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人偶

好心总会有好报。

不是指同情某人是为了自己。

而是指对人要有同情心,总有一天峰回路转自己会有好报的意思。

帮助他人,以后肯定对自己有好处,所以一定要多做,这就是那句话的意思吧。

我想说的,并不是那种一心为了好处才帮助他人的卑鄙行为。

我想说的是同情他人有时也会遭致背叛,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

甚至不仅祸及自己,还会给周围人带来麻烦。

这样一想的话,就不应该对人有同情心吧。

于是,当我跟那家伙这么说的时候。

她回答我说道,要是你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呢。

不会做梦的我们说着梦一般的话。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互相诉说着笨拙的话语。

从西边的街道处逃离,或是从东边的街道处逃离,到无人知晓的街道去。

被许多的人偶包围,每天转动发条过着快乐的生活。

学习洋服裁剪,让人偶们穿上漂亮的衣服。

天气好的时候就带着人偶去散步。

可不能带上全体人员哦,他担心地说道。

那么为了不让它们争执就按顺序轮流吧,我这么说着。

会不会有我的份,他闹起了别扭。

当然第一个就是给你做啦,我笑着说着。

甚至还说起等变成了人类,有了孩子后,每年生日都把人偶作为礼物送给他这种荒诞无稽的话。

这真的是梦般的话语。

如梦般珍贵,如梦般脆弱无常的话语。

而且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话语。

「喂,喊十次我的名字」

隔着打不开的门,我向他请求着。

为了不让我害怕。

趁我的耳朵还能听到。

为了让我们能够真真正正地道别。

「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这是命令哦」

他仅是稍许沉默了一会,就开始喊起我的名字。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

「凤蝶」

就像是在心中细细品味。

「凤蝶」

悲伤的就快哭出来了。

「凤蝶」

为了打起精神。

「凤蝶」

为了好好鼓励我。

「凤蝶」

为了确定能够传达给我。

「凤蝶」

就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凤蝶」

就像是深爱着。

「凤蝶」

就像是梦。

「凤蝶」

然后——

今天付丧堂古董店也很空。

百无聊赖地等着不知道会不会上门的客人,散漫也是情有可原。啊,止不住哈欠。

「刻也,进了柜台后,就不该打哈欠了」

突然,正经地女店员咲怒视着我。

「要是客人来了该怎么办?」

「是啊。可不要吃惊呀。今天第一个客人呢」

「不要说这种话」

「啊,是这周第一个客人吧」

「我都说了……」

突然,正在说话的咲停下了说话。脸上的肌肉颤抖,眼里浮现出泪水。

「你不也在打哈欠嘛」

「我才没有」

咲大言不惭地说道。

「刚才明明就是在忍着打哈欠吧」

「我忍住了所以这不是在打哈欠。多半是被刻也打哈欠传染的啦」

「不要嫁祸他人」

「这是事实」

「随便你啦,但要是客人上门了该怎么办啊。在忍着打哈欠的状态下能够接待好客人吗?」

我对着诡辩的咲,坏心眼地问道。

咲一下子语塞了。

「客,客人上门的话我就不会打哈欠了啦」

「客人上门的话我也不会打哈欠了。所以说没客人的时候打哈欠没什么要紧吧」

不客气的回给她一个哈欠,我站了起来。

「去哪?」

「厕所。顺便洗把脸啦。你也去洗个脸吧?」

「……愚蠢」

咲对于被我看到了打哈欠的片断很是懊悔,一脸极不高兴的样子——依然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我可以感觉到。

我刚一脚踏入店后面的居住空间,就被店角落搁置着的小皮箱吸引住了。记得是之前都和子小姐带着去采购时用的。

「叫她收拾一下的,结果却一直放在这里」

「无所谓吧,反正这里就像个仓库」

被打了。

「你居然把店说成是仓库。你没有店员的自觉性吗?」

说是这样说啦,但店里商品没有整理的样子就跟个仓库没啥两样。我说的一点也没错。

「有时间说这种话还不如收拾收拾吧」

「随便乱碰的话又要生气了啦」

采购的东西是〖Antique〗。光是碰触就有可能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以前遇到过只是碰触就差点死亡的像。这以后,都和子小姐采购来的东西我都没碰过。

……可她却有着不收拾就随便乱放的坏习惯。

但就在这几天前都和子小姐采购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是赝品。我会不会是太过神经质了呢。只是看看应该不会有事吧,我边想着边把小皮箱拿过来,打开了它。

「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哦。全部都摆在架子上了吧?」

对了。都和子小姐采购来的赝品全部都作为付丧堂古董店的商品摆在了货架上。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却在本该空空如也的小皮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十四厘米见方的透明盒子。

「这是什么?」

咲也很有兴趣的凑了过来。

「没关系吗,现在是工作时间吧?」

「没关系啦。这也可能成为商品对吧?」

面对我的讽刺神气活现地灵活回应道。简单说来就是咲果然也很空吧。

我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柜台上。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盒子。

里面是个绕着线的螺丝。

线是透明的,会在光线的变化下变得看不见。那个螺丝不是工具,而是给人偶或八音盒上发条用的发条。把手部分很精细,就象是蝴蝶的翅膀,生了锈微微透出一丝茶色。

「这个是什么啊,这个?」

我问完后,咲就凝视起那个盒子。

「怎么了?」

「……有声音」

咲嘟哝了一句。

「声音……有声音……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咲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跟不存在的人说起了话。

「喂,咲?怎么了?」

大事不妙。

急急忙忙想把那个透明的盒子塞进小皮箱。可是,咲一把抢了过来,打开了盒子。

「喂,咲!住手!」

听不到我的声音。咲无视我的警告,刚要取出打开着的盒子里的发条——

猛然一哆嗦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咲,到底怎……」

话还没问完我就住口了。

咲哭了。

两眼充溢的泪水流到两腮,从下巴上啪嗒啪嗒滴落了下来。

「……为什么?」

「咲……?」

「为什么?」

咲用令人揪心的声音静静地说道。

「为什么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从未知的远处传来了上发条的声音。

上发条的声音是我的闹钟声。

体内的一个齿轮开始转动,卡住了的另一个齿轮配合着开始回转。那个齿轮又带动了其他的齿轮——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

主人报以温柔的微笑看着我。

西街最出名的人偶师。这就是我的主人。

主人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却已是相当有名的人偶师,被称为奥特玛塔的再世。(译者注:奥特玛塔是Automata的音译,Automata是automaton的复数形式,意为1.【计】机器人;自动机械装置2.工作机械式的人3.自动玩具)

以前,这个国家曾有过两个人偶师。一个是发条式自动人偶的第一人名为奥特玛塔,另一个是线控式的提线人偶第一人名为马里欧奈特。(译者注:马力欧奈特是マリオネット的音译,意为提线木偶)

据说他们做的人偶就跟活人一样。做出来的人偶能理解主人说的话,依自己的想法行动,时而作为从者时而作为朋友帮助主人。

其他人都不能够做出这种活人般的人偶。两个人偶师做出来的人偶全部都流失了,虽然没有人能够确定其真实性,但在这个国家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主人做出来的人偶,被评价为就像是那个奥特玛塔所做出来的「宛如活人般」的人偶。那些人偶能理解主人的话,依自己的想法行动,作为从者帮助主人。

是的。我正是主人做出来的人偶。

我的名字叫做凤蝶。如西海般缓缓波动着的黑发。人偶们沉睡时黑夜中的天空般的黑色双眸。主人给我选的黑色和黄色的渐变色无袖连衣衫和蓬蓬裙,最让人满意的是背上宛如翅膀的大蝴蝶结。似乎是遥远的过去主人在外国看到的蝴蝶为形象所创作的。

「早上好,主人」

结束了寒暄后,我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一天从叫人偶们起床开始。

用主人给我的珍贵发条。

拿着这东西朝着仓库,向着架子上摆放着的人偶们身边走去。

人偶们的背上开了个小孔。我把发条插进那里面用力转动。上了发条的人偶们就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似的动了起来。

上发条时那种嘎达嘎达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很是愉悦。

「早上好。今天天气也很好。想必会是个美好的一天」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给我行了个礼。

「早上好。今天迟了一分钟」

时间观念很强的时钟看守人先生打开了窗户跟我边寒暄,边尖刻地发起了牢骚。

「早上好。但我还是很困啦」

喜欢睡懒觉的男子做着揉眼睛的动作。

「早上好。我今天也会跳出很棒的舞蹈哦」

穿着礼服的舞女小姐迅速转了一圈。

兵队先生举着长枪行进着,孩子们蹦跳着,演奏家先生们演奏着音乐。其他的人偶们也在上了发条后,就像注入了生命般动了起来。

被这个发条上过发条的人偶能够象活了一样动起来。所以你要每天给它们上发条——

这个发条会给予发条式自动人偶生命,是主人很重视的发条。

这些人偶是主人年轻时所做出来的重要的人偶。

不只是我这种跟人类一样的人偶,就连一般的发条式自动人偶,主人也不会忘掉,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我给其余的很多人偶们上了发条。

在清早醒来后大家都跟我打招呼。

发条越上越多,我自己的精神也变得越来越好。

就像是我被上了发条。

「大家早上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听完这话我怔住了,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曾听说过万物有灵魂,物体会被使用者的强烈意念所依附。

但这种事情就在自个的眼前发生,连知道〖Antique〗这种不可思议道具的我都不敢轻易相信。

更别提其灵魂和意念附到别人的身上这种事情了。

也就是说那个〖发条柄〗寄宿着使用者的灵魂,那个灵魂如今附到咲身上了。

用咲的嘴巴,咲的声音,她这样告诉我了。

她的名字叫做凤蝶。在不知明的某时某地,是某个著名人偶师的管家。

〖发条柄〗是那时她用来让人偶动起来所使用的东西。

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满溢着强烈思念的东西吧。

但是重要的事情我还一点都不知道。

「为什么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就是要怎么做她才会离开咲呢。

就算在现实中难以置信,但这种附身的事情在电影或小说中无处不在。

最重要的是被附身的人这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我想要了解更多。

但讲完话的她一下子就丧失了意识。就像是发条松了的人偶一样。

我暂且抱起了咲——抱起了变成了咲的凤蝶,打算把她移到房里。等她醒了一定要问她更详细的事情。

突然注意到一样事情。

咲的,拿着绕有线的发条的手指尖上被弄脏成了黑色。

看来这个发条柄比料想的更脏……。

我出门买东西。

主人叫我帮他去买药品。我一点也不明白便条上写着的药品名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些是操纵人偶所需的重要药品。

那一天,在那路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凤蝶」

我四周回望寻找着不知道哪里发出来的叫喊声,但没看到人。

「上面,上面」

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墙上坐着个少年。晒黑的脸上浮现着天真的笑容,这少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因为我注意到他而欣喜地挥起了手。

这家伙就是个小流氓。

我立刻就低下头打算离开这地方。

「啊,等一下啦!」

那家伙从墙上跳下来在我跟前着陆了。怎么这么身轻如燕啊。呀,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我应该快跑才对。

「凤蝶,我总算找到你啦」

「?」

他说的话就像是在说认识我似的。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那个……我们在哪见过吗?」

「?凤蝶?你不认识我?」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啊,应该问是不是认错人偶了。

「认错人?你的名字是?」

「我叫凤蝶。是西之人偶师的管家」

「管家?西?西之人偶师……是那个有名的西之人偶师?」

「那个有名的,是指?」

……其实我懂。我的脸颊通红了。没有哪个管家在有人称赞自己的主人时会不高兴的。

「你应该很清楚吧?是啦。就是那个有名的西之人偶师呀」

本想要逃跑的,但既然已经自报姓名了,就不得不重新采取个不辱主人姓名的行动。

「……是,是嘛。或许是我认错人了」

「你了解了?」

「我叫蜘蛛。我为我的失礼向你道歉」

我握着我的手跟我打招呼。

「蜘蛛?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话说回来你这张脸我似乎没见过呢」

「嗯。我刚从东之街过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还真没想到连东之街的人都知道主人的名字。我很自豪。同时对主人的事迹是被怎样传诵的开始感到好奇。

「可以的话我想了解你更多的情况呢」

「行。但相对的你要告诉我在东之街有关主人的传闻,可以吧?」

我仔细听完了东之街上主人的传闻和对他的人偶的评价。看来主人的传闻流传很广,蜘蛛告诉了我各种各样的事情。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了我的事情。比如说作为西之人偶师主人的管家一般都是做些什么这种事情。

等我意识到时,已经过了很久。

不行。我东西还没买呢。

「我该走啦」

「要走了吗?」

「我东西还没买」

「是嘛。没办法啦。要是还能再见就好了」

「是呀。下次有时间的话让我们再聊吧。我还想听更多的有关东之街的事情」

我们互相打完招呼后就分别了。

「啊,对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突然,蜘蛛在离开我不远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我叫蜘蛛。是那个有名的东之人偶师的管家」

这算什么。

我居然跟应该仇视的商业竞争对手的管家谈笑风生。

和主人齐名的人偶师。那是位女性,是个被称誉为马力欧奈特再世的人偶师。

从那个人的管家口里听到主人在东之街的风评,这真是奇耻大辱。

那家伙搞什么啊。这种事情应该一开始就说的。

故意保持沉默,肯定是想要嘲笑我。

我满怀着不高兴和不满往家走,

「救命!」

一个少女缠住我不放。

「怎么了?」

「救命!这样下去我……」

「别白费功夫了」

站在少女背后的人是我的熟人。高大的身材和熊一样的脸给人的印象有些可怕,但我是知道的,他笑起来就象个孩子。

少女在知道我和他是熟识后想要逃跑,但马上就被他逮到了。他熟练地把少女塞进了运货的马车里。

「她是那个?」

「是呀。新的奴隶」

这个国家奴隶买卖是合理化的。父母把孩子卖给商人不犯法,反过来商人从父母那里把孩子买过来也不犯法。他也是一名买卖奴隶的商人。

「哎呀哎呀。人任性起来真麻烦」

「要是你有很多主人做的人偶就好啦」

不由得说出了心里话,但我认为那是个好办法。可就算是主人,也不可能轻易地做出像我这样的人偶。没有那个自动马达,一辈子也做不出一个像人类的人偶来。

我因自己的特殊感到有些自豪。

「是呀。请务必代我向你家主人拜托了」

他也赞成我的意见,熊一般的脸上展露出孩子般的笑颜。

「这可不行。再这样操劳下去,主人会累倒的」

而且那样一来我就不再特殊了。

「嗯?你是怕你家主人没时间陪你吗?」

一语中的,我的脸变得通红。

这样子,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那么,你家主人在家吗?」

「嗯。在平时的工房里。走这边啦」

我把他带到了主人的所在地。

我知道有人会对我和买卖奴隶的商人关系良好而感到不快。

但我并不怎么觉得奴隶制度是件坏事情。

卖小孩得的钱可以让一家人得以维生,也可以让孩子获得工作。或许远离家人会感到寂寞,但只要能够遇到好心的主人,这种事情马上就会忘怀的。

……大概因为我是人偶才会这么想。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上发条的声音让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刚从梦的世界回归主人的笑脸就扑面而来,我开始上发条。

「早上好。今天天气很好呢。啊,你的胸口一片狼藉。怎么回事啊?」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个礼。

「早上好。今天晚了三分钟」

时间观念很强的时钟看守人先生打开了窗户跟我边寒暄,边尖刻地发起了牢骚。

「早上好。但我还是很困啦」

喜欢睡懒觉的男子做着揉眼睛的动作。

「早上好。……好奇怪啊。今天我总觉得身体很沉重」

穿着礼服的舞女小姐转了一圈。但总觉得跟平时不一样行动起来很迟缓,转的不够漂亮。

「舞女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会不会是感冒了?」

「要不要让主人看看?」

「是呢。要是主人有空的话就拜托啦」

给剩下的人偶上完发条后,我拜托主人希望他能去看看舞女小姐的身体状况,但主人说今天很忙明天才有空去。主人每天都很忙碌。

「凤蝶」

今天也在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和昨天一样从上方传来叫我的声音。我无视他过而不停地走了过去。

「凤蝶呀」

蜘蛛从墙上跳下落在了我面前。但我依旧无视他就那样如同没注意到他在眼前一样脚不停留。

「不要这样嘛。我还特意带了东之街的点心过来呢」

我的脚步违心的突然停了下来。

「很好吃的哦?」

「…………」

蜘蛛递给我的是白色蓝色绿色粉色等有着五彩缤纷颜色的糖果点心。是一种把砂糖融化后弄上颜色凝固的东西。虽说是第一次吃这种点心,但却不知为何有种怀念的味道。甜甜的非常的好吃。

「话,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被点心拉拢呀」

「我当然明白哦。你是为了听我说话才停下来的对吧?」

「唔……」

本想立马走人的,但要是不站在这里听他说话的话就好像是宣告了我被点心勾引了似的。

「就,就是说呀。我觉得无视你跟我说话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太好啦。话说回来这个砂糖点心味道如何?」

"甜甜的很好吃哦"

「你第一次吃到这东西吗?」

「嗯。还是第一次见到啦」

「……是嘛」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是不是西边没有这东西」

「还真是没有哦。但有类似的东西。比如说把蜂蜜或是花蜜凝固后制成的东西。那东西也非常甜非常好吃」

「我也好想尝尝啊」

「可以呀。下次我当作回礼带给你吃」

「说好了哦」

「嗯」

话刚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他约定好了下次见面。起初明明是充满了戒备的,却完全被蜘蛛牵着鼻子走了。

蜘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怎么了,突然间?」

「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哎呀。我就是想要和你说说话」

「什么话?」

「比如说,西之街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正如你所看到的啦。这里就是西之街」

「不是这意思,那个啦,我想问的是西之人偶的事情才对?」

「难道说东之人偶师想要调查主人的人偶?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哦」

「不是的啦。我要是想要调查人偶的话只要买一个就知道了吧?」

「这倒也是呢」

「而且我也知道不同点。西之人偶是上发条的自动式人偶对吧?」

「东之人偶是线控式的提线人偶吧?虽然我没见过」

「是的。就象这样子哦」

突然,蜘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人偶。一个有着可爱而又滑稽的脸的人偶,在头和手脚,肩膀和腰间各处系着十根线。在人偶身上系着线看起来真是不够美观。

他用手指穿过线头的一个环,一本正经打起了招呼。

人偶也配合着一本正经打起了招呼。

「?」

他微笑着,如同在弹奏乐器一般开始动起手指。

人偶也相应着扬起了手,歪起了头,动起了脚,如同跳舞般开始奇妙地动起来。

用线操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家里的舞女小姐以台座为轴可以骨溜溜的转圈圈,这个人偶却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行动。我喜欢家里舞女小姐跳的舞,可是蜘蛛操纵的人偶的动作很是奇妙怪异,我也非常喜欢。

蜘蛛来劲了,开始表演更为复杂激烈的怪异舞蹈。

看完舞蹈后我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他笑了,跟之前一样的天真却又带上了点害羞。

那张笑脸,放松了我心中最后的警戒。

缩短了的距离。拆掉了的墙壁。

但这绝对不是不快感,而是种似曾怀念的好感。

早上起来后跟往常一样开始工作。

拿着珍贵的发条柄来到工房,把发条柄插入大家的背后,嘎达嘎达嘎达的转动。

「早上好。哎呀,今天有可能会下雨哦。要洗东西的话可得注意了」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个礼。

「早上好。今天很准时。真是件稀罕事呢」

时间观念很强的时钟看守人先生打开了窗户跟我边寒暄,边说着不客气的话。

「早上好。但我还是很困啦」

喜欢睡懒觉的男子跟平时一样做着揉眼睛的动作。

「……………………」

「哎呀?」

一般来说舞女小姐该骨碌碌地转圈跳早晨的舞蹈给我看。

但舞女小姐却没动静。

也许是动力不足,我拿起发条嘎达嘎达地转着。

但舞女小姐仍旧没有表演平时的舞蹈给我看。

「怎么了啊?」

「怎么啦?」

「怎么了?」

醒来的人偶们惊讶地问我。

「我上过发条了,可是舞女小姐却没有跳舞」

人偶们开始吵吵嚷嚷。

突然,舞女小姐用几近消失的声音说道。

「我身体动不了了」

我飞奔到主人的房间,连给大家上发条这事情都给忘了。

「主人!」

「怎么了,凤蝶?」

「舞女小姐……舞女小姐他……」

意识到我话里意思的主人立马赶到了工房,给舞女小姐检查身体。

主人肯定能治好它的。

会让它再一次能够跳舞。

因为主人是西之街最好的人偶师,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它不行了」

但我的心愿被如此简单的摧毁了。

「内部生锈了。已经动弹不了。……啊,漏雨了吗」

主人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间天跟男爵先生说的那样开始下雨了,水滴滴滴答答地在舞女小姐的身边汇成了一小水洼。

这些天来,有时候晚上也会下雨。这样持续的日子,让舞女小姐生锈了吧。我完全没注意到。

「别伤心啦。下次我做个新的给你」

主人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我。

「怎么啦,凤蝶?」

雨中,在没打伞坐着的我身旁传来了蜘蛛的声音。

其实跟他没有约定,但总觉得来这里的话蜘蛛就会出现。

「这个人偶是?」

「舞女小姐。……它动不了了」

我把舞女小姐生锈动不了的事情告诉了他。

昨天,我就知道它身体不舒服了。然而我却没有过多的留意。要是我更加卖力地好好拜托主人的话或许它会没事的。

「凤蝶已经好好地传达了吧?只是那个西之人偶师治不好它」

「请不要说主人的坏话。我要是能好好传达告诉他就好了。但我看他很忙,以为明天看也没问题……」

「别想了,凤蝶。漏雨不是你的错,你家主人他也是太忙了」

我抚摸着手中的舞女小姐。平时都是一边转圈圈一边和我说话的,可如今已无法动弹。只听得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已经再也见不到那完美的舞蹈了。

这么一想我又悲伤起来。

「西之人偶师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偶?」

「……他说做个新的给我,叫我把这个扔了」

不能动弹的自动人偶不会再有任何价值。就算被扔掉也正常,这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可却没有办法。

「不管在东之街还是西之街对待这种情况都是一样的。一旦没有价值了就会被扔掉」

「蜘蛛?」

「在东之街呢,断了线的没用人偶就会被扔掉。虽然可以修好,可是很少有特意去修这些东西的。一般来说只会简简单单就被扔掉」

这时候,我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喂,东之人偶师可以帮我修好她吗?」

蜘蛛惊讶的来回看了我和舞女小姐好几眼。

「……可是,这样子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可比被扔掉好得多」

蜘蛛从我手里接过了舞女小姐。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你试试」

第二天,我第一次和蜘蛛约定好了见面。

心里不踏实所以比预定时间早到,可是到了后却感到更加不踏实了。

无法再动弹的舞女小姐。

连主人都说不行了,应该没其他人可以修好才对。即使是东之人偶师也不可能。自己本该是这么想的,可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却还有着一个在想着应该可以做些什么的自己。

蜘蛛告诉我他会尽力。

我莫名的信任他。

我觉得他会帮我实现。

突然,阴霾的视线里映照出一样东西。

「?」

在吓了一大跳后仰的我眼前,那东西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舞女小姐在我眼前一圈圈的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它的身体上有十根线延伸出去,抬头一看,有手指在揣着线头,再往上看去则是蜘蛛的笑脸。

「我拜托我家主人修好啦。虽然内部生锈没办法了」

舞女小姐配合着蜘蛛的动作在一圈圈旋转。

虽然舞蹈不如之前蜘蛛给我看的人偶那般奇妙,可看起来也算是跟以前一样的美妙了。虽然不能够通过上发条自己独自跳舞了,可是她可以配合着线的动作跳舞。

西之人偶作为东之人偶脱胎换骨了。

「收好」

蜘蛛把人偶放在了我手上。

「蜘蛛……谢谢……」

我把手指套进连在人偶身上的线环上。

「舞女小姐。虽然我无法再为你上发条了,可从今天起我会带着你跳舞的」

我使劲动着手指,舞女小姐再次跳起了舞。虽然和之前有些不同,但舞女小姐表现出来的舞蹈很棒。

「不错啊。真看不出你是第一次」

「是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

「你也不过是看到过一次东之人偶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手指自己不由得动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我是人偶,所以知道让同为人偶的她动起来的方法。

我打算乘热打铁让舞女小姐跳更多的舞。

可是——

「停下!」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舞女小姐发出了悲鸣声。

「舞女小姐?怎么了?」

「停下。别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这样你就可以跳舞了呀。不会被扔掉了呀」

「你什么都不了解。我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来跳舞。我不想被带着跳」

「欸?」

「我们是自动人偶。可以自己行动的人偶啊。你忘记这了吗?变成这样还不如干脆点把我扔掉算了啊。就那样保持着西之人偶的样子,保持着主人制作的样子」

被线牵着的跟东之人偶一样的舞女小姐,以生命即将终结的声音哭泣着。

我耷拉着把手垂下,舞女小姐也相应的耷拉着垂下了身体,这是一种不适合一直以来以漂亮姿态示人的她的姿势。

「你在干嘛?」

突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惊讶的回过头去。

站在那里的是主人。

「你怎么在这里?」

很少看到主人出门。平时都只是来往在房里和工房里。

「有人告诉我说你在外面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突然,主人边说着边板起了脸。

「您是西之人偶师吧?」

「你是……」

「有何指教?」

「……没什么,话,话说回来这是什么,这是?」

看起来主人对于看到蜘蛛很是惊讶。但好像是认错人了。主人用手指着我手里的舞女小姐。

「啊,这是,我把坏掉的舞女小姐给……」

「这种事情我光看就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我制作的人偶会被这种不协调的线给牵着!」

主人把我手中的舞女小姐一把抢过来扔在了地上。舞女小姐的脚折断了,手腕也脱离了。主人进而一脚抬起,把她给踩在了脚下。传来了啪嚓的东西断裂的声音。主人挪开了脚,断了气的舞女小姐凄惨的躺在那。

「舞女小姐……」

「这种事情不许再做第二次。也不许再和这家伙来往!给我回去!」

主人愤怒地咆哮完后就离开了。我来不及和蜘蛛道别,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可却没能跟平时一样走在主人的身侧。

我以为大家都会高兴。

被修好的舞女小姐就别提了,主人肯定也会对舞女小姐能够动起来而感到高兴。

但实际上感到高兴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舞女小姐很悲哀,主人很愤怒。

我什么都不懂。

那天以后以往温柔的主人不复存在了。

不再叫我凤蝶,而改为叫我不知羞耻的家伙。

我被关在了地下室的仓库里,无法再做家事,也无法再给人偶们上发条。

把不能再次跳舞的舞女小姐随便拿给其他人修好了。而且还是给了作为商业竞争对手的东之人偶师。我想这就是对我这种不知羞耻行为的惩罚。

是我不好,被处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看不到大家真的很痛苦。

我每天就在想着怎样做主人才会原谅我中度过。可是,主人却不原谅我。

这样子的某一天,主人来到了地下室。

自那一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我期待着主人可以原谅我。

我已经好好反省了,所以请原谅我吧,我想主人会微笑着接纳我的。

可是,主人的话打碎了我的期待。

主人一走进房间就开口这样说道。

「我把你卖掉了。今晚商人就会来。你就在门口等着」

——我心中咔嚓一下响起了某样东西被切断的声音。

或许是太受打击,一时间气绝了。

等我回过神来,主人已经不在地下室了。

他没有原谅我。是的,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我所做的事情是无可挽回的。

我无力地站了起来。

就这样呆在这里的话,主人会来把我带出去吧。

不想他浪费工夫。

不可以再给主人添麻烦了。

我刚走出地下室打算到门口去时,停了下来。

主人大概去工房了吧。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打开金库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里面放着对主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发条柄。我对自己没被原谅就拿出发条柄有些不安,但最后还是拿起了那个发条柄朝仓库走去。

我想要跟它们道别。

昏暗的房里,安安静静呆着的自动人偶们。

我把发条逐个地插入它们背后,小心翼翼地转动。

「早上好。啊呀,今天下雨了吗?雨水正从你脸颊上滑落下来」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个礼。

是呀。今天就像是个下雨天。

「早上好。啊,时间不对吧。你以为现在是几点?」

时间观念很强的时钟看守人先生打开了窗户跟我边寒暄,边尖刻地发起了牢骚。

对不起。但从明天起取代我的人就会干的好好的。

「早上好。但我还是很困啦」

喜欢睡懒觉的男子跟平时一样做着揉眼睛的动作。

对不起,在这种时候把你弄醒。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请原谅我吧。

想要给舞女小姐也上上发条。最后想要看看她的舞蹈。可她已经不在这里了。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

是因为我,这是我的错。

「为什么只在你的眼里有雨?」

「喂,取代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是最后?」

男爵先生、时钟看守人先生、喜欢睡懒觉的男子,还有那些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们都朝着我问问题。

「我呢,要开始休假了」

我说出这种话已经是尽力了。被卖,或许是被扔掉,本该那样说才对,可我说不出口。

「我会寂寞的」

「你不再给我上发条的话,我就再也不报时啦」

「我不要啦。我讨厌你说这是最后啦」

大家都在和我依依惜别。都在为我伤感。我很高兴它们的举动,可却又无限悲哀。

我啊,真是个笨蛋。

西之人偶们明明这样棒,我怎么想到让它们变成东之人偶那样呢。

对不起,舞女小姐。

对不起,主人。

「对不起,大家。保重哦」

最后又一次道了歉,我走出了地下室。

最后还有一个人,我想要和他道别。

也许会被轰出去,但我仍然想要为至今为止对我的照顾表示谢意,还要对我所做之事道歉。

我从地下室直接向工房走去。

有声音。

是主人制作人偶的声音。

这是我喜欢的声音。

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我站在了工房门前。

从门缝里窥探里面。就算会被赶出去,我还是想在离别前看一眼主人,把主人的样子牢记在心。

我看到了主人的后背。

我本来只是想跟他道别。

但见面的话我会哭的,会跟他说请原谅我,让我回来这种话。

但这是不行的。不能这样子做。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

我声如细蚊地说完后,正打算要离开。

正在这时,听到了人声。有气无力的细小声音。这是从工房里传出来的。

除了主人外还有其他人在吗。

我再一次透过门缝窥探里面。

看到的是主人和制作中的人偶。就快完工了吧,看起来已经不逊于真人。

这肯定就是取代我的人偶吧。

从今以后就代替我照顾主人吧。

千万不要做出象我这样的事情啊。

我在心里跟这个取代我的人偶告别完后,打算真的离开了。

可是,听到了取代我的人偶的声音。

「不……不……要……」

我无法离开了。

「还可以说话吗?意志力真是比料想的还要强大呢」

主人温柔的说着话,手上拿着某样道具。

那是注射器。

不太清楚人偶制作工序的我,不知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可是,那应该是给人类用的。

「不……不……要……」

「不听话的孩子就该这样子」

主人把注射器刺入人偶的手臂,里面的液体注射了进去。

「……啊……啊……啊」

人偶呻吟开来。

「救……救……命……」

「!」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听到过这声音。

「是谁!」

传来了尖锐的人声。我惊讶中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声音被听到了。

我还没来得及逃跑,门被打开了。

「凤蝶」

俯视着我的主人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主人小心翼翼来回看了看了看周围后把我一把拉进了工房,粗暴地关上了门。

「我说过叫你在门口等吧。你这家伙」

「主,主人?那个,这个人是……」

还没问完就被扇了一巴掌,我摔在了地上。头撞在了床脚上,床上躺着的少女在震动下垂下了头。

眼和眼对上了。

已经毫无疑问了。

这个少女就是在家门口向我求助的,被亲人卖掉了的少女。

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呢。

不对。比起这来更重要的是主人为什么要对人类进行注射呢。

在涌上来的疑问的缝隙处,有一句话一直想要插进来。

这句话下意识的就是想插进来。

不可以想下去了,我想要用别的意识填补这个缝隙。

但是办不到。

我还是在想。

西之人偶师制作的人偶就像人类一样——

一度涌上的疑问无法消去。

「主人是把人类制作成人偶吗?」

感到工房里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你真是个坏孩子啊。本想让其他人解决掉你的,可看来是不行了。你给我牢牢记住」

想要逃跑的我的双肩被人使劲拽住了。转过头一看,站在那的,是已经变成了人偶的人类少女。

「好孩子」

「感谢您的夸奖」

她回应道。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人偶。或许注射器里的药品有抹杀精神的作用。应该就是我买的用途不明的药品。

「主人,为什么您要做这种……」

「人偶究竟能够有多接近人类。这是人偶师的命题。越接近人类就越受好评。人偶师为此磨练技术,制成作品。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要是接近人类的话,人偶不就变得没有价值了吗……直接用人类好啦」

「怎么会……」

「我年轻时做成的人偶们……就是仓库里那些东西。你看了那些东西是怎么想的?」

「都是很棒的人偶」

「哼,当时也是这么被称赞的。貌似很棒,却只能完成规定好的动作,哪里像是人类?那种东西简直毫无价值」

「所以你决定用人来制作人偶?」

「……干嘛,你这种责备的眼神算什么?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主人拿起了手枪。

我想要逃。但被按住了无法动弹。

「我要让你再次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主人拉开手枪枪栓,瞄准了我。

「你果真是个罪人」

主人的手指刚要扣扳机——

突然房门被撞破,有人飞奔进来把我救下了。

那个人是蜘蛛。蜘蛛用身体猛撞了主人,又立马回来把拽着我双肩的少女打飞出去。

差点瘫在地上的我被蜘蛛一把抱起。

「蜘蛛……」

「抱歉。我真该早点把你救出去的」

蜘蛛充满歉意的看着在他怀里的我。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想要知道那家伙的事情」

蜘蛛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站起来的主人。

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他似乎知道我的事情,而且还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是几天前,看到了蜘蛛的主人的表情。

「你果然认识我和主人?」

面对说出这种话的我,蜘蛛瞬间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我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和我的主人——东之人偶师一起。我很快就走了,可是……以后再说吧」

蜘蛛在我耳边喊道,快走。

那个少女被蜘蛛撞出很远倒在了地上。趁现在快逃走。

「快跑!」

在蜘蛛喊出声的同时我跑了起来。我以为蜘蛛会跟我一起。可蜘蛛却背向而驰,向着主人跑去。

「蜘蛛!」

「别停下!」

蜘蛛看也不看我就喊道。但我已经回过头来。主人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然后嘴里说道。

「不许动。这是命令」

说的仅仅是这两句简简单单的话。

但是这话仿佛是带有诅咒似的,蜘蛛的动作停下了。

「这幅光景不错吧」

主人边酣畅淋漓地笑着,边靠近蜘蛛。蜘蛛无法逃脱的等着主人靠近。像是真的被诅咒了,一动也不动。

「我的确有叫过你回来,但还真没想到你会再回来。你确定自己没做错吗。也罢,这样也好。就让我在这里解决你吧」

主人把枪口对准了蜘蛛。

蜘蛛会被杀的。我必须要救他,该怎么做才好。

「这之前问你一件事」

「?」

「那个〖发条柄〗的使用方法。被这个上过发条的人偶可以如同活人般行动,没错吧?」

发条柄——?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发条柄〗。对了。有这个的话……。

「是她告诉你的吗?」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行。但是那个〖发条柄〗……」

「主人!」

我大声喊道,主人看向了我这边。看到了我手里的某个东西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请放开蜘蛛。要是你杀了他,我就逃走后把这个〖发条柄〗扔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这个〖发条柄〗是主人的宝物。平时是珍藏在金库里。

明显处于优势地位的主人的态度改变了。

「等,等下……我知道了。先把那还给我」

主人离开了蜘蛛身边向我这走过来。

「不行。凤蝶,快逃」

「切」

在蜘蛛叫喊的同时,主人举起了手枪,把枪口瞄准了我。

我错了。我没有料想到手枪。

我无法动弹。主人的手指刚要扣扳机——但在事情发生前,蜘蛛从后面用身体猛地撞向了主人。

蜘蛛和主人重叠着到在了一起。

「混蛋!你居然还能动!」

早一步站起来的主人偶打起蜘蛛。不停地疯狂殴打着。

蜘蛛要被杀死了。

我要,我要救蜘蛛——

「这次一定要让你再也动不了」

主人环视着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但主人没有找到那个东西。

因为它已经握在了我手里。

我两手握着手枪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

「啊……啊……」

一阵耳鸣,头疼欲裂。

疼的我流出了眼泪。

是的。因为疼痛才流出了眼泪。

不是因为自己射杀了主人。

不是为了主人的死在悲伤。

因为,杀死了主人的我为主人的死在悲伤,这太奇怪了。

「凤蝶……」

「蜘蛛,蜘蛛……」

我在紧抱着我的蜘蛛的胸膛里泪流不止。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无所谓了。

可是,世界没有给予我任性哭泣的时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买卖奴隶的商人的声音。发现主人的遗体了吧。从现状来看我们应该是被认定为犯人了。

「杀,杀人了……快,快来人啊!」

听到了商人逃走的脚步声。

警察们肯定就要来了。我们会被逮捕,被摧毁。

或许这样也不错。

已经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可是,世界连这点小小心愿都不允许。

「逃跑吧,凤蝶」

蜘蛛牵着我的手逃了出来。

「你有什么头绪没?」

对着抱着咲来到房门口的我,醒过来的咲问道。

这是咲的声音,咲的语气。

「你醒了?」

凤蝶这一人偶的意识消失了吗,我心里暗想道。

但咲缓缓地摇了摇头。

「现在只是在沉睡。我身体里,还能够感应到她的存在。大概她一醒来,我的意识就会被压迫吧」

咲一边用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确认着凤蝶的存在,一边用沉稳的声音这么说道。

「这样一来你不就不是你自己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共存呢,还是她消失,或许是我消失吧」

在认识到意识被取代的时候,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

灵或是被这一类东西附身的情况下,身体会被取而代之,原来的人的精神就会消失,这种事情经常听说。

思虑中,最恶劣的展开摆在了眼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轻率?」

忍不住问道。

〖Antique〗会引发什么样的事情,这家伙不是不清楚。那个发条是不是〖Antique〗我不清楚,但对待都和子小姐买来的东西都必须要注意。

的确我原本也以为这东西是赝品。我无法否认我特曾经轻视过它。但是,我没有轻率的就去触摸它。我觉得不能那样做。

咲应该也清楚这点才对。

「我听见了声音哦」

这么说来,咲在触摸那个〖发条柄〗之前是有说过这种话。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很是悲哀的声音。我听到她说了好几次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能做些什么啊」

所以说你太轻率了。

我对凤蝶的话也很同情。

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很多愚蠢的人就是会因为同情而去赌上性命。

「你要是听见声音的话肯定也会做跟我一样的事情的」

「不可能」

「就是会。你有哪次不是这样的?就算牵扯到〖Antique〗,也会为了他人而不顾危险一头栽进去。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担心吗,可你总不在意。你太狡猾啦。自己的事情就不说了吗?」

「………………」

「但结局往往不尽人意」

咲温情地抚摸着绕有线的发条柄。

「喂,刻也。她问我,而我要问你。他为什么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跑。

拼命跑。

一刻不停,绝不回头,跑着,逃着,目的地是名为「梦之岛」的巨大的地下废弃处理场。

梦之岛。在这等待我们的会是怎么样的梦呢。

然而,我可以去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这里丢弃着不可燃的废弃物。比方说坏掉了的人偶们。

我们向着「梦之岛」更深处前进。踏过已经不成样的人偶们的残骸虽然很是害怕,可我们不被容许停下脚步。

不被容许,本应该是这样的。

「凤蝶,要休息一下吗?」

「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很痛苦」

痛苦。就快撑不下去了。想动却动不了。身体沉重,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倒下。

「好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再上一次发条?」

「……好」

进来以后这是第几次了呢,居然又要蜘蛛给我上发条了。

嘎达嘎达嘎达,感觉到在上发条。

平时只要在早上被主人上过发条,接下来一整天就可以顺畅的活动。家事,还有给人偶们上发条都毫不困难。

然而今天不管上了几次发条身体依旧沉重。就像是要停止活动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被关在地下室有些时日没有上发条,上发条的次数不足吗。

还是说我就要坏掉了呢。

或许是后者吧。

杀死了主人的人偶,应该要坏掉。

「……感觉好点没?」

「嗯。好啦」

想要起身,却失败了。不行。身体乏力。这是怎么了。才刚上过发条啊。

「蜘蛛,对不起。请再帮我……」

「凤蝶」

我的请求被蜘蛛打断了。

「可以了,停下吧。这个发条柄已经对你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欸?」

「你所需要的是休息和进餐」

我完全不明白蜘蛛想要说什么。

我是自动人偶。不上发条就不会动。

「有两个有名的人偶师,分别名为奥特玛塔和马力欧奈特。自己有多接近他们呢——不对,是自己制作的人偶有多接近他们制作的人偶呢。这就是东之人偶师和西之人偶师的命题」蜘蛛就像是在说枕边话似的,开始讲了起来。

我老老实实的侧耳倾听着。

「有一天,东之人偶师得到了一个人偶和一个发条柄。那个发条柄是奥特玛塔当年用过的东西。一使用那个发条柄就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一起的寻常发条式自动人偶动起来了。不是那种规定好的动作,而是理解主人的话语,自己思考后……是的,就跟人一样。你懂了吗?奥特玛塔就是利用这技术使人偶可以变得跟人一样的行动。利用那个不可思议的发条柄的力量使寻常发条式自动人偶象人似的行动起来。

线控式提线人偶第一人的东之人偶师多次大言不惭的提及获得了这些东西的事情。兴致勃勃的东之人偶师带着那个人偶去拜访了西之人偶师。西之人偶师没有意识到那是人偶,还跟它说了很久的话。知道了那是人偶的时候西之人偶师大概满是屈辱和恐惧吧」

「这是之前要说的事情?」

在那个工房里蜘蛛没说完的话的延续。

「嗯。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应该是旧识。或许是有意识的吧。他们俩在单独说话,我就先行离开了。可是,主人——东之人偶师打那以后就没有回来」

「没回来?」

「嗯。只是发了个电报过来,说是不回来了。我不相信那是她的本意,所以又来到了西之街」

「蜘蛛你很喜欢东之人偶师吧?」

「欸?」

「因为你特意过来是为了找她吧?」

「是呢。我很喜欢她哟。因为我仅有她了」

我胸中激情澎湃。

我也最喜欢主人了。虽然事到如今被询问的话会很难回答,但我依然最喜欢他。对主人来说我只不过是可以替换的便利人偶,可对我来说主人就是我的全部。

对蜘蛛来说也是同样的吧。

可是那样以来,蜘蛛回到东之人偶师身边的话我该何去何从呢。

我会变得形单影只吧。

「那么,你见到东之人偶师小姐了吗?」

「……之前,我在街上见到她了」

是嘛。已经见到了啊。

可是我一点也不为他们感到喜悦。虽然这是他和最喜欢的人的再会。

「是嘛。太好……」

「可是她完全忘掉了我的事情。不仅是我的事情。她甚至连自己是东之人偶师这事情都已经忘掉了」

「欸?但她不是为我修好了舞女小姐吗?」

「那个,其实是我修好的」

「是这样吗?那么,东之人偶师现在在哪?」

「就在我眼前哦」

我环视四周。可我看不到除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什么人。

「西之人偶师用药抹去了东之人偶师的记忆。然后把东之人偶师作为自己的人偶来使用」

蜘蛛紧盯着我,静静地这样说道。

「东之人偶师的名字叫凤蝶。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当然她是个人类」

蜘蛛说了。

他说有名的人偶师奥特玛塔使用〖发条柄〗让人偶变得象人一般的行动。

那个〖发条柄〗被蜘蛛的主人东之人偶师得到了。

东之人偶师拿着那个〖发条柄〗来见过了我的主人。

主人就像对待那个女孩子一样,用药把东之人偶师变成了人偶。

然后——

那个东之人偶师即是我。

这么说来蜘蛛的确是知道我的事情的。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要是他不认识我的话,为什么要对着我流露出那种悲伤的神情。

我是东之人偶师?

我不是主人制作出来的人偶?

我是——人偶?

「你背后确实是有个发条口,但是是那种能够立马取下来的,恐怕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吧」

「但是主人告诉过我。被这个发条柄上过发条的人偶可以如同活人般活动。所以我才能够像人类一样的活动哦。蜘蛛你只要给我上发条的话,我就可以象平时那样活动啦」

「不是这样子的」

蜘蛛摇了摇头。

「上发条的不是你。是我」

「欸?」

「西之人偶师也不知道真实情况。要不然也不会在问我使用方法时出差错了。所以他才会问我正确使用方法」

「可是你不是说了吗。奥特玛塔可以让上过发条的人偶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不是这样子的。的确那个发条柄可以让人偶像人类一样的活动。可是那不是被上发条的人偶,而是给它们上发条的人偶可以活动」

被上发条的人偶不能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给它们上发条的人偶可以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到底是怎样?哪个是哪个?

被上发条的是我。

上发条的是蜘蛛。

蜘蛛的话无数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主人的话也无数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再一次。

理清一下头绪。

想起了那句话。

上过发条的人偶可以宛如活人般活动——

——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是被上发条的人偶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而是给人偶上发条的人偶可以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我明白了为什么家里的兵队先生和舞女小姐这些人偶明明被这个〖发条柄〗上过了发条,却不能像人类一样的活动的原因。

我还单纯以为不是任何人偶都能像人类一样的活动。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发条柄〗的使用方法不对。

「你知道上发条专用人偶吗?为了给人偶上发条而制作的自动人偶。拿着发条柄的手咕噜噜地转个不停。拿着发条柄,插进自动人偶的发条口上发条这种工作」

蜘蛛说着说着看起了自己的手。

「奥特玛塔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那个〖发条柄〗,又是经由什么契机才知道其使用方法的,这些无从得知。但他让那个上发条专用人偶拿着〖发条柄〗,给其他的人偶上发条。这样一来,那个上发条专用人偶就如同人类一般开始活动起来。于是那个上发条专用人偶,不知不觉间就被称为了奥特玛塔的最高杰作。」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事情?」

他看着我手指咕噜噜地转着圈回答道。

「我就是被称为奥特玛塔最高杰作的人偶——即是说我就是那个上发条专用人偶哦」

和〖发条柄〗一起被东之人偶师发现的自动人偶。

它就是我眼前的蜘蛛。

「西之人偶师——你的主人,他并没有制作如真人的人偶的技术。不对,不仅仅是他,其他任何人也都做不到。连那个奥特玛塔都没有那样的技术。只是使用了偶然获得的这个发条柄,他的人偶——我就像人一样的活动了。也就是说你……不给其他人偶上发条也能像人一样的活动,想想吧,能够说话的你,并不是人偶」

真是接连不断的惊讶。

蜘蛛是奥特玛塔制作的人偶,那个发条柄居然藏有这样的秘密。

可是蜘蛛的话里有着唯一一个错误。

「蜘蛛,看来我真的不是凤蝶……不是人类」

「你不肯相信也难免……」

「不是的。我信你的话。但是我真的不象你说的那样,不是你如今的主人凤蝶。……我不是人类」

我跟蜘蛛说完后,对蜘蛛伸出了左手。

「因为人类的手不可能是这样子的对吧?」

我的左手末梢开始碎裂了。

从那里可以看到手里面跟人偶一样是中空的。

蜘蛛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左手末梢开始发黑碎裂了。但是,我对于自己手里跟人偶一样是中空的这种情况并不感到惊讶。

虽然他告诉我我是人类,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明白自己是个人偶。

虽然我说不出所以然。

我能理解主人制作的自动人偶们的话,或许这也是一个证据。

那些人偶都是纯粹的自动人偶。它们说的话人类是听不懂的。就连主人也听不懂。因为我也是人偶,才会懂它们的话。

要再加点理由的话,就是我在醒来的同时,会清楚意识到自己是个人偶。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从未知的远处传来了上发条的声音。

上发条的声音是我的闹钟声。

体内的一个齿轮开始转动,卡住了的另一个齿轮配合着开始回转。那个齿轮又带动了其他的齿轮——

跟人类的神经一样缭绕上升,让我得以行动起来。

这对我来说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肯定是主人参照东之人偶师凤蝶制作了我吧。或许她本人已经被主人杀死了。就像蜘蛛说的,之前用药消去了记忆操纵了她,或许就是这样做的吧。

我再一次回想——

想杀死我的时候说的话让我想到了这事实。

我和东之人偶师凤蝶长得一样,是为了隐瞒这个杀人事实,还是夹杂了其他的感情。我不知道。

只不过是人偶的我是不会明白人类的感情的。

「怎么会……」

蜘蛛想要摸我的左手。我把手抽出来避开了它的触摸。

「?」

蜘蛛用探寻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我为了逃离它的视线逃进了「梦之岛」的深处——一门之隔的对面。

不想被它触摸。

不想被它看到。

我这种丑陋的崩塌离析的样子。

连现在,在跑动中的右脚都开始哗啦啦的碎裂了。

「凤蝶?」

「不许打开,这是命令哦」

我这样说着,正要打开门的蜘蛛停下了手。

试着做出了主人跟我相处时候的行为,看来效果不错。

「凤蝶,开门。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了。搞错的是我。可是不管你是人还是人偶对我来说都没关系。你需要上发条的话我就给你上发条。不对,你来给我上发条。这样或许你就可以得救了」

「谢谢。但是不行哦」

因为——

「我已经没有手来给你上发条了」

我在房门口放下咲时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咲的左手。

我原以为是刚才摸过发条柄后留下的污垢。可是变了色的黑色部分在说话的时候逐渐扩大了。

我试着握住了咲的手,摸了摸那个像痣一样的东西。

「!」

很冷。彻骨的寒冷。

一点也感觉不到体温。

就像是个人偶。

「咲……」

「嗯。我不动」

咲看着变了色的黑色的左手轻松地说道。

我放开了摸过的咲的左手。

因为觉得再这样摸下去的话她的手会碎裂。

听了凤蝶的话,知晓了她的左手乃至身体都变黑碎裂了。

我觉得现在跟当时她的情况是相同的。

「我大概是跟凤蝶同调了」

「快点把凤蝶从你的身体里赶出去!」

「没办法哦。不搞清楚她的疑问她是不会离开的。她在等答案」

咲再次温情地抚摸起手中绕有线的发条柄。

「……喂,咲。把那个发条柄扔掉」

我突然想到了这事。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叫你把它给扔掉」

咲没有松手的意思,我打算上前夺下它。

但咲手一缩,把它藏起来了。

「很危险呀。或许会附在你身上的」

「那么,就照我说的现在立刻给我扔掉它」

「…………」

「你只要扔掉它,凤蝶就会从你身体里消失了,难道不是吗?」

咲和往常一样依然面无表情。

可我明白。

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事实。

「马上扔掉」

「不行。我只要一放手她就会消失的」

「你会消失的!」

为什么还这么冷静啊。

这之后,凤蝶的结局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极力想要夺下发条柄。

但正在这时,在这种时候,我的脑海里噪声四起,头疼起来——

向着一门之隔的对面。

我叫喊着什么。

我敲打着门。

门不开。

黑暗的对面正在碎裂。

就算看不见我也猜想的到。

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

我叫喊着什么。

我敲打着门。

——门开了。

似同终结。

推开的门的对面。

看不到咲的身影——

「————!」

回过神来了。

从瞬间的空白中复苏,伸出了手。但是晚了。已经太迟了。

咲为了不让我碰到,飞奔进房里,把门锁上了。

「开门!喂,开门!」

敲打着门,可是咲没有把门打开。

明明就在很近的一门之隔对面,可我却无法到达咲的身边。

就跟凤蝶和蜘蛛一样。

就跟刚才〖Antique〗让我看到的未来一样。

「开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

「再不开门我就把这门撞破!」

再也等不下去。没时间说服她了。

破门而入。正在我打定主意打算后退冲刺的时候,门对面传来了咲的声音。

「喂,刻也。她留下蜘蛛先行离世了哦」

「这又怎么样!」

「你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

「和她同调了,所以我脑海里现在满溢着她的思念」

这是咲说的话,又是凤蝶说的话。

「很恐惧。很悲伤。很不甘。……不只是这些。各种想法浮现又消失,消失了又再次浮现。她想要活的更久。要是能那样就太好了。她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但唯有一件事情是她一直在想的。

那就是被留下的人以后会怀着怎样的思念去生活呢」

这就是凤蝶对蜘蛛的牵挂。

仅次而已。

「所以她呢,叫蜘蛛把她的名字喊十次。为了能跟他真真正正地道别,为了他能够把自己的事情告一段落」

蜘蛛为什么只喊了九声就停下了呢——

「我啊」

咲静静地说道。

「想要知道被留下的蜘蛛的心情」

之后的事情进展完全象所说的那样。

隔着一扇门,我们说着话。

说着梦一般的话。

从手指头开始,然后是脚趾头接着消失不见了,我在这崩坏的进程中,倚着门编织着话语。

在全部消失之前,编织着话语,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在右手碎裂之前,说着逃到远方住在新街和人偶们一起生活的事情。

在左手碎裂之前,说着要学会裁剪给人偶们作很多衣服的事情。

在右脚碎裂之前,说着带人偶们出去散步的事情。

在左脚碎裂之前,说着也要给蜘蛛作衣服的事情。

在躯体碎裂之前,说着转世后要做真正的人类的事情。

在胸部碎裂之前,说着两个人有了孩子时的事情。

然后在嘴巴碎裂之前,说出了我的愿望和命令。

把我的名字喊十次。

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

可是没有实现。

只喊了九次我的名字,没有喊完第十次。

在我的耳朵还残留着的时候。

在我的意识还残留着的时候。

在我的生命还残留着的时候。

我的愿望和命令没有实现。

「这还不清楚啊!」

我隔着门喊道。

被留下来的蜘蛛的心情,怎么会不明白呢。

为什么蜘蛛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我不清楚。

不在现场的我不可能了解那种状况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明白他的心情。

被留下来的蜘蛛的心情我太清楚不过了。

显而易见不是吗。

答案只有一个。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从凤蝶的话中注意到一件事情。

能够让上发条的人偶像人类一样活动的〖发条柄〗。有它才会有像人类一样的人偶的存在。

但在她的世界里可以像人类一样活动的人偶有两个。

奥特玛塔制作的发条式自动人偶。

还有就是。

马力欧奈特制作的线控式自动人偶。

其中一个是上发条的蜘蛛的话,另一个——

则只可能是凤蝶了。

凤蝶应该就是通过〖线〗这种〖Antique〗得以像人类一样活动的人偶。

东之人偶师得到了奥特玛塔的〖发条柄〗,西之人偶师难道就不可以拥有马力欧奈特的〖线〗吗。

凤蝶的外表看起来跟东之人偶师极为相似,可外表这种东西或许是西之人偶师重新改头换面过的。但可以让人偶活动的是〖Antique〗——是〖发条柄〗,是〖线〗。

我不知道凤蝶为什么会碎裂。是人偶的寿命到头了呢,还是因为〖线〗断了或是松了,导致了力量的断绝呢。

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断定的。

那就是西之人偶师用〖线〗让人偶凤蝶可以像人类一样的活动。伴随在不清楚〖发条柄〗使用方法的西之人偶师身边的凤蝶可以活动的理由只可能是这。在一般的上发条的作用下被卷紧的〖线〗使她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为什么我会确信凤蝶是用〖线〗的人偶呢。

理由就在隔着的门的对面。

咲如今,慎重地怀抱着的东西。

〖发条柄〗是蜘蛛的东西的话,让凤蝶的思念转移的就是另有他物。

即是〖发条柄〗上缠绕着的〖线〗。

咲摸到的不是〖发条柄〗,而是〖线〗。

我不知道蜘蛛为什么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可是他陪伴在凤蝶的身边,喊了十次,不对,十一次十二次,甚至几百次,几千次。

我不明白蜘蛛为什么只能这样做。

但我明白蜘蛛的心情。

因为蜘蛛直到生命的最后,都和凤蝶在一起。

「线和发条柄缠绕在一起就是其证据呀」

「……是,这样吗?」

门被打开了。

那时没有打开的门,如今,被打开了,凤蝶走了出来。

不是咲。是凤蝶。

「蜘蛛,是无法违抗命令的人偶。不管是谁的命令都无法违抗。所以我才这样说的。

——把我的名字喊十次。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这是命令哦」

这样一来谜底就揭开了。

喊完十次名字就必须忘掉。明白自己不能违抗这命令的蜘蛛,拒绝遗忘而没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他选择了永不忘怀。

蜘蛛在凤蝶碎裂之后,走进了门后,在自己的发条柄上缠上了凤蝶的线。

永不分离。

永远相随。

然后直到上发条的效果终止自己停止活动为止,一直呆在那吧。

「蜘蛛……」

凤蝶哭了。

身为人偶无法哭泣的她,借咲的身体哭了。

怀抱着〖发条柄〗,泪流不止。

「别哭」

不要以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幅声音,继续哭泣下去了。

这是犯规。这样的话,就算没有下命令,我也无法违抗吧。

凤蝶手中缠绕着〖线〗的〖发条柄〗。

那是蜘蛛的〖发条柄〗——

「都是你的错,咲」

我低声细语地抱怨着咲。

用手摸了摸〖发条柄〗。

不会做梦的我们说着梦一般的话。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互相诉说着笨拙的话语。

从西边的街道处逃离,或是从东边的街道处逃离,到无人知晓的街道去。

被许多的人偶包围,每天转动发条过着快乐的生活。

学习洋服裁剪,让人偶们穿上漂亮的衣服。

天气好的时候就带着人偶去散步。

可不能带上全体人员哦,他担心地说道。

那么为了不让它们争执就按顺序轮流吧,我这么说着。

会不会有我的份,他闹起了别扭。

当然第一个就是给你做啦,我笑着说着。

甚至还说起等变成了人类,有了孩子后,每年生日都把人偶作为礼物送给他这种荒诞无稽的话。

这真的是梦般的话语。

如梦般珍贵,如梦般脆弱无常的话语。

而且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话语。

「喂,喊十次我的名字」

隔着打不开的门,我向他请求着。

为了不让我害怕。

趁我的耳朵还能听到。

为了让我们能够真真正正地道别。

「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这是命令哦」

他仅是稍许沉默了一会,就开始喊起我的名字。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

「凤蝶」

就像是在心中细细品味。

「凤蝶」

悲伤的就快哭出来了。

「凤蝶」

为了打起精神。

「凤蝶」

为了好好鼓励我。

「凤蝶」

为了确定能够传达给我。

「凤蝶」

就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凤蝶」

就像是深爱着。

「凤蝶」

就像是梦。

「凤蝶」

然后——

为了在未来能够再次相遇而留住这珍贵的一刻——

「凤蝶」

喊出了第十次的名字。

「她走了吧」

「嗯」

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了,空荡荡的。

咲手上的肤色恢复成以往的雪白,这使我安下心来。

跨越时间,跨越场所,借了我的身体,蜘蛛实现了凤蝶的心愿——

跨越时间,跨越场所,借了咲的身体,凤蝶体会到了蜘蛛的心意。

如梦般的话语。

「喂,刻也,小咲。看这个!」

突然,关在房里的都和子小姐啪嗒啪嗒地从走廊那头走来。

「怎么了?」

「我忘了还有一个进回来的〖Antique〗」

都和子小姐手上拿着个舞女式样的发条式自动人偶。有些破损,都看到内部了。

看到了里面的让人偶活动的齿轮和线。

「说是只要上上发条就能像人类一样的活动!」

都和子小姐话还没说完,我就把那个人偶抢了过来。

「刻也」

「没事。跟人类一样的人偶在这世上只有两个,对吧?」

我用人偶背后本身就附着着的发条柄给它上起了发条。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传出了上发条的声音——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里面的线在被卷紧。

上完了发条,手里的舞女人偶以台座为中心咕噜咕噜转起了圈。

「……普通人偶吗」

都和子小姐从我这取回了人偶,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肩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喂,刻也」

「怎么?」

「你站在蜘蛛的立场会怎样做?」

我略微踌躇了一下,这样回道。

「我会寻找两个人都能生存下去的方法啦」

我手上有〖发条柄〗和〖线〗。

〖线〗缠绕着〖发条柄〗。

但对我来说——

看到的是〖发条柄〗缠绕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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