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侦探」,一种在社会上不具地位与声望,就连猫狗都视之和高利贷同类的卑贱职业。即使如此,热衷此道的人却身陷其中,不可自拔。这社会若没有高利贷,便无法运作下去:但侦探这种行业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因此流落街头。(以推理作家这极为罕见的例子来说,也许不该全盘否定掉他们的可能性。但它的机率之小,就容我先不将它列入讨论。)总之,不论是想挖掘事物的内幕,还是偷窥他人隐私,这种欲望应该可以说是人性的丑陋面:只要看到表面,就想一探背面,只要出现前面,就不禁也想瞧瞧背后。这种人类的劣根性,正是让侦探业保有光明未来的幕后支持者。这与其说是探究未知的求知欲,不如说是不安于无知的求知欲,也就是俗称的好奇心,或者可以说,它是从人们想要明哲保身的心境中所衍生出来,不甚高尚的警戒心吧。不管侦探这个行业受到轻蔑或喜爱,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差别。所以只要人类没有改掉这种恶癖,成为再上一等的人种,那么横行于世界上的侦探们(及推理小说家们),大可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这里的「安稳」若误植为「暗澹」,则意思完全相反。我是无所谓啦,但自认并非那么没家教的人,所以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接着,在写下这篇简短的、连当玩笑话都觉得丢脸而说不出口的荒谬文章之际,就先让我介绍一下主要的登场人物。(在开头就先将最麻烦的部份解决掉,才是最高明的做法,就像一种称为「命运宣言」(注1:ManifestDestiny一种国家对外开拓疆土的意识形态。例如美国人宣称自己走上帝派来建立模范社会的子民。)的政治手法。嗯,这样形容虽然还满妙的,不过也是个危险的比喻。)

主要登场人物当中,一个立志做侦探,一个曾当过侦探,还有一个则是「曾经」梦想成为侦探,这三人大概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要人物。不过严格来说,真正称得上重要角色的,其实只有前面两位,最后那个「曾以侦探为志业的人」只是顺便提提,一点也不算重要人物。反正也没几个人会对一位失败者的历史感兴趣。(直接说「没有人」也许更清楚,不过这世上并非凡事都能以简单明了为准则。)所以若如此断言:这是个关于虚野勘缲郎,一位立志成为侦探的十五岁少年,和逆岛菖蒲,一位极度蔑视侦探的「前」侦探这两人的故事。那么来自读者不满的声浪,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摆平的。

看来继续隐瞒也不是办法,我就明讲吧:其实这个「曾以侦探为志业的人」,指的正是在下我。少女时代的我狂恋着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也热爱艾勒里昆恩(ElleryQueen),崇拜明治小五郎的同时,对金田一耕助也很向往。现在回想起这些事,还是会害羞地满脸通红、冷汗直流,但这段有如繁花盛开的豆蔻年华,曾经确实存在过。所以哪怕是自作主张(或者说是固执、虚荣心),还是请诸君容我将自己挤进所谓的「主要登场人物」之列。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我不过是碰巧在场。就算没有我的存在,虚野勘缲郎和逆岛菖蒲应该也会随心所欲地用自己的风格大展身手。不论这是巧合还是偶然,幸还是不幸,福还是祸,也只有当时刚好在场的我,才能叙述这个故事。再怎么说,虚野勘缲郎绝对不是那种会写文章的家伙,而逆岛菖蒲呢,我想她应该不太可能会喜欢记录之类的事。除了我以外,唯一有资格说出这个故事的,或许就是逆岛菖蒲的伙伴椎冢鸟笼吧。但无论这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杂文,一篇文章只要有任何被他人阅读的可能,就绝对不能让犯罪者以他自己的角度来描写。所谓的言论自由,原本就是拥有言论资格的人才有的权利。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毫无忌惮地随意倾诉心中的秘密,那么侦探这个行业就真的毫无用武之地了。(什么自由、权利啦,我根本不想在这方面钻牛角尖或发表长篇大论。我只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认真思考关于「自由的限度」和「限度的自由」的正当性之类的问题。)

杀人、连续杀人、密室、大宅、邸院、弧岛、遇难、阴谋、斩首、分尸、暗号、密道、心理诡计、双胞胎、交换身分、古老的大家族、死前讯息、出乎意料的犯人、想象不到的犯罪动机,最后加上一位名侦探。对于期待在本书看到这类千篇一律、老掉牙的内容的读者们,本人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在此先声明,上述内容在虚野勘缲郎和逆岛菖蒲(以及我和椎冢鸟笼)的故事里都不会出现(我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章说明,只是希望能将之后可预想到的读者们的怨言降到最低)。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将故事写成推理小说(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骂「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啰嗦了!」但信不信由你,如果这些事没有先交代清楚,之后就真的会有人抱怨)。欺骗他人然后在心中窃喜这种行为,就如同对他人隐私感兴趣,而想一探究竟的偷窥癖是一样可耻的行为。尽管我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将一个事件记录下来,而「记录」这种行为本身多少都伴随着某种耻辱(尽管《奥之细道》〈注2:日本古典旅游记行名著。〉是本了不起的古典纪实名著,但这依然不改变它身为一本记录性作品所不可避免的「羞赧之感」。若以更广的角度来论,没有什么艺术是不会让人感到害羞的,因为所谓的艺术活动,可说是作者想要同时展露自己美好和丑陋这两面的行为),但是我绝对没有为了加深白己的耻辱之感,而再去欺骗读者的必要。这些话要是被勘缲郎听到,或许他会骂说「别牵扯到什么害不害羞,还不就只是对自己的无能所编的借口!」

像勘缲郎那样坦白率直的人,应该没有对自己感到不好意思的经验。的确,要是这家伙,或许真的可以光明磊落且充满自信地大谈自己的丰功伟业。然而我终究只是萝卜睦美,而不是虚野勘缲郎,所以就只有这一小段请让我用自己的话来解释。那么,这段冗长的前言(也可以说是一篇胆小鬼写的警告文)就到此结东。接下来,就从位于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区,也就是我和勘缲郎相遇的河原町大道与御池大道的十字路口来揭开序幕吧!

只能靠否定地狱来相信天国的人是不幸的,而只因相信天国就否定地狱存在的人,也不过是个笨蛋。无论如何,若抱持「自己认得的地方就是唯一的世界」这种井底之蛙的想法,那么这种人便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尝到失败的苦果。不过幸运的是,大部份的人都未亲身经历过所谓的地狱和天国,也因此得以不必遇上什么灾祸和苦头,就度过风平浪静的人生。即便如此,这世间的凡夫俗子依旧不断在不自觉中对许多事物抱着天大的误会。

一晃眼,自己也已走过二十五年的岁月,但实在不敢说这二十五年来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其实我没必要特别为此觉得羞耻,因为以现在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来说,应该没有人会在活了二十五年后,敢厚着脸皮宣称自己「每天都过着充实的日子」吧!我想只有一些爱吹嘘的家伙,才敢如此大放厥词。话说回来,我并没有打算苛责这样的人,因为就连我若是被人问起,也很难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因为虚荣心而谎称。「我可是充实度过这二十五年来的每一天喔!」

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是栋高耸的八层楼建筑,从美丽精巧的外观来看,与其说它是一栋建筑物,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或许更贴切。第一次走过俱乐部前这个十字路口的行人,一定都会情不自禁地停在斑马线中央,驻足仰望大楼。而我则是因为每天上班都会经过,所以对这栋惹眼的大楼早已习以为常。不过,我偶尔还是会停下脚步望着它,一部份原因跟那些初次见到这栋大楼的观光客一样,对这宛如艺术品的美丽建筑投以注目礼,另一部份则是抱着觉悟和悔恨的心情望着它。

大约十年前,那一段总分不清是国中生或高中生、界限模糊的时期,总之就是可以用「少女」这个字眼来形容的时期,我的心中有个梦想。不对!若称之为「梦想」似乎有点过于雄伟,但称之为「野心」却又觉得气势不够。先假设怀抱这个梦想是在国中时代,那我应该曾在毕业纪念册上毫不害臊地记上一笔「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侦探。」不过像我这样天性阴沉的文艺少女,搞不好在当时听了有关侦探俱乐部的谣言后,写下的是:「希望能成为活跃于俱乐部第一班的侦探。」当然不管那是怎么写的,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想到当时我那种莽撞冒失、极度天真幼稚的个性,还真是让人不敢领教。每当看到日本侦探俱乐部的大楼,我心中这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总是又被唤醒,接着觉悟及悔悟之情便油然而生。觉悟到自己再也回不了那段能够尽情作梦的时光,悔悟当时的自己为何不能再有多一点思考的能力。

不过说了这么多,我现在之所以会驻足于十宇路口旁的区公所,其实跟上述理由一点关系也没有。刚结束为期三天的出差,心想到公司简单做个报告就要回到亲爱的小窝,喝杯啤酒享受微醺的快感……正打着如意算盘时,我忽然停下脚步,不是出于敬意,也不是因为觉悟和悔悟,而是因为一个孩子。

一头稻草般蓬乱的黑长发,或许是太久没洗了,失去光泽的头发看起来甚至很黏腻。穿着牛仔裤配纯白衬衫的朴素装扮,唯一称得上有点时髦的,大概就只有那个点缀在右耳上的耳环吧!少年纤细的身材呈现出优美的曲线,皮肤虽有些脏污,却有如少女般白皙。年约十五、六岁,应该还不到十七岁,却没有一丝高中生应有的感觉。少年举起望远镜,专注地眺望着日本侦探俱乐部。时而冷冷一笑,时而绷紧嘴角,一会儿得意地窃笑,一会儿又痴痴地傻笑。一副精力充沛且毫无所惧的模样。

说明白点,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形迹可疑的份子。俱乐部大楼前的警卫不知在干什么,竟让如此可疑的人在离大楼下到三十公尺处到处闲晃,虽然还隔着一个十宇路口,伹实在不能不说他们有玩忽职守之嫌。或许警卫们只是把这少年当成好奇的观光客在欣赏这栋建筑物,不过在我看来,这少年一点都没有那种悠闲平静的感觉。虽然笑嘻嘻地,但绝不是那种让人觉得轻松的笑容。就好像……对!就像猎人发现猎物后,一面忍住喜上心头的笑意,一面仔细摸索着狩猎的方法——这就是围绕在少年身上的重重杀气。坦白说,少年俊秀的脸庞是让我停下脚步的原因之一。虽然他蓬头垢面,但我相信只要下点功夫好好保养,过了二十岁应该就能蜕变成出众的美男子。(其实最先想到的形容字眼更俗气,但为了避免自己的品行遭质疑而影响故事的进行,只好先按捺住,自己玩味就好。)不过请别误会,我并没有老牛吃嫩草的兴趣。

从环绕在少年身旁的空气中,我嗅到了一丝丝可疑的气息,还有一种似曾相识、令人怀念的感觉……对了!十五岁左右的我,不也是带着和他相同的气息、用相同的眼光注视着这栋大楼吗?

「我叫虚野勘缲郎。」少年忽然转过身,将望远镜转向我,并锁定我的睑。「阿姨呢?」

本来以为他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大楼,应该不会有余力再注意别的事,所以我对这突来的问题感到措手不及。

「我叫萝卜睦美……」几乎是在毫无思考下脱口而出。

「呃——虚野……同学?」

「没错,虚野勘缲郎。」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超酷的名字吧!这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虽然跟我还差得远,不过阿姨你这个萝卜睦美的名字也不赖。怎么说呢——有种「无罪」的感觉,就是这样吧!阿姨也跟我一样,是由自己取名字的吗?」

「不,这是我的本名……」

应该没有人会由自己取名字吧!勘缲郎一边发出下流的笑声,一边向我靠近。当然,以正常状况来说,我不能否认自己有权利选择接下来的动作。也就是说,我清楚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从这浑身充满危险气息,名叫虚野勘缲郎的少年身边逃走,避免和这个奇妙的少年打交道,就像我长久以来那样,总是选择逃离现实。我可以马上转身走过斑马线,混进新京极大道商店街的人群里,然后就没事了。这种程度的判断力我还有,而且我猜那家伙也不会追上来吧!

就算真的追上来了,到时再麻烦侦探俱乐部大楼里的警卫尽点职守就好了。然而在当下,我既没有逃走,也没有转过身,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勘缲郎向自己走来。事后回想,对于这次事件之后的发展,我也多少有些责任吧!

「阿姨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瞧,对吧,我已经注意到了。」

勘缲郎在离我还有一公尺远的微妙距离停下脚步,嘻皮笑脸地看着我。

「什么盯着你看,才没有呢!」否定的声音和语气因心虚而显得微弱。

「别想骗我!」勘缲郎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般笑着说,「又不是要把你吃掉,警戒心别那么重嘛!被美丽的小姐用这种眼光盯着瞧,对我这种多愁善感的少年来说,杀伤力可是很大的。难道你没想过自己的外表会对别人有所影响吗?」

受这种揶揄的口气称赞美丽,一点都不值得高兴,而且对于他说我有警戒心这点也很不愉快。(当然,就是因为被说中了才觉得讨厌。)我用尽全身的力量,虚张声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倒是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努力想要转移话题。「从刚刚就一直盯着那栋大楼瞧。喂!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的名字又不是『喂』。」

「勘缲郎同学。」

「不要加『同学』两个字啦!阿姨真没礼貌。」

「勘缲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也不知道在拘泥什么,一次次更正称呼后,他才终于点头回答。「不就是名为日本侦探俱乐部的犯罪集团大本营吗?」

勘缲郎充满自信的回答,让原本要纠正他的我都不禁愣了一下。

「既然叫做日本侦探俱乐部,那就是侦探的组织吧!」

「是这样啊。随便啦!」就算被指正,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勘缲郎毫不在意地将望远镜又转回大楼。「反正就是觉得那些家伙超酷的,感觉是个卧虎藏龙的好地方。啊!我完全被吸引住了。」

说这种话,好像「酷不酷」就是他判断事物的标准。难道那些「超酷的家伙」就是促使他拿望远镜观察大楼的原因?不知为何,这种肤浅的用词让我有些不悦。

「什么『超酷的』,说得那么随便。在那工作的人可部是不简单的人物。他们必须经过重重的试炼和考试,才能进入里面,何况侦探这行也不是个简单的职业。随便用一句「超酷的」来形容真是失礼。」

「你倒是很清楚嘛!该不会你就在那里上班?」

「怎、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平凡的上班族。那里就是我的公司。」

我指着另一栋在视线范围内的建筑物。虽然比不上日本侦探俱乐部的大楼气派,但至少还算是间大公司。对了,这小子对我没大没小地叫得那么顺口,害我一时疏忽没纠正他。

「『平凡』?哪有什么『平凡的上班族』。我觉得不管是谁,只要认真工作,都很了不起。在那栋大楼里工作的侦探,也是因为通过了重重的试炼和考试,才会变得这么厉害!『平凡的上班族』?你会这么称呼自己是因为没有认真工作吧?」

他忽然这样问,我一时语塞无法回答,想回应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既然要问我对工作认不认真,为什么不问:你对这个与自己的梦想南辕北辙,只不过是尽本分完成例行公事的工作认不认真?这样答案就简单多了……不!我当然很认真啊!就拿现在来说,不就刚结束长达三天的出差,还搞得身心俱疲吗?要是平常,找甚至连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孩说话的余力都没有,这不叫认真叫什么?然而彷佛一个东西卡在喉咙,我无法说出这些反驳的话。「你先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盯着大楼?」没办法否认对方的话,我只好将问题丢回给勘缲郎。有句名言说:如果有个人随随便便地问有关你的事情,就代表那个人不愿意谈论自己的事。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当然啦,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一半也是因为自己对勘缲郎奇特的言行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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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他说,「手头上的钱部花光了,已经沦落到不找点工作就没饭吃的地步,」

「还真穷耶!」

「是啊!然后我看起寻人杂志,开始找一些打工机会。平常都是做个临时工,随便了点钱,但或许是命中注定吧,那天我在杂志上发现一个很棒的征人广告。」

虽然说只是打工,不过勘缲郎的年纪已到可以合法工作了吗?从他的外表看来,还真是有点微妙。

「很棒的征人广告?」

「『侦探募集中』的广告。」

日本侦探俱乐部大开门户,积极网罗新人——这是曾试着加入侦探组织的我不会不知道的事。不过现在再充行家也没用,所以只是装着不感兴趣似地,随便回了一句:「这样喔!」勘缲郎不在乎我冷淡的反应。「然后我去查了一下,结果就像刚刚说过的,发现那些侦探过的日子真酷!」他继续说,「嘿!这样看来不就是所谓的『三段论法』(注3:哲学中一种对事物因果关系的推论法)吗?先有一群很酷的人,再加上我虚野勘缲郎——这命运的罗盘是在暗示什么?」勘缲郎忽然转向找,装腔作势地说:「就是在指引我进入俱乐部啊!」

我只能愣在那哑口无言。

「这、这算什么三段论法嘛,完全不合理论。」

「理论?你是在跟我谈什么理论吗?哼!真无聊。理论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就只有美好的梦想。」

「……」

勘缲郎口气强硬地断言着,而他闪亮的神情,老实说,连我都被吸引住了。仔细一想,我到现在还没遇过一个能这样堂堂正正对某件事下断言的人,就连我自己也不例外,总喜欢将事物搞得暧昧模糊,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打马马虎眼把事情敷衍过去。不!以前的我应该不是这样。和勘缲郎相同年纪时的我,应该也会跟他一样说出这种话。或许不会像他那样气势十足,但也一定是充满骄傲,清楚明了地发挥无限的斗志,并以全心投入的姿势,带着充满自信的笑脸,毫不胆怯、毫无畏惧,没有丝毫羞赧,也不曾气馁颓丧,水远是那么光彩耀人。

那个述说梦想的时代确实存在过。

「你怎么啦,睦美?怎么发起呆来了。」

「没什么,抱歉。」

「?」

好像不了解我为何道歉,勘缲郎不可思议地侧着头。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特别需要向他道歉的理由。只是没来由地忽然有种想对谁低头赔不是、感到丢睑的心情,并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充其量不过是个微不足道,连生存意义都没有的躯壳罢了。

「我还得回公司,就先走啰!对了,你一定有机会的,我是说成为一个名侦探。」

当然,那还得通过号称与国家一级考试同样难度的测验。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家伙一定没问题。

「等一下!」

带着失败者的心情准备逃离现场之际,勘缲郎忽然把我叫住。一看,他又拿起望远镜不知在看什么。

「你应该……不是在跟我想同一件事吧?」

「……什么意思?」

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虚,我紧张了一下,然而勘缲郎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个。

「你刚刚真的只是在盯着我瞧,而不是跟我一样在观察那栋大楼,对吧?」

「嗯。」

对现在的我而言,并不需要观察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我想是应该没有。

「所以你跟那个家伙也没关系吧?」

他用下巴点了一下——隔着河原町大道的对面街上,停着一辆看来不是普通人可以驾驶的超大型黑色货车。车子被涂上刺眼的油漆(歪曲变形的眼球画满车身,挣拧的「杀眼」二字被大大地印在车身侧面。)灰黑的窗面令人无法看透车内。货车旁站着一位男子,伹从这个距离没办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喏,用这个。」

知道我看不清楚,勘缲郎将望远镜递过来。透过望远镜看了一下,那个男子是个形迹可疑且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家伙。或许是为了搭配那辆货车吧,他虽然刻意一副不太搭调的年轻人打扮,不过看那双盯着侦探俱乐部大楼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种人我怎么会认识。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就算不加『平凡』二字,我这个上班族也没道理会认识那种危险人物。」

「你不认识啊!我只是随便猜猜。」勘缲郎接过望远镜,将它折好放进口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观察大楼,而那家伙是在一小时前出现的。然后就跟我一样,一直监视着大楼。所以注意到你时,我马上联想到你跟那家伙是同伙。不过听你一说又好像不是这回事。」

原来勘缲郎虽一副心无旁骛地观察大楼的样子,但却掌握着周围的情形。刚刚他也是没往这边看,就发现到我的存在,似乎很注意身边的状况。这种能力就像一种格斗技,而且是需要经过丰富实战经验才能得到的,如果没特别训练过,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富有实战性的侦探术,不过这小子应该不可能吧……总之,这少年不是光会要耍嘴皮子而已。

「你猜他是谁?」

「『他是谁』?我哪知道。勘缲郎,你的志愿不是侦探吗?那就推理看看啊!」

「嗯,说得也是。」

勘缲郎爽快地赞成批推卸责任的提议后,随即转过身,一面跑过斑马线,一面很有精神地大喊:「喂,那边那个怪人!」

「……」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想直接问本人?虽然俗话说:「问为一时之耻,不问则为终身之辱。」但他这样的举动真是令人哑口无言。或许刚刚被他一问就想逃避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在跑去问本人之前,应该先做点推理,估计一下情势,这对一名侦探(至少是以侦探为志向者—来说不是理所当然吗?行事风格特异的年轻人、莽撞无谋的孩子,如果勘缲郎只是这种普通的小孩也没什么稀奇。因为那种在不同年龄中所具有的时效性魅力,原本就是很公平地赋予每一个人。(就连老天爷也好心地没将我这种人排除在外。)但我总觉得这个虚野勘缲郎跟「那一类」的有点不同。这点从短暂的交谈中就可以知道,和这种少年讲过话后如果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只能说那个人太迟钝了。尽管我的敏感度已经被消磨掉不少,但我肓自信,不会看错虚野勘缲郎这小子。

那就是青春吗?

或者幼稚?

还是青涩?

不对,应该只是莽撞吧?

就在这时,放在套装上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在街上我都会将手机铃声切换为无声。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上司打来的。我一边用眼神追着跑到对面街上的勘缲郎的背影,一边按下通话键。

「喂?」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回公司,发生了什么事吗?」

口气虽然粗暴,但可以感觉出那是出自关心而非责难。要不是现在这种时刻,听到上司充满关切的声音或许还会觉得安慰,然而现在我的心思完全都在勘缲郎身上。那个带着充满自信的笑脸,述说着梦想的少年。这种人可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该怎么说呢,我有预感当下这个时刻、这个瞬间,就是我人生最后的机会(这绝不是夸张的说法)。早已远离年少梦想的现在、无趣的工作、和上司的对话,以及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我。

「……嗯,发生了一点事,但不是很严重。我待会儿再跟您联络。」

匆匆结束对话后,我将手机电源关掉,并走向斑马线。不凑巧地,现在刚好是红灯。唉,是谁发明红绿灯这种东西,还用刺眼的红色。我一看,发现勘缲郎正准备和那个可疑男子搭话。看来他应该没有现在年轻人容易得到的「社交恐惧症」(其实本来就没必要担心这一点),用一张天真却充满野心,且毫无畏惧的笑脸,不知道在和那个男子说什么。我猜应该就像刚刚那样,先冷不防地报上那个令他自豪的大名,再问对方的名字吧!但仿佛要打碎我这个过于乐观的想法,那男子毫无预警地朝勘缲郎挥了一拳。

绿灯一亮,我急忙朝那两人跑去。只见勘缲郎轻巧地闪个身,躲过挥出的拳头。转瞬间,他冲进男子怀里,朝对方的脸重重地挥了一拳。不知道那纤细的身体是哪来的力量,那个男子竟被打得摇摇晃晃。勘缲郎不但不逃开,还马上又用一招不知是哪个格斗技的招术(想起来了!是跆拳道,才在最近的奥运里看过。)猛力劈出一腿,用脚跟把男子踢得脑门开花,而这一切在我过了斑马线,到达现场之前就结束了。打完一场激烈的架,勘缲郎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而那可疑的男子则是倒卧在地,早已不省人事。勘缲郎看到正要冲过去的我,大力地挥了挥手。我停止跑步,慢慢走向他,「你太强了!」一句老套的感想不小心说出口。看来他之所以会对周围事物那么敏感,是来自于格斗技,而不是侦探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跆拳道耶!」

「不对啦,刚刚那是卡波耶拉(注4:一种巴西柔道(Capoeira)。)的招式。」

「卡波伊拉?」

「是『卡波耶拉』,拜托你发音正确一点。其实这玩意我也只是边看边学,虚晃几招啦!不过要是跆拳道的话,倒是真的学过一点。」

他喊了声「喝!」挥出拳头想露几招,却让我发现拳头上装着一个和名为「指虎」的凶器十分相似的金属物。再仔细一看,那只把男子踢倒在地的脚上所穿的,也是和「安全鞋」几乎一模一样的靴子。而所谓的「安全鞋」,是只要使用方法不当,则极具危险性的鞋子,这家伙全身竟作了如此完备的武装!

难怪他这么瘦还可以扳倒对手。更重要的是,之前我们交谈时他应该连「指虎」都还没装上,然而他却在遭到男子攻击的剎那完成所有武装,迅速反击。也就是说,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还真是思虑缜密啊!

「怎么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讨厌这种年轻人打打闹闹的场面?」

「没有,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打起架来?」

「嗯」勘缲郎微微歪着头。「我也只是问了句『你在做什么?』他还好吧,刚刚那一脚不小心踢得太准了。」

勘缲郎一面说着,一面很担心地想看看那个被他一脚踢昏的男子。就在这时,那个男子忽然像装了弹簧般跳起身,向勘缲郎杀出一计空手刀,就直直打在人体要害的下巴上。这意外的一招就连勘缲郎也没能躲过,尽管男子什么武器也没有,就只是重重的一掌,但那力道已足以让勘缲郎细瘦的身体飞出,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或许是头部受到撞击,勘缲郎失去了意识,没有再站起来。男子谨慎地用鞋尖踹了踹勘缲郎,确定他已经昏倒,接着抬起头,以锐利的双眼狠狠瞪着我。

「啊!等一下……」

该说跟勘缲郎没关系呢?但又很难说完全没关联……各种解释浮出脑海,却想不到一个借口来说说服这名就要向我扑来的男子。男子一直到现在都没出过声,而这反倒勾起我深深的恐惧感,大概没有比面对一个无法沟通的对手更令人害怕的事了。比起大声雄辩,保持缄默的犯人更让人棘手,这道理谁都知道。因为那种第一次接触、没办法摸清底细的东西,就是最令人不安恐惧的。假设我现在马上转身跑过马路(如果能逃过和他这么短的距离),向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求援,这应该会是正确的选择……只要男子脚边没有躺着勘缲郎的话。现在根本就是被敌人挟持着人质嘛!我才慌张地想着,赫然发现勘缲郎消失踪影。「跑到哪去了?」我紧张地四处寻找,原来他就站在男子正后方,而那名男子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急忙回头,伹还来不及回过头,勘缲郎已经用一双不知何时戴上的电击手套紧紧锁住男子的脸,接着啪兹啪兹地,响起一阵刹耳的电击声。

「说到装睡的方法,彼此彼此!」

勘缲郎笑着说完这段台词后,把手放开、男子这次像是真的昏了过去,当场倒卧在地。

「哇……」我哑口无言。

但是话说回来,他该不会随身带着电击手套吧?如果是这样,就已经不是什么思虑缜不缜密的问题了,而且就连只是碰巧站在旁边的我,他都能当作诱饵来利用……该说是机灵吗?虽然这的确也是身为侦探必备的能力之一……

「咦?嗯,原来如此……」

勘缲郎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车锁已被打开,他将半个身子探进车内,像在打探车内的情形,或许是想确认是否还有其他伏兵。但好像是被车上什么东西吸引住,他不断「嗯……嗯……」地呢喃着。

「你在做什么?」对我的问题他也充耳不闻。

「哈哈,这家伙来得正好!不亏是我虚野勘缲郎,幸运的女神总是特别眷顾我。」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出来时,他却又绕到大货车的另一侧,跳上驾驶座。

「等、等一下,勘缲郎……」

「你怎么还在这啊?」就好像勘缲郎脑中的「萝卜睦美登场场面」早已落幕,他坐在驾驶座上,向我投来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意外。

「不是要回公司吗?小心老板会生气喔!别给人家带来麻烦。」

「话是没错啦,不过先别管这个。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如你所见,抢走这辆车。」

那种充满气势的说话模样果然很帅。只不过,这次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抢走?那不就变成小偷!而且你有驾照吗?」

不对!问题不在这,而是这种状况下有偷车的必要吗?若真那么做,就好像我们才是犯罪的那一方。但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再怎么说都是那个忽然向勘缲郎攻击的男子有错,所以如果开走这辆车,整件事就不合逻辑了……但我已经猜到对于这「逻辑」的想法勘缲郎会怎么回答,看来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勘缲郎,那个……」

「不然你也一起来吧!坐在特等席上,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最棒、最酷的生活方式!」

啪啪!勘缲郎拍了拍前座。

愚昧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一生大概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愚笨——这句话是我创造出来的,所以就算翻遍圣经,可能也查不到。(话说回来,对于这本号称记录世间所有真理的圣经竟没有写上这句话,我倒是大感惊讶。)这么看来,世上最幸福的,或许就是那些连自己的愚蠢都不知道的乖小孩了。虽然我对自己的愚昧还有些自知之明,也就是说虽然我还不算是那种极其愚蠢的人,不过我还是没有把握自己在当时会清楚知道身处什么状况。何况我若是比一般人来得聪明一点(即使我把这「聪明」改写成「拼命」,也不会有人怀疑是我打字错误吧),当初在看到车身上的「杀眼」两个大字时,就应该要有所警觉。虽然那个卖弄一点无聊常识就自鸣得意的时代,已经因为一些见识浅薄的科学家做了一件极度缺乏智慧的蠢事——即将WorldWideWeb这项了不起的技术传给大众——而宣告结束,但还是请各位让我在这里,用一种缅怀远古时代的心情来介绍所谓「凶眼」这个字的意义吧!

它是由「爱比尔兹之眼」意译过来的,有「被此眼见到者必将迈向死亡」这层神秘的含意,其他还有邪眼、蛇眼或抂眼等等别称。当然,我光是这样说明跟没说一样,下过就如大家所知,在现实世界里,眼睛属于感觉器官,不可能会放出光线。所以再怎么说,眼睛都只能算是一种「感受体」而不是「发信体」。不可思议的是,在五种感觉器官中,不知为何,就只有「视觉」一直到现在都受到人类的特别看待,据说是因为「眼睛」这个感觉器官能够明显地分辨「觉醒」和「镇静」。或许是这样没错吧,看来我也没必要继续绕着这玩意儿打转、但只要提到「杀眼」,则绝不能跟前面说的「那类东西」混为一谈。总之,它是「自杀之眼」,而非「杀人之眼」,即看到它的人并非去杀别人,而是将落入死亡的深渊,这就是「杀眼」所代表的概念和理论、不过等我想到这些,都已经是之后的事了。再说,勘缲郎似乎完全不知道「杀眼」这类有的没有的东西,只回了我一句「是喔」,就继续说他的话。

「你知道吗,听说除了考试,还有很多手段可以进入日本侦探俱乐部。」

「这大家都知道。看是要通过一年两次,难度和国家一级考试一样高的入部试验,还是要用所谓的『提出推理』,也就是揭露一件悬案的真相,然后把这当作送给俱乐部的见面礼进而获准进入。除了其他一些极少数的例外,基本上就是这两种方法吧!」

顺道说明一下,所谓「极少数的例外」,指的就是由总代表或副代表之类俱乐部的干部直接物色新人,而那些新人在俱乐部里扮演的,就像「主要打击手」之类的角色(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比喻有些微的误差,还请各位看倌海涵)。据说俱乐部的上级大多是靠这管道进来的。只不过这样好康的事跟勘缲郎(还有十五岁的我)绝对是牵扯不上的。因此一般来说,想要进入俱乐部,就只能靠入部试验和「提出推理」这两个方法了。通过试验的人从最底层的第七班开始工作,用「提出推理」的人则是从第四班开始。相较之下,「提出推理」这方法的难度当然比较高,但日本侦探俱乐部的入部试验其实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我才不屑用什么考试之类的蠢方法!我当然是选『提出推理』。」

若有两个难度不同的东西,则一定选择难度较高那一方。勘缲郎不在乎地说道。

「……嗯,很像你的作风。」

从刚刚到现在,我们已做了某种程度的情报交换。虚野勘缲郎:十五岁,目前侍业中。住处未定,无亲人,冈山出身。萝卜睦美:二十五岁,京都大学毕业,现职上班族。公寓单身生活,故乡在九州。勘缲郎对于其他我的个人资科似乎没什么兴趣;而关于他的事情,我就算问了,也抓不出一个具体概念。只靠这样彼此简单的自我介绍,也没办法证明内容真假,但我不认为那些家世背景之类的东西对勘缲郎这种人有任何意义。再说,那种需要靠确认双方的身分证或各片之类的东西才能成立的人际关系,我早就觉得厌烦了,所以姑且就让两人保持现状吧!

「喂!睦美,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说话啊?」

「有、有啊……不过无别说这个。勘缲郎,我算算也比你大上了十岁耶,不是非要你说敬语不可,但至少别这样指名道姓的好不好?」

「真爱计较!要叫你睦美『小姐』是吧?这样在文字上作装饰有什么意义?我猜你一定是没什么朋友,但不知为何,敌人倒是一大堆的那种人吧?」

一针见血。

「这类型的家伙总是用带着敌意的眼光来看事物,然后自己幻想出一堆敌人。可能是怕自己被别人看轻了,不但固执倔强又爱摆架子,结果其实根本没人在理你。」

「……那、那你自己呢?看起来也不像朋友很多的那种人嘛!应该是独行侠之类的。」

「哈!我朋友可多了。但说到敌人嘛……该怎么说呢,那些惹人生气的家伙我都一下就忘了。当然是有啦,不过都记不得了。不过若是喜欢的人,我倒是一个都忘不下了。」

「……」

我跟他正好相反。只要是伤害过我的「敌人」,我一个部不会忘;反而是从前感情很好的朋友,能想起名字的只剩一两个。

从刚刚就一直有个感觉。越是和勘缲郎交谈,越是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迟钝。为什么我要选择坐上车子?如果那时我冲进日本侦探俱乐部求救,甚至当场就在黑衣男子面前撇清勘缲郎跟自己的关系,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像平常那样悠闲地回公司,不就没事了吗?但为何我就是做不到?或许是因为我不放心勘缲郎吧,无法对这个才刚认识的少年置之不理。

「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别人说话要专心听,这点礼貌没人教过你吗?我倒还有点印象。」

「抱歉!你刚刚说到哪了?」

「真是的!亏你还是个大人。现在可是危急情况耶!需要你帮忙的事还很多,拜托你专心一点!」

距离那场在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前的骚动已经过了六个小时。抢走那辆被喷得五颜六色的大货车的勘缲郎(那时车钥匙就插在上面)在让我坐上前座后,就一路照着像是经过计画般的路线,毫不迟疑地往这里——比睿山山路旁的一个停车场开来。我在一个外观十分老旧的贩卖机买了罐果汁(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说这个有点不适当,不过二百四十圆的饮料钱是我出的,而勘缲郎身上的现金——信不信由你,竟然只有七圆!)一边喝着,一边听他继续说。

「刚才说列哪了?啊,想起来了!我去图书馆和犯罪资科馆大概翻了一下以前的报纸,伹那种高难度的悬案几乎一个也找不到啊!」

这是当然的啊!从前那个立志成为侦探的我也和勘缲郎一样,有着「什么考试嘛,提出推理这方法才厉害」之类不自量力的想法。然而现实是,在讨论要不要推理或推理是否正确之前,光是想要独力发现悬案,就是一个极难跨越的关卡,「L犯罪」——一种极度凶恶,唯一够分量拿来献给日本侦探俱乐部的重大犯罪——就算发生了,其事件本身也因列入国家级重大案件而遭重重封锁,有关资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手的。像勘缲郎这样赤手空拳就想挖到线索,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嗯,你说的没错。我查了过去十年份左右的报纸,也没看到一个比较特别的案件。」

「十年份?想不到你还满拼命的嘛!」

我还记得自己那时查了三年份的报纸就投降了,然后还逞强地为自己代了个虚荣的借口:「反正能干脆地放弃一件事也算是我的优点。」其实这不过是拿来保护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到最后我还是参加了入部测验,至于结果就不必多说了。

「还好啦!只是觉得这样专心朝一个目标去努力还满快乐的。你不觉得『努力』是一件很棒的事吗?」

「是吗……我是不怎么喜欢啦,那些伤神费力的事。」

「你真笨耶,睦美。其实『努力』和马拉松一样!就像一个再怎样讨厌跑步的人,也会在慢跑的过程中,不自觉爱上跑步的韵律感,然后陶醉其中。道理是一样的嘛。」

「是这样啊……如果在报上查不到,有没有试过在网路上搜寻?因为资料的隐密性在网路世界里有很多漏洞,有关的法令也都不完备。」

即便如此,想在网路上找到有关L犯罪的情报,还是需要非常熟练的技巧,不过,比起那些资讯极有限的书或报纸,用网路还是有效率多了。

「我讨厌网路。」勘缲郎摇摇头说,「该怎么形容呢,总觉得像在偷窥别人的隐私。例如个人兴趣等日记之类的,别人的日记不是不能随便看吗?还有什么BBS、聊天室,那根本就是在偷听别人的对话,感觉真不舒服!每次看到那玩意儿就有罪恶感。」

立志当侦探的人,却把「窥视」说得罪深恶重。网路(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啦!)就是由「想要偷看他人」的欲望和「想要让他人看到」这种类似暴露狂的欲望交织而成,然后加以包装,再美美地呈现出来的世界。这似乎不太适合勘缲郎这种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个性。

「结果呢?找不到案子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我活到现在还没放弃过任何一件事。」一样是那张毫无所惧、意志坚定的笑脸。「其实我也想过干脆去考试算了。只是报名入部测验不但要花一笔钱,更麻烦的是还要确认出身背景,我的身分要是因此泄漏出来可槽了、没办法,就只好监视大楼了。」

「我还是听不懂。这跟你监视俱乐部有什么关系?那个男的是很可疑没错,可是你也是半斤八两!」

顺便一提,刚才那个男子就这样被我们丢在路边、应该会有哪个过路人帮他叫救护车吧!就算没有,反正旁边就是日本侦探俱乐部,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像你那样一直盯着我看不是也很可疑吗?」

嘿嘿嘿,勘缲郎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我哪有一直盯着你看啊!」

「说得正确一点,我监视的不是大楼,而是大楼里面的侦探。而且没有特定监视『谁』,反正就是埋伏在那里,等某个从日本侦探俱乐部活动出来的团员。」

虽然用「团员」这个词并不正确,但对这个一直把日本侦探俱乐部和犯罪集团混为一谈的勘缲郎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

「为什么要那样做?」

「反正过去的事件再怎么查也不会有结果,那看现在的事件不就好?因为是现在,正确确实实发生的事,不就等于是还没定案的事件,这种方法多少比调查以前的案件来得踏实许多。」

「这道理我是懂啦,只是……」

就算他这么做,我也不认为军情的困难度会降低。无论过去的事件还是现在的事件,只要被列入国家级重大案件,一个平凡人,而且还是像他那样没什么背景的少年,想跟人家参与调查,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对外行的侦探来说,终究是个可望不可求的机会。专家不用伤脑筋的地方,对业余人士来说却是个瓶颈,这条铁则适用在各行各业,就连侦探也不例外。

「你还想不通?这道理很简单啊!如果追踪『悬案』没有结果,改成追踪『追查悬案的侦探』不就好了!」

「……!」

我完全无言以对。就因为这种理由,使勘缲郎花上一整天监视日本侦探俱乐部?换句话说,就是借着尾随侦探来接近尚未定案的事件。「双重尾随」,简直就跟肉食性动物搜捕猎物的行为没两样。(应该可以这样比喻吧!)严密的思虑或灵敏的反应,对一位侦探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而推理能力在实际解决事件上并没有多大用处。有钱至少还能使鬼推磨,但再高明的推理手法,也无法拿来和现实中的犯罪一决胜负。

话说回来,若有人说严谨和机智就是身为侦探最重要的条件,我还是要表达反对的意见,我认为一个侦探最重要的应该是「判断力」——对超脱于常识的想法也能加以肯定的判断力。就像勘缲郎,什么方法不用,偏偏想出「尾随侦探」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而且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种判断力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勘缲郎或许没什么推理的天分,不过至少他已经拥有最强的武器。

「唉!可是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家伙从大楼走出来。进大楼的人是很多啦,但净是些一见即忘的无名小卒。本来想说如果今天一点收获都没有,干脆就放弃了。看来日本侦探俱乐部也没有想像中的好嘛!」

「你少在那边说大话!在那栋大楼里,就算随便找一个第七班的新人,都比你这家伙聪明上好几倍!」

「再怎么比我聪明,只要没比我帅就没意义了,那种光是头脑发达的呆子,我都快看腻了。别忘了睦美,总有一天我会称霸天下的!」

「算了,随便你怎么说……」

究竟侦探称霸天下是什么意思?看我听得一头雾水,勘缲郎耸耸肩,「侦探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经验罢了!」他得意地笑着说。

「喂,你想像一下:假设现在有个巨大的东西就出现在你眼前,一旦注意到它,目然就会想挑战吧?不管是谁都一样,当然我也不例外。」

「『巨大的东西』……我不是登山家,所以不太能理解你的话。不过这根本就是小孩子过于天真的思考方式!挑战之后如果失败了就只能放弃,还是说你从来就没考虑过失败后的事?」

「我才不会去想那种事。不过真要我考虑的话……如果挑战失败了,大概也只能再补敌人一刀趁势报复吧!」

这根本是强词夺理!虽然我一直把他看作是十五岁时的自己,但就算是从前的我,对事物的判断力还是多少有一点。(其实是不想有,但不得不拥有。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然而勘缲郎完全没有这种「杂质」,就这样过着他的人生。当然,要做到那样的境界是非常困难的。

「这跟窃车又有什么关系?我直接说好了,你这样算是犯罪喔!而且还把我牵连进去。」

「我只有问你要不要一起来,最后决定的人可是你喔!自己自愿被牵连进来的,就别怪罪别人。」勘缲郎露出微微的不满。「监视大楼时还有点绝望,好像不管等多久也没着落。虽然说本来就不可能每天都有事件发生,不过为了收集情报而这样大费周章还真烦啊!结果这辆画满奇怪涂鸦的车忽然出现,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如你所知了。」

虽这么说,我却还是搞不清楚他劫车的动机。该不会只是为了一泄被殴打的心头之恨吧?不过他看来不像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而且他也说过自己「两秒内就能忘掉讨厌的事」。

「……」

「如果说只要解开一件悬案就好,那解开这个事件也行吧?」

勘缲郎指了指后座。必须掀开前后座间隔着的帘子,才能见到后座的情形。对了!勘缲郎开车之前好像在后座确认了什么东西,是不是里面藏着什么?该不会是……若照「那种」故事的老规矩来看,应该会有一座用钞票堆成的山镇坐其中吧!例如:先是捡到一大笔意外之财,然后心念一转,就用这笔钱再干一票吧!于是情节由侦探故事变成冒险故事,再变成黑手党故事。登场人物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平凡老百姓,和一个天生的杀手。不过现实当然是……

「唉!老规矩就是为了被打破才存在的。」

十个厚重的木箱叠了两层,牢牢地被堆放在后座,散发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无论我怎么看怎么猜,那些木箱看起来都不像是塞满钞票,反而像在电影里常常看到的可疑大木箱。

「……那是什么?」

「你上过大学吧!理科还是文科?」

「理科……」

「喔,难怪、」

「『难怪』?」

「总觉得你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

可恶!又被亏了!

「读理科的人应该知道吧!你看一下箱子上写的化学记号。」

微脏的箱子上印着黑字——不,那下是普通的印刷,而是烙印上去的。上面写的是内容物吗?还是化学记号?我没办法确定。不过要是让勘缲郎知道的话,他一定又会说:「你大学在混喔!」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自己非常介意在勘缲郎面前出丑。这当然跟爱慕之心或男女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再怎样也不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抱有非份之想。简单地说就是虚荣心作祟吧!在爱装模作样的勘缲郎面前,自己也硬是要打肿脸充胖子。唉!讲起来真可笑。我将视线转回那个化学记号。呃……这应该是药品之类的吧?C3H5(ONO2)3——C3H5(ONO2)3,呃……这是硝酸,然后是甘油(glycerin)……嗯,没错!是三硝酸甘油……什么!那玩意儿,难道是……

「对!就是硝酸甘炸药。」

所谓的三硝酸甘油,就是将甘油用硝酸和发烟硝酸加以处理制造而成,一种密度为每立方公分1.6公克的黏性液体。它是甘油硝酸酯而不是硝基化合物……啊!不对!现在还说明那些东西干嘛!重点是它有两个主要用途:一个是作为挟心症的特效药,另一个则是被当作炸药的主要原枓。

「啊!」

我完全顾不得面子,放声尖叫准备夺门跳车,却被勘缲郎一把抓住袖子。我奋力挣扎,想要甩掉他的手,他却紧紧地抓住我,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干嘛突然惊慌失措的样子?」勘缲郎若无其事地说,「别那样慌张啦!刚才不是还很正常吗?」

「那是因为刚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倒是你快想个办法!后面竟然堆满了硝……」一长串的化学式害我因惊慌过度而咬到舌头,就是这样才讨厌化学药品!「……硝酸甘炸药,而你竟然可以像没事一样……天啊!我真是败给你了。」

我放弃了大吵大闹,筋疲力尽地当场瘫坐下来。膝盖因恐惧不断打颤,心脏也噗通噗通乱跳,呈现氧气严重不足的状态。

「勘缲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和年轻美眉的背部一样敏感的……炸药对吧?」

「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么大的数量会造成多恐怖的爆炸!假设一公升装的一箱有二十瓶,两百公升……?」

如果密度是1.6,200X1.6……那不就有三百二十公斤份量的硝酸甘炸药!完全无法想像会造成多大的爆炸规模。如果记得没错,这种炸药的爆速好像是每秒8.5公尺。只是一小瓶份量的三硝酸甘油,就拥有和一百公升以上的瓦斯相同的爆发力。据说最初开发硝酸甘炸药的科学家,就曾因为它惊人的杀伤力而中止研究,由此可知,只要一点点这种炸药就能造成和武器一样大的破坏力并非夸张之词。

「不一定全都是硝酸甘炸药吧?因为这类化学药品比火药更难拿到手,除非是自己制作或是透过黑市购买,否则一般人是无法取得的。不过如果是我,还会在下层的箱子里装满汽油,这样就更像燃烧弹了,而且效果超棒的!」

「燃烧弹……难道这个是……」

「这已经不是『难道』这种含糊的字眼就可以带过的事了。那些家伙原本打算攻击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喔!就像那些神风特攻队。」

虽然勘缲郎毫不在乎地说出这些话,我听了却是惊愕不已。这么说,那个可疑男子的目的——那家伙不是在监视,而是在瞄准,然后准备开这辆车撞进大楼!

「然后一切夷为平地。对这种炸弹客自爆式的恐怖攻击,真的是束手无策。你不觉得吗?」

勘缲郎将座椅稍微往后倾,有点发愣地说道。关于硝酸甘炸药,勘缲郎或许没什么概念,不过毕竟现在面对的是如此无法无天的犯罪计划,我想他还是有点感觉的。

「想防都防不了。像十字军啦,一向一揆啦(注5:日本室町,战国时代的信徒造反运动。)都跟宗教有关,还有恐怖攻击之类的。电影里不是也常有吗?主角或主角的朋友扮演炸弹客,然后突击敌方阵地。光说这些我不小心就会联想到《终级警探3》,真是的!」

「随便啦,反正我讨厌好莱坞的电影。」

真的是想防也防不了吗?作为一个与凶恶犯罪对抗的组织,日本侦探俱乐部有关危机的管理绝对不会马虎。对邮件或宅配等危险物品的过滤不用说,每一位隶属于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都有一张犯罪搜查许可证——即俗称的蓝色ID卡,是进入大楼必备的证件。大楼里的警卫人数也不少,因此连这个旁若无人的勘缲郎都不得不隔着马路用望远镜观察。可是万一这个自爆攻击真的付诸行动了……日本侦探俱乐部那栋宛如艺术品的建筑,以及正在里面工作的侦探,必会于刹那间彻底化为灰烬,整片爆炸中心地区将被夷为平地。加上附近就是交通要冲,整个灾害的严重程度将难以估计。当然,那个货车驾驶也不可能没事(换个比较直接的说法,就是「必死无疑」,不过那是他为达到目的必须付出的代价。这种完全不顾别人的攻击行动,真的是完全无法预测。推理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为将罪犯以「人」来看待,然而对于这种已枉顾人性、如恶梦般的犯罪,想要事前预防根本不可能。

「要不是勘缲郎刚好注意到,现在早就……」

不对!这真的只是「刚好」吗?未免也太巧了吧!那么重大的恐怖攻击,却只因为遇上一个想当侦探的小朋友碰巧在观察大楼而被成功拦截,天底下哪有这么幸运的事(相反地,对那个男子来说就是最衰的事了)!不论自己愿不愿意,都会被卷入事件,这也是作为侦探所需的天赋之一。自愿且刻意让案件到手的,只能算是三流侦探。若做不到由敌方主动向你下挑战书,就称不上名侦探。(当然要自称为名侦探也是个人的自由,但想要别人这样对你尊称,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从前有一本侦探小说这样写着:「普通的侦探主动向事件出击,真正的各侦探则是事件主动找上门。」我觉得还少写一句:「而自己引发事件的是菜鸟侦探。」

「但我还是看不出这堆炸弹相你现在的行动有什么关系,你在检查后座时就注意到那堆炸药了吧?那时就应该赶快报警啦!」

「警察啊……」勘缲郎面有难色地转开视线,看来这小子的自负不是装出来的,心中好像已经拟好某些计划。「难得对方自己『送上来的』未解决事件,怎么可以就这样拱手让给警察?」

「未解决……」

他说得没错。既然是现在进行中的事件,就等于尚未解决。不但如此,我们刚好还处于事件发展的中心。虽然勘缲郎的行动让那个计划失败了,但不代表事情已经解决,只能算是暂时停止。除非我们查明那个男子的真实身分,否则这件事将成悬案,而勘缲郎就是打算将此用在「提出推理」上。他能想到这步棋,就已经不能用思虑周密、反应灵敏之类的词来形容了,我想说他狡滑应该也不为过吧!再怎么说,这部不该是一个十五岁小孩脑袋里会想的事。活跃于日本侦探但乐部第一班的侦探中,有不少人年少时便充分展现才能,勘缲郎和他们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

「勘缲郎,你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不是说过了吗?我对过去的事没兴趣。对于美好的未来,可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等不及迎接我的到来呢!不管我们说什么,明天、后天还是不停继续着,所以哪有空重提往事。至于我是怎样的人,由你自己判断下就好了。反正我是毫无经过包装的『无印虚野勘缲郎』,你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招牌这种东西,只有笨蛋才会靠着不断吹嘘过去来装模作样。很不巧地,我不是那种笨蛋。」

「真搞不懂你那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没有根据就不能相信自己吗?真迂腐!」勘缲郎嗤之以鼻。

虽然那种说话方式令人反感,但一切正如他所言。

现在的我只是个空无一物的躯壳。这并非故意中伤自己那种自虐似的说法,而是单纯的事实。就拿今天来说,要不是我注意到勘缲郎,否则现在一定正在家里呼呼大睡,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再做明天的,明天的工作结束了再做后天的。即使大后天是星期日,到时也一定是埋首于工作。业绩、业绩、拼业绩的每一天。从这点来看,我的面前也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未来」等待着我。只不过勘缲郎是从现在继续走下去的「未来」,而我则是被失败的过去紧紧束缚住的「未来」。

……但是此刻的我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明天的事。现在不是去管那些琐事的时候了。这个虚野勘缲郎,就因为他害我的一切都受到扰乱,陷于极度混乱的状态。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集中注意力,

「我扳倒的那个男子应该不是主谋。」从勘绿郎的声音可以嗅出一丝丝紧张感。「主谋一定是另有其人。那家伙不像是会作这种计划的人。」

「只是打了一架,你怎么能判断出来?」

「就是因为只打了一架才知道啊!」勘缲郎笑着说,「人和人之间想要互相了解,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架。你能说出比拳头更好的共通语言吗?」

明明就是靠指虎、安全鞋和电击手套等武器,还在那里说大话。

「……所以你认为主谋正侍在某处?」

「没错!」勘缲郎得意的样子,那张帅气的脸笑得嘴部歪了。「就藏在那个男的身后——一个鲁莽且自暴自弃、不顾周围也不顾自己、净用些落伍却很猛的攻击招数向巨大的东西宣战的狠角色。」他兴奋地说着。

勘缲郎总是嘻皮笑脸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认真紧张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凶恶的笑容,我改变想法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勘缲郎是那种向「巨大的存在」(以这个场台而言,所谓「巨大的存在」指的是日本侦探俱乐部—持续挑战,面对难关主动出击的少年。但事实上,我认为虚野勘缲郎本身已经变成那个「巨大的存在」,而现在只不过是贪心地追求有资格与目己对抗的敌人。回想他观察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的表情,与其说是「搜寻猎物」,不如说是发现「强敌」时的眼神或许更为恰当。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家伙,不过既然我都把炸药抢走了,那家伙就不得不跟我联络吧!所以就算我们待在这里什么也没做,对方还是会主动联络。」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基本上,炸药这种东西的构造很简单,只要是聪明一点的小学生,都可以做出来,当成暑假作业的劳作。但最难的就是材科的来源。」

「……所以呢?」

「所以对方绝不会甘心把一堆硝酸甘炸药拱手让给别人啊!你知道要收集像后面这么多的硝酸需要花上多少时间和功夫?嘿嘿!这家伙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指引我的罗盘?」

先暂时把这个不知道在兴奋什么的勘缲郎放在一边。我忽然(或「终于」)想到一个人,一个像这样故意挑这个等同于日本大脑中枢的日本侦探俱乐部下手的人。我急忙回头确认木箱上(C3H5(ONO2)3)化学式下方的文字。跟货车上一样的两个字以油漆清楚地写着:「杀眼」。

顿时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起,而就在同一瞬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可能是从刚刚就没有再联络的上司吧!不过我已经关机了,这么说,应该是勘缲郎的。虽然很难想像这个厌恶网路(而且还居无定所)的勘缲郎也会带着手机,不过铃声真的是从勘缲郎那边发出来的没错。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支轻薄的手机。

「呃……睦美,这玩意儿要怎么用?」

「什么?你不知道?这不是你的手机吗?」

「不是,是那个男的。」

我想起来了·男子倒地后,勘缲郎曾因为担心男子的状况而向他靠近。原来那只是装出来的,其实他是在翻找男子身上的东西。不过,那时还不知道有硝酸甘油啊,难道这家伙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浑小子?

「按这个键就可以了。」

「谢啦!嘿嘿!有一种对方马上就要靠近的感觉耶。怎么样,我这出预定调和的即兴剧还不赖吧!你可是坐在最佳视野的特等席喔。好!接招吧!」

勘缲郎按下电源,

铃声停止。

「咦?喂,喂?」

……这家伙该不会跟某黑衣侦探一样是机器白痴吧?

什么讨厌网路,我看他根本是不会用。

「……拿过来。」

我接过手机,试着用来电记录打回去。幸好对方的电话不是「保密号码」,连区域号码都有,看来应该是用室内电话打的。勘缲郎在一旁插嘴大喊:「哇!超厉害的!还好有睦美在。得救了!睦美万岁!」因为这种事而得到别人的佩服或感谢,一点部不值得高兴。

「你好。」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是逆岛菖蒲。」

地狱有三种。一种是专收罪人的地狱,一种是专收愚者的地狱,最后一种则专收除此之外的人们。若要介绍日本侦探史上一大污点的叛逆者——逆岛菖蒲,这个段落可说是最佳时机。只要是曾梦想当侦探的人(若—起将「以及梦想破灭的人」这句话写上也毫无不妥),对于「杀眼」(孤岛)逆岛菖蒲与「静」(完全言语)椎冢鸟笼这两个名字一定不陌生,当然我也不例外(虽然勘缲郎似乎是个例外,但在这先不将他列入考虑)。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正当日本侦探俱乐部逐渐在日本打响各声,并开始在世界崭露头角之际发生的事件。那时人们用各式各样的名字来称呼,最后则统一定名为「连续侦探杀戮事件」。虽然有那么一点欠缺格调、不够文雅的感觉,不过这真的是一针见血、简单明了的命名。六十六位「名侦探」一个接一个命丧于恶魔般残酷的杀人狂,就连我也想不出其他更适合的名称来称呼这件事了。

先撇开自己会被卷入事件的侦探不说,所谓的侦探一定都是和事件划清界线,身在其外的第三者,绝对不会变成案件的受害者,因此这件离奇的案件在当时有多轰动自然不在话下。因惧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没有一个「名侦探」愿意出面进行推理或侦查,而那个杀人狂就像嘲笑世人般,继续展开屠杀。不过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就是日本侦探俱乐部里的「名侦探」逆岛菖蒲,以及共犯椎冢鸟笼。喊抓贼却发现是自家人干的,日本侦探俱乐部陷入两难的窘境,就像是被打了一记重重的巴掌一样难堪。再怎么说,身为日本首屈一指的侦探俱乐部,却未能察觉犯人就在身边,真是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了。

揭发犯人逆岛菖蒲的是一位私家侦探,念来有些拗口的宇田川樒是她的名字。虽然只是位名不见经传、头衔上也没有个「名」字的小侦探,却在极其偶然下发现了连续杀人事件中某些相似点,并将之作为线索,进而揭发逆岛菖蒲的犯人身分,后来便因此加入日本侦探俱乐部。然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逆岛菖蒲所采取的行动。其实在当时罪证并不充足的情况下,就算她想蒙骗过去,也是绝对没问题(毕竟身为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的名侦探,其辩论口才之高明应该不必多说)。伹她不但不反驳,反而大声地撂下一句狠诂:「你们这些没用的侦探,继续在天国里沉沦吧!」接着就带伙伴椎冢鸟笼一起逃亡,从此行踪不明,列名为A级通缉犯。话说回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的侦探们,依然对这个「杀眼」身为「名侦探」时所创下的功绩佩服得五体投地。入会才仅仅两年,就破获了六百六十六件案子,所逮捕的犯人也有六百六十六人(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666」这个不吉利的数字。它有「兽物」之意,同时也代表恶名昭彰的暴君尼禄。顺道一提,传说尼禄即是「杀眼」的拥有者之一。)而那位共犯椎冢鸟笼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以身为逆岛菖蒲伙伴的临时身分进入日本侦探俱乐部,听说包括同伴逆岛菖蒲在内,整整两年间,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永远都是沉默不语,仿佛一台自动测量装置,默默照着「杀眼」的指示帮她「处理」好事情。之后也以「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的共犯身分列名A级通缉犯。两人从五年前逃亡后便行踪杳然,一直到现在,全日本的侦探(当然也包括日本侦探俱乐部)都在找寻他们的下落。

「我是逆岛菖蒲。请问你是?」

听到电话那头传出的清冷声音,不禁让人联想到对方是位楚楚可怜、温柔婉约的女性。我倒抽了一口气(冷静!搞不好对方是假冒的),将话筒递给勘缲郎。「嘿嘿!」勘缲郎兴奋地接过电话,喊了句:「喂,你好啊!我是勘缲郎。」

「我是逆岛菖蒲。」

或许是察觉到对方换人了,逆岛菖蒲再一次报上姓名。

「虽然跟我还差得远,不过你的名字也不赖!听你的声音应该是智慧型美女吧?有戴眼镜吗?」

「有啊!因为我不喜欢用隐形眼镜。那样将异物放入眼睛的发明太不人性化了。」面对勘缲郎的调侃,逆岛菖蒲也跟着答道,「你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勘缲郎吧?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啰!」

「没问题!你说吧。」

「那些东西……可以还我吗?对我而言,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

「真是的!别再捉弄人了。不管是车子还是木箱,上面都有我的各字,不是吗?」

「在自己的东西上面写名字,真不傀是菖蒲,想得还真周到!」

「哈哈哈!因为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是弄丢了,我一定会去上吊自杀。拜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快把那些东西还给我吧!」

「哈哈哈!太好玩了!被你这样的女人这样哀求,害我有点心痒痒的。」

虽然是在开玩笑,但一旁的我可是心惊胆跳!这不光是因为我是个胆小鬼!倒是这个虚野勘缲郎,就算不认识「杀眼」这号人物,伹能这样毫无畏惧地和逆岛菖蒲一对一交谈,也真的是太猛了。

「你不去报警,也没有通知那个可恶的日本侦探俱乐部。勘缲郎同学,我想一定是另有打算吧?」

「不要叫我『同学』!」

「喔!我知道了,勘缲郎,你想要什么就尽管告诉我吧!是钱?还是女人?名誉?地位?」

「那些我全都要,不过最想要的是整个世界。话说回来,这不关你的事。虚野勘缲郎的事我自己负责,不需要别人插手。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别想介入我的世界!」

「你想要全世界?这就有点困难了……我这边是两个人。」逆岛菖蒲突然改变话题,「两个人指的是人数,我是其中的指挥。」

「哇!那想出那个超棒计划的人就是你啰?」

「没错!你答对了!既然我已经告诉你我这边的人数了,请问你那里有……」

「两个人。」

还来不及提醒他别照实回答,勘缲郎毫不迟疑地就回答了。在还没办法证实对方说的话之前就那样做未免太憨直了,在旁人眼里这不过是单纯的愚蠢。

「不过啊,我们其中一人可是个狠角色喔!」勘缲郎完全不顾我的担心,继续说道,「反正你就是想要那玩意儿对吧?那我问你,你可以拿多少来把那玩意儿赌回去?」

「你是指钱吗?」

「我说的可是命喔!」

勘缲郎双腿盘坐在驾驶座上,泰然地和逆岛菖蒲进行交涉。

「我可以把性命部赌上去。用自己的命来赌自己的人生,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你呢?」

「我当然可以啊!」

拿命来做赌注。逆岛菖蒲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出荒唐的回答。整个对话的内容已经超过常识的尺度。就像是用不同语言似地,虽然可以了解这两人谈话的表面意思,背后代表的意义却全然无法理解。

「那就来交易吧!一箱算一亿,总共十亿卖给你。」

一亿!十亿!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根本是狮子大开口!

不对!这已经下是狮子大开口了。虽然我不清楚三硝酸甘油的行情如何,但再怎么说,两百公升是绝不可能卖到十亿元的。一公升五百万……一合五十万。如果有这些钱的话,就连原子弹都可以买下来了。聪明的逆岛菖蒲怎么可能答应这笔交易。才这么一想,我便恍然大悟。勘缲郎只是在测试逆岛昌蒲。既然对方宣称把性命赌上部值得,就大约抓个十亿元的天价来测试对方的反应,看看这个逆岛菖蒲是否只是在虚张声势、摆摆架子。如果逆岛菖蒲拒绝了,勘缲郎大概会——

「成交!」

逆岛菖蒲毫不迟疑地回答,勘缲郎听了满脸惊喜,高兴地手足舞蹈。

「哇!太棒了!够干脆!」

「我会付十亿元……买你的命!」

就在她语声一落的瞬间,前座的挡风玻璃忽地碎裂开来。正当我们准备闪过身,躲过四处飞敌的玻璃碎片时,一只手臂从车外伸进来,掐住勘缲郎的脖子,就这样硬生生地把他从驾驶座上拔起,拖到车外。勘缲郎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这完成我们的交易吧!」

「你、你……」我捡起勘缲郎掉落的手机。「怎么会这样?」

「说起来满丢脸的,我曾经干过像侦探这种下流的行业,你只要去查一下,应该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逆岛菖蒲不慌不忙地说,「其他详细的事牵涉到企业秘密,就先不讲了。向你介绍一下,那位是椎冢鸟笼,我最亲爱的伙伴『静』。」

我往窗外一看,之前那名男子正把勘缲郎压在地上。遭受突击的勘缲郎,那些自豪的指虎、安全鞋和电击手套,在这次都来不及派上用场了,而那位男子,难道就是椎冢鸟笼?那个永远沉默不语,宛如自动测量装置的「静」?

啊!我现在才想到。这台车上应该装有GPS导航系统,所以我们的行踪才会掌握在他们手里,「杀眼」先看准「静」抵达停车场的时机再打电话来,试图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后来个突击,果然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六百六十六」侦探逆岛菖蒲惯用的招术。

「现在战况如何?我亲爱的『静』可不是个会两次都输给同一个对手的笨蛋喔!」

我受够了她刺耳的声音,于是关掉手机,准备跳下车去解救勘缲郎。忽然,我犹豫了。就算我现在过去又能怎样?可以改变逆岛菖蒲说的那个「战况」?踌躇间,勘缲郎和我四眼相对,像是忽然回过神似地对我大叫:「快逃!」

椎冢鸟笼也朝我瞥了一眼,但也许是不屑跟我这种弱女子交手吧,他马上又将视线转回勘缲郎身上。该怎么办……不!就这样逃跑太卑鄙了。若是今天傍晚以前的我还不敢说,但在与勘缲郎相处六个小时后要我做这种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毅然地打开车门,准备跳下车——

「……」

不对、

完全不对。

这样是错的。这不过是有勇无谋、冒失的行为。和勘缲郎交谈了六小时,我究竟学到什么?不是固执己见,不是故弄玄虚,「侦探需要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判断力。」就是这个!鲁莽也好,虚张声势也罢,这都是勘缲郎经过判断的结果。所以我目前该做的,就是听从勘缲郎的指示。因为再怎么说,勘缲郎一定会比现在心慌意乱的我更有判断力。我收回踏出车外一半的脚,坐到驾驶座上踩下油门。虽然好几年没开车了,但简单的驾驶还没忘记。我看看后照镜,椎冢鸟笼放开勘缲郎,正准备向这里追来。原来这就是勘缲郎的「判断」啊!椎冢鸟笼大概是以为只要抓到勘缲郎,我也跑不了。不过,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那堆三硝酸甘油原液,那么我只要开着车逃跑,他就不得不追上来。这时,勘缲郎趁机扑向椎冢鸟笼的腿,将他拉倒,两人纠结在地上翻滚。我将视线转回前方,虽然非常不想就这样丢下勘缲郎,但还是别再多想,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眼看就要开出停车场之际,我突然踩住煞车。

出口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

踩了煞车还不够,我把方向盘转到底,在离对方仅仅数公分的距离紧急转弯,接着整台车就街向路旁的护栏。因为没系安全带,我整个人狠狠地撞上挡风玻璃。

「竟然没装安全气囊,真是台烂车……对了!那堆恐怖的东西还放在后座啊!不过最奇怪的是,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人?」

我迷迷糊糊的脑袋中充满了问号,看着那个人朝这走来。全身名牌装扮,大半夜的却撑把阳伞。还有,她戴着眼镜。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她连声招呼部没打,就直接对我说话。

不对……在电话中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没必要再重复一次。

「我刚刚是用手机打过去的。这种故意给对方错误号码的小把戏,只要有专门处理暗号的软体就做得到,当然,那个号码还是要采用转寄系统才能传送出去、再细节的部份就属于企业机密了,恕我先讲到这为止。」

站在眼前的,就是那个常常在报章杂志上出现的逆岛菖蒲。

一位以擅长睹BlackJack而驰名天下的睹场大亨曾经说过:「是输是赢都不重要,我不过是赌这条老命罢了!」那些已经飞黄腾达或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总爱发表一些充满达观思想、冠冕堂皇的大话,而这句名言就是一个例子。除非是很有能力的人,否则真正能做到的应该也没几个人吧!就算再厉害,人类也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放弃一切的动物。若非必要,何必冒险拿一切去赌那一点点赢的机会?对每个人来说,将安全平稳的生活视为第一优先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生存本身无时无刻不受到死亡和绝望的双面夹攻。每个人都有想一窥地狱的好奇心,但这绝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想下地狱。或许这样说有点主观,但我认为灰姑娘根本就是个伪善者,甚至她根本就不希望仙女的出现,因为在他人强迫下所实现的梦想,是最丑陋的东西。话说回来,这个勘缲郎的确是自愿跳入地狱的,至于逆岛菖浦和椎冢鸟笼怎样我虽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绝不是勘缲郎那种人,对地狱之类的玩意儿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四周极其凌乱,飘荡着烦闷的气息。一堆堆的垃圾几乎淹没整个地板,而且似乎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物(说不定哪些内行人可以在这挖到宝,可是在我眼里,那不过是堆垃圾和纸层)。我双手铐上手铐放在背后,整只手臂、胸部一直到脚踝,也都被绳子紧紧捆绑着。

「你醒来了啊!」

转头一看,侍在身旁的是以同样姿势被捆绑住的勘缲郎,和我不同的是,他脸上还多了好几道瘀青。不只如此,全身上下部有受伤的痕迹,看来是跟椎冢鸟笼打斗后所留下的。发生车祸后虽然我也有不少伤口隐隐作痛,不过后座堆放的硝酸甘油没有爆炸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当然,要是那么容易爆炸,那些家伙就不会用货车来载了(就算不会轻易爆炸,一般人也不会想到要载着一堆炸药到处跑吧」。

「这是哪里?」

「我是在昏迷中被搬来这里的,所以并不知道。而且指虎、安全鞋和电击手套全部被没收了。」

「你身上还有什么武器吗?」

「一颗热情的心和英俊的脸庞。」

「去死吧!」

我试着松开手铐,但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啊,不能那样!」勘缲郎说,「这些绳子和手铐可都是我的搜集品中特别牢固的珍藏品耶!」

「……」

看来这些绳子手铐都是勘缲郎的东西,而被自己的东西捆绑住,则代表万事休矣。武装时最需留意的一点,就是千万别被敌人夺走自己身上的武器,像现在这个状况就是最错误的示范,而手铐的钥匙当然也被对方没收了。

「你觉得这是哪里?」

「同样的问题不要问两次好不好,不怕被当作笨蛋吗?只是被当作笨蛋还没关系,如果真的变成笨蛋就麻烦了。嗯……我不是很确定啦,但我猜还没有离开京都。」

「你怎么知道?」

「从遭到攻击列现在还没经过很久的时间。你看,窗外天色还是黑的,所以我想这里应该是某个京都郊外的废弃屋吧!」

「嗯……」

这样要掌握所在位置也不是那么难了。不过就算知道位置,在这种被捆绑的状态下也无计可施。

「可以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啦!你出车祸后被抓去当人质,我也跟着被那个怪里怪气的男人一起抓来了。」

「……是这样啊!」

总之,现在的情况变成是我把勘缲郎拖下水。勘缲郎当时的判断是对的,一切就怪我这个笨蛋实在太没用了。

「……对不起,勘缲郎。」

「怎么了?」

勘缲郎对我的道歉一头雾水。

「都是因为我……」

「……喔!是那件事啊!」他恍然大悟地笑着,随即又闭上眼睛,「如果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未免也太臭屁了!「他继续说道,「有些人啊,明明做得到的事不去做,那种家伙就很差劲。但你不一样!虽然不是很完美,不过能做的都尽量去做了,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是你的错。」

「……是这样吗?」

「是啊!不管做什么事,有成功的机率就有可能失败。至少你尝试去做,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他继续说道,「这本来就是一个无中生有,一切都靠机率决定的世界。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有玩乐和挑战的价值啊!」

勘缲郎露出毫无所惧的笑脸。在这样被拘禁的处境下,仍然有那种笑容。

我一直以为,勘缲郎不过是个莽撞的追梦者、追求强敌更胜猎物的战斗狂,但现在我觉得那些印象可能与现实有些出入。他不但紧紧锁定目标,连随之而来的风险和某些被迫牺牲的未来,也都确实掌握着,并已做好陷入这种危机的心埋准备。勘缲郎是在认清这一切俊,才敢「鲁莽地」下判断,才敢大言不惭地述说自己的梦想。从前的我和他完全不一样,甚至连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我终于知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幻想成为名侦探,靠着编织梦想让自己觉得跟别人与众不同的幼稚少女。编织梦想和实现梦想完全是两码子事,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当侦探,还是说那只是个因为盲目的憧憬和无知,随口说说的白日梦。所谓的「侦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伴随这个职业而来的又是什么?要是当时我知道这些,还会以「成为侦探」这个梦想为荣吗?结果还不是什么具体的计划也没有,只是在嘴巴上空谈罢了。

「我要当一各侦探」、「我想要当侦探,然后解决各种案件。和邪恶的犯罪正面交锋,蛮横无理地保护受害者」、「我要事前防止任何可能发生的凶恶犯罪」这些说词听起来还不错吧!然而,我能保证自己是在理解这些话真正的意义和这些事的本质后,才立志当侦探吗?关于这一点……不是说完全不行,但觉得自己没有十足的自信做保证(除非我想撒谎)。到底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虽然我还记得自己做了哪些事,伹那时的心情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怎么又发起呆了?你真的很散漫耶!一副很容易上当的样子。小心被坏男人骗喔!」

「……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你该不会是得了「拒绝恋爱症候群」?在这时代还真稀奇。」

「才不是,应该说是没那种闲功夫吧……老实说,我在你这年纪时,是个阴沉的『御宅族』。」

「不错啊!御宅族超棒的!我爱御宅族!他们大都是万事通,和他们聊天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呃……我是水准较低的御宅族。喜欢向别人发牢骚,总是一副『不然你是要怎样』的表情。就是那种愤世嫉俗的御宅族。」

「这有什么不好?那对你来说还是有意义啊!我觉得只要清楚知道自己在干嘛,做什么都无所谓。」

「有意义的东西……哈哈哈!你说话还真像『小王子』。」

至少当时的我认为那是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对现在的我又有什么益处?甚至我连自己当时在做什么都不清楚。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那五年,就像勘缲郎不知何时说过的,我总是任意制造出一堆假想敌,然后拼命与他们对抗。过了二十岁,有点懂事后,才发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丢脸又无知;然而想再去窜改或修正过去已经不可能了。像我这样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本来就应该被淘汰。再也没有比自我意识强却不小心幸存下来的人更可悲了。

「你都没谈过恋爱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差不多啦!我谈的都是什么『假想恋爱』还是『虚拟恋爱』之类的。你呢?」

「嗯……这方面的经验我可多了,因为整天闲闲地到处玩,不过啊,我发现了比这还要有趣的玩意儿,结果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了。」

「……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问吧!」

「假如十年后,也就是到了我现在的年纪……自己期盼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得到,你会俊悔吗?」

「当然会啊!」

他立即回了一个和预期相反的答案:

「……是喔!」

「一定会超后悔的,然后拼命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好好检讨那十年,想办法去了解自己缺少了什么,然后再重新开始,告诉自己这次绝不会失败。」

「……重新开始。」

「对,重新开始。」

就算所有的事都失败了,就算自己期待的东西一个也没得到,勘缲郎还是要重新开始。这不是因为青春、幼稚、青涩或天真,而是非常单纯、非常明了易懂的「韧性」:一种值得骄傲、闪耀着坚定光芒的「韧性」。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原来是那个和勘缲郎两度上演全武行的男子椎冢鸟笼。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进入房间后看都不看我和勘缲郎一眼,就迳自打扫起散落四处的垃圾。说是打扫,不过是将那儿的垃圾拨到这儿、把这儿的垃圾堆到那儿,看来像是在弄出一块可以在地板上走路的空间罢了。

「喂,你刚刚下手倒是很狠嘛!」

勘缲郎向椎冢鸟笼搭话(这种状况下还跟敌人哈啦,根本就是有勇无谋),不过椎冢鸟笼一点反应都没有。

「目前跟你算是一胜一败。就想成是三战两胜制好了,下次赢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胜利者。喂!有没有听懂啊?别以为你已经赢过我了。」

椎冢鸟笼一样没有回答,沉默不语地继续扫地。勘缲郎好像自讨没趣,转向我问道:「喂,这个人好像很讨厌我耶!」

「怎么可能会喜欢……不过这不是重点吧!那个人是椎冢鸟笼,大家都叫他「静」,在侦探界还算是有点知名度的人物。你真的不认识他?」

「没听过。不过你倒是很清楚嘛!」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还立志当侦探!勘缲郎,我看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嘛!」

「刚刚在大楼遇到时你又没说。」

「谁会想到『那个』椎冢鸟笼会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只是平凡的……别想怪我,你可是要当侦探的人耶!」

「嘿,该不会你也想当侦探?不然你怎么会知道?」

像是要故意打断我们的对话似地,门再度被打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全身名牌、戴着眼镜、大半夜却撑把阳伞的女子——逆岛菖蒲。她就像一把被插进地上的剑直直站着,然后气定神闲地慢慢走在椎冢鸟笼拨开垃圾后空出来的走道,来到我和勘缲郎面前,在椎冢鸟笼准备好的椅子上优雅地坐了下来。蓬松的裙子虽然显得略为紧绷,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推了推眼镜说道:「哎呀呀呀!竟然有人把那么下贱的工作当成梦想!称这是梦想也末免太肮脏庸俗了吧!」

「太过分了!你没听过职业无贵贱吗?」

「当然知道!不过你好像忘了,创造出这条法则的伟人还注明说『侦探除外』。」

「真的吗?」

椎冢鸟笼慢慢绕到逆岛昌蒲身俊,然后忽然停下脚步,俨然一副保镖或特务的样子。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好好地面对面打招呼呢。你好!我是逆岛菖蒲。这位是我的伙伴椎冢鸟笼。」

「我叫虚野勘缲郎。哈哈!如我所料,你果然是个智慧型的大美女。」

「你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那位小姐是……」

伴随着几分紧张,我答道:「……我是萝卜睦美。」声音因不安和恐惧微微颤抖着。

「喔……这样啊!」似乎是对我没什么兴趣,逆岛昌蒲马上又将视线转回勘缲郎。「勘绿郎同学,你喜欢玩扑克牌吗?」

「只要是跟游戏沾上边的,我大概都喜欢。」

「那『BlackJack』你应该知道吧!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不用什么计谋和策略,只需要判断力就够了。其中最爱的是纯正的『BlackJack』,也就是黑桃A和黑桃J这两张王牌的组台,那是最漂亮的牌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总之……勘缲郎同学,还有睦美小姐,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我刚刚说的王牌组台。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她看似优雅的笑容,透露着对我和勘缲郎的蔑视。「这样你懂了吧?椎冢岛笼是『沉默兵团』(黑桃J),而我是『悲剧英雄』(黑桃A)。勘缲郎同学,难道你还可以拿出任何东西跟我们这个王牌组合对抗吗?」

「拜托别用那种莫名其妙的比喻好不好,直接说『我是最强的』不就好了?啰哩叭嗦的。不过换我来比喻的话,我应该是『J鬼牌』吧!」

「你说的是『Joker』(最后一张王牌)吗?很可惜,『BlackJack』这游戏是不用鬼牌的。」

「这样啊!」

「请恕我一问。」逆岛菖蒲抬起下巴,停了一下后向勘缲郎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我麻烦?详细情形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如果说因为想当侦探,那只是随便编出来的理由吧!」

「当然是真的啊!难道我连自己的梦想也必须详细向你报备吗?那太可悲了吧!」

「假设眼前有个『巨大的东西』,而一旦注意到那玩意儿,就会忍不住想去挑战看看吧?每个人都是如此,当然我也不例外。」之前在我面前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现在又在逆岛菖蒲的面前出现,不见一丝丝的畏怯。「有难关时,无论如何先试着跨过再说。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哼!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逆岛菖蒲毫不客气地说出感想,但他并不退缩地继续说:「要怪,就怪你这个『巨大的东西』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会后悔的!这代价虽高,不过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吧?你要知道,这世上也是有跨不过的难关。」

「就算这世上有跨不过的难关,但在我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所谓的难关本来就是为了让人跨越才存在的。」

忽然,两人相视一笑。逆岛菖蒲和虚野勘缲郎。

「你很爱地狱是吧!」逆岛菖蒲立刻收回笑容。「可惜你的地狱已经结束了。看来你再怎么爱地狱,地狱也不见得会爱你。」

「哈,恋爱不都是从单相思开始的?这就是谈恋爱最有趣的地方!那你自己呢?有得到地狱的垂爱吗?」

「当然,我可是备受尊宠呢!」

逆岛菖蒲——侦探的克星,人称「杀眼」。这个让全日本侦探陷入恐惧深渊的女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危机感。压迫感的确是有,她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甚至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但就是没有危机感。或许,这是因为虚野勘缲郎一直用对等的态度面对逆岛菖蒲,将逆岛菖蒲散发出来的狠毒完全中和了。他和敌人正面交锋,一点也不退让。这个什么特殊身分、头衔都没有的十五岁少年,竟然能把「杀眼」镇住——这根本是毫无道理、宛如天方夜谭的事,但它确实发生了。逆岛菖蒲似乎也注意列这点,改用一种警戒的眼神看着勘缲郎,然后向他伸出左手,说:「给你一个机会吧!」

「从今以后,你只能为我而活、为我行动,只能想我、只能爱找。只要你这样发誓,我就放过你。」

听完这段话,勘缲郎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笑容。非常愉快,却又像傻瓜般恍惚的笑脸。

「嘻嘻嘻……」他忍俊不住地发出笑声,「能受到你这种美女、这种大人物的邀请还真了下起啊!」

「……」

「不过,能『拒绝』你这种美女、这种大人物的邀请不是更屌吗?睦美。」

他转向我问道。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

「……继续沉沦在天国里吧,你们这些侦探。」

逆岛菖蒲突然蹦出一句诅咒,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毫不掩饰愤怒,原来的从容自在瞬间消失,仿佛开关切换似地完全变了一个人。

「继续受苦吧!不过在你们葬生火窟之前,我会再给你们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让你们知道有些事是自己永远办下到的。按照计划,我还是会破坏日本侦探俱乐部,到时整栋大楼和所有的侦探都将化为灰烬,而这都要怪你们的无能。这些人都是死在你们的手上。我要让你们背负沉重的责任感,尝尽无力感的痛苦。」

「等、等一下!」我不加思索地叫住准备离去的逆岛菖蒲。她用冷静透彻的视线,一种杀人者持有的冷酷杀眼回头看我。「……你是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的主谋对吧!」

「是啊。怎么了?」

她毫不在乎地回答,仿佛那只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头衔。和勘缲郎一样,逆岛菖蒲也是不需要什么招牌的人。

「为什么你那么……想要杀死侦探?为什么要杀侦探?」

「因为我讨厌侦探!让我说清楚一点吧,睦美小姐……」她走向我,把脸凑近我,然后像地狱的鬼一般咧嘴大笑。「我讨厌侦探。我最讨厌侦探。我最最讨厌侦探。我最最最讨厌侦探。我最最最最讨厌侦探。杀了一个人后就杀第二个,杀了两个人就杀第三个,杀了三个人后再杀第四个,一直杀杀杀杀。我讨厌侦探,也讨厌想当侦探的人。我以前之所以会当侦探,纯粹是因为那样比较好下手,没有其他理由。所以别期望从我这得到一丝丝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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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说完后。那副挣狞的笑脸又回复之前优雅的微笑,逆岛菖蒲离开我的身边,走出房间。被遗留在原地的椎冢鸟笼则眯着眼睛,第一次瞄了一眼我和勘缲郎后,就跟在逆岛菖蒲的身后走出房间。

「哇!太厉害了,那女人!」勘缲郎打破短暂的沉默笑道,「外表那么优雅,其实是个狠角色。我自认已经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但这种家伙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难道当侦探的都是跟…『这种』人来往吗?」

「怎么可能!她是例外中的例外。」

「是这样吗?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连续侦探杀戮事件」,那是什么?」

「嗯……那时你才十岁,当然不知道……」

关于「杀眼」逆岛菖蒲和「静」椎冢鸟笼曾以全日本侦探为对象展开的大屠杀,我同勘缲郎作了简要说明,他不时随声附和,一直到最俊乖乖地把话听完,然后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啊!这么一说,在我调查过的报纸里应该也有这件事,不过我不是很确定,因为那也算是已经解决的案件,所以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所谓的「A级通缉犯」,如果我抓到那两个家伙,该不会就等于完成了『提出推理』?」

「如果你真的抓到逆岛菖蒲和椎冢鸟笼,别说第四班,我保证你直接就可以从干部阶层开始做起……」

「哇!从干部开始啊……」

「看你高兴的样子。别忘了我们的处境有多糟糕!你的努力都白费了,我猜他们现在正在攻击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

「不,别担心。」勘缲郎充满自信地说,「那家伙跟我一样,一次就彻底击溃障碍(难关)反而会觉得不痛快。这种人心胸非常狭窄,而且极度地傲慢凶恶。自己的计划硬生生地被迫中断,你想逆岛菖蒲有可能用一点小处罚就肯放过我们吗?她一定会再来找我们算帐的。如果那家伙跟我一样,都是深爱着地狱,就不会允许这种暧昧不清的事存在。」

勘缲郎的口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或像是在夸耀哪个引以为傲的亲友。

「那种事……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刚刚她就说得很清楚了啊!你稍微动点脑筋嘛!」

他继续说道。

「说到炸药,还有C-4、TNT很多种类吧!如果用比较容易搬运的炸药,或乾脆先加工成炸弹再搬的话,不是更方便吗?或许那样手续是比较麻烦,伹既然都收集到这么多硝酸甘油了,再差一点不就完成了。为什么她偏偏要作直接运输硝酸甘油原液这个绝妙的选择!为什么要用货车载满被列为危险性世B界第一的炸药来做攻击手段?收集那些硝酸甘油所花费的功夫如果用在其他东西上,大概所有的东西都能弄列手吧!你不觉得她的方法有点浪费吗?而且再怎么想,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原料。因为炸药这种东西,就是以如何在最合适的地方,用最小的量带来最大效果为条件来装设的。我记得车内还有钻石状炸药之类的其他炸弹,但却独缺引爆管和导火线。难道她打算用货车直接撞进大楼,然后把整个京都炸飞?当过侦探的人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些问题。那也未免太没常识了。为什么要作这种只有在黑色火药时代才会出现的危险杂耍?只是一味地膨胀弹药的数量,将炸药冲击的威力发挥到极限,这简直就是少年漫画里那种夸张剧情的翻版!为什么她会如此极端,像头被偏激思想肥大化的猛兽?理由很简单。就像前面讲过的,因为那是最简单易懂,更重要的,是最棒最酷的轰炸法。没错!逆岛菖蒲单纯只是要膨胀弹药的数量,将炸药冲击的威力发挥到极限,耍帅似地开一个恶质的玩笑。对这些人而言,那种听到、见到感官上的第一印象是她最重视的,她可是有一双为达到目的而看透各种手段的终极之眼。我保证她一定会再回来这里,回来这里,再好好地跟我虚野勘缲郎来个清楚的胜负。只不过……」

勘缲郎在说到最高潮时,忽然压低声音。

「地狱溺爱那家伙,但那家伙爱不爱地狱我倒是没问过。如果只是这个地狱先生一厢情愿的话,就有点难对付了。」

「难对付?」

「对侦探的敌意和杀意,是她和我唯一不同的地方。因为我从来没有像她那样,对一个东西抱持强烈感情的经验。憎恨或厌恶某样东西是需要大量精力的,而『讨厌』也比『喜欢』更麻烦!那种负面情绪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可是我完全没有那种负面的力量,所以就「绝对值」来看,对方是略胜一筹。」

「你不是说过『向上挑战才酷』之类的话吗?」

「这和『把王牌留到最俊』又不一样。哎!那不过是句口头禅,没什么意思啦!」

说完,勘缲郎摇晃身体,似乎想试图解开连自己都说是「坚如磐石」的手铐和绳子。然而失去武装的勘缲郎,腕力只和普通人一样,那样的举动不过是隔靴搔痒、徒劳无功。

「勘缲郎,你身上难道没有像是刀子之类的东西吗?」

「就说过都被没收了嘛!气死我了!喂,那边垃圾堆里有没有铁丝之类的东西?」

打算用铁丝开手铐吗?

若连那种技术都有的话,那他就真的不是等闲之辈。勘缲郎不等我回答,像条虫似地在房间到处蠕动。

一会儿后,他嘴里衔着一根像是发夹之类的东西回过头来。

「喂,屁股转向那边!」

「……有礼貌一点好不好?真讨厌!」

勘缲郎不在乎地背向我。虽然看不大清楚,不过他像是陷入苦战似地挣扎着,五分钟过了,十分钟过了……

「怎么样?勘缲郎,」

在一阵沉默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地问。

「唉!没用。发夹太短且太粗了。这么细微的操作是不可能用嘴巴做到的,我又不是技术人员。或许花个五小时让发夹变形可能还有些机会,但那太花时间了。」

勘缲郎重斩站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唉!早知道会这样,当时至少应该A一罐硝酸甘油才对!我竟然会犯这种错,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情况演变到这地步,看来只有继续相信,然后等待了。」

「『相信』?你是说逆岛……?」

「笨蛋!当然是相信自己啊!」

逆岛菖蒲是她的本名,人称「杀眼」。黑暗中的孤独,黑暗中的岛屿。在二十八年前的六月六日出生,是逆岛神乐、神剃夫妇的长女。在一个正常的幸福家庭中成长。然而在她十二岁那一年夏天,她的父母及两个妹妹在前往北海道的家族旅行中惨遭杀害,当时投宿的旅馆内人员也几乎都命丧黄泉,是一场史无前例、骇人听闻的屠杀事件。逆岛菖蒲就是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她之所以存活下来,是因为犯人在准备向她下毒手的千钓一发之际,被一位「名侦探」擒拿到手。尽管把人遭到逮捕,但死去的家人永远都唤不回来,而逆岛菖蒲那颗严重受创的心,也不可能因此得到平复。根据案件报告,她当时曾紧抓着那位侦探,声嘶力竭地大叫,并不停地哭喊,关于她哭诉的内容是什么,记录上并没有记载,但毋庸置疑地,那对逆岛菖蒲而言,必定是个决定性,同时也是致命性的转折点。而很有可能她因此被迫做出某个决定。是崩坏了吗?还是被什么吞噬了?我们不得而知。事件过后五年,也就是逆岛菖蒲十七岁的时候,她开始从事侦探工作。不隶属于任何机构,她以私家侦探的身分,一点一点地展开活动。大慨也是在这段期间,她已经慢慢为猎杀侦探的计划铺路。二十一岁那年冬天,她进入日本侦探俱乐部,而且打破了俱乐部创设以来最高的成绩,顺利进入第七班。接着,她又以前所未有的漂亮业绩一路迅速攀升,然后就如之前提过的,逆岛菖蒲在短短半年内,便荣登至最顶尖的第一班,一跃成为日本侦探俱乐部内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在这之后经过了一年半,她终于展开了「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第一个受害者,是相她同期,日本侦探俱乐部第六班的侦探。她担任整个事件搜查犯人的任务,而这当然也是猎杀计划策略的一环。任何可能成为证据的线索,都被她一手捏碎,一直到最后,六十六个侦探就这样死在她的手下。(听说如果把未公开的人数算进去,就有六百六十六人,不过我想这只是谣传吧!因为如果侦探人数一下子减少那么多,应该会引起注意。)最后,逆岛菖蒲的整个犯行和计划遭名为宇田川樒的私家侦探揭发,也暴露出日本侦探俱乐部作为一个侦探组织所拥有的盲点。事件爆发之际,逆岛菖蒲依然临危不乱地巧妙躲过俱乐部大规模的搜索和追踪,之后便在众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椎冢鸟笼,本名不详,人称为「静」,年龄不明、血型不明、来历不明,而其他的资科也都零零碎碎,以日本侦探俱乐部为首,尽管所有的调查机关、情治单位已倾全力调查,关于椎冢鸟笼的过去还是毫无记录可循,可说是个谜样人物。在逆岛菖蒲还是私家侦探的时候,他就跟随在她身边,不论是幕前幕后、明地暗地,一直支持着逆岛菖蒲,进行她的「工作」,专长是易装以及侵入、潜入之类幕后的侦探工作。包括自己的主人在内,椎冢鸟笼不曾跟任何人交谈,因此有了「完全言语」(PcrfectWord)的别称。到底逆岛菖蒲是从哪找来这样神秘的男子?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知道。不过,据说她还待在日本侦探俱乐部时,曾半开玩笑地表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椎冢鸟笼是何方神圣,等察觉到时,才发现他已经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身边了。姑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对于一个像逆岛昌蒲这样完全舍弃「朋友」之间的感情,宛如独居在一座孤岛(Iland)的人而言,光是椎冢鸟笼能够取得她的信任这点,就足以了解这个男子是多么不寻常。甚至有人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他可说是比逆岛菖蒲更需要注意的危险人物,而这个看法是正确的。「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的主谋虽是逆岛菖蒲,但将身经百战的侦探以数十人为单位轻易杀死的人,却是椎冢鸟笼。犯行曝光时,他仍不动声色,仿佛理所当然似地随着逆岛菖蒲完全销声匿迹,成为被追捕的对象之一。

「你知道的还真多!该不会你也曾想过要当侦探?」

「什么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都在这种状况了,我还是无法丢下虚荣心,匆忙地转移视线,否定勘缲郎的话。

「话说回来,我猜他们长达五年的时间在暗中潜伏,应该不单纯只是逃亡,而是在筹备这个计划。」

「嗯。不过,假设那时破坏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的计划真的进行,那个叫椎冢鸟笼的家伙也早就必死无疑了。叫一个无名小卒当替身就算了,但是逆岛菖蒲竟然让自己的同伴去送死,这么残酷的事亏她还做得出来!」

「或许那真的是很残酷的事……不过以椎冢鸟笼对她的一片忠心,那种事他应该会做吧!」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其实这点我也无法苟同。再怎么说,把共事多年的伙伴当作诱饵来利用也太没人性了!勘缲郎彷佛看出我的心思,如此说道:「哦,这不像是你会讲的话耶!」他笑了。

「哈哈,你该不会是对这种『为所爱的女人甘愿赴死的男人』的浪漫情节充满憧憬?」

「算了吧,那种事……」

「咦?好暧昧的回答。你讨厌恋爱吗?」

「不,也不能那样说……」

只是因为我没有对象,也没有我觉得有可能当成对象的人,更简单地说,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只有一个人,而现在的我却连「自己」都没有了。所以我绝不可能对恋爱抱有任何幻想,甚至直接说放弃了还比较正确。

「这样的话,我就为你变成『那种人』吧!」

「啊?……什么意思?」

「哈哈!没什么意思!当然啦,这是以世B界上只有『有意思』和『没意思』这两种话为前提时的说法。嘿!睦美,关于逆岛菖蒲、椎冢鸟笼之类的事,我已经听够了,接下来讲点不一样的吧!」

「不一样的?」

「随便什么都可以。搞不好这是我们在这世上最后一次的谈话,那就交代一下遗言好了,你最后有没有什么话想留给后世?」

「想留给后世的话……」

被这样一问,我一时无法回答。

我有什么话想留给后世?一直到昨天,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发生这种事。突然被卷进这件事,如今陷入危急的我,会有什么话想遗留给这世界?卡尔·马克思曾说,遗言是那些没说够话的笨蛋说的。的确,对这个世界我还有好多说不完的话,但在这之前必须考虑的,是我这种人有没有对世界发表言论的自由?所谓的言论自由,是只有那些内容值得发表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权利。没尽到义务却高谈资格、权利、自由什么的,那种人实在是可笑至极。全身早已被掏空的我,甚至连这点思想都不需要,剩下的只是对现实以及从前怀抱的梦想所产生的不满。然而,就算将这些讲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这种人是不是应该像椎冢鸟笼一样沉默不语,然后安静地死去?对那些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只是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的人们而言,沉默就是唯一的表达方法。

所以我回答:「我什么话都不说,然后沉默地死去。」

「是喔!」

勘缲郎只是冷淡地点点头。这就是他的个性吧!尽管经常对自己的人生有所主张,却无意去干涉他人的人生。我问他:「那你有什么遗言?你真的已经做了赴死的打算?」

「我也是什么都不说,但我要笑着死去。」

「因为我不需要为我的人生编任何借口。相反地,在最后那一刻,就算只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但如果笑得出来,只要在最后的最后的最后能够含笑而去,我就算是赢了这世界。」

勘缲郎停了一会儿,转向我说:「不过,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啦!」

「……对不起,我撒了谎。」忍不住地,我说道。

我放弃了。在勘缲郎面前,我无法再继续做任何掩饰。再也受不了那个在他面前自欺欺人的自己。啊!我恨我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为什么我是这么失败、这么丢脸、这么堕落的一个人。受不了了!我对这样的自己已忍无可忍了,

「撒什么谎?」

「其实我也是……在你这年纪时……想过要当侦探。」

「……啊?」

然后我说出一切。从前的我和曾经怀抱的梦想,现在的我和心中的郁闷和不满。没有插嘴也没有随声应和,勘缲郎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地倾听我的忏悔。所以这些话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终于,就我道尽一切事实,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的沉默之后,勘缲郎开口了。

「睦美,有件事你可能完全误会了。」

「……误会?」

「嗯——就是关于什么是英雄这件事。所谓的英雄,并不是因为有了某些作为成了英雄,才能被人们称为英雄。而是一旦心中产生了想要成为英雄的念头,在那一瞬间,你就拥有了被称为英雄的资格、所谓英雄的概念就是这样。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家伙跟我说什么教啊!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才没有呢……」

「会有这些想法,是因为我认识了不少真正的英雄。他们都是那种生命短促、默默无名却身经百战的英雄。最糟糕的是那些不付出努力,只是呆呆地期待英雄出现的家伙,失败并没有错,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才是真正不可原谅的错。」

「……」

「的确,现在的睦美不是英雄。不过,十五岁时那个向大家诉说梦想的睦美就是英雄啊!这点你自己也知道吧?那时的自己完全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是最棒的了!」

「……」

这时勘缲郎忽然抬头望向门。

「关于这件事,现在重新开始也不嫌迟……」

房门打开,逆岛菖蒲和椎冢鸟笼又回来了。和之前一样,逆岛菖蒲即使在屋内照样撑着阳伞,椎冢鸟笼仍然一语不发。逆岛菖蒲在相同那张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直直地瞪着我和勘缲郎。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因为两位都没有带手表,就由本人来为你们报时。」然后逆岛菖蒲继续说,「原先被两位耽误的计划已重新策动,并拟定今早九点整为作战计划执行时间。时间一到,这位椎冢鸟笼将会驾着货车,向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进行攻击,演出一场大惨剧,并作为五年前那场祭典的续集。」

「只园祭的时间应该要再晚一点!菖蒲。」

对勘缲郎乱说的一句,菖蒲微微一笑,说道:「我可是一点都没想过要停止计划喔!不过啊,看来好像你还在期待我会放弃计划,对吧?」

「那是当然的!」勘缲郎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个人非常善妒。看到眼前有人要做这么了不起的事,我就忍不住手痒,想干扰一下。」

「那么,我们就来场轻松的比赛吧!」

逆岛菖蒲从那件蓬松的衣服里掏出一副扑克牌,盒上还印有名牌的商标。从那未开封的样子来看,应该还是全新的。

「只要是游戏什么都喜欢。你是这么说的吧?」

「难道你想用扑克牌来跟我一决胜负?」

「睹上性命来玩的游戏应该很有趣吧!侦探小说不是常有这种情节吗?用玩扑克牌来决定结局,那种荒唐愚蠢、宛如恶梦的故事,抄袭这种荒唐故事不是也满有趣的、在进行谋杀侦探如此无聊至极的工作中,如果没有这点小娱乐,老实说还真是闷到不行。怎样,接受吗?」

「这样啊!既然要玩,就一定得认真。还有,如果我赢你输,就中止爆炸计划,那如果你赢『我没赢』的话,要怎样?」

不愿说出「自己输」这字眼,还真像勘缲郎的作风。

「就进行爆炸计划。看你还不太了解状况,我再说一次吧!现在的时点就等于是『正零』。是否要炸掉那栋大楼,现在还没完全确定,因为原本要进行时被你搞砸,现在要重新策动了,也就是说现在是fifty-fifty。在这场游戏里,我睹『进行爆破的权利』,你睹『中止爆破的权利』。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带过的事吧!一旦勘缲郎答应了这场赌注,那就真的如「杀眼」之前所说的,他必须为大楼爆炸这件事负起责任。逆岛菖蒲是故意要嫁祸给勘缲郎吗?

「绝不是因为我想炸掉大楼喔!我只是照游戏规则去做。如何?勘缲郎。要加入这场游戏吗?」

「当然要!」勘缲郎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这种简单的游戏我最爱了!还好有相信自己。对吧,睦美?」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对BlackJack这游戏完全没概念,脸上一丝不安都没有,他向逆岛菖蒲要求:「那就解开这些绳子和手铐啊!这样根本连牌都不能拿。」然而她摇摇头拒绝:「那可不行。」

「我并没有笨到要松绑你这头小怪兽。讲起来是有点丢睑,但毕竟我也曾是侦探,不自觉就养成了对任何人,包括亲友也完全不信任的毛病了。」

「被识破了。」

虽然勘缲郎故做轻松,其实内心应该开始着急了吧!现在正处于完全动弹不得的状况,若解开手铐和绳子,至少还有点希望。但逆岛菖蒲是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的,因为没有比她行事更严谨的侦探了。

「这样我真的不能玩扑克牌啊!该不会是那位大哥要替我拿牌?我倒不认为以你的自尊可以容许这种不公平的胜负。」

「在所有的扑克牌游戏中,只有一种不用碰到牌也可以玩的游戏。」

「……?」

「就是之前说过的BlackJack啊!」她说完后拆开盒子,快速地洗起牌。

「既然你已经十五岁了,那应该没必要再说明BlackJack的游戏规则吧!」

BlackJack的规则简单明了,只要被发到的牌点数靠近21点就好了。的确,如果是BlackJack,勘缲郎不用碰到牌也可以和逆岛菖蒲一决胜负。他没有马上答应,反而歪着头犹豫一下,才点头答道:「好!我知道了!就在你拿手的领域里来场比赛吧!」

「GOOD!」逆岛菖蒲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停下那双快速洗牌的手,将陴放在地上展示给勘缲郎看,「当然,由我来当庄家。那么,就让曾任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班员,现任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真犯人』的逆岛菖蒲在此奉陪。」

「虚野勘缲郎。座右铭是『一步登天』。」

「赌注是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这场比赛的胜利者可以拥有任意处置这栋大楼的权利。点数爆炸当场算输,平手时就再重复一次,直到分出胜负。所以什么双倍加注等等其他的规则在这次都不必了。」

「别啰嗦这么多,『随便』开始『随便』结束吧!」

「你确定你活够了?(AreyouSure?)」

「你等着送死吧!(Yes!)」

咻咻!逆岛菖蒲的手俐落地动了起来——先在自己面前盖了两张牌,然后朝勘缲郎发了两张亮牌。她按照规则,将面前两张牌的其中一张摊开,那是张曾拿来比喻她的伙伴椎冢鸟笼的黑桃Jack。相对地,排在勘缲郎眼前的两张牌,却是红心六和红心五,合计十一点。

勘缲郎面有难色地盯着牌。那实在不能说是个好牌,不过这是以只看这两张牌为前提。只要被发到的牌合计在11以下,就绝不会超过21点(因人头牌视为十点),所以现在不补牌就太蠢了。再加上一条对庄家不利的规则,即庄家的牌合计若小于十六点,就一定要再补牌(不只如此,其实BlackJack基本上是个对庄家较不利的游戏,这也是它在赌场最受欢迎的原因」,所以除非对方点数爆掉,否则只有11点根本赢不了。不过,在BlackJack中补发的牌是十点的机率是最高的(理由跟前述相同),因此从这点来看的话,11可说是刚刚好的点数。

「嗯……」勘缲郎点点头说,「先补一张牌吧!现在这样完全不行。」

「在这之前请稍等一下。我想先确定一下BlackJack。」

逆岛菖蒲说着,然后确认那张暗牌。对了!既然亮牌是代表十的黑桃Jack,那么庄家就有BlackJack的可能性(也就是暗牌有可能是A),所以才会有一个先确认暗牌的规矩吧?不过再怎么说,才两张牌就引点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先确认牌只是形式上的动作罢了……

「……啊!」

不对!逆岛才不是庄家,她可是曾当过侦探的人。侦探在这种场合会出什么手段——也就是说,假设现在是推理小说的一个场景,而一位「侦探」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犯人」——对!只要对手是侦探,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游戏,都应该要有上当的心理准备!我们疏忽了这一点……

「——NaturalBlackJack!」

逆岛菖蒲若无其事地,将那张用来比喻自己的黑桃A慢慢摊开,出示给我和勘缲郎看,然后把它和地上的黑桃Jack并排在一起。勘缲郎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凝视她的动作。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耍老千嘛!」我对逆岛菖蒲愤怒地骂道,「怎么可能出现那么刚好的牌!而且我们也没有切到牌啊!」

「事后抱怨在牌局里可是违反礼仪的喔!」她悠然地笑着回答。

是这样没错。但我气不过的,是勘缲郎之所以对这一切默默不语,是因为他曾把逆岛菖蒲当作挑战对手。这就是他向对方表示最大的敬意以及信赖的方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愿意让这一切都按逆岛菖蒲的方式来进行,然而,这份敬意和信赖竟如此轻易地被背叛……

「这就是侦探的手法,勘缲郎,不是我要夸张,但你立志要当的侦探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勘缲郎没有回答。

「欺骗、虚构、只要说到侦探,就没什么好字眼。把自己隐藏得好好的,却爱挖别人的隐私,一没占上风,就失去立场去指责他人。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将人们的死亡、杀人、悲剧、争执、怨恨、情感等属于别人的东西统统搅乱,再装出正义的样子以英雄自居。这些以历史为傲的侦探,就是最应该被唾弃的卑鄙小人,最应该被驱逐的懦夫。曾有个人把侦探比喻成大英博物馆,我觉得他说得大妙了!侦探的荣誉来自于虐杀、凌辱和抢夺,这不就跟大英博物馆没两样吗?明明不用这种卑鄙手段就无法和犯人正面交锋,却装出天才的样子,自以为是地以正义使者为名义,严苛地一针刺进别人最敏感、最不愿被触碰的地方,以及最脆弱、善良的一面,人们的善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方便利用的工具。只要能得到证据,再怎样没有人性的手法,都能大气不喘地拿来使用,不管是孩子遭杀害的父母还是父母遭杀害的孩子,为了得到更多证言,他们都加以严词追问,而一旦什么证据、证言都得不到,就毫无羞耻地耍些诈骗欺瞒的下贱手段。勘缲郎,这就是你梦想中美好有趣的侦探工作:下流卑鄙又贪婪,低劣丑陋又可恨。最糟糕的,是他们对自己散发出来的恶臭丝毫没有自觉-就像不会被自己的毒害死的河豚,这群家伙毒不当作毒、恶不当作恶、人也不当作人来看,甚至把这股恶臭定义像玫瑰花香般高雅芬芳,拿来引以为傲。他们常说:『那个事件的犯人啊,我用那种方法就把他骗上勾了。真是的!这些犯人尽是一些愚蠢无知、寡廉鲜耻又自大的下流家伙。』哼!我倒觉得这些话拿来说他们自己还比较合适。还有一些人会说:『这犯人的策略天衣无缝,根本是恶魔般的天才!』言外之意不过是想炫耀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这些侦探通通去死吧!每个人都像集所有秽物于一身,令人厌恶至极,就算死了千百回也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他们的双手因欲望、流血和悲鸣而污秽,却一点也不感到惭愧!」

「……」

逆岛菖蒲激动地呼喊着。

没有人插话。

勘缲郎沉默着,

我沉默着。

椎冢鸟笼,当然也沉默着。

这已经不是憎恶、怨恨、恶意,更不是敌意等字眼就可以表达的情绪了,而是以极高密度重复堆叠而成,一种凝固且坚不可破,累积着重重罪孽的恶念。

「全都滚到天国去吧!侦探就像只没神经的蟑螂,在他人四周偷偷摸摸地到处乱爬,随便暴露出人家不愿公开的隐私,再随口说一句:「这好像没什么利用价值嘛!」就是视之如敝屣。明明能力不足,却为了抢功,视那些为他人牺牲睡眠四处奔跑的警察为眼中钉,『真是的!这些饭桶一点用也没有。』瞧不起人真的那么快乐吗?在某人被杀害,而悲剧之幕已降下后,才厚脸皮地跑上舞台宣称:『我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你看,她没有从被害者的房间出来对吧?我那时就觉得很可疑了。』不得已地将一场完美犯罪曝光在众人面前之后,说:『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杀人还是不对的。』哼!别耍人了!只会在心里抱怨东抱怨西,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要是真的了解别人的心情,才不会说出那种话!

只为了解开谜底而不去了解别人的幸福,这种态度不可原谅!说什么『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利用他人是不被容许的』?然而,被那份由天生的好奇心和正义感而生的欲望驱使,而不停利用他人,最俊再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是谁?『照逻辑来看,谜底除了这个以外都不可能。所以有可能犯下这个罪行的就只有你了。』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别用消去法来决定犯人!你这家伙根本没看过犯人吧!『也就是说,这房间是间密室?』当眼前有人濒临死亡,或性命即将不保之际,你能说的难道只有这句话吗?若真是如此,你根本不配做人。不为面临死亡威胁的人祈祷,却满嘴正义伦理!说什么『这是多么惨绝人宾的案件!』我看真正悲哀的该是你的脑袋吧!那些低能的家伙在最后把犯人逼到绝境时的表情,就跟犯罪者没有两样!耀武扬威地恐吓、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对手!只有自己可以罩着免罪的符咒和特权大声说:『你就是犯人!』这话听来都嫌肮脏。如果犯罪者是垃圾,爬在上面的一堆蛐就是侦探。我讨厌侦探。我最讨厌侦探。我最最讨厌侦探。我最最最讨厌侦探。找最最最最讨厌侦探!我要将他们杀得一个也不剩!杀了一个后就杀第二个,杀了两个就杀第三个,杀了三个再杀第四个,一直杀杀杀杀。我恨侦探!也恨想当侦探的人。」

「你期待别人做什么?」

「……什么?」逆岛菖蒲狂乱失控的情绪性演说因勘缲郎的一句话停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少在那假惺惺了,用那种硬要别人了解你的口气讲一堆又臭又长的借口。说看看啊,你到底要别人做什么?『期待』这种东西应该是以自己为对象吧!」

「……我对其他人没有任何要求。正如你所说,我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期望……」

「喔……算了,先别管这个。」勘缲郎突然抬起头说,「也就是说这场比赛算你赢了?」

「……」仿佛就要哭出来似地,逆岛菖蒲茫然地答道:「……没错。只要庄家是BlackJack,那么胜负就出来了,这是规则。」

「是吗?那找没赢啰!」

在那样激烈的演说之后……勘缲郎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经过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倾泄出来的负面情绪的轰炸后,他竟没受到一点伤害,只用三言两语就带过那些沉重的言语。最不可思议的是,勘缲郎对于自己先前所说那种充满力量的愤怒、憎恶及怨恨的感情全盘接受。没有忽视、没有反驳、没有抹煞,也没有扑灭——而是完全接受。勘缲郎或许输掉了比赛,但以真正的胜负而论,很明显地是他赢了。在听了那些话后,心里丝毫没有一点动摇,他对自己的信念到底有多强?逆岛菖蒲似乎也察觉到这点,一句话也不再多说了,威胁的话、夸耀胜利的台词,什么也没说。任何像是「侦探会做的举动」也不再出现。她慢慢捡起地上的黑桃Jack,递给身后的椎冢鸟笼,「静」以食指和中指夹住接了过去。

「去吧!我们赢了这场『游戏』。别再犹豫了,就按照计划将那栋大楼炸得粉碎吧!把那些自以为拥有特权,永远不会被杀死,也不会犯下杀人之罪的优秀人种杀个片甲不留,彻彻底底地消灭干净!」

椎冢岛笼微微点头,这一次,他对我和勘缲郎一眼也不瞧,仿佛就连刚才的那场游戏、主人是「胜利」还是「败北」都毫无兴趣地走出房间。

「等、等一下!」我一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面向逆岛菖蒲问道:「那个人,不是你的同伴吗?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不是吗?你却叫他用那辆货车攻击大楼,这样不就……」

「会死吧!这是当然的啊!」她若无其事地说苦,连看都不看找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会没问题?我知道你很恨侦探,不过只因为这个理由就要牺牲掉椎冢!这也太……」

「请你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们的关系似地在那边评论。如果你想学侦探那一套,就马上给我去死!」

「……」

「虽然是迟早的事,但如果你希望再活久一点,就给我闭嘴。关于我的事只有那个人最了解,你少在那多管闲事!」

或许是因为声音特别低沉压抑的缘故吧,比起刚刚那段演说,这些话听起来更加情绪化。逆岛菖蒲和椎冢鸟笼,从她还只是个私家侦探时,就一直在一起的搭档。即使两人之间没有交谈,却似乎能够彼此了解。椎冢鸟笼就像现在的虚野勘缲郎,完全接收逆岛菖蒲所有的厌恶与憎恨,然后待在她的身边。或许他这几年来就是这样陪着逆岛菖蒲一路走来。

「接着就让我们三个人在这静静等候吧!以肃穆的态度仔细聆听日本侦探俱乐部,这个日本的大脑中枢崩坏的声音,以及侦探在犯人膝前俯首称臣的声音。你们何不一面期待那些逻辑论理消失的样子,和梦想破灭的瞬间,一面度过短暂的余生?」

日本侦探俱乐部崩坏!不只如此,集中在大楼里许许多多的侦探都将从这世上消失。不!「消失」这说法太伪善了。虽然也有一些因出差等原因外出的侦探,但其他侦探的得救率微乎其微。难道我真的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抬头望着大楼而感到忧伤?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抱着觉悟和后侮的心情仰望侦探俱乐部?对我而言,那栋大楼的存在到底有没有正面意义?而这个存在若完全消失了,又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堕落到天国还是上升到地狱,这都得看他们的运气了。无论如何,我绝对一个也不放过。放肆地跳舞也好,鼓动喧闹地歌唱也好,就当作末日的凯歌疯狂作乐吧!我要用这双看尽世间万物的双眼,看着他们滑稽地又哭又笑、抱着头四处乱窜!然后将蔓延于这世上的侦探,一个也不留地驱逐出去,驱逐给这世上所有的人看。」

「『驱逐给所有的人看』是不错啦,不过……」勘缲郎向逆岛菖蒲说道。她正陶醉似地望向窗外。「是关于刚刚的游戏啦!我仔细想了一下,有一点不太满意的地方耶!」

「……哪里有意见吗?该不会到现在还不死心,想对牌局的公平性发牢骚?」

「不是啦!我要说的是,庄家在一开始确认暗牌的那个动作,好像是本场规则吧?正式来说的话,那应该不是到哪都可以被采用的规则吧!」

他说的没错。依赌场不同,有的地方并不采用确认BIackJack的规则。

「……是没错,但那又怎样?不管有没有这项规则,我手上的牌是BlackJack这个事实还是不变啊!何况还是最纯正的NaturalBlackJack。哼!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有碰过这种像侦探抓人小辫子似的耍赖方法。」

「如果可以用本场规则的话,我也想挑战看看!勘缲郎用下巴指了指面前5和6的两张牌。「既然适用本场规则,我记得应该还有一种比NatureBlackJack牌面更大的组台,就是『过五关』!」

「……」

Ace、2、3、4、5、6。用这六张牌凑成的BlackJack(1+2+3+4+5+6=21)称为「过五关」。在我所知的一般规则中,纯正的NaturalBlackJack可赢得赌注的二十倍,而「过五关」却高达五十倍,由此可知这种牌面是多么稀有,甚至机率小到没几个人知道。以西洋棋而言,就是比「王车易位」(Castling)更难,跟「无子可动」(Stalemate)和「吃过路兵」(enpassant)机率一样稀少的规则。甚至在更正式的扑克牌赛局中比较的话,它的难度也不亚于最高等级的同花大顺(RoyalFlush)。这是因为在BlackJack里并没有什么交换牌的规则。

「我眼前有『5』、『6』两张牌。现在我再补四张牌,如果是『Acc』、『2』、『3』、『4』,就当作跟你的NaturalBlackJack是同样珍贵的『21点』,胜负算平手,这个提案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这是她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你是笨蛋吗?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以逻辑来想的话……」

「逻辑那种东西才不存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美丽的梦想!」

勘缲郎充满自信地说着大话。

「刚刚你示范了所谓侦探的手法,这次换我来让你看看什么是虚野勘缲郎的手法吧!」

「但、但是……」

「怎么,你怕了吗?不会吧,你可是人称『杀眼』的逆岛菖蒲耶!」

「等、等一下!」我制止住得意忘形的勘缲郎。「你忘了吗?只要牌是握在对方手上,我们根本没有赢的胜算。」

「这家伙不一样。刚刚那场她只要操作自己的牌就行了。所以我被发到的两张牌还有那边一叠的牌都没有动过手脚。别碰!就那样。就照那样不要动,然后将那叠牌从最上面开始,按顺序向我发四张过来!逆岛菖蒲。」

「……」逆岛菖蒲用一种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无法理解的困惑表情看着勘缲郎。「……你真的知道那机率有多低吗?」

「我不会算那些东西啦!现在先让我们用性命作担保来约定吧!如果『过五关』真的出现了,你就要把我们松绑。」

「……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你就和椎冢鸟笼联络,告诉他虚野勘缲郎要代替他向日本侦探俱乐部的大楼完成神风特攻队的爆炸计划。其实你也不想随便就让同伴送死吧?既然有替身,交给替身不就行了。」

——最后的遗言。

——搞不好这是我们在这世上最后一次的谈话。

我望着勘缲郎。

但他并没有看我。

他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你要拿什么作保证?」

「我才没有什么保证!除了一颗热情的心和一张英俊的脸庞。」

逆岛闭上杀眼,默默地将手伸向那叠牌。而这个瞬间就等于她愿意接受一件事——这场延长赛。只不过,这可说是一场极为愚蠢的延长赛。连牌都摸不到的勘缲郎当然无法操作自己的牌,想要什么花招更是门都没有。即使如此,他似乎还是打算靠说话技巧来诱导逆岛昌蒲,让对方操作牌,完成「过五关」的牌面。但是,那种心理战术对「杀眼」是不可能有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勘缲郎那种人本身跟什么心理战术可以说是最没有关系的。也就是说,勘缲郎现在只能靠运气了。他真的想靠那一点点的运气来对抗逆岛菖蒲吗?他真的如此相信自己的命运吗?不!

他真的这么相信这个「虚野勘缲郎」吗?

逆岛菖蒲同时握着四张牌,粗暴地,甚至像是自暴自弃地将牌丢向这里。它们一张一张地散落在地上——两张面朝下,两张面朝上、

而那两张亮牌上,清楚印着的是红心2和红心4。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看得到的牌是「2」、「4」、「5」和「6」,合计17点。接下来……

「过五关的条件还没到啊!『接下来』可以麻烦『杀眼』小姐为我翻一下牌吗?」

「……」

「干嘛一副不爽的样子?该抱怨的是我吧!谁叫你牌用丢的。还是说你要我用嘴巴翻牌?」

逆岛菖蒲非常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站起,慢慢向这靠近,将手伸向其中一张牌。忽然,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是否改变心意,她朝另一张牌伸去,快速地将牌翻了过来。

「……嘻嘻!是『3』啊!」

没错!那张牌是红心3。那么,现在从红心2到红心6都有了。算数再不好的人,也知道这种牌的机率和同花大顺一样渺小,何况这还是在无法交换牌的条件下,如果是梭哈的话,勘缲郎就算大获全胜了。这已经不是运气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过于巧合。以机车来讲,或许还是可能发生,但在统计学上来说,这根本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天方夜谭。就像小说中的主人公或侦探故事里的名侦探总是大难不死,拥有异于常人的命运。他们嘴里谈的虽是一堆逻辑理论,但自己本身的存在和遭遇却完全不合道理。这就是逆岛菖蒲所憎恨的,虚野勘缲郎以此为志的,而我曾经梦想的名侦探。

「快啊,菖蒲!快把最后那张牌翻开!我敢说那一定是Ace,而且还是红心Ace!跟你们这些家伙不同,我虚野勘缲郎是不可能自爆的(Burst)!如果输的话,就连我这个身躯也一起当赌注赔上!快把牌翻开,然后给我滚到地狱去吧!」

「……」

逆岛菖蒲将手放在最后一张牌上。

「勘缲郎,」她透过眼镜狠狠地瞪着勘缲郎,用一种带着些许犹豫的低沉声音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当侦探?以你的条件,应该还能找到其他轻松的工作啊!」

「我才不要轻松,超无聊的!所谓的自由其实就是来自于不自由,所以不自由才是最棒的。那种平淡无趣的幸福对我来说,别说是地狱了,根本就像是坐牢般痛苦。」

「就算这样……」

「这还用说吗?因为当侦探够屌啊!没其他理由。」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动机,那我保证十年后的你就是第二个逆岛菖蒲。因为你理想中的那种美好是不存在的、什么灿烂辉煌的东西,就算翻遍这宇宙,也永远找不到,至少就侦探的世界而言是如此,当侦探就好像堕落在绝望深渊、虽然只是假冒的,但毕竟我也在日本侦探俱乐部待了两年,这些感想绝对错不了。」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当侦探啦!我在乎的,单纯就是一种对生命的态度。眼前有个『巨大的东西』等着你来挑战,却装作没看到,这太不像话了嘛!」

「所以所有的难关都是为自己而存在……这就是你想说的?」

「不是吗?」

「是没错!每个人刚开始都会这样以为……」

逆岛菖蒲并没有翻牌。取而代之地,她将手从牌上收回,走向椅子重新坐了下来,用力伸了个懒腰后,把视线转回到我和勘缲郎身上。

「我宣告放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向勘缲郎说道。

「……放弃?」

放弃,也就是认输。在扑克牌游戏中称为Drop,依照BlackJack的规定,必须无条件付出赌注的一半作为罚金。

「喂!你少在那自作主张,我记得在BlackJack里庄家没有放弃的权利啊!」

「反正早就没按正式规则在玩了,我想没必要再计较那种细节吧!从你身上,我已经学到许多荒唐无稽、非现实且超乎想像的『做事方法』了。真的,已经够多了。」她又站了起来,拿出一把不知从哪出现的小刀,然后握着手铐钥匙走向勘缲郎。「真的,已经够多了。真的,已经够多了。真的真的,已经够多了,』

「……」

「你可以得到赌注的一半,也就是能得到松绑的只有你。这样够了吧?反正你现在去追也不可能赶上鸟笼。」

然而,勘缲郎对这个提议摇摇头,

「不!如果只能选一个人,那就放睦美走好了。」

说着,他用头指了指我的方向。我吓了一跳,逆岛菖蒲却只是点头说声:「喔,是吗?」就把缠绕在我身上的绳子切断、解开手铐。虽然这是经过数小时后重获的自由,我却无法理解得到这份自由的原因。为什么勘缲郎选择让我被释放,而不是他自己?

「等一下,勘缲郎……」

「喂!菖蒲,至少帮她准备个代步工具嘛!就算真的追不到,只用走的也未免太令人绝望了吧!」

「……随便。」逆岛菖蒲朝找丢了把钥匙。那是种像是对什么事都已无所谓的态度。「这间废弃屋旁有一部机车。是重型的,但我想没问题吧!」

「等一下,我……」

「快去啊!那栋大楼就要被炸掉了!」勘缲郎激动地怒吼。第一次那么情绪化地,第一次这样对着我怒吼。「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梦想着的日本侦探俱乐部就快要消失了!快!或许还来得及!」

「……勘缲郎。」

「难道你要放弃?这可是你一直梦想的机会喔!压轴奸戏就让你来演,快去吧!给这家伙看看什么才是你想成为的侦探真正的面貌!「勘缲郎瞪着逆岛菖蒲。「告诉这笨女人,只有自己熟悉的地方并非等于全世界。这家伙就交给我,你快去阻止椎冢鸟笼,这是你的工作!虚野勘缲郎的事我会负责,萝卜睦美的事就交给你了!」

「……」

还没等勘缲郎说完,我如脱免般冲了出去。没有回头,绝对不会回头地冲了出去,将逆岛菖蒲和勘缲郎留在房间,跑下楼梯奔向屋外。正如逆岛菖蒲所言,那儿停了一部机车,而且是操作困难的重型机车。不过那辆印有「杀眼」的大货车却不见踪影。看来椎冢鸟笼早就出发了。

现在开始追还来得及吗?不!追不追得到都无所谓,反正就追吧!

我的工作。勘缲郎是这么说的。

对!他说的没错。这是我曾经怀抱的理想、曾经有过的希望:大胆、莽撞,即使在四周树敌也要实现的梦想,十五岁时的我到底作着什么样的梦?心中想的是侦探,梦中见到的也是侦探,还可以毫无忌惮地向大家说出心中的愿望。而那个梦想中的侦探又是怎么样?我绝不是特别想当那种冠个「名」字的侦探,也不曾想过要当伟大的英雄人物。尽管对于英雄我总有一份憧憬和热爱,但那也只限于单纯的向往之情、我希望成为能帮助受到生命威胁之受害者的侦探,以及能够保护被无情命运捉弄之加害者的侦探,阻止悲剧一再重复,这就是我心目中真正的侦探。不但没有一丝如逆岛菖蒲口中的那种傲慢,反而具有高尚的人品,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比起谜题更懂得人情世故,比起逻辑论理更相信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我想成为的侦探。

跨上机车。

现在,我要完成我的工作,将曾经拥有的梦想再一次怀抱心中。我不再认为相虚野勘缲郎在日本侦探俱乐部前的相遇只是一个偶然,也不再认为当时跳上货车只是一时糊涂。甚至连刚刚勘缲郎挑战的「过五关」也不只是巧合。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偶然和巧合吗?没有什么是偶然才有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是碰巧才有的结果。真正存在的,就是我自己带来的结果。

我要追上去。

就追吧!

「……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房里只剩下勘缲郎和逆岛菖蒲两人。她转身回到原先那张椅子,然后问道:「与其叫那种优柔寡断的女人,还不如你自己去追不是更快?」

「那可不行!我有些事还没跟你解决。而且刚刚被那位大哥伤到脚,痛得根本跑不动。睦美一定比我更适合抢先椎冢鸟笼到达日本侦探俱乐部。」

被捆绑着的勘缲郎毫不畏惧地回答。逆岛菖蒲不解他看着他说:「适合?对了,那个人以前也想当侦探嘛!所以你才认为怎么去俱乐部大楼她一定很清楚,是吧?哎!那已是老早以前时事了。对一个已经忘记梦想的上班族,你还期待什么?那种夸张的妄想,我劝你还是用在自己身上就好了。货车是在五分钟前出发的。虽然上面载了那些东西得小心驾驶,不过我想两人之间已经差了五分钟的路程了。」

「嘻嘻。还不一定喔!这种事难说……」

勘缲郎并脚一跳,全身虽被捆绑,却依然身手敏捷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勉强抓到平衡感后挺起胸膛,和逆岛菖蒲四目相对:

「我敢断言,睦美绝对会比椎冢鸟笼先到达俱乐部大楼。不只如此,她还会漂亮地拦截椎冢鸟笼的爆炸行动;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但就是这个绝对会成功!」

「你那种没根据的断言我已经听腻了。」

「哼!连最后一张牌都不敢翻的胆小鬼还想跟别人说什么?不过说到胆小鬼,或许我也没资格骂你吧!」

「?」

「嘴巴上说什么要挑战像日本侦探俱乐部一样『巨大的东西』……但我采取的行动,不过是为了成为这个存在的一部份所做的尝试。对方准备好的考试就像是他们递出的托盘,而我只是去配合它的形状罢了。这算挑战吗?或许那只是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去做的。你能做到这种地步还真不简单!敢面对面找那个巨大存在的麻烦。哎!怎么连我都感性起来了?和睦美认识这件事果然是有意义的!一个人对我的影响竟然这么大,还真是想不到……」

「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自言自语吗?我不是侦探,没有听别人自言自语的兴趣。」

「这不是自言自语或玩笑话。我是在向你这个『无印的逆岛菖蒲』说话耶!」

「……那我也问无印的虚野勘缲郎几个问题可以吗?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怎样过生活的?还有,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虚野勘缲郎啊!没什么特别的经历,也没特别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更不需要什么目标,只要自己够酷就行了。」

「……哈哈!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人吧!反正本来就没想当英雄……因为我看过太多真正的英雄,所以对于英雄的标准可是很严格的。话虽如此,至少我对自己的生存之道是绝不妥协的……真无聊耶,你谈这种无趣的事干嘛?反正人生这玩意儿你再怎么努力挣扎,有时不过是需要再补一张牌(双倍加注)罢了。」

「……就让这句话作为你的遗言,没意见吧?」

逆岛菖蒲摘下眼镜,一副不想再看到勘缲郎的样子。然而勘缲郎不但不将视线从她身上栘开,反而更坚定地直视着对方。

「喂!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不自己去追椎冢鸟笼吗?」

「是啊!」

「答案的一半就如先前讲过的,因为萝卜睦美比我更适合去追椎冢鸟笼。不过,还有一半的理由是……从现在开始要发生的事对她太刺激了,所以我想先让她退场好了。」

「举例来说,不是有种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观点的小说吗?假设你现在是小说的主角,那椎冢鸟笼应该是那个叙事者吧!如果换成我是主角,把这次发生的事写进小说的话,叙事者就变成萝卜睦美了。可是每次读这种小说都会发现一些犯规的地方,例如叙事者不在的场面,就会忽然切换成用第三人称来写,要不就是一整章的叙事者替换成别人。这种变来变去,读者脑袋也要跟着转个不停的叙述手法是圈套吗?只要看到这种小说,我就觉得很不公平,读下去的兴致也突然被打断了,因为完全看不懂它在说什么啊!能看到的都只是作者编出来的东西。比赛这种东西就是要遵守规则才有趣,不是吗?读者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对于执笔的人而言,就因为有这些规则……」勘缲郎看了一眼手铐和绳子,然后继续说,「……小说才有趣啊!当然先别管那种偷懒的作家,净是以自己的角度来乱写。」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现在就是在跟你解释嘛!这是我对你表达最后的敬意。总之,任何事都是因为遵守规则才显得美丽,这就是我要说的。只不过……什么事都有例外,而现在这个状况就是一个例外!我说啊菖蒲,不管那家伙是你的同伴也好,叙事者也好,你绝对有不想让亲近的人和喜欢的人看到的另一面!」

霎时,一种无情刻薄的微笑,像是残酷对待某样东西的微笑,在「叙事者」面前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微笑,浮现在勘缲郎的脸上,面对着逆岛菖蒲。

人们常用「人间炼狱」来形容残酷的事物,不过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要说得更精确的话,应该是「活着就像在地狱」。不知是沙特还是谁曾如此一语道破:「他人即地狱,」若拿这个警句以「太宰治的风格」来造句倒是很方便。例如:「地狱即是正义」、「地狱即是伦理」、「地狱即是无法解开的谜」,还有一句「地狱即是侦探」。然而,如果只把它们当作文字上的游戏,如果这世上还有救赎的机会,那么以下完全相反的说法或许也可能成立:「天国即是正义」、「即是伦理」、「即是世界」、「即是梦想」、「即是无法解开的谜」,还有「天国即是侦探」。在此,我并不打算以「所以说地狱什么的,那不过是一时想不开!」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来做总结。同一件事物,把它装饰得漂漂亮亮的或搞得乌烟瘴气,其实这两件事在概念上(或者在文脉上)并无区别,所以重点不是个人思维模式如何的问题,而是一个人有没有单纯地相信自己、相信别人,有没有对他人抱持怜悯相爱心,以及不断思考。就这么简单!

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

大约早上九点,在京都府京都市中京区,椎冢鸟笼将一辆载满三硝酸甘油的大货车停在河原町大道和御池大道的十字路口边,仰望着就在咫尺之遥的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这男子必须做的,就是驾着这辆货车冲撞那栋大楼。很简单,只要跺下油门、握紧方向盘,就大功告成了。大楼前虽有警卫驻守,也只是寥寥数人,面对一辆以时速八十公里迎面冲进大楼的货车,再怎么顽强抵抗,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这种高层建筑物是属于由上层开始向下构筑而成的构造,所以一旦下层部份被破坏殆尽,整栋大楼遂变成一个危险的易碎品。虽然对方为求慎重,准备了分量惊人的硝酸甘油(其中一半的分量不过是因「杀眼」好大喜功的癖好所准备),实际上只需要不到十分之一以下的数量,就够达到目的了。现在椎冢鸟笼一点也不必担心,只要坐上货车开向大楼就行了。然而他却还没有开始行动的迹象,只是在货车旁站着,是因为突然舍不得自己就这样送命吗?想到就要和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一起化为灰烬,所以在紧要关头畏惧起来了?不!这类情绪在椎冢鸟笼身上是不存在的。为了自己的主人,他就算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当然,这里说的是牺牲他自己的性命。)永远面不改色,一句抱怨也不说,这就是椎冢鸟笼与生俱来的个性。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停在那?理由非常简单。

就在椎冢鸟笼面前,我,萝卜睦美正跨在机车上挡住他的去路。

「嗯……那表情好像在说:『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跳下机车,小心地慢慢向他靠近。

「先跟你说明一下。勘缲郎在你离开后反败为胜,这就是我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原因。」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看你的表情好像在说:『这家伙明明比我还慢出发,竟然比我早到!』理由很简单,这可是我每天上班的必经路线,没有人比找更熟悉。咦?看你还是一头雾水。嗯……没错,如果是普通上班族,不大可能像这样熟悉好几条到公司的路线。毕竟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嘛……」

说到这里,椎冢鸟笼依然保持缄默,甚至连一丝动口的迹象部没有。我开始觉得尴尬,困扰地搔搔头说:「……那个……总不能一直连你的台词都由我来说吧!也不是说要交朋友什么的,但聊一下也无妨嘛!」

才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这里冲来,握紧拳头准备朝我攻击。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对!应该说是为了达成主人「杀眼」的目的,而用暴力铲除眼前的障碍,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择手段地完成一件事。这举动是很了不起的。他们朝着梦想勇往直前,不屈不饶、不阿谀奉承,也绝不为自己找藉口,总是不顾形象地埋头苦干。我向这些散发着坚毅光芒的人们致上最高的敬意。

但是很抱歉,在此我不得不失礼了。

因为我是侦探。

轻轻闪过挥出的拳头,我抓住椎冢鸟笼的手腕,用力将他扳倒。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他顺着我力量的流动摔倒在地。他的背部重重撞上柏油路面,仰卧在地,我一面采取侧倂步(SideStep)的防备姿势跟他保持距离,一面缓缓向货车靠近。椎冢鸟笼挺起上半身,脸上的表情是……

「『一个上班族竟然会合气道?』你现在一定是这样想吧!别搞错了,那时在这里,还有在停车场被你袭击时我之所以毫无抵抗,纯粹是因为顾虑到勘缲郎被抓去当人质。虽然刚开始面对一个未知的敌人有点恐惧……但说到一对一单桃,像你这样的角色我可不会输!侦探(sherlock)这个字在俗语里也有暴力的意思,这种小常识不必再跟你多说明了吧?」

他跌坐在地上望着我,却还是什么都不说。真的什么都不说。无言的「静」他的「完全语言」。

「……算了。为了让对话顺利进行,我还是先自我介绍吧!反正这也是职务上的例行公事。不过说真的,这种一定要确认身分才能成立的人际关系,我也感列很厌烦。」

我将手探进六内,掏出一张纸,放在椎冢鸟笼眼前——犯罪搜查许可证,俗称蓝色ID卡。「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班员,名字是有点奇怪的宇田川樒。」

我曾立志当一名侦探,我曾梦想当一名侦探。这个愿望比想像中还要轻易就达成了。仿佛是谁施了魔法,勉强让我梦想成真,接着就像一堆死灰般,我这个梦想以半途而废的形式草草收场。这一切就像天真的童话故事般空虚,一个被实现的梦想顿时成为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东西,若不甘于远观而进一步去触碰,你会发现梦想不过是现实的另一面。公主之所以是公主,是因为她身上具备了成为公主的条件和理由。没有这些条件和理由,只想靠着毫无根据的魔法破棒为公主,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不幸福的。梦想一旦实现了就变成事实,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梦想就是平凡的日常生活,就是时间的流逝,就是工作的业绩,就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迈向死亡的道路,就是从梦中觉醒的终点。

十五岁就立志成为侦探的我,为了不让这个梦想无疾而终,我牺牲交朋友的时间,全心全力准备读书。高中毕业时,我将目标设定在日本侦探俱乐部,却始终无法如愿通过试验和提出推理。当然,我绝不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能力不足这个事实,更让我充分体会到心中这个目标有多伟大。我知道自己最欠缺的是实战经验,于是透过朋友帮忙,在十八岁时以私家见习侦探的身分正式开始了侦探的生涯。

实际工作过后,我才发现一切并非如想像中美好,甚至觉得侦探业不过是偷窥他人隐私,不入流的工作。尽管如此,我并不气馁。只要十件中有一件,甚至一百件中有一件案子还能让我真正感受到帮助别人的喜悦,这样就够了。而我也把它当成唯一的希望,继续侦探这个工作,即使常常怀疑自己是自欺欺人,但还是对「那个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坚持下去。然后在五年前,也就是我二十岁的时候,爆发了惨绝人寰的「连续侦探杀戮事件」。在日本被称为名侦探的侦探们,一个接一个遭到杀害,一连串凶残的命案陆续发生。身为侦探的我反正也不算名侦探,当然不担心自己会惨遭毒手。然而,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到破解那起案件的线索,并将它透露给日本侦探俱乐部。结果,当时隶属于俱乐部的「杀眼」逆岛菖蒲和「静」椎冢鸟笼双双以犯人身分被举发出来,我则因为那次事件的「实战能力」,被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招揽进去。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完全是当初始科未及的(我把线索提供给俱乐部算是整件事的契机吗?但那不过是些琐碎的情报,真正利用它们归纳出真相的,还是俱乐部的高阶干部们)。就这样,我在人们的推荐邀请下,进入了梦寐以求的日本侦探俱乐部。

我的梦想成真了。

然而,在极短暂的快乐之后,等待着我的,却是宛如地狱般痛苦的日子。

两位俱乐部成员由于我的缘故,沦落为犯人被驱逐出去(而且还是俱乐部里的主将),可想而知,我在俱乐部受到的责难和攻击自然也不少。到处是嫉妒猜忌、冷嘲热讽和恶言恶语。我心中侦探的美好形象,以及对日本的大脑中枢所怀着的幢憬,都彻底粉碎了。为什么自己会以这样肮脏低贱的职业为志愿?我不停地懊悔着。

说起来还真讽刺,其实逆岛菖蒲对侦探发出的一连串诅咒,就是我当时心中所有的怨恨。什么侦探,净是些光有脑袋的没用家伙!而且就是那种脑袋好的白痴更让人没辄。当然,俱乐部内也不全都是这样的人,还是有些同事和上司值得信赖。只不过大家似乎都有同样的一个烦恼:我们做侦探的到底有没有干涉他人私生活的权利?我们是否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而将他人的不幸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来娱乐?虽然找认为还不至于如此,但又有谁能够百分之百地保证侦探的动机都是纯正的?我想要天真地、彻底地相信自己,但双手在那时早已变得污秽不堪。要我相信这个被欲望、鲜血和悲鸣污染的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的。结果我放弃了一切。曾经梦见过的理想、志愿、爱情、赞赏、幻想、理论、喜悦,以及随之而来的悲哀,这一切都被我放弃了。侦探只是工作,侦探只是不得不达到的业绩,这些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无趣的日常生活、没有意义的工作、重复的例行公事。即使在伤透了脑筋后得到事情真相,却仍然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成就感。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刚跑完马拉松后全身虚脱、令人难受的疲劳感。「或许可以用更漂亮的手法来解决那个案件……哎,随便啦!那样就可以了。反正犯人的动机跟我无关。加害者就没有令人同情的余地吗?不过杀人就是杀人,这是罪大恶极的事,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该杀人。杀了三个人吗?那可能会判死刑喔!还请你多振作,啊!犯人自杀了?Lucky!那这件事就结束了。再来看看下一件。委托人来道谢?嗯……这人是谁啊?不认识耶!」

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成了比谁都还要可憎的人。十五岁那段以侦探为志愿的岁月,有着一份率直、滑稽和逗趣,同时也有一份坚强、青涩和鲁莽,最重要的,还是那份熊熊燃烧着的热情和美丽的信念。但如今,我失去了这一切,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体。美梦成真的我,变成世上最缺乏梦想的人。有位英国推理小说家曾说道:「只能靠努力实现的梦想不过是垃圾。」我则是跟他抱着相反的烦恼。不!应该说是罪恶感,我对从前的自己深深感到惭愧,对不起,十五岁时的我。十年后的你竟然变得这样没用,我衷心地向你致上最大的歉意。就算以死来赎罪也不够吧,因为你对未来怀抱着的希望,如今在找身上全都消失殆尽了。

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洗心革面的念头和忍受痛苦的打算,而只是苟延残喘地继续侦探这个工作。全仗着一颗还算聪明的脑袋,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还是幸免于被第一班淘汰,继续在日本侦探俱乐部待了整整五年。没错,这只是工作、工作、工作。一面敷衍同事间的对话,一面完成份内规定的工作。明明可以感觉到自己正由内部慢慢腐败崩坏,却束手无策,浑浑噩噩地过着像是慢性自杀的每一天。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虚野勘缲郎。

刚结束一次无趣又累人的出差,回到日本侦探但乐部,准备向上司简单报告的途中,在十字路口对面,我发现了一位奇妙的少年。要是在平常,我总是带着些许的觉悟和悔意,一边想着,「不应该这样啊……」一边抬头望着俱乐部大楼。然而那次却一如反常,我的视线完全被那位少年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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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如稻草般蓬乱的黑色长发,一点也没有梳理过的痕迹。或许是太久没洗了,失去光泽的头发甚至令人感到黏腻。全身一副牛仔裤配纯白衬衫的朴素装扮,唯一还称得上时髦的,大概就只有那个点缀在右耳上的耳环吧!少年纤细的身材呈现出优美的曲线,皮肤虽有些脏污,却如少女般白皙。年约十五、六岁,应该还不到十七岁,却看不出高中生应有的感觉。少年举起望远镜,专注地眺望着日本侦探俱乐部,时而冷冷一笑,时而绷紧嘴角;一会儿得意地窃笑,一会儿又痴痴地傻笑。精力充沛且毫无所惧的少年——虚野勘缲郎,就站在那里。

最初对方问及我的名字时,我并没有报出真名宇田川樒,而是毫不考虑地谎称自己是萝卜睦美。虽然这是出自本能所撒的谎(毕竟没有初次见面就直接告诉对方真名的愚蠢侦探),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真正的理由或许是我对虚野勘缲郎这位少年浅意识里怀着警戒心吧!当他开玩笑问及我是不是侦探俱乐部的成员时,我也急忙否认。不过,与其说这个否认是出自于警戒心,不如说是因为对我而言,让人知道「你是侦探」这件事,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宇田川樒」确实是我的名字,而「侦探」也的确是我的职业,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想拿来吹嘘的事实。这个对自己感到羞耻、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我,面对勘缲郎的问题,没有一个适合的名字和职业作为答案。「我就是你立志要成为的侦探。」这种事谁说得出口?

然而,勘缲郎向这样的我说道:「其实「努力』和马拉松是一样的!就像一个再怎样讨厌跑步的人,也会在慢跑的过程中,不自觉爱上跑步的韵律感,然后陶醉其中。道理是一样的。」被我拿来形容疲惫无力的马拉松,在勘缲郎的口中却变成愉悦且充满挑战性的象征。他诉说着心中的梦想和野心,而我早巳放弃的所有东西他都拥有,甚至超越在我之上。毫不畏怯、毫不恐惧。他并非带着单纯的向往之情望着日本侦探俱乐部,而是用一种不认输的微笑直视着它。

虚野勘缲郎就跟同年龄的少年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虽然他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度,连身为第一班侦探的我,都可以在一旁偷偷察觉到,不过其他的都只是他在虚张声势。少了武器就打不赢对手,脑袋看来也没特别灵光,明知毫无胜算,却仍硬着头皮接受与逆岛菖蒲以BlackJack一决胜负的挑战。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勘缲郎从未丧失过每个人都曾有过的那颗相信自己的心,也就是所谓的「自信」。他不是「死着度过」,而是「确实地活了」这十五年。

不知道自己这个误会是从何时开始的。曾经,我以为冷面无情、不被任何事感动的冷漠神情,才是成熟的表现。而为某件事拼命努力是非常愚蠢的。不过,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勘缲郎明明跟这完全相反,我却像着了迷似地觉得他才是最棒的。不只是他将对方最重要的三硝酸甘油抢了过来,让自己占上风的时候。就连在被拘禁、面临死亡的威胁时、在BlackJack被敌人摆了一道而输掉牌时,勘缲郎表现出来的举止都深深吸引着我,这才是我长久以来追求的生存之道啊!

这是我的工作·我怀抱的梦想正要展开。勘绿郎这么告诉我?

勘缲郎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我只是叙事者。不过勘缲郎说过:「给这家伙看看你想成为的侦探是什么样子!」「告诉这笨女人,自己熟悉的地方并非等于整个世界。这家伙的事就交给我,你快去阻止椎冢鸟笼。」「这是你的工作!」「虚野勘缲郎的事我会负责——萝卜睦美的事就交给你了!」

没错!这就是我的工作,既然当初揭发逆岛菖蒲的人是我,就该负责让这整个事件做个结束。不!这不是责任和权利义务,而是我的梦想,不插手不行,不是为了当英雄。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都忘了。

我的梦想,我的人生,它们是属于我的。

属于我的东西就不应该轻易让给别人。

「椎冢鸟笼,我在此依五年前连续侦探杀戮事件的执行犯,以及涉嫌对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进行恐怖攻击未遂,违反爆炸物管理条例,谋杀全体日本侦探俱乐部所属成员未遂之罪嫌,以司法、正义、爱、和平、勇气、真实、日本侦探俱乐部,冒昧地再加上我本人之名义,将你逮捕。」

听完这段话,椎冢岛笼依旧没有一点开口的迹象。他缓缓闭上眼睛,突然又将眼睛睁开,沉默不语地起身向我走来。对方是平凡的上班族也好,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也好,他的态度完全不会因此改变。在他的世界没有差别、特权、正确、错误等概念。无论别人做什么,都不能对他产生影响,除了一个人之外。多么耿直愚蠢——潇洒的人啊!关于他,几乎就只剩下「椎冢鸟笼」这个概念的存在,其他则一切无法再说明,是个介于幽灵与人类之间的模糊存在。

椎冢鸟笼准备向我动手,那表情应该是「我送你下地狱吧!」没错吧?地狱地狱地狱,大家会不会爱地狱爱过头了!你要让我见识地狱?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那玩意儿我已经看腻了。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地狱!」

我抓住椎冢鸟笼的手臂用力一扭,用一种就算引爆车中炸药也无所谓的心情,使出全力将他重重摔在身后货车上印着的「杀眼」两个大字上。幸好没有爆炸,但似乎是一股足以让「静」安静昏倒在一旁的强劲力道。或许是听到强烈的撞击声相骚动吧,侦探俱乐部大楼前的警卫们越过马路,朝我们冲了过来。看来昨天的警卫真的有怠忽职守之赚!

「您不是宇田川樒小姐吗?发生了什么事?」

注意到我的是第一班所属侦探,警卫们略嫌生硬地赶忙向我行了个礼。不过我很清楚他们敬礼的对象并非是我,而是向「日本侦探俱乐部」这个招牌(Brand)表达的敬意,所以我只说了句:「工作辛苦了。」慰劳慰劳两位警卫。

「这男的是椎冢鸟笼。你们不知道吗?算了,先别管这个。可以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是的。」

「现在赶快回大楼联络警察,然后帮找将所有同事集合过来。」

「您说的同事是……」

「就是第一班那些个个打扮得像变态的家伙啊!看就知道了。都是因为他们,我穿正常一点反而变得特别显眼。还有第二班、第三班的班长和副班长也叫过来。对了!不是有个看来满有前途的新人在第六班吗?一个名字蛮奇怪的女生。」

「嗯……可是大家的名字都蛮奇怪的……」

「就那个『萝莉系』的女生。」

「那位巫婆打扮的小姐啊!」

「一定要用这种说法才听得懂吗?你们的将来还真堪虑。反正刚刚提到的人一定要到,其他如果有看起来闲闲的家伙,也顺便把他叫来。」

「看起来闲闲的?」

「只要还会多看你们一眼的,就代表那家伙很闲!快去!」

「请问理由是……」

「很简单。就说我现在要去追捕逆岛菖蒲。有一个人……一个朋友……嗯,我还有个朋友在她手上,不快点回去他就危险了!」

「逆岛……」

「『杀眼』,黑暗中的孤独、孤岛。这样说有没有比较清楚?虽然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啊……」一瞬间,两个警卫的睑不约而同地变得惨白。不知道椎冢鸟笼,但好像还听过逆岛菖蒲这名字。「那、那得赶快……」

「不用劳驾了!如果是要找我,人就在这!」

正当警卫转身要回大楼的瞬间,逆岛菖蒲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一样是全身名牌的打扮,只是款式和先前那套不同。戴着眼镜。好不容易现在来到有阳光的地方,却反而不见她老是撑着的那把伞。一副称之为手环则略嫌粗糙的手铐,正铐在她腰前的双手上。这样一来即使是下雨也无法撑伞了。之前那副铐住我的手铐被我带来这里了(本来想说逮捕椎冢鸟笼时还派得上用场),那她手上那副是勘缲郎的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

「你或许正打算跟犯人来场激烈的生死决斗,上演一出成功救出人质的英雄剧吧!可惜现实并非如此,我不会让那种真相大白的情节发生的,宇田川樒小姐。你的压轴好戏就到此结束。」逆岛菖蒲一面微笑,一面点头说道,「哎呀!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就是『那个人』啊!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当初至少要看一下揭发自己的侦探长什么样子才对,不过实在是不想见到侦探的那副脸孔。」

「你为什么……会在这……」

对方讲了什么我都不管,只是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因为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现在这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勘缲郎怎么了?拘禁他的手铐怎么会铐在逆岛菖蒲的手上?

「勘缲郎呢?虚野勘缲郎到底怎么了?」

「……跟我的期望完全不一样嘛!本来以为勘缲郎那孩子跟我是同一种人……」逆岛菖蒲在嘴里嘀咕着我听不懂的话。「……真的,预料错误、那孩子跟我……跟我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

我一面猜着话中的意思,一面等她说下去,那张原本微笑的睑有些歪曲……一段沉默后她再度开口。

「那孩子竟然哭着想要说服我,不顾羞耻地就跪在房间肮脏的地板上,对找说什么杀人是不对的行为。」

「……」

「你知道吗?到现在还有谁会跟这个『杀眼』解释人道这玩意儿?大家光是责备,却没有人愿意用劝导的方式跟我沟通。当然我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劝说,不过看到他苦苦哀求的样子,怎么忍心拒绝。哎!想成为坏人,会觉得内疚绝对是致命伤。本来是打算将侦探杀得一个也不留,不过只要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孩子在,还杀得下去吗?」

逆岛菖蒲停了一会儿。她这样说……就像还不确定是否清楚对自己而言具决定性的一件事。接着,抱着正因为知道才要说似的决心继续说道:「……不!我下不了手。就算我是个杀人犯,或是曾当过侦探,但我不是地狱的恶魔。连个孩子的请求都听不进去的话,我一定会更恨我自己,那就跟侦探没两样了。」

「……」

「哈哈!看来我是老了,脑袋开始不灵光了……一个人的存在竟然可以改变我这个人,真是想不到……」

也就是说,逆岛菖蒲被虚野勘缲郎说服出来自首?不管是从她手上的手铐,还是现在的状况来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怎么有这种事?我用了合气道——暴力好不容易制伏住椎冢鸟笼,那个勘缲郎却只靠一张嘴——充满诚意但什么技术、口才也没有的简单话语,就将「杀眼」逆岛菖蒲给说服了?

「逆、逆岛小姐……」

「别碰找!」

她拒绝正要将手伸向她的我,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冷峻的神情,直直地瞪着我。

「我还没有堕落到要被侦探污秽的双手触碰。不要以为我已经完全『屈服』了。」

「污、污秽?」

警卫听了激动地想要反驳,却被我及时阻止,逆岛菖蒲带着轻蔑的冷笑看着我们。

「别误会了,我现在要去的是警察局。我绝不接受那些没用的侦探帮忙,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干涉我的事。我只是要处理一些事,才顺道来这里的。」

接着她越过我,在「静」椎冢鸟笼的身边站住,用威严的语气命令道:「站起来!」

椎冢鸟笼一语不发地躺在那。不过这是当然的,在情急之下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被那样一摔,是常人的话不躺个三天是不会醒的。她又不是外行人,看一眼应该就知道了。

「站起来!」逆岛菖蒲仍然对着椎冢鸟笼重复命令。

「我说站起来你是没听到吗?鸟笼。」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静」称呼姓名。「快站起来!如果你自认是我的伙伴,就给我站起来!站着,然后到我的背后作掩护!我不能没有你!」

不知是真的听到了或只是偶然,椎冢鸟笼恰好在她语声一落的瞬间睁开双眼,在大家的注视下站了起来。这一定是听到他开口的唯一机会——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像平常一般,理所当然地跟在逆岛菖蒲身后。逆岛菖蒲转向我,把手伸过来问道:「还有一个手铐在你那吧?」

我默默地将手铐递过去,她像是极怕接触到我的手似地,小心翼翼接了过去(看来她真的是很厌恶我),先铐住同伴的右手,接着要铐住左手时,她似乎改变了心意,将手铐的另一端铐在自己的左手上。

「请让开,肮脏的侦探。我们要退出这场闹剧了。你们也胡闹够了。就祝你的双手从今以后继续被欲望、流血和悲痛的叫喊声污染。有手才能够洗手。不过,你们连那只洗的手都没有这件事、想得到什么第一个用的方法就是用抢的这件事,就请牢牢铭记于胸中,无止尽地来回在地狱间。」说完,两人背向我们。

这气势太别人了,就连警卫们也是噤若寒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而身为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明知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却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走了大约十公尺后,他们突然停下脚步,逆岛菖蒲回头问道:「宇田川樒小姐,还有件事想请问你。」

「……问吧!」

「五年前那件事……你是怎么发现我很可疑的?」

「……」

我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会儿后,我挺起胸膛,毫无畏惧地向她说:「因为你是我的目标。」

「……」

「在当私家侦探的那两年,我一直对你非常向往。而那份幢憬、那份心情,到现在也丝毫没有改变。」

「我不赞同你做的事。但我欣赏你面对人生的态度。」

逆岛菖蒲……轻轻地点点头,脸上充满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赞美了。」

她愉快地说。

「你这种人去当侦探太可惜了。和勘缲郎是不太可能,但和你……搞不好能成为好朋友。」

「很可惜,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你是犯人,而我,是一位侦探。」

「你说的没错,侦探或许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侦探是『纯粹之恶』的天敌。也许我的手真的因欲望而污秽、因鲜血而腥臭、因悲痛的喊叫而肮脏,但我的灵魂未受一丝丝的污染。」

「……再会了!」

逆岛昌蒲一面道别,一面转过身离去,不再回头。

这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杀眼」和「静」两个名宇,之后便从A级通缉要把的名单上消失了。

场景回到废弃屋。

勘缲郎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逆岛菖蒲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以及堆积如山的扑克牌,就那样原封不动放着。仔细一看,红心2、3、4、5、6就混在飞散四处的牌堆中,那不就是勘缲郎陷入延长赛时那些牌吗!看来逆岛菖蒲与勘缲郎都是在没有收拾的状况下就离开这间屋子。令人在意的是,那张纸牌到底是什么?虽然说破这个秘密实在有些不解风趣。(如果要特别说明何谓不解风趣,我倒是有一个很贴切的例子。但既然决定不再树敌,还是忍耐一下吧!)不过旺盛的好奇心让我没办法不去在意。

应该是红心A吧,这样才能凑齐「过五关」,而对方就是赔个五十倍也不够。不对!如果想强调自己光靠虚张声势就能获胜,那么用其他的牌反而更有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效果。嗯,不过他也有可能就是要打破规则……我一面做各种倩测,一面翻开纸牌——

「啊哈哈哈哈!」我不禁放声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啊哈,这简直是……这也太夸张了吧!」

好久没开怀大笑了。

「啊哈哈哈哈!」

尽管身边跟着个同事有点介意,我还是将身为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侦探的威严全都抛诸脑后,放情地哈哈大笑。这实在是太妙了!完全超出预料之外。如果这世上还有这么有趣的事,那没问题!我有自信好好活下去。而且不是「死着度过」人生,是快乐充实地过生活。

我这篇短篇读物,也就是关于「杀眼」与「静」企图破坏日本侦探俱乐部大楼未遂事件的报告书,大概要在这里告个段落了。假如这是一本想要赚人热泪的励志小说,那么在结尾就应该写上「其实虚野勘缲郎有可能就是十年前的我……」、「我那逝去的梦想仿佛发出悲鸣,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之类充满诗意的美丽词汇加以点缀,来个完美的结束。

但我在这里不是以小说家,而是以侦探的身分来记录的,所以并不打算写那些玩意儿。(顺便一提的是,若将最后改写为:「其实逆岛菖蒲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攻击侦探俱乐部,而那些堆在货车里的,根本是一堆空木箱……」,看来也是个满不错的圆满结局。遗憾的是,那些木箱的确塞满了三硝酸甘油。我在这里期待逆岛的死刑快点到来)。比起虚幻的内容,不如将现实记录下来更来得踏实。

身为一个侦探,寻人对我而言是易如反掌。和解决事件、解开谜题相较之下,寻人寻物反而是我更擅长的强项。但找还是在费尽千辛万苦之下,才发现虚野勘缲郎的踪迹,而这已是从成功拦截日本侦探俱乐部恐怖攻击那一天算起一周后的事了。

京都车站旁一家购物中心的顶楼上,勘缲郎正悠闲地躺在那儿的长凳上,享受着刚从一楼的无印良品买来的菠萝面包。那一身毫无装饰的随性打扮依旧没变,但头上却不明所以地戴着免女郎般的大耳朵,说是流行又称不上,说是搞笑又未免太冷了。还是他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故?我看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勘橾郎冯着天生敏锐的观察力,立刻就察觉到我的存在。

「哟!」

他毫不吃惊地举起手,向我打了声招呼,就像我们早就约在这见面般。

「哟!」我也回了句招呼,走近勘缲郎后,在他躺着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嗯,这顶楼感觉还不错嘛!」

「马马虎虎啦!倒是你,看起来春光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勘缲郎坐起身子。「啊!对了。睦美的本名叫什么来着?记得在那个屋子里听过,但又忘了。」

「宇田川樒。」

「这什么啊!跟『二叶亭四迷』一样怪里怪气的名字,原来萝卜睦美就是宇田川樒的暗号。不过萝卜睦美好记多了,我还是叫你睦美,不介意吧?」

「……嗯。随便啦!』

「我看过报纸了。压根儿都没想到那件事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看来那些家伙比我想像的还不简单,连我都吓了一跳。哎!不过,我还不是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打败了!」

「不过,我听到的好像是你哭着向她求饶耶!」

「嘻嘻!什么嘛,那个眼镜女。明明已经拜托她保密了,」忍不住笑意的勘缲郎继续说苦,「哎!真不想让你知道我做了那么丢脸的事!」

「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嘛!」

「哎哟!那当然是假哭啦!」

勘缲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臊,连忙起身坐在我旁边。

「对了!睦美。有没有听说过那些家伙的后续动向?」

「他们杀太多人了。就算是自首,我看只要是A级通缉犯,就大概会……」

「一定是死刑吧……莫非我做错了?」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是真的很难过耶!你想想看,要是他们真的被列死刑,不就等于是我害死的吗?」

「……」

「就像逆岛菖蒲说过的,也许我的双手也染上血腥了。」

听起来不像玩笑话,勘缲郎沉默地低头沉思。真想不到他也有这么脆弱敏感的一面。跳脱出事件的漩涡,回到日常生活中,我深深体会到勘缲郎纤细的另一面。再怎么说,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大胆却纤细、单纯又磊落的十五岁少年。

「真不像勘缲郎会说的话。」我又说了一遍,「逆岛菖蒲是逆岛菖蒲,椎冢鸟笼是椎冢鸟笼,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

「……嗯!也许这样比较好。」

重新抬起头的勘缲郎满脸笑容,那个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牵强,他还是笑了。这样一来,逆岛菖蒲与椎冢鸟笼的一生也算足有点意义了。

「对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喔!你也真是的!就这样跑得无影无踪,害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真的?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双超红超肿的眼睛。反正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没必要再特别来个告别吧!」

「平常人才不会像你这样想呢!来,给你。」

今天来见勘缲郎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完成一项「公务」。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勘缫郎。原本这类信件都是规定要直接挂号邮寄给当事人的,但勘缲郎居无定所,所以只能亲自跑一趟交给他。

「也许你的事情没有刊登在报纸上,但关于你在这次事件突出的表现和贡献,我都巨细靡遗地和上司报告了。喏!这就是成果!」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可以开吗?」

「当然可以!」

勘缲郎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将信封卷成圆柱状后,抽出放在里面的几张纸。这些纸上分别写着——

——「日本侦探俱乐部入部申请书」——「日本侦探俱乐部入部合约」——「聘书虚野助缲郎任命右者于本日起执行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之勤务」——

「这上面写什么?」

「你看不懂?」

「如果是符号或英语之类的我还行,但汉字对我来说太难了,没有字典不行。不好意思,睦美。你可以帮我念出来吗?」勘缲郎把纸张退还给我。

真是的!难得这么一个士气高昂、欢天喜地的场面竟被他搞砸了。不过抱怨也没有用,我只好拿回那三张纸,把内容一一念出来。只见勘缲郎越听越兴奋,终于忍不住地一把夺回我手中的纸。

「天啊!这是真的吗!我的梦想就这样不小心实现了!」

「嗯!先暂时以当我的助理的形式入部……但薪水都一样,而且依你的程度,没多久一定就能成为正式会员的。十五岁竟然就进入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这包准会造成一股话题!」

「伹一般用『提出推理』的方法入部的话,不是要从第四班开始爬起吗?」

「所以说这是特别待遇啊!「杀眼」和「静」一直以来都是俱乐部的心腹之患,也是俱乐部的一大耻辱。所以不用什么考试和提出推理,这次是由日本侦探俱乐部部长代表全体员工亲自请你进来的。」

「哇噻!部长亲自请我进去,」勘缲郎兴奋地将聘书展开,高兴地就要跳起舞来了。「哇!我竟然能接到日本侦探俱乐部部长亲自邀请,超酷的!」

「嗯!勘缲郎……」

啊!

好不容易事情终于发展到我可以掌握的阶段了。然而勘缲郎就如我所预期……他忽然奸诈一笑。

「但拒绝这个邀请不是更屌吗!」

勘缲郎一口气撕破那三张纸,接着再横地、斜地、直地把它们撕个粉碎,撒向半空中。我慌张地试图把雪花股的纸屑凑在一起,但已经太迟了。

「等一下!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撕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过是几张便条纸嘛!」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我则是惊讶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再怎么说,我还不至于迟钝到会接一句「嗯!你说的没错。」之类的蠢话。

「如果只有这件事,那我要走啰!我自己的事也是一团糟,没办法,好玩的事大多、太忙了。啊!对了,问那么多次,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笨蛋,但可以再说一次吗,你的本名?」

「……宇田川樒。」

「喔!」他乱糟糟地搔搔头,一双顺风耳动了一下。

「真的很难记耶!干脆啊,下次见面之前,你先把名字改为萝卜睦美好了。这名字比较适合你啦!」

勘缲郎说完准备离开顶楼,我却连一句留下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就像那天,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逆岛菖蒲和椎冢鸟笼离去,这不是为了追求自由,也不是讨厌拘束,单纯只是因为虚野勘缲郎就是虚野勘缲郎,就像萝卜睦美只能是萝卜睦美,而不是宇田川樒。

「……勘缲郎!最俊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勘缲郎回头问道。

「为什么要打扮成那副模样,用那种说话方式又取那种名字?」

「啊!被你发现了!」

勘缲郎轻轻笑着。

我也不甘示弱地向他微笑。

「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女扮男装的游戏早就落伍了吧?话说回来,我从以前就立志当侦探,而且跟你不一样的是,我不只是空想,而是真的实现梦想了。」

「不过跟理想还是有段距离吧?」

「嗯。哎!我是在找你的过程中才识破的,害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嘿!有什么关系,别管我的事了。照样居无定所的身分做什么事都方便,也不会有烦人的事。再说……」

「再说……?」

「有什么办法,因为不小心想出虚野勘缲郎这么酷的名字嘛!」

「……原来如此。既然不小心想出这么棒的名字,那也没办法了。」

「就这样,改天见。」

「改天见?什么意思?」

「就是哪一天再见面的意思。不过啊,有可能我们下次是以敌人的身分相见喔!」

哈哈哈,勘缲郎最后天真地笑了几声,离开顶楼,消失在我眼前。哎!勘缲郎怎么会像个女生那样爱作梦、那样草率鲁莽;像个女生那样蛮横、爱说谎,那样可爱却又像个小恶魔;像个女生那样潇洒……勘缲郎为什么是个女生?

好不容易这份报告书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为了不让自己在最后关头搞砸了,我喝着无糖咖啡,试图静下心来。忽然发现一位同班的前辈就站在身后,看着我的电脑荧幕。这位身穿单衣的同事是个超级机器白痴,所以不小心不行。

「嗯……樒娘的文章还是没变,一样很不通顺!」他啰嗦地挑剔着别人的文章。

真是个多管闲事又令人生气的家伙!为什么当初没被逆岛菖蒲一起杀掉(我先声明,这是出自同事间的亲密和信赖的玩笑话)。

「什么报告书,根本就是小说!」

「我觉得这样还不错啊!像报告书那样一板一眼的多无趣,到时反而没有人想看。假如一、二十年后,有哪个侦探把这个当作『资料』阅读时,我希望他至少能觉得蛮有趣的,甚至因而变得充满干劲,那更是求之不得了。与其用那些生硬的文字,还不如用戏剧化一点的手法,那样写出来的东西也比较容易读。这道理就跟用谐音来背历史年代是一样的。」

「对那些还没见面的侦探花的心思,如果也分一点点给你眼前的同事就好了。」

「才不要。」

「……好吧。不过说是小说,你的写法还几乎跟推理小说没两样,而且这算哪种类型的推理小说?看它的主题也不是犯人和什么诡计圈套的,就姑且称它是一部侦探心理小说好了。这对一个以日本侦探俱乐部成员为主角的小说而言,应该是最适合的。」

「啥!」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啊!诅咒你待会中暑翘辫子!

「不过,把它当作推理小说来读时,有个麻烦的地方,就是文章中好几次都用『少年』来称呼勘缲郎娘。这种性别变换的诡计,或许在现在看来也已见怪不怪了,不过若要讲求精确度的话,『对话以外的叙述部分有假』这一点,就是这部小说的瑕疵了。」

「喔,我嫌那规则太麻烦就不管了。」我说,「这样不行吗?」

「……是啊,反正『少年』这个词以广义来说也包含少女的意思,而且从小说来看的话……」

「别说了。再怎么像小说,这终究不过是份报告书。那些写小说的人,精神大都有点错乱。而这只是份报告书,其他什么也不是。」

我将视线转回荧幕,接下来要如何结尾呢?不管是报告也好,小说也好,文章这种东西最难的就是结尾。对了!把跟那位前辈的对话穿插进去敷衍一下好了。反正勘缲郎最后离去的场面也应该不需要什么漂亮的结尾。

「不过真是越想越觉得可惜!我想这个勘缲郎娘绝对适合当侦探。」

「你很会看人耶!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前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那还用问吗?你报出假名时,她马上就说:「阿姨也跟我一样,是自己想出这名字的吗?」接着又问:「你该不会是在那工作的人吧?」两次都被她说中了,不是吗?这种直觉能力非同小可。搞不好她一开始就都知道了。这样一想,还真的有不少场面都说得通。推理能力对侦探而言或许是必备的,但对名侦探来说,直觉能力更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我倒认为判断力才是必备条件。」

「是吗?反正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十个人有十种意见也不是件坏事。只要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台自己的方法就行了。看来勘缲郎娘不像是隶属于组织那型的。希望她至少别变成我们的敌人。」

「是啊,让我们来祈祷吧!」至少勘缲郎重蹈逆岛菖蒲覆辙的可能性我想先否定掉。十年后的她就是逆岛菖蒲,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愿意想。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没有意义了。我指的不是勘缲郎,而是逆岛菖蒲这个人的存在。尽管勘缲郎自己说:「有可能下次是以敌人的身分相见。」不过只要找能保持真挚的个性,只要我没有迷失人生的方向,那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因为我相信勘缲郎绝不会脱离她该走的正道。

「对了!你最后有去确认那张陴吗?真的是红心A?」

「你不是侦探吗?这种问题就用你那颗引以为傲的聪明脑袋推理吧!」

「哦?嗯……是这样啊……」这位黑衣前辈花了三秒左右思考后,才终于抬头说:「啊,知道了!那张牌是鬼牌对吧?」

答对了!在BlackJack正式的游戏规则中是不使用鬼牌的,不过逆岛菖蒲在那时到底是不小心忘记了,还是想说反正要耍老千就不必管这么多,她从盒里拿出整副牌后就直接洗牌,结果一大叠牌中连鬼牌都混进去了。

「在BlackJack的特殊规定里,如果使用鬼牌的话,它可以当作0,也可以当作20,还有一个,就是从1到11都可以任意选择的万能牌。所以有这张牌也算是『过五关』成立。不过说起来还真讽刺!『杀眼』虽然用拿来比喻自己的黑桃A和比喻『静』的黑桃J得到纯正的21点BlackJack,但勘缲郎也以拿来比喻自己的鬼牌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很好笑吧!而且这两个人到最后都没有去确认那张牌!真是太好笑了!这叫什么……聪明过头了!」

我和前辈两人不禁放声大笑。真的是光想就觉得太滑稽了。一张任意牌。它是一张暗示着不祥,同时也包含无限可能的牌,而这不就是虚野勘缲郎的写照吗?不是以侦探(Hero),而是以丑角(Joker)的角色,向不吉的英雄和静寂的兵队挑战。

「话说回来,看得出来樒娘最近对工作比较有热忱喔!」

「……喂!我说过很多次了。」

忽然被夸奖,其实心里还蛮高兴的。

最近渐渐感受到同伴们言语间的那份温暖。不过对于这些关怀,老实说还是有点难为情,所以为了掩饰因害羞而不知所措的窘状,我噘着嘴,故意闹别扭似地回答:「我已经不再叫宇田川樒了。」

「对喔!抱歉、抱歉。你前几天才去登记了『D文字』(注6:JDC中的一种侦探匿名制度。)嘛!不好意思,最近怎么老是忘东忘西啊……」

「我看你是老人痴呆症吧?」

「说话别那么刻薄。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毒舌就是相同事处不来的罪魁祸首吗?先走一步啰,被总代表叫过去。」前辈离开我的身后步向走廊。

被总代表叫去?该不会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吧。唉!侦探还真是一刘都不得闲!尤其真要认真工作的话,根本一点空间和休息时间都没有。难道这就是逆岛菖蒲口中那个永不得超生的地狱吗?

「真的是地狱吗………形容得还真妙啊!」

但我还是要继续待在这个地狱,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对地狱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地狱对我也应该没什么兴趣,但我还是要继续有关地狱的话题,因为它们是我从这次事件里学到的道理。不管是这个世间,还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一切都是按照剧本一幕幕上演的,就算有意外发生,也不得跳开剧本脱稿演出。约定如诅咒般要遵守到底,王道如魔术般传播各地。若失败了却毫不自觉,该解决时又踌躇不定,最后只会在这出自导自

演的戏里作茧自缚。所以什么是自己的信念、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至少

都该由自己来决定!不怨天尤人、不把错推给从前的自己、不找一堆无意

义的藉口,哪一天再和虚野勘缲郎相见时,面对她我将更有自信。努力成

为一个就算自取灭亡也不轻易投降,甚至能够以自己为傲,并够资格被虚

野勘缲郎视为敌人的萝卜睦美吧!就像十五岁时的我,莽撞任性、一心一

意朝着梦想勇往直前,就算做不到那样,也至少要对自己有自信、能够相

信自己,我理想中的那些名侦探,他们对人生的态度是我学习的榜样,而

值得作为他人模范的生存之道,更是我立志达到的目标。所以只要我还有

一点自信,说自己是「认真地活下去」的话,无论是被憎恨还是被诅咒,

甚至是被杀(这倒是有点麻烦)——我还是坚持做我的侦探。

所以我自己的事就忙不完了。

你的事就你自己负责吧!

就先这样。

l997/06/13(Fri)

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一班所属侦探321

萝卜睦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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