尔跟在身后,保持大约两步的距离。
“啊……梅璃尔”
仿佛嘲弄般温柔的语气。
“在……?”
“你们没有加害花梨吧?”
“……没有。养父的目的,仅是请省吾殿下消灭『代行者』,绝不是想伤害花梨殿下”
“那就好”
省吾说。
“总之姑且相信你了。不过——如果你说谎的话”
回过头,省吾微笑着说道:
“我就……把你们一个不剩的全部杀光”
“…………”
梅璃尔哑口无言。
的一些机能,姬巫女们可以凭远距离操作来控制。此外,还有在初战时使用的强行停机的手段。这此省吾也很清楚。
可是——倘若省吾当真对的人们带有杀意的话,她们恐怕没有能够阻止的手段。他只需在『圣廊』内部,用奇迹兵器乱射,简单地让大闹一番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姬巫女们执行强制停机需要用多少秒钟,但只要有五秒钟时间,就可以发动自暴,袭卷几乎整个『圣廊』的人类。
“……省吾……殿下……”
“好吧,出击吧。别磨蹭了”
“……是”
梅璃尔颤抖着点头。
¤
省吾被固定在控制席上,梅璃尔离开了主控制室。
她一边走向塔中姬巫女专用的控制席,一边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战栗起来。
养父……也许弄错了些什么吧。
她很清楚,芭璐特是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是最妥当的,就会毫不皱眉地使用的人。他的判断大概是,绑架花梨,是用来操纵省吾的『最好』手段。
可是——真是这样吗?
芭璐特他们是不是误解了这个名叫省吾的少年?是不是太小看他了?
这个少年确实有些窝囊的地方。
他成长的世界大概很和平吧。所以他才露出,让梅璃尔她们觉得难以理解的善意。所以他甚至对陌生人的死,带有罪恶感。
然而……
结果真的会如芭璐特他们的预料吗?
精神软弱与脆弱是不同的。
对软弱的人,用骂用打可以让他们服从听话。对这种人,人质是有效的。
但脆弱的人则不同。
若是施加超过必要的压力,就会坏掉。
坏掉后——变成另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后,目前为止束缚他的所有东西,都将被挣脱。就算长着同一张脸——但已是不同的人。
梅璃尔打从心底害怕那个微笑的省吾。
梅璃尔深知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那种强烈愤怒。
五百年前被杀的神明也是如此吧。
也许芭璐特他们打算强逼省吾成为『英雄』——但却误让他成为『魔王』了吧?芭璐特他们真的以为,变成那种样子的省吾,还可以控制住吗?
芭璐特他们是拥有坚定精神的人物——所以是不是误算了脆弱之人的危险性?
(…………)
梅璃尔深呼吸,来抑制战栗。
总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并且思考这些也不是自己的责任。现在只要集中精神,打倒『代行者』就可以了。
『觉醒准备——第一阶段开始!』
梅璃尔如同为驱散心中扩大的不安一般,大声向传声筒下令到。
¤
『觉醒准备——第一阶段开始!』
『『圣遗物』激发!奇迹术式展开!』
战斗开始。
『圣棺』旁待机的作业人员们喊着号子,推动固定在推车上的大型拟神杖,与『圣棺』侧面的端口连接。随着金属机械铰接声响起,大型拟神杖连接之后,作业人员大幅挥手打信号。
“起动用奇迹杖连接完成!”
“连接完成!”
“起动术式展开!”
作业人员走到大型拟神杖旁边的操作席上,握住操作席上伸出的像是枪柄的装置——扣下扳机。
炸药发出尖锐的声响,强制起动大型排气用汽缸。
大型拟神杖玄室中的气压急速下降。创造出无限接近于虚无的真空。放置于真空中的『圣遗物』,顿时变成激发状态,释放圣光。由奇迹师组成的作业人员凭借圣句,控制这些圣光。
大型奇迹杖的奇迹创造出的『真正的真空』包裹住『圣遗物』。
与刚才爆炸螺栓产生的人造真空不同。
这是能够阻断所有物质的绝对『真空』——『虚无』。
远古神创造这个世界时,在神周围的,只有这种『虚无』。万物皆不存在的绝对、真实的空之领域。神害怕这领域才创造了世界。所以『圣遗物』放置于绝对真空中,就能发挥最大限度的力量。
『圣遗物』之中,神残留的恐怖感,会解放它所有的力量。
『头部——激发确认!』
『右腕部——激发确认!』
『左腕部——激发确认!』
『右脚部——激发确认!』
『左脚部——激发确认!』
从五氏族各自管理的塔中,传来报告声。
『圣光发生率每秒七十奇迹单位——还在上升!』
『剩余圣光迂回锁解放!』
『感染共鸣回路起动确认!』
一度因省吾拒绝搭乘而中断的作业——似乎为了消除等待的担忧般,出击准备的进展要比平时更快一筹。
『觉醒准备——第二阶段开始!』
听到次席姬巫女爱绯妮儿的传令,作业进入第二阶段。
『『圣棺』移动开始!』
塔门大开,『圣棺』在轨道上滑行出来。
五座『圣棺』一边释放着耀眼的圣光与蒸汽,一边开始朝『圣廊』中央移动。如同整栋建筑在移动般的压倒性迫力。
『圣光共鸣确认!』
『圣域产生!』
五座『圣棺』发出的圣域彼此混合,形成一个圣域,明灭闪烁。
躯体被分割成五块,沉入假死状态的钢铁拟神,预示着自己复活般震动起来……空气呜呜地响起沉闷的轰鸣。
『『圣棺』结合!』
五座巨大箱棺在『圣廊』中心连接。
坚硬深重的金属块,彼此撞击的声音响彻竖坑。
机械整备班人员的作业到此为止。之后将通过其体内装载的远距离操作用奇迹术与蒸汽机关,开始自行组合。
机械整备班的班长转头朝部下们大喊道:
“整班,开始撤!小心铁壳雨!”
如同散开的小蜘蛛般,整备班人员从五座直立的箱棺处逃离。
仿佛计算好了他们逃入塔中和通道中的瞬间,五座箱棺咆哮般一声轰鸣。同时从箱棺旁设计的排弹口处,『圣棺』内部,连接运行的大型拟神杖使用的大量空弹壳——啪啦啪啦地落下。这被整备班人员称为『铁壳雨』。从的体积来看,就像是撒了一层金色的雾气——实际体积相当于一个车轮大小的空弹壳,如暴雨般落下。如果有人在下面,运气好的话是重伤,运气不好就死定了。
『——组合!』
梅璃尔的声音在『圣廊』内响起。
¤
“…………”
在设置于头部的主控制室中,省吾独自坐着。
刚在这里坐下,便似乎要发狂。光是坐着,讨厌的记忆便异常鲜明地苏醒起来。坐在控制席上还不到五分钟——省吾已经有两次发作的呕吐感。
不过……
“…………”
清醒的自己,无视肉体的痛苦……不,就连袭来的恐怖感,也一并高高俯视。存在恐怖,存在痛苦。但这些都已断绝,传达不到心中。
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精神开始崩溃。
但省吾却用可以称为冷静透彻的态度,观望这一切。
(一开始就这样该多好)
省吾心想。
突然——出现了不同于与自己身体的感觉。
犹如利刃插入头盖骨般的痛苦与不快感,沿着他的神经溯流而上。仿佛是他人的事一般——身体痉挛、痛苦呻吟——在心底中,以清醒的眼光观察。
(我的神经与的神经,强行连接在一起,才有这种感觉吧。可是——先不管这些)
『安全锁解放』
『主控制室圣光流入』
黑暗主控制室中,溢满圣光的光辉。
『类比共鸣回路起动』
『辅助奇迹杖起动』
『感觉同步开始』
朦胧的意识中拧入了各种情报。
通过与同步,省吾脚上附着的感觉,更强烈了。
呕吐感从腹部升起。
“呃……”
用如同观察他人的视线,打量着身体痉挛的自己。
忽地——
(…………这是)
察觉到某个与自己并肩俯视的人。
这家伙——是谁?
回想起来,每次坐上,都会感到他的存在。
有谁一边窥视着自己,一边冷笑。
感觉得到对方的存在,却看不见对方的人。总是待在之中,看着省吾。然后,一有机会,就趁机夺走他的身体与意识。
自己之中诞生的另一个人格吗?
或者——
(你是谁?)
问了也没有回答。
只是以冷冰的视线盯着省吾……笑着看他痛苦。
(……滚开,这里不需要你)
省吾宣告……那家伙带着无色的嘲笑,消失于虚无之中。
(…………)
因为过于听话,反而不得不感到某种不安——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必须尽快与的感觉同步,掌握这个身体。
视觉、听觉、嗅觉,以及触觉。
钢铁拟神的感觉——除却味觉的四感,如尖锐的锥子般插入省吾的脑中。
接着……
¤
『觉醒准备——第四阶段开始!』
贝露迪雅宣布响起的同时,共计六十四根拟神杖,一声爆响后展开了术式。
『免疫抑制术式第一段落至第三坠落展开!』
『第一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二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三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四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第五圣遗物,未出现拒绝反应』
『制御反应正常』
爆响继续连着响起。
每当免疫抑制或其他调整用的奇迹术式击发的时候,『圣棺』中都会排出大量空弹壳,如雨点般打在『圣廊』的地面。
“——似乎很顺利呢”
走进五氏族族长专用会议室的涅罗,一边从窗边俯瞰的起动过程,一边用明朗的语气说到。
“是的,人质似乎发挥了作用”
从空中回廊返回的芭璐特答到。
房间里,帕洛玛兹皱着脸。大概对涅罗的提案能奏效,而感到不满吧。
塞布隆也同样带着不愉快的表情,盘着胳膊。他对人质这种手段也有反感。
“他是个好人”
深有感触般,涅罗说。
“无法对别人见死不救。不能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倘若无视疾苦的人们,就会感到心痛。必须保护弱者。他真的是个好人……所以也请他好好地保护我们吧”
如果这不是涅罗——提出用人质逼迫省吾的当事人之口说出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人点头赞同吧。
“那么,吉姆那卡斯城的避难状况怎么样了?”
“似乎并不如意。因为这次的『代行者』并没有给周边带来任何损失,所以发现时间晚了”
“是吗……”
当然——芭璐特在意的并不是吉姆那卡斯城居民的性命。
普通人无论死多少,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那些人是把的祖先骂作『罪人』,并将祖先赶下历史舞台者的末裔。芭璐特对于,他们受多少折磨而死这件事本身,大概一点兴趣也没有吧。
不过……考虑到消灭所有『代行者』之后的世界,将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是有必要的。没有供支配的民众——没有家畜的世界,再无聊不过。
此外还有一件事。
“又将变成可能波及普通人的战斗——吗?”
“是呢”
这样一来,省吾有可能中途拒绝战斗。
虽然并不觉得『代行者』会使用相同战术——但这次『代行者』起动之后,未免过于安静老实了。在变成球体后,如同等待什么似的,飘浮在吉姆那卡斯城的周围。对『代行者』的存在,感到心惊胆战的居民,暴动起来自相残杀——但『代行者』本身却没有制造任何损害。
这样的例子,五百年来前所未闻。
“……有可能是个陷阱”
塞布隆轻声说到。
不过——
“就算如何,也不得不去。为确保万无一失,我想应该先让飞行船队做好出发准备”
芭璐特苦笑着说。
“没有异议”
塞布隆点头。
无言地,其他三人也点了点头。
『起动制御用拟神杖第一群解除!』
『第二群解除!』
『第三群解除!』
的最高权力者们,悠然地俯视着,逐渐被释放,进入完全起动的钢铁拟神。
¤
『起动最终阶段——自律制御奇迹术式展开!』
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再次发号施令。
『平衡制御用奇迹术式没有问题!』
『监视用奇迹术式没有问题!』
『感染奇迹术式操作体系没有问题!』
通知各部分状况的报告陆续传来。
『主控制室安定!』
『感觉同步完成!』
『各部分动作信号确认!全制御术式,顺利运行中!!』
『紧急停止用原罪物质注入!』
『最终完全装置解除!!』
躯体中,打入的最后十六根拟神杖,喷出大量空弹壳和爆炸螺栓,被解除。
接着——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咆哮。
『起动!』
『起动成功!紧急发射装置起动!』
随着号令声响起,『圣廊』正中传来低沉的振动,地面下滑的轰鸣。数块巨大的盖板,被收入内壁之中。
『目标坐标,三一七,五六七,吉姆那卡斯东南平原!』
『预备奇迹术式起动!』
『对冲击防御!』
五座塔中窗门的部门,全部朝着收入壁面般回转,『圣廊』内的作业人员,都跑向外面避难。这些完成后,所有的门窗上都落下一道厚厚的墙壁。
『假想炮身展开!』
『气压调整开始!』
竖坑内部,空气开始流动。
『最优化弹道路线计算中!』
『主控制奇迹术式起动!』
『——保护领域展开!』
虚空中出现的半透明薄膜笼罩了的全身,形成子弹般的流线型。
『计算确认结束!』
『偏向力场展开!』
『压力急速上升中——发射前十六秒!』
读秒声响起。
『三!二!一!——出阵!!』
下个瞬间。
巨大的子弹穿过气压差的隧道,轰降射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