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深呼吸的时候,看到窗外有一只纯黑色的乌鸦。
振奋了一下精神向着学校走去,在熟惯的路途上与一辆灵柩车擦身而过。
——天空,晴朗得令人目眩。
强烈的阳光烧灼着肌肤。
干爽的风拂过微汗的身体。
白色的热气蒸腾在柏油路上。
茂密的树木在路面投下斑驳的阴影。
种种情状,似乎是在宣告着夏天即将来到这里。
夏天的预兆已然迫近。
回忆起去年的酷暑而感到厌烦,然而却又期待着有趣的事情发生。每年皆是如此。
挥去额上浮现出的汗滴,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只有眩目的太阳在燃烧。
学校很快就要放假,看来不得不抓紧时间去计划暑假的安排了。
光阴如梭,想要充分享受这唯一的夏天的话,从现在起就要准备周全。
——那么。
让人窒息的炎夏,今年也已近在眼前了——
“总是幻想些无聊的事情,却完全没有为夏天订立一个计划,这才是远野志贵的本色。”
边伸懒腰边发着无用的牢骚。
虽说暑假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也确实打不起精神来做些什么。
“暑假啊……今年似乎也会很热吧。”
强忍着伸懒腰的欲望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总之要说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事情,也不过是趁着今天的好心情晒晒被子这种程度的事情罢了。
……真是的,面临着学生必经的考验却如此怠惰。这就是连日来准备考试以致丧失了游玩乐趣的证据。
“——也罢,再怎么说今天也该结束了!”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剩下的科目也不过两科。
只要渡过这最后的关口,明天就能够闲适地晒被子了。
来到了必经的十字路口。
忽然,随着强烈的刹车声,一辆卡车冲入了我的视野。
“————”
卡车的前方并没有人存在。
在没有交通信号灯的地方,卡车拼尽了全力来刹车。
“————”
在考虑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之前,身体先对危险做出了反应。
脚动起来。
正要如往常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到卡车前面的那一瞬间。
“早上好,志贵——!”
耳边传来了精神得不合时宜的招呼,让我不禁犹疑起来。
“————”
收住了即将奔出去的脚步。
转身望向背后,站在那里的是——
兴高采烈地挥着手的阿尔凯特的身影。
“喂呀!在这种地方见面还真是奇遇呢。”
不知在多大程度上是认真的,阿尔凯特在初夏的阳光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这个家伙。在我上学的日子即使走错路也不要走到这里来,我说的话她压根就没听进去。
“……我说,阿尔凯特。你一大早出来闲晃这件事情本身就够不自然的了。这种情况不叫奇遇而应该说是故意,一般来讲的话。”
“哎,是吗?
因为无论如何也想见志贵,觉得能在这里见面也不错,所以就一直等在这里而已。然后能见到面的话,我想就应该是偶然了。”
……原来如此。要是像她说的那样的话也许真的可以说成是偶发性的接触。
“——胡说。在你知道我上学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算是偶然了吧。真是的,在这种地方被别人看到的话该怎么办。本来我就已经被生活指导的老师盯上了,所以早就告诉你不要来这里吧,阿尔凯特。”
去、去,挥着手叫阿尔凯特走开。
突然,方才的笑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阿尔凯特极其不满地皱起眉来。
“——真让人生气。你说的是什么话啊,就好像我不能来这里似的!”
“不是好像,而是根本就不能来!”
反射似的高声回道。
……怎么说好呢,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对于阿尔凯特的任性我可做不到沉着地去应对。
“——总而言之,你来我上学的路上就是犯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我立刻会赶到,所以平时也就没有必要频繁地为了见个面等在这里吧。如果你遵守不了约定的话,那我也不去遵守和阿尔凯特的约定了哟。”
“呜……说得也是。”
阿尔凯特缩了缩肩膀。
对于突发性出现无可理喻行动的阿尔凯特,这句话可是第二有效果的。
……顺便说一句,最有效果的还是行使不能公诸于众的实力,这种感觉吧。
“……可是没办法啊。今天早晨总有十分不祥的预感。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似乎志贵就要受到伤害——”
“————?”
阿尔凯特没有什么自信似的说道。
……那个,虽然有不祥的预感是很危险,不过因为担心而来到这里,却让我感觉到纯粹的喜悦。
“……是吗。刚才说得有点过分了。对于你的担心我感到很高兴,不过我可没有什么受伤的可能。何况又身为与吸血鬼相结识的人类。”
“是这样吗。这些话从万年贫血症的志贵口中说出来,说服力可是零呢——”
……呜。说得也是。
“看起来你的脸色很不好,最近也总打不起精神不是吗。志贵,你有什么烦恼瞒着我吗?”
……是吗。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还是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为好。
“哪里,说起来也是因为你啊。”
伸手指向阿尔凯特。
“哎,我?”
“是啊。要说有什么烦恼的话,与其说阿尔凯特是头痛的原因倒不如说是头痛的元凶。要是能够再多为我考虑一点点就真是太好了。”
……怎么说呢,她向我撒娇也并非没有乐趣,可是一旦说出口来恐怕只会助长她的这种行为,还是免提为妙。
“是、是这样吗……?我、让志贵那么勉强自己吗……?”
——话说出口。
似乎招致了阿尔凯特莫名其妙的误会。
“……阿尔凯特。你说的勉强是指什么?”
“哎……因为,志贵最近一段时间很没有精神吧。那么,莫不是因为我让你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什么的……”
阿尔凯特为难地扭动着手指。
“————”
糟糕。她竟然会有这种反应,结果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
“……啊,不是那么回事。那个呢,这段时间没有精神只是因为要应付考试而已。拿不到好成绩的话又要听秋叶唠叨个不停,结果积累了不少疲劳。”
“应付考试……?啊啊,说起来妹妹也提到过的。说什么考试结束以后进入宅邸要做好心理准备之类的。”
唔唔,阿尔凯特不住地点头。
……这家伙看起来什么都不明白,实际上似乎还是知道期末考试是什么东西的。
“嗯,就是这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精神不是阿尔凯特的原因,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吗。志贵也很不容易呢。”
“啊啊。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忘掉什么考试,痛痛快快地过一个暑假啊。”
抱起胳膊来,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突然。
“啊哈哈,这个还不简单。”
阿尔凯特带着笑说道,随后便举起了手。
——咣当,一声响起。
不知为什么,阿尔凯特一拳打在我的后脑上。
“等——你想什么呢,阿尔——”
猛然出口的抱怨并没有说完。
……意识急速地远去。
在黑与白不断交错明灭的视界中。
早晨起身时看到的乌鸦也好,驶过身边的灵柩车也好,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意识渐渐淡去。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记不问情由的猛烈击打。
要说到底有多猛烈,总之正如阿尔凯特所说,无论昨天的事情也好今天的事情也好,总之能够让全部的一切统统忘光。
——不对,阿尔凯特。
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不过这些抱怨已然说不出口了。
……是了,想起来了。从今天早晨起就感觉到的不祥预感——
II掠影
——在朦胧中醒来。
不知不觉,清晨已然来到了。
在温柔的阳光中睁开双眼。
大概昨夜睡得比较早吧,现在丝毫感觉不到倦意。
清醒的感觉真是无比的爽快。
“嗯——”
坐起身来伸个懒腰。
阳光完全如秋天一般,既不炎热亦不寒冷的气温也让人心情舒畅。
不过,并没有风吹进房间。看来翡翠还没有来过。
翡翠在叫醒我之前会来一次,打开窗户便离开,然后略过一段时间再来促我起身。这是她每天的工作之一。
“……这么说,现在还不到七点钟吗。”
看一眼时钟,现在刚过六点半。不出差错的话,翡翠差不多就要进来了。
“……在翡翠来这里之前就醒过来还真是少见呢。昨天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昨天、昨天、昨天的事情。
我试图回忆起昨夜就寝的时间,却发现思考就此停滞下来。
“——哎?”
昨天。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昨天的自己做过些什么,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许是因为过于平淡而没有印象,但是连就寝的时间都想不起来确实让人感到不快。
“且慢且慢,那么前天我又做了些什么。”
用手指戳着额头认真地思考起来。
“……”
前天、前天。这个,今天是星期三所以前天是星期一,没错。
“…………”
星期一要去学校上课。那么就是去学校了吧。
“………………”
说起来,在学校又做了些什么呢。
“……………………”
这个,大概和昨天一样是平凡的一天吧。
“…………………………我说。”
……实际上还是没睡醒吧。
不知为什么,一旦回想过去的事情闹钟就会变得一片空白。
怎么说好呢,象征着现在的自己的绵密履历还记得很清楚,其它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大概这种感觉吧。
——不,准确说来。
有一点、问题。
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或是有什么人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之类的感觉,只是具体的物或事被忘得一干二净。
“——好痛。”
正在思考的时候后脑传来一阵疼痛。
伸手去触摸时发现那里肿起一大块来。
“……?”
正在考虑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撞到头的时候。
熟悉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失礼了,志贵少爷。”
翡翠低声说着,同时开门走了进来。
“唷。早上好,翡翠。”
我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
翡翠略带惊讶地挑起了眉毛,然后深深地行了一礼。
“早上好,志贵少爷。”
“今天早晨您已经醒过来了呢。那么我这就去把衣服准备好,请稍候。”
翡翠一如往常般准备离开。
……不对。明明对昨天还有前天翡翠的举止没有一点印象,说一如往常还真是有点奇怪。
“啊,稍等一下。有些事情我想问一下,可以吗。”
“是。什么事情呢,志贵少爷。”
“这个,倒是很无聊的问题。能告诉我昨天我都做过些什么事情吗。”
啊。翡翠似乎相当困惑。
“啊,没有必要回忆得那么细致。像是几点钟回到家,或是晚餐吃的什么,或是秋叶为了什么事情向我抱怨之类的,这些事情就可以——”
“…………”
翡翠很抱歉似的低着头。不知是仅仅因为不知道呢,还是我昨天的行动过于出格呢,总之翡翠很为难地缩着肩膀。
……总觉得,有点像在欺负她似的。
“——不好意思,问你这么奇怪的事情。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不必太在意。”
翡翠依然很抱歉似的抬起头来。
“好啦好啦,不用在意了。帮我把衣服拿过来。穿着睡衣也没法去食堂不是吗?”
“————”
翡翠像是要说些什么,终归默默地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穿好衣服来到客厅,秋叶正享用着已成为惯例的红茶。
正在眺望着中庭的秋叶将视线转向我。
“早上好,哥哥。今天早晨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
满意的笑容之中,混杂着“难得今天起得这么早”这层含义。
“嗯,好。”
用两个字简单地打过招呼,我向餐厅走去。
“——前言撤回。哥哥今天早晨还是和往常一样呢。这个失礼的招呼是怎么回事。”
秋叶一脸非议地瞪着我。
……真可惜。看来她完全无法理解我这仅用两个字来表示的深深的亲爱之情。
“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吧。总是说早上好也未免太无聊了吧。所以呢,今天就用天然的感觉来表达一下。”
“哦。我倒是只感觉到简慢,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这样好了。
那么明天我也想使用同样的招呼方式,不知可否?”
“啊,那可是太好了——”
说着,不禁想象了一下秋叶开朗地向我打招呼的身影。
“————”
总觉得,这样会对精神上造成负担。大清早就看到这种不和谐的情景,只怕当场就会贫血晕倒。
“……不,还是免了吧。打招呼时还是按礼节来做比较有感觉。因此呢,从今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明白就好。哥哥,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不要从早晨起就说些无聊的事情。”
秋叶开始优雅地啜饮起红茶来。
结果无论是早起还是怎样,远野家清晨的风景毫无二致。我也好秋叶也好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谈。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如往常的清晨。
“志贵少爷,没有忘记带的东西吗?”
很少见前来送行的翡翠问这样的问题。
“忘记带的东西……?没有,我想已经准备齐全了。”
总之先把书包打开确认一下。
文具和学生证,今天上课要用的笔记,还有为防不测偷偷携带的短刀。
“似乎没有忘记的东西。那么我走了。也许会晚一点回来,不用担心。”
“是,要做文化祭的准备吧。如果需要外宿的话请联系一下。”
“没问题。那么我走了……!”
我转过身去,走向一如往常的坡道。
走下坡道,穿过住宅区步向大路。
这个时间带,通向车站的大路不是一般的混杂。上班高峰在哪个城镇都不罕见。
大家都匆忙地在路上小跑着。
在不规则的人潮中也能看出规则来,每个人都像鱼一般确保着各自的行进路线。
其中带有违和感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身着学生服,不合时宜地呆呆眺望着大路的我。
“走错路了。”
……真是的,我在做什么啊。
通向学校的近路是从住宅区出到十字路口的那条路线。
特意来到大路上绕一个圈子也不是不可以,这条路线要说有优点的话——
“迂回过十字路口这一点吧……这样和有彦相遇的可能性便急剧减少了。”
嗯。也许这个优点比想象中要大也说不定。
“说起来,这里的人潮还真是惊人呢。”
几乎要溢出来一般的人、人、人。
完全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人不禁感觉到这个城镇之大。
人潮不断涌过。
本身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不过如果能在其中发现一个熟人的话,来这里也就多少有了点意义——
“——哎?”
是错觉吗。刚才那是,谁。
……有了。
“——她在看着,这边吗?”
在人潮之中,在没有人停下脚步的杂踏之中,一名陌生的少女在凝视着我。
陌生的少女……?
别说傻话了,远野志贵理应认识那个孩子的。
只是忘记了之前的因缘,才会错认为是陌生的少女。
……陌生的少女凝视着我。
为什么我无法移开目光。
是因为在这人潮之中伫立不动吗。
还是说那通身黑色的服装十分鲜艳呢。
——我不知道。
只是被那个孩子凝视着而已,却非常地——
心脏,在违和感的逼迫下紧跳着。
“——你。”
试着去呼唤她。但是她所在的位置距离这里太远了。
不去靠近的话就没有办法搭话,然而脚却迈不动。
“————”
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像溶入人潮一般,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视线了。
——又一次,逃掉了。
毫无来由地,我悔恨地紧揪着自己的胸口——
不过没有追上去的时间了。
“哎呀,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
从大路到学校要花十五分钟左右。
很可惜,难得早起的优势就这样没有了。
离班会还有一点时间,那么——
去中庭走一走吧。
时间还很充裕,偶尔去中庭享受一下清晨的空气也不错。
如我所想的一样,中庭的空气非常新鲜。
清爽早晨的气息,大概可以这么形容吧。
到校的学生大部分都从正门直接进入校舍,而校舍背侧的中庭却鲜有人来。
安静的空间。
尽管如此还是能够听到学校晨间的喧嚣,总觉得似乎能够体会到看护孩子的父母的心情。
……正在考虑一些无聊事情的时候,忽然附近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嗯?”
“……猫咪。喂,你也是来散步的吗?那么一起走走吧。”
我向她招着手。
黑猫毫无兴致地转过脸坐了下去。
“……唔。还真是难取悦呢。”
也罢,猫也就是这种生物。
我要是再进一步表示亲切之情的话只怕她当场就会逃开,那就只能叹息了。
“也罢,那就比比耐性好了。”
我在长椅上坐下来呆呆地眺望着时钟。
任何事情都不可强求。在清晨的中庭,能够有一只千金小姐般的黑猫在身边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再有奢望的话可真是该挨罚了。
黑猫既没有表现出兴致也没有表现出不快,静静坐在路边注视着我。
……怎么说好呢。
这种风致,仅仅是从旁边望着便能让人放松下心情来。
“……你的毛很漂亮呢。又软又有光泽,简直像水一样。”
呜呜,想去摸摸!
虽然很想摸,但是果然还要忍耐忍耐。
很难得双方都很放松,可不能打破这种氛围。
我眺望着坐在路边的黑猫。
黑猫也眺望着坐在长椅上的人类。
仅仅如此便已经十分和谐了。
“——啊,已经要上课了。”
黑猫像是被预备铃声惊吓到一般,最后偷望了我一眼,然后消失在草丛中。
“那么我也该回到自己的巢里去了。”
匆忙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自己的巢,不用说是同班同学们所在的二年级三班教室。
班会开始了。
担任班主任的国藤教谕站在讲台上,点过名之后,便开始宣讲今天的安排。
总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平稳的一天,就这样一如往常地开始了。
午休时间到了。
教室里瞬间被一种慌乱的气氛所包围,学生们大多开始向着食堂移动。
“远野,今天的午饭怎么吃?”
不知何时,饥肠辘辘的有彦站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吃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是吃面包啦。远野要说去食堂吃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是吗。我正好在想着要去食堂吃的……”
很遗憾去食堂的消费比较高。要想有效利用五百元的午餐费那就是买面包去中庭吃,或是去茶道室分一点前辈的便当——
“哈哈,又在算小帐了吧,远野。才小学就有十万日元存款的人还做什么节俭的模范。”
“……唔。”
真让人生气。前辈也好中庭也好,今天非要在食堂吃猪排饭不可。
可恶,这样的话——
还是去中庭吃好了。
现在的我所追求的正是不为有彦挑拨的坚强的心。
“————”
偶尔在中庭闲适地吃饭也许不错。
“决定了。今天就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午饭。”
“噢噢,还真是健康呢!那我也陪你去吧!……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总熬夜的我受不了太阳光。很遗憾就此别过了,远野。”
“这就叫心想事成吧。今天我正好想一个人安静地吃饭呢。”
“是吗。也罢,去中庭的话小心别让猫叼了你的午饭唷。”
不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有彦很干脆地离开了。
来到了中庭。
阳光暖融融的,风吹在身上也很舒服。
怎么说好呢,今天最适合出行野餐不过了。
如此快适的天气中庭一定很喧闹吧,哎——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总觉得有点生气。
虽然能够独占这么好的位置,但是如此天气把自己关在教室里的人还真是不会享福。
“……不管那么多了,这样的话就去草地上打滚好了。”
自言自语地跨过草坪的栅栏。
草地上弥漫着太阳的气息,就此睡去一定是最高的享受了。
“——嗯?”
忽然,草丛中沙沙地现出一个黑影。
“啊,真的出现了。”
正如有彦所说,中庭里住着一只黑猫的传闻是真的。
黑猫一边嗅着草地的气息,一边带着毫无兴致的神情慢慢向我这边走近来。
“哎?我之前也和你见过面吧?”
……回忆不起昨天的事情的毛病又在这里复发了。
不过,感觉上确实曾经有过在如此好的天气中与黑猫闲适地打发时间的事情。
“也罢。来,你要吃面包吗。”
我掰下一块三明治向着黑猫投过去。
……呜哇,这孩子连看都不看!
“呜。看起来和上流社会的家庭中长大的千金小姐一样。”
那么,这一次就用夹心的火腿来试一试。
哦,这一次有些反应了,但是仍然没有要吃的样子。敌人的自尊心还真是相当强呢。
“好,下一次可就动真格的了。看招,附带金枪鱼的火腿炸弹!”
啪啪啪。
陆陆续续在黑猫的周围投下众多掺有金枪鱼的火腿。
黑猫像是要避开火腿似的转过身去。
在那个方向已经有火腿了。
她又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也已经有火腿了。
火腿、火腿、火腿、火腿、火腿火腿火腿!
“啊,晕倒了。”
来回来去转了几圈,黑猫突然倒了下去。
“……莫非,对于从来不吃的东西讨厌到这种地步吗?”
喃喃地试着上前去搭话。
黑猫动了动耳朵,下一个瞬间——
嗖的一声迅速奔入了草丛。
“……哎呀,被她讨厌了吗。”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始嚼起三明治来。
“呜,只剩下面包了——!?”
……我是傻瓜吗。
三明治里夹的火腿全部撒到了草地上,剩下的当然只有面包。
“……要说比赛的话只能算是惨胜了。”
嗯。下次把猫食罐头带来好了。
也罢。
前提是到了明天,我还能够记得住黑猫的事情。
学生们吵吵闹闹地走在走廊上。
即将结束的午休时分,也许是走廊上最为喧闹的时间。
耳中听到的对话中笑声不绝,在这里完全不存在不安的印象。
昨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明天的事情。
不断交错的对话,全部都是让人面含微笑的内容。
“和文化祭的临近也有关系呢。”
自己也相当放松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望向身边的窗户。
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容,如想象中的一般平和。
没有任何不安的一天。
最近既没有头痛也没有贫血,更没有发生不得不摘下这副眼镜的事件。
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带着像是远望着走廊上的喧嚣般安稳的表情,正注视着现实中的自己。
透明的自画像。
浮现在玻璃窗上的远野志贵,在实际中也是一样,如同与世隔绝的虚像一般。
——忽然间。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喧闹声消失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
方才热闹的走廊变得如同废墟般寂静。
如同独自一人错过了列车般的空虚侵袭而来。
有一种独自残留下来,而重要的物事却已远去般的感觉。
如此哀伤的事情,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却仍然以安稳的神情在远眺着。
“远野君。已经开始上课了。”
——忽然。
国藤教谕从附近的教室中探出头来向我说道。
“——啊,抱歉。我没注意到。”
“是吗。那么赶紧回教室去。”
国藤教谕关上了门。
……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不过是没有注意到上课铃声,结果大家都已经回到教室里去了而已。
“————”
已经开始上课了。
得赶紧回到自己的教室里去,不过总觉得——
——没有去上课的心情了。
“好吧,就从后庭撤退吧!”
这一点决定下来就好办了。
就利用有彦准备的位于校舍背侧的秘密通道离开学校好了。
尽量避开别人的注意悄悄来到了校舍背侧。
那么,之后就是穿过隐藏在草丛中的栅栏去到外面而已了。
我向着不知是什么人把铁栅栏折断一根做出的离脱口走去。
“——呜”
刚一进入草丛中,强烈的阳光烧灼着视界。
“怎么,这么刺眼——”
即使如此我也依然向前迈去。
——啪嚓,一声。
像是一脚踩在巨大生物的脏器上的感触,传来。
摘下了眼镜。
“——哎?”
这是错觉吗。
踏入的场所,竟是前所未见的世界。
钟声鸣响。
当、当。
这是为何而奏响的钟声呢。
从相当遥远的地方传来。
深远的脚下。
山崖下方,从横亘于狭窄山谷间的村庄中传来,葬仪的讯息。
“————”
不好。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并非脑髓而是眼球理解到了这一点。
不知为什么,这里是我所熟稔的世界。
静静地腐烂,不为人知地崩坏下去的世界一端。
没有更为遥远的场所了。
也就是说,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吱。
向后退却的脚滑了一下。
“糟——”
在想到糟糕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从背部开始渐渐沉入内脏之中。
“不是吧——等一下,喂——!”
伸出的手臂也沉了下去。
毫无头绪。
再怎么说是身为立足点的世界开始沉没,我完全无可奈何。
“为什——么?”
过于唐突了。
但是——在何处。感觉到与此相似的事情,在昨天也曾经体验过。
不过既然完全回忆不起来昨天的事情,也就回忆不起从这里逃离的方法。
沉没。
、
、
、
、
身体陷入了无底沼泽一般,被世界的尽头所渐渐吞没,毫无抵抗之力。
被铃声吵醒。
“啊……第五节课,已经结束了。”
呆呆地低语道,然后发现自己倒在地面上。
“……?我,为什么会昏倒呢。”
向四外望了望,在脚边看到了一块香蕉皮。
“好——痛。”
再加上后脑传来的疼痛。
“这种状况。莫不是摔倒在地撞到头部而昏了过去吧。”
……没有人回答。这是当然的。
“那么刚才的那些都是梦了。”
世界尽头的幻视。
过于真实的内脏的感触。
“————”
确认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和方才一样再进入草丛,走一次离脱口就可以了。
“————”
案定之后,进入草丛来到校外。
不可能会发生什么异状,方才果然是梦。
“……什么嘛,真扫兴。”
已经没有了出去玩的心情。
老老实实回到教室里,上第六节课去好了——
班会结束了。
时间还很充裕的样子,太阳丝毫没有落下的迹象。
明亮得让人以为还是中午,不禁盘算起是否要去什么地方走走——
不过还是回去为好。
突然毫无来由地想要看看翡翠和琥珀的脸。
那么就尽快回去宅邸吧。
沿着坡道向上走去。
许是周围没有人的缘故,总觉得温度突然降低了好几度。
今天一天在学校里所经历的事情,回忆起来竟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一如往常毫无意义的一天,真的不是无法触及的遥远存在吗。自己如此冷冷地旁观着。
夜路。
孩子向着邻镇不停地迈步。
好远好远,似乎已经无法再归来一般,哭着向马戏团走去。
不知经过了几个小时,不意间已经抵达了马戏团。
夜已经深了。
在已然无人的宽阔空地上,仰望着马戏团巨大的帐篷。
入口被紧锁着。
夜空过于遥远。
在灯光的照耀下浮现出来的巨大帐篷。
完全像是降落下的飞碟一般,周围却空无一人。
——啊啊。祭典,已经结束了。
尽管如此,马戏团的帐篷依然巨大,仅仅是抬头仰望就让人心情激动起来。
似乎真的很有趣啊。
然后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便一直仰望着。
之后就没有了记忆。
已经没有了归家的体力,应该是被赶来的父母带回家去的吧。
“————”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个时期,我相信着这里与邻镇之间有一面巨大的墙壁,其后会有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温度急速冷却下来。
也许由于周围没有人的缘故,不禁产生了一种形单影只的错觉。
登上坡道来到了宅邸的玄关。
翡翠正在门前等候。
“欢迎您回来,志贵少爷。身体没有不适吧。”
“嗯——我回来了,翡翠。身体挺好的。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哪里,只是突然想看看志贵少爷的身影,所以就不由得到这里来迎接了。”
翡翠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啊——谢谢。”
方才还被寂寥的心情所困扰,翡翠的笑容令我十分意外。
强抑着脸红的感觉,偷眼向翡翠望去。
“那么我们进去吧。琥珀和秋叶在吗?”
“秋叶小姐也已经回来了。姐姐似乎在中庭那里做些什么。”
“是吗,就是说和平常一样了。”
是,翡翠再一次浮现出微笑,走在我身边穿过了宅邸的正门。
晚餐时间。
在宽广的餐厅中着席的只有我和秋叶,翡翠与琥珀分别在我们身后侍立着。
夜的氛围与豪奢的晚餐所共同酿造出的环境,让人不由得遵循着餐桌礼仪。
我和秋叶在相互无视的状态下默默吃着晚餐,到最后完全没有说上一句话便结束了一如往常的晚餐。
餐后是一如往常的茶会。
我无所事事地眺望着中庭,而秋叶她们似乎在说着一些不大谨慎的事情。
“啊,说起来,志贵今天有没有去过邻镇?”
“邻镇?……没有,还要老老实实的上学,也就没有那种时间。”
“啊,果然。那么就是我认错人了呢。没有上前搭话看来是对的。”
“怎么,又出现和哥哥相似的人了吗?好像上一次的冒牌货被你和希耶尔前辈惩戒了一番吧?”
“……呜,不是说过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吗。真是的,总是说被外人排挤,还真是不像秋叶呢。”
“——不对!我无法接受的是,从那以后哥哥依然和濑尾电话往来!浅上女子学院可是规矩严厉的地方,如果和异性通电话被发现的话可是要受停学处分的!?”
“异性什么的,也不是那种电话啦。啊,说起来小晶在学园祭的时候要过来玩。”
“什么……!所以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
……嗯,为什么一提到小晶的事情,秋叶就不平到这种地步呢。
“那个,志贵少爷。晶小姐就是在以前的杀人事件中被袭击的那一位吗?”
“是啊。就是因为那件事情才相识的,现在偶尔还说上几句话。怎么了吗?”
“啊,不是——说起杀人事件的话,据说邻镇又出现杀人魔了,所以……”
“————”
邻镇,又出现,杀人魔袭击事件。
“……啊啊,说起来确实听说过这种事情,最近还真是不安生呢。”
是的,印象中确实听说过。
但又是在哪里听说的呢。
早上吗。白天吗。夜里吗。
学校吗。镇上吗。宅邸吗。
还有。
昨天吗。今天吗。还是明天呢。
“哥哥?这件事情在昨天已经谈过了不是吗。昨天的茶会难道没有印象了吗?”
“哎?啊,不是。稍微忘记了而已。”
“真是的。本来就已经够松懈的了,昨天的事情还是得把握住为好。”
秋叶讶异地撅起了嘴。
“唔。有什么不好,忘掉的都不过是一些小事。总之大事或喜欢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秋叶的事情,翡翠的事情,还有琥珀的事情是一点也忘不了的。就算你们不高兴我也全部记得死死的。”
哼,我反诘道。
不过,正当我准备听到反驳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沉默下来。
——就这样,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躺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
许是疲倦了吧,浓烈的睡意浸透全身。
“——在那,之前。”
是的,在那之前理应有什么事情要做。
心中莫名的空洞。
无法出口的话语。
必须去做的事情。
那是——
现在也依然发生在城镇中的杀人魔事件。
不断重复出现的杀人者。
“……果然不能视若无睹啊,这种事情。”
过去猎奇杀人的元凶是吸血鬼。
由于种种因缘,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放过发生在城镇中的杀人事件的。
起身换过出门时的衣服。
“……吸血鬼的残余,吗。”
自那次事件以来,潜伏在城镇中的死者都陆续被希耶尔前辈清理掉了。
似乎清理得还不够彻底,所以希耶尔前辈现在依然残留在这个城镇上。
那么——在城镇中徘徊的杀人鬼,也许就是吸血鬼的残党。
这是死镇。
从宅邸迈出第一步时起,就完全感觉不到城镇上有人的气息。
“————”
过于寂静了,即使低语些什么,话声也顷刻消失。
呼吸也如同虚假,就连肺所吸取的空气也恍如不存在一般寂静的夜。
到处都看不到活动的东西。
就好像身处过流行的电影中一般的错觉。
标题不为人知的电影。
没有人观赏的电影院银幕。
刻写在无人且如废墟的城镇上的胶片。
胶片在卡嗒卡嗒毫无意义的放映着。
萧条的城镇映在银幕上。
在灰色的雨中,我是唯一走在这个城镇上的影像。
就连这个洞窟也无法打破无声的法则。
就连无数次堆积起死的污秽的这条路,也无法打破今夜的寂静。
——但是,这并不是值得伤叹的事情。
如同今夜的法则是绝对的存在一般,这里所传承下来的法则,也依然是绝对的。
“————”
不由得紧咬牙关来忍受着眼前的光景。
尸体在小巷中四处散乱着。
一眼看去约是三个人的碎块。
支离破碎的手足以及身体上的切断面,竟是让人神往般的锐利。
“————”
刀已在手中。
从散乱着手足的地面收回目光,抬眼望时。
复苏的杀人鬼正站在面前。
“————”
“————”
如同镜中的映像一般,我们几乎同时向对方跃去。
铮,短刀与短刀相碰,然后相互扭住对方滚倒在地。
滚动。滚动。
不停地滚动,紧紧抓住与自己相似的这个家伙滚动着。
滚动。滚动。滚动。
一阵呕吐感袭来。滚动得过于剧烈,以致连上下的感觉都消失了。
滚动。滚动。滚动。滚。
渐渐搞不清楚了。现在自己是在下面呢。还是在上面呢。紧紧抓住的对手是谁呢。紧紧抓住的自己又是谁呢。哪一个才是自己呢。自己究竟是哪一个呢。无论哪一个都是自己吗。那么自己又是谁呢。
滚动,滚动,滚动,啪嚓。
相互紧抓着滚倒在地,当滚动停止时在上方的那个人便是胜者。
短刀贯穿了被压倒在地的对手的心脏。
这样便结束了。
在月光之下,拭去脸上的泥土站起身来。
在墙壁上伸展的影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
于是杀人鬼被封印在小巷里,而我也便入睡。
存活下来的人与死在小巷里的人。
——也罢。
其中究竟哪一个才是远野志贵,那不过是一个琐碎的问题吧。
III日和
做了一个异于寻常的梦。
一切,已然支离破碎。
是异常快乐的梦境。
还是异常可怖的梦境。
就连这一点也无从确认。
杂乱无章的梦——
“志贵少爷?您醒了吗,志贵少爷?”
翡翠的语气依然很恭谨。
“那个,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了。请您现在就起身吧,志贵少爷……?”
枕边响起这样的话语,没有理由不起身吧。
“————”
强撑起满是睡意的身体,睁开眼睛。
“早上好,志贵少爷。”
“……嗯,早上好翡翠。每天都叫我起身,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很高兴能服侍志贵少爷。”
“是,是吗?如果高兴的话就好……”
我可是很讨厌这种和睡糊涂的人打交道的工作。
……忽然。翡翠很认真地观察起我的脸来。
“志贵少爷。您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好像也没有发汗。”
说着伸手去碰碰额头。
……微微有些出汗。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反正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说起来,看来我以后得努力自己起身了。……好,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今天就去买一个闹钟好了!”
啪地拍了一下手,提议道。
……忽然,翡翠不知为什么满脸不快地沉默起来。
“翡翠……?”
“——志贵少爷。志贵少爷对我每天早晨的服侍有什么不满吗……?”
“哎——没有,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不是,吗——”
“那么,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果让志贵少爷感觉到不自在的话,我也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翡翠定定地凝视着我。
虽然在话语上像是在道歉,但是这种被胁迫的感觉真的是我多心吗。
“啊——是呢。比起闹钟来,确实还是拜托翡翠比较好。”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那么志贵少爷,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今天,这个——”
刚想理所当然地说些什么,思考忽然停滞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今天的预定。
说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想过明天要做些什么吗。
……本打算回想一下昨天做过些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很清楚想也想不起来。
再说,就算想起了昨天做过些什么,对于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志贵少爷,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啊啊,是呢。今天——”
反正也不用上课,就随意在宅邸里走走好了。
“总之先去吃早餐,早上的茶会也会参加。之后就到时候再说吧。”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先去餐厅等候。”
翡翠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我目送着她离去,然后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射入。
初秋的晴天,送来让人心旷神怡的微风。
上午九点的钟声响起,晨间的茶会也就此结束。
那么,中午之前去做些什么好呢。
大家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憩一下吧。
打开房间门走了进去。
已然住惯的房间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哎,有一只猫在睡觉。”
也许是睡意正浓,虽然抬眼看到我进来,却没有要离去的迹象。
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像猫一样的物体在床的正中间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馒头。
……准确说来,是几乎会让人误会成馒头一般蜷成一团。
“哎,莫非……”
为了尽量不惊动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前去端详。
“果然,是以前见过的黑猫。”
又跑到宅邸里又跑去学校,还真是忙碌呢。作为猫的势力范围来说不是大的有些过分吗?
“……也罢,这也没什么不好。”
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床已经被占领,远野志贵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呢。
“————”
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但是无论怎么想也只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也许是从窗口射入的阳光让人感觉太舒服了吧。
“嗯啊……”
伸了一个懒腰坐到了床上,然后倒了下去。
“……嗯,睡觉睡觉……”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结果要说当然也确实理所当然。
房间里充盈着干爽的秋风和温暖的阳光,床上又有一只陌生的猫在幸福地睡着觉。
所有一切状况都已然齐备,我如果还不睡觉的话未免太失礼了吧……?
做了一个梦。
一个行驶中的车的梦。
如此而已。
啊啊,之后就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刹车音。
那是什么?
尽管如此我依然在睡。
拂过肌肤的微风如此舒服。
在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的晴天下午睡。
于是就这样,暂时地在梦中做着梦。
——然后。
脸颊上有一点感触。
略带粗糙的感触和小小的气息。
啊啊,是方才的黑猫在舐我的脸吧,这般胡乱地想着——
“————?”
睁开眼睛。
伸手去触摸脸颊,似乎没有被舐过的痕迹。
“喂,猫咪。”
向床的方向望过去。……不过,黑猫已经不在那里了。
黑猫不知何时已经去到了窗边,连叫也不叫一声便跃到外面去了。
“……什么嘛,真不可爱。”
想偶尔听听她叫一声,但是在那之前最好还是先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怎么,已经是中午了吗。”
这么说方才睡了有三个小时。
那么,还是离开房间好了——
难得的假日,偶尔去城镇上走走也不错。
天气这么好,就是散步也应该很有趣。
说到散步的话当然应该去公园吧。
假日的缘故,公园里非常热闹。
从看起来十分幸福的带着孩子的夫妇起,到在秋天也仍然努力不懈认真工作的冰激淋店,还有不顾即将到来的寒冬亲亲热热走在一起的情侣,最后是喵喵叫着排成一列从眼前走过的猫的大集团。
“……等一下,最后一项有点奇怪啊。”
虽然很奇怪,不过今天确实是一个适合猫们散步的绝好天气。
像这样的日子坐在中意的长椅上晒太阳可是最舒适不过的了。
“如果带着袖珍本的书来就好了。”
发着毫无意义的感慨,我向着平常使用的长椅走去。
和有着喷水池的正面大道不同,这里似乎鲜有人至。
“也罢,到了下午就会热闹起来吧。”
在自动贩卖机处买好果汁,去特等席的长椅那边慢慢消磨时间好了。
——啊。
怎么回事,长椅已经被一个意外出场的角色捷足先登了。
“————”
“————”
目光突然相遇了,一瞬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哟。”
总之像是打招呼似的先动动嘴。
“…………”
然而女孩子只是定定地抬头凝视着我而已,让我打招呼的声音僵在了半空中。
“啊……那个,中午好。”
“…………?”
女孩子只是微微侧了侧头,总之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之前我们也见过面吧?……那个,很不好意思我忘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
……果然还是沉默着。
定定凝视着我的视线究竟是在表示肯定还是在表示否定,总而言之完全无法判别。
——但是。
为什么我会说出,之前也见过面吧,这种话呢。
明明连昨天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就算和这个孩子见过面,也不可能还记得啊。
“……嗯,打扰你休息真不好意思。那么有机会再见面吧。”
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
又是这种眼神。
既像是表示想一个人独处,又像是有话想说。
“……真不好意思啊。”
确实,被这种眼神看着让我相当不好意思。
明明是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置之不理。
“——这个,如果不麻烦你的话,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吧。”
“…………”
女孩子微微抬起头来。我想应该是表示同意吧。
“好,那么我就失礼了。”
我在距离女孩子所坐的地方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那么稍微聊会儿天吧。啊啊,不过我说得多半是很无聊的话,有兴趣的时候随便插上几句话就好了。”
“…………”
女孩子定定地凝视着我。
……好难办。
尽管觉得有些为难,不过不知为什么,会有和这个孩子在一起也不错的感觉,于是就一些琐碎的小事开始讲了起来。
“——哎,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不知说了多长时间,注意到时已经是下午了。
“…………”
直到最后,女孩子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尽管如此,她有时也会点点头回应我所说的话。每当这种时候我便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喜悦,进而继续说个不停。
“…………”
女孩子站起身来。
完全没有注意时钟的样子,似乎只是随随便便地站起来一下而已。
“…………”
然后从正面凝视着我。
我也大体上习惯了这个女孩子的举止,尽量用温和的眼光来回视她。
“怎么,要离开吗?”
似乎不是这样。
“那么是要去厕——应该不是呢。”
这种失礼的话还是说不出口的。
……感觉上像是这个孩子要去什么地方,然而我却完全搞不清其目的所在。
“啊——你,莫非是迷路了吗?”
“这个,所谓的迷路,怎么说呢……就是和母亲走散了什么的。”
“…………”
女孩子依然侧着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嗯,虽然我想她应该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才对……
“这个嘛,也就是——你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到什么地方去。”
“————”
啊,似乎说中了。
“真的吗?……这样啊,那么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啊。好,这样的话——”
正当我想说陪她一起去找她的家的时候。
女孩子,非常高兴地浮现出了笑容。
“——呜。”
许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露出过表情来,女孩子的笑容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说成是出其不意的一击也未尝不可。并且还是即死。……如果被秋叶目击到这个场景,后果简直不堪想象。我的心脏突突乱跳起来。
“啊——这个,那个。”
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我的话语迟疑起来。
——忽然。
女孩子带着笑容走开了。
她的背影渐渐小了起来。
“一个人不要紧吗,那个孩子。”
坐在长椅上呆呆地低语道。
我只是默默地眺望着黑色的外套渐行渐远,完全没有追上前去的心情。
——坐在长椅上简单地吃了点东西。
在周围的人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在悠闲地晒太阳的学生而已吧。
“可是,实际上我不正是在晒太阳吗。”
是的,我已经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违和感。
尽管如此,很突然地,毫无来由地感觉到了寂寞。
就好像是在病房里。
如果说我罹患了某种不治之症,正从病房的窗口向下俯视着这个公园的话,我还可以理解这种寂寞的感觉。
然而自己并不是观察者而是当事者。
理应不会被现在这种由于无从理解的寂寞,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情所囚禁。
“……怎么回事啊。最近总是突然陷入低潮呢。”
感觉到奇怪,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还是换一个地方好了——
我来到了大路上。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城镇也已经到了喧闹的时间带了。
“那么,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游玩的选项太多了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果然到了这里还是应该去久违的游戏中心——
“——哎?”
是我的错觉吗。
现在明明是秋季啊,为什么突然……
“……雪。”
雪,飞降而下的毫无疑问是雪。
“——好冷。”
不禁颤抖起来。
气温就像是呼应着突如其来的雪一般急剧降低,口中吐出的气息化为了白雾。
“等、等一下,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环视着周围。
城镇里的人们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种异状吧。
……然而。
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已然荡然无存了。
“————”
毫无疑问是不约而同地跑进公寓或咖啡厅避雪去了。
气温突降,对于只穿着秋季服装的人们来说,避入建筑物内部也是可以理解的。
“——原来如此。确实很冷啊。”
虽然我的结论相当不合逻辑,不过至少现在还能够接纳下来。
“……好,我也找一家合适的店去避避寒吧。”
好主意。去最近的咖啡厅要上一杯热柠檬茶,想必是十分美味吧。
“决定了。”
我向着咖啡厅走去。
“……哎?”
正当我迈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了视界的角落。
黑色的外套舞动在飘雪的城镇上。
披散长发的女孩子急匆匆地跑着。
……不,要说披散长发还是有些语弊的。
她心无旁骛地,就像是被什么追逐着一般拼命奔跑在飘雪的城镇上。
所以与其说披散着长发,不如说是长发凌乱更为贴切一点。
——是她。
淡紫色的长发,纯黑色的外套。
看到这绝无可能认错的身影,我点了点头。
惟有如此突兀的寒冬方可与她相称。
那件黑色的外套,也许就是为了迎接今天这样寒冷的日子而准备的。
无人的雪之镇。
她拼命地向着雪下得更为激烈的地方跑去。
那身影是如此真挚,几乎令一旁注视的我停止心跳。
一边发出痛苦的喘息,一边像是为了保护什么而鼓劲奔跑。
毫无来由地,我这样想道。
她并不是被什么人追逐,而是匆忙前去修正某些错误。
——要赶快,要赶快才行。
现在是秋季,是不能下雪的。
如果任由错误继续下去的话,就会被那个人发觉的,必须尽快去修正这些错误——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听到了这样的自语。
“————”
……因此,我感觉到自己终于把握住了一个关键。
她正在拼命地为我整理这个充满矛盾的舞台。
为了坚持。
为了能够坚持下去。
为了能够获得快乐。
为了能够获得幸福。
为了守护住这一切而奔走着。
黑色的外套,在不应出现的秋雪中舞动着。
额上浮现出汗滴,纵然得不到任何赞誉也依然不懈地奔走着。
然后,雪在不知不觉中住了。
是从建筑物中出来了吗,城镇上再次溢满了人。
“————”
然后,我独自伫立着。
想要向那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孩子送上我的赞誉,因此久久地凝视着她消失的远方。
走上坡道回到了宅邸。
很快便是晚餐时间。
在宽广的餐厅中着席的只有我和秋叶,翡翠与琥珀分别在我们身后侍立着。
夜的氛围与豪奢的晚餐所共同酿造出的环境,让人不由得遵循着餐桌礼仪。
我和秋叶在相互无视的状态下默默吃着晚餐,到最后完全没有说上一句话便结束了一如往常的晚餐。
——就这样,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躺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
许是疲倦了吧,浓烈的睡意浸透全身。
“——在那,之前。”
是的,在那之前理应有什么事情要做。
心中莫名的空洞。
无法出口的话语。
必须去做的事情。
那是——
——去夜晚的城镇上散散步如何,这种事情。
“正是如此!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郁闷起来,如果再不去放松一下心情的话可就麻烦了!”
我从床上跳起身来。
虽然散步理应是在白天,不过今夜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偶尔的放松。
不去做一些像这样与众不同的事情就没有效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今夜你就不必出场了。”
把短刀放在桌子上,随手披上一件轻便的外衣。
所谓武器,能够让持有者在心理上始终处于临战的态势。
已经很久——真的是很久没有放开短刀了,现在好像连身体都轻了几分。
“——那么,虽然很不相称,不过还是赶紧出去吧。”
轻松的低语,轻快的步伐,再加上羽毛一般的外衣,我向着夜晚的城镇跃去。
深夜,柏油路上响起的脚步声仿佛被黑暗吞噬掉一般消失无踪。
周围没有人影,建筑物的灯光也若有若无。
“————”
许是由于黑暗过于浓重。
吐出的气息染上了一层白色,气温也与冬季相差无几。
“——好冷。”
夜的寒气沁入肌肤。
不过这也并不会令人不快,如此清丽的感觉反而会拨动我的心弦。
头上一轮满月。
冬天般的空气将青蓝色的月研磨得如镜一般。
“————”
再一次吐出白色的气息。
在这夜晚,在这完美的睡眠之中,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毫无意义的忘却也好,不过是流言的杀人鬼也好,摘下眼镜便会出现的死之具现也好,所有一切都不过是月的另一侧。
“——哈啊。”
感觉到一丝愉悦,哼起歌来。
单纯还真是幸福。
全无一切纷杂的思绪。
今夜,就无视一切矛盾,继续坦率而又美妙的散步吧。
“——到了。”
止住歌声,停下脚步。
在大路的一端有着通向小巷的道路。
说起来,这是指向舞台背侧的通道。由于心情不错,便决定去那里露一面。
这个小巷有时会崩溃。
也许是因为死的印象过于强烈,无论如何整修也终究会崩坏掉吧。
也许与接连发生死亡事故的自杀名处相类似也说不定。
当然,前提是假设存在着将人引向死亡的磁力之类的东西。
“————?”
小巷里已经有人先到一步了。
纯黑色的小小的影,面对墙壁在努力做着些什么。
“哟,又见面了呢。”
“————”
感觉非常意外吗,女孩子吓得跳了起来,然后转身面对着我。
“…………!?”
“晚上好。在这种地方见面还真是奇遇呢。那么,从刚才起一直在做什么呢?”
“————”
女孩子惊慌得手足无措。
……唔。继续追究下去的话就太可怜了,对方的惊慌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大恶人似的。
“啊,不想说的话就不必说了。反正一到明天我也会忘记的,即使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抱歉呢,在你拼命工作的时候问一些无聊的问题。”
女孩子很抱歉似的沉默下来,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嗯。虽然这个孩子从不开口,但是她的感情却是非常易懂。性格一定很坦率吧,和我这样的人大不相同。
“对了,比起这个来我们一起去散步吧。无论再怎么平静现在也是夜晚,女孩子一个人不是很危险吗?”
“…………”
“嗯,这个也就是说……对了,去公园怎么样?在那里看到的月亮一定会异常绮丽。”
也许是中意公园这个词吧,考虑片刻之后,女孩子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漫步在夜里。
女孩子一如往常般默默无语,不太可能和我谈起话来。
只是我随意地走在城镇上,女孩子紧跟在我的背后而已。
“说起来,公园的冰激淋店卖的薄荷冰激淋口味会不会太重了?加上抹茶倒是非常合适,不过什么都不放的话实在吃不下去呢。”
不知为什么,把偶然想到的事情说出了口。
“…………”
不知女孩子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话,毫无反应地紧跟着我。
月映在喷水池中。
摇曳模糊的水中,也融入了我和那个孩子的影子。
看看天空又看看城镇,女孩子明明很不专心,却让人觉得十分优雅似的沿着我的足迹跟上来。
“——嘻。”
那个身影让人忍俊不禁,我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
说到童年的游戏,也就是带着秋叶散散步,然后再回到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宅邸里而已。但是如此无聊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也正是无上幸福的生活吧。
……和这个孩子一起散步时竟会回忆起如此久远的往事,不由得嘴角绽出了笑意。
“你今晚也迷路了吗。”
“…………”
“我是说在这种时间出门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呢。那个,还没有找到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这个,也就是说其实是知道应该回到什么地方去的是吗。
“是吗,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既然知道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吧。反正也不过是在散步,无论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了。”
“……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
“…………”
……看表情似乎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凝视了我半晌之后,女孩子突然跪倒在地。
“————!”
我跑向眼看就要倒下的女孩子身边。
“…………!”
但是,似乎是不愿意被我触碰到,女孩子艰难的喘息着避了开去。
肩头微微地起伏着。
随着似乎会立即消失的微弱呼吸,女孩子不住地摇着头。
“抱歉,你想说些什么,我不是——”
很明白,这几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
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女孩子,真的如文字所表示的一样消失了。
“————”
睡意急剧袭来。
低头看时,自己的身体也像那个孩子一样渐渐消失了。
“——真是。”
意识渐渐淡薄。
一如往常,方才所见到的事情渐渐变得毫无意义,就在即将忘记一切的瞬间。
“——真是抱歉,抱歉。”
说出来了吗。
望着摇曳在水面中的月,我低语道。
IV七夜
——静静地。
慢慢睁开眼睛。
暗金色的原野盈满视界。
这就是她最初所见到的世界。
毫无变化的生活不断重复着。
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用白纸般的头脑来细数岁月。
原本并非人类,身为没有必要拥有感情的生物真是万幸。
就连活着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到,因此她的日常也并不痛苦。
否。
原本就连快乐这层含义也不知晓,便更没有痛苦的感觉。
——接下来看到的便是这背影。
这是她所残留的三个记忆中第二个映像。
当然,并不可能只记得这么少。
然而她所见识到的东西,只有这三个而已。
注意到时,她便在这里。
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就连自己的事情也毫不明了。
只是在望见这背影的瞬间,本能地认识到自己是被这个人所创造出来的。
——从此以后的生活,便只是眺望着魔术师的背影而已。
视界中总是铺满生锈的黄金色。
高高的山丘上,魔术师孤独地生活着。
山丘下有一个村落。
长久以来,久得让人忘却一切般,魔术师孤独地生活在这里。
从村中的老人还是孩子,老人的父母还是孩子的时候开始,他便是孤独一人。
山丘上住着魔术师。
村落里的人们仅仅知道这些。
谁也没有去确认过,而且也没有确认的必要。
村落里的人们并不需要魔术师,魔术师也不需要村落里的人们。
魔术师只是不停地研究着。
如同废墟的宅邸空无一人。
除了研究而外所做的事情,也只有黄昏时在中庭远眺而已。
魔术师做出了她。
她的存在确实是必要的。
她也确实是出于必要才被做出来的。
然而魔术师并不曾看过她。
而且她也并不曾看过魔术师。
——这一定是因为,相互之间并不必要。
两个人相处了长久的岁月。
然而却不曾有过交谈。
魔术师十分顽固,在有生之年所说过的话屈指便可数清。
如果她有着确实的思考的话,也许会这样来评价魔术师的。
完全像是死人一样。
她并不知道魔术师的语声。
只有一次。
当她被告知自己的存在方式时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地生活着。
语言也好情感也好,被赋予的知性有何意义也好,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望着这背影。
——这是,不过如此而已的故事。
回转的风车。
永远按时伫立在黄昏中的老人。
唯有一次听到语声。
唯有一次与他接触。
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只是年幼的她的故事。
——这是,不过如此而已的故事。
……只是如此而已,她拥有幸福时的故事。
做了一个异于寻常的梦。
一切,已然支离破碎。
是异常快乐的梦境。
还是异常可怖的梦境。
就连这一点也无从确认。
杂乱无章的梦——
“志贵少爷?您醒了吗,志贵少爷?”
翡翠的语气依然很恭谨。
“那个,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了。请您现在就起身吧,志贵少爷……?”
枕边响起这样的话语,没有理由不起身吧。
“————”
强撑起满是睡意的身体,睁开眼睛。
“早上好,志贵少爷。”
“……嗯,早上好翡翠。每天都叫我起身,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很高兴能服侍志贵少爷。”
“是,是吗?如果高兴的话就好……”
我可是很讨厌这种和睡糊涂的人打交道的工作。
……忽然。翡翠很认真地观察起我的脸来。
“志贵少爷。您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好像也没有发汗。”
说着伸手去碰碰额头。
……微微有些出汗。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反正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说起来,看来我以后得努力自己起身了。……好,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今天就去买一个闹钟好了!”
啪地拍了一下手,提议道。
……忽然,翡翠不知为什么满脸不快地沉默起来。
“翡翠……?”
“——志贵少爷。志贵少爷对我每天早晨的服侍有什么不满吗……?”
“哎——没有,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不是,吗——”
“那么,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果让志贵少爷感觉到不自在的话,我也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翡翠定定地凝视着我。
虽然在话语上像是在道歉,但是这种被胁迫的感觉真的是我多心吗。
“啊——是呢。比起闹钟来,确实还是拜托翡翠比较好。”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那么志贵少爷,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今天,这个——”
刚想理所当然地说些什么,思考忽然停滞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今天的预定。
说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想过明天要做些什么吗。
……本打算回想一下昨天做过些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很清楚想也想不起来。
再说,就算想起了昨天做过些什么,对于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志贵少爷,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啊啊,是呢。今天——”
应该是去学校的日子。
穿好衣服来到客厅,秋叶正享用着已成为惯例的红茶。
正在眺望着中庭的秋叶将视线转向我。
“早上好,哥哥。今天早晨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
满意的笑容之中,混杂着“难得今天起得这么早”这层含义。
“嗯,好。”
用两个字简单地打过招呼,我向餐厅走去。
“——前言撤回。哥哥今天早晨还是和往常一样呢。这个失礼的招呼是怎么回事。”
秋叶一脸非议地瞪着我。
……真可惜。看来她完全无法理解我这仅用两个字来表示的深深的亲爱之情。
“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吧。总是说早上好也未免太无聊了吧。所以呢,今天就用天然的感觉来表达一下。”
“哦。我倒是只感觉到简慢,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这样好了。
那么明天我也想使用同样的招呼方式,不知可否?”
“啊,那可是太好了——”
说着,不禁想象了一下秋叶开朗地向我打招呼的身影。
“————”
总觉得,这样会对精神上造成负担。大清早就看到这种不和谐的情景,只怕当场就会贫血晕倒。
“……不,还是免了吧。打招呼时还是按礼节来做比较有感觉。因此呢,从今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明白就好。哥哥,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不要从早晨起就说些无聊的事情。”
秋叶开始优雅地啜饮起红茶来。
结果无论是早起还是怎样,远野家清晨的风景毫无二致。我也好秋叶也好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谈。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如往常的清晨。
我一如往常般来到了学校。
课程毫无半点新意,也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展开。
班会结束了。
天依然很亮,太阳也没有要沉没的迹象。
如此情景,让人不禁误会依然是正午时分。我突然涌起一种想要去某个地方的冲动。
我离开学校,来到了小巷之中。
“————”
现在,我的手中拿着花束。
也许这是向死于非命的人们献上的祭品。
像我这样与他们非亲非故的人来献花也多少会有一点意义吧。
为什么会拿着这种东西呢,又是在向谁献花呢。
毫无意义,就连自己的心情也难以捉摸,然而我还是供上了花束。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无聊。”
像是从心底感觉到轻蔑似的,那家伙丢下这么一句话。
“……你。”
我回过头来。
“身为我却还这般矫情,你还真是的。”
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吗,杀人鬼如同海市蜃楼般捉摸不定。
“像这样供上花又有什么意义。想要祓除自己残留的影子,只要出到‘外侧’来就好了。”
“出到外侧,吗。那是——”
“哦,现在似乎有所觉醒了呢。那么也应该明白在此吊唁死者有多么无意义了吧。这里是生者的梦乡。你所创造的梦境,是以你所熟知者的梦构成的世界。主观上是你的梦,然而你所熟知者的器从‘外侧’来将他人与本人的梦境混合起来。所以就连你自身也不过是他人所知的梦境而已。故,这个梦乡无限接近于现实。……不,既然有这种程度的共通识,也就没有与外侧区分的必要了。”
……完全感觉不到杀气。
他无法在此存在吗,身形摇曳不定。
在这里的,只是——述说着我所注意到却已忘怀的事实的,自身的投影而已。
“……那个白色的吸血鬼。就像你让她在你自己的世界中登场一样,她也让你在自己的世界中登场。相互熟知的人们之间的境界条件混浊起来的场合,梦便同时干涉双方来修正矛盾。就像你褊狭地使用外侧一样,形成了这种稀有的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黄金比。个体认知所容许的识既不能太宽广也不能狭窄。宽广到这种程度的话,也适宜去创造第二现实。”
“…………”
是吗。如果这种说法准确的话,那么——
“不错,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死者。所谓的梦便是生者所看到的共通无意识。故,已然死亡的人无法加入到这个场中。纵然你自身拥有强烈的记录,或是存在期望其复活的人也是一样。些细的剧本……是了,我们让路人甲来拥有这个剧本,然而死者依然无法进入这间剧场。纵然有剧本却没有演员,如此而已。”
所以——这花束,便至少要向确实的人送上。
在此我并没有回想起来。
已然死去的,曾与我做下一个约定的同班同学。
“是吗。不过,这样一来便出现了一个矛盾。”
“哦。”
“就在眼前。从刚才起就不停在一边饶舌的,已经死掉的你又是什么。”
“我会存在是因为我并非从外侧进入的人。这里只有在某种条件下的某些人物,才能获得即使身亡也能拥有形态的特权。”
并非来自外侧的影子。
从内而生,没有外侧现实的人。
那便是——
“恶梦,吗。”
“来造访这个场的一切演员都拥有。我也是,那个白色的吸血姬所见到的朱月也是,神甫所见到的过去的自身也是,全部都是自身的投影。然而正因为是影子,所以才只能是随伴本人的存在。”
“——然而我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比较特别,不过使你屈服的话我便能够代替你。原本我是由你的恐惧所制作出的拟似人格,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不会逃避。将你杀至体无完肤境地的我——”
我身处小巷之中。夜晚便会变得阴森的这个场所,在昼间却显得很清朗。
“——不过,总觉得很奇怪。”
刚才我和什么人讲过话吗?
“喂,请问一下——”
这里有人吗,我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回过头去,却吃了一惊。
“…………”
“哎,你是——”
太阳穴附近流过一阵激痛。
“之前那个孩子呢。……抱歉,虽然见过面就应该能回想起来才是,不过我最近似乎很健忘。”
“…………”
女孩子还是一样沉默寡言。
只是用那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而已。
“啊,是了。那个,刚才有其他人在这里吗?……这个,我想他大概和我年纪相仿吧。”
女孩子摇摇头表示否定。
“是吗,你不知道吗。……也是,多半是我神经过敏吧。抱歉,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哎呀。
我说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女孩子突然情绪低落起来。
“…………”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不过看到这个孩子悲伤起来,我也不禁有些难过。
“嗯?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出什么事情了?”
“…………”
女孩子抬起头来,忽然开始拉扯我的衣服。
“等、等一下,衣服要被拉坏了。”
“……怎么,不能留在这里是吗?”
“我知道了,就不要再拉我的衣服吧!”
女孩子慢慢地将手从我的衣服上拿开。
“那么我这就出去,你呢?莫非,又迷路了吗?”
“————”
“啊,等一下!”
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女孩子向着街上跑去。
“……走掉了吗。真是,像猫一样的孩子呢。”
独自喃喃地念叨着,我也向街上走去。
“啊。”
说起来,每次见到那个孩子之后都会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恶,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真是的。这样一来和那个孩子说话岂不是像在做梦中梦一样了吗。
回到宅邸,不久便是晚餐时间。
在宽广的餐厅中着席的只有我和秋叶,翡翠与琥珀分别在我们身后侍立着。
夜的氛围与豪奢的晚餐所共同酿造出的环境,让人不由得遵循着餐桌礼仪。
我和秋叶在相互无视的状态下默默吃着晚餐,到最后完全没有说上一句话便结束了一如往常的晚餐。
晚餐后是例行的茶会。
今天大家少见地慵懒,完全没有一点想要玩游戏或聊天的意思。
“……那个,志贵少爷,您今天怎么了?”
“哎……?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发发呆而已。”
“……这样就好。不过比起昨天来,您显得有些消沉。”
翡翠沏着红茶,同时关切地探问着我的情况。
……不过,从我的角度来看,秋叶她们更是消沉。
“那么翡翠又怎么了?一到傍晚就突然无精打采的。”
“————”
看来是说到重点了,翡翠睁大眼睛陷入了沉默。
“……哦,翡翠也一样么?琥珀也说自己没什么精神,莫非是姐妹一起感冒了吗?”
“不,身体方面没有问题。只是由于昨天做了一个恶梦而没有睡好而已。”
“……做恶梦?等一下,翡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做了恶梦而心情不快。”
“……喔。不止琥珀,连翡翠也是这样啊。嗯,不过我的情形也差不多。”
秋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叶。这也就是说,大家都做了恶梦吗。”
我对于恶梦这个单词很是在意,于是脱口问道。
“啊?……嗯,梦见了不久前的事情。我最不想见到的风景出现在梦中,醒来时非常不快……哎,真是奇怪呢。那么讨厌的事情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秋叶很不可思议似的侧起了头。
“…………”
翡翠和秋叶的心境完全相同吗,总觉得有些难以释怀。
“……哦。做了最不想见到的恶梦是吗。”
这也即是说,那是最为恐惧的印象。
“…………”
恶梦。
对于本人来说是最不愿意相遇的对象。
明明被封闭在潜意识之中,却以极强烈的投影来带给人罪的意识。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秋叶很担心似的窥看着我的脸色。
我敷衍了几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是吗。原来不止我会这样啊。”
无意间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我离开了客厅。
——那么,尽管没有什么可以深究的。
直指核心的这句话不过是无意间说出口的,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不可能会明白其意义及意图。
——就这样,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躺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
许是疲倦了吧,浓烈的睡意浸透全身。
“——在那,之前。”
是的,在那之前理应有什么事情要做。
心中莫名的空洞。
无法出口的话语。
必须去做的事情。
那是——
城镇上发生的杀人魔事件。
再度复苏的杀人鬼,今夜依然会为了寻求牺牲者而彷徨在夜晚的城镇上吧。
“——那家伙。”
那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一无所知。
能够确定的,仅仅是那家伙有着杀人鬼这一身份的事实而已。
那家伙在引诱远野志贵。
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家伙必定渴望着和我一决高下。
“——也好。既然你想做个了断,我便奉陪一次好了。”
我起身换过便服。
确认过短刀那冰冷的感触,我推了推制御着自己双眼的眼镜。
“————”
然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我确实邂逅过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家伙。
不过那是在何处,又是在何时发生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了——
城镇一如往常。
这里是第无数次的夜晚,无论何时来到外面,世界总是悄无声息。
既没有人的感触也没有风的感触。
影绘的街道之间,我拖着傀儡般的影子走在道路的正中央。
————然后。
道路被墓碑般的高层建筑所围绕。
在这个干涸的人造山谷正中,那家伙伫立着。
头上是布满罅隙的琉璃之月。
冰冷的月光,长久地映照着死者的灵魂。
“——你来了。”
与我酷似的影子冷彻地说着。
“没有时间了。在夜晚结束之前,此次必要了断你的生命。”
影子的左手闪耀起来。
随着一声脆响,刃部从短刀中弹出,反射着月光。
“你说,此次——?”
这句话太矛盾了。我和这家伙决斗理应是初次才对,记忆中没有与他战斗过的印象——
——没有,这种记忆。
就连是否曾邂逅过的记忆,也变得无从捉摸。
那么,那段记忆,究竟会将我引向何方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种事情我可不知道。怀抱无益的烦闷只会在黄泉路上迷失。正因如此才应在临死之前一无所知。
你须如此——当然,就连我也一样。”
影子伏下身去。
在我理解到那是为了降低其自身重心之前,已然摆好了应战的体势。
就在我举起短刀的那一瞬间。
影子一步便“跃”到了我的身前。
那是既像贴着水面飞行的石片,又像矮小且迅捷的野兽一般的跳跃。
“——呜!”
短刀准确地迫近颈部。
完全来不及闪避,于是用自己的短刀挡开对方的短刀并顺势挥过去。
并非回避而是迎击,这也可以说是几度穿越修罗场所锻炼出来的经验吧。
手上传来撕裂肌肉的感触。
如同那家伙的短刀擦过我的颈部一般,我的短刀也从那家伙的颈侧掠过。
“————”
由于之前的跳跃,在恢复体势方面那家伙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挥到外围的手将短刀转为逆握,迅速向内侧带回。
目标是那家伙毫无防备的背后。
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将其心脏刺穿——!
“————!”
然而,目标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止住向回拖的手腕。
那家伙——以堪称奇异的俊捷跳到了我的侧面。
其重心被压低到伏在地面上的双手之间。
无视人类运动能力而向侧方向运动的瞬间移动术就如同蜘蛛,不,如同敏捷的野兽一般。
“——切。”
我猛然反转身体,用短刀横扫过去。
然而这亦是徒劳。
向着伏低到我腰部以下的那家伙的颈部挥去的短刀,却从那家伙的头上掠过。
“————”
一闪之间。
现在重心已经比我膝盖还要低的那家伙,眼光捕捉到了我的颈部。
“————!”
背上流过一阵寒意。脑中浮现出一秒之后的未来,也即自己的头被斩落后的情景,这使我的思考完全停止了。
短刀的刃尖从下方如同箭一般刺了过来。
——这一击,无从回避。
在当前的体势之下就连转一下头都做不到。
“可——恶……!”
所以,便将已然伸到外围的手臂拉回颈边当做护盾。
我听到对方不满地咂了一下舌。
对方将贯穿了我右上臂的短刀抽了回去。我用左手从已然使不上力的惯用手中接过短刀,重新摆好架势。
“————”
月光奔涌而来。
一瞬之间对方的短刀连续放出了三记刺突。
我也用短刀将之悉数弹开。
也许是判断出从至近距离的攻防中无利可图,那家伙以奇异的步法拉开了距离。
明明没有交替移动脚步却仍然在瞬间退到了远处,这情状直与蜘蛛无异。
……就好像不是他而是我连同脚下的地面一同退开似的,如此特异的移动方式。
……这种行动模式。
身体能够适应的话还勉强可以应付,若换作陌生人来做他的对手,只怕第一招就已经被取了首级。
“——真是不得了。”
那家伙缓缓提高了重心,同时这般说道。
“锻炼所得之技无过乎瓦砾之塔,若非不断予以巩固即崩解于瞬间。虽受如此教诲——未曾想,竟会堕落至如此地步。”
影子手中的短刀回转起来。
那家伙将刀柄移至上方,用手指夹住刀刃。
“应该消失掉的人果然是你。正因为自己存在,所以余外的自己便无法存在。”
那家伙说道。
这个意见我十分赞同。不,那家伙是我的影子,所以有着和我相同的思考模式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错。也即是说,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最大阻碍便是对方了。”
“啊啊。存在着除我之外的我便会产生矛盾。”
这也是当然的。
因此——
“因此——你,便死在这里吧。”
——就在相互抱有同样想法的瞬间。
——所有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那家伙的手腕扬了起来。
果然是投掷,事先读出这一点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双方的武器均只有一柄。
只要能够弹开那家伙掷来的短刀,便等同于宣告我的胜利。
————极死
影子宣告道。
扬在半空中的手向侧方移动起来。
许是为了在这一击中叩入必杀的威力,那家伙毫不压抑手腕舞动的力道,竟然顺势以背部对着我。
影子如同陀螺一般反转起来。
刀光破风飞来。
“————”
正当我视认凶器的轨迹,判断出有十二分把握将其弹开的时候。
也视认到了那家伙在掷出短刀的同时一跃而起的身影。
“——什么。”
这是某种杂技吗。
那家伙如同舞动在月夜之中,依然背对着我跃向空中。
头下脚上,倒立着划过夜空。
以恶梦般的速度,与掷出的短刀同时向我袭来。
“————”
注意到时,已经无路可退了。
如果被高速飞来的短刀击中,不止心脏,只怕连所有内脏都会被震出来。
不弹开就意味着死亡。
“————”
所以,这一行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下意识地弹开短刀。刀与刀相触时的冲击让我的身躯也禁不住动摇起来。
就在冲击让我动摇起来的瞬间,倒跃在半空中的那家伙伸手抓住了我的头颅。
“——啊。”
随即响起了,颈骨,被扭断的,声音。
————七夜
影子歌道。
……那家伙原本如同怪物一般的行动方式,至此却如同奇迹一般壮美。
单手拗断我的头颈,顺势将其从胴体之上拔出。
我的脊髓随着头颅被抽出体外,眼睛从那家伙的手中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影子无声地落地。
道路上是一具无头的躯体,尚未发觉到自身的死亡而伫立不动。
只剩下头颅的我,比躯体更早领悟到了自己的死亡。
——在此,杀人鬼复苏了。
在意识淡薄下来之前。
方才如同月下舞蹈般的奇迹,让我回想起过去,被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V死神
我回到了房间里。
吃过晚餐,出席了惯例的茶会,最后在浴室盥洗完毕。
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天可以说是相当平稳的一天。
“那么,该睡觉了。”
我躺到床上,摘下眼镜。
之后闭上眼睛便万事大吉。
今天便就此消失无踪,崭新的明天将从零开始——
恶梦在梦中尚且出现么。
正因为在梦中才会出现恶梦么。
人类最为畏怖的罪的具现便是恶梦,恶梦如此说道。
这正如恶魔博士一般。
为了被自己召唤出来的恶魔杀死,这不是和亲手自杀毫无区别吗。
——就这样,摸索着每夜都使用的武器。
手中是短刀。
将其无声地收入口袋。
惯熟的话可以相对轻易地将人类解体,就这点来说,这柄武器是最为适合我的。
特别是我对除此而外的武器完全不了解。
也许可以凭借其它更为简便的武器来杀人,然而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使用那些武器。
在创造之初,我便被赋予了这样的属性。
我被想定为杀人鬼。
也便无从知晓除此而外的存在方式。
尽管如此,现实却是何等矛盾。
这名杀人鬼,只能够以远野志贵为猎物。
我只能够杀死自己。
那家伙的恶梦便是如此。
拥有着自己可能堕落为杀人鬼的不安与安心。
明明存在着已经无可挽回的自觉,然而仍挥不去内心深处的不安。
恐惧着曾一度成为杀人鬼的自己,是否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失却现今的自我。
这便是我。
正因为如此,这个杀人鬼才只能够杀死自己。
对于远野志贵来说,最为避忌的事情并不是自己会成为不断杀人的异常者。
那家伙所畏惧的是我,杀死了自己的杀人鬼。
所以才会杀死我。
无数次地将我杀死。
有时甚至连自身也一并杀死。
如果说那家伙所期望的恶梦是自杀的话,我相信赋予这一执念以形体的话他便会消失。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那家伙却没有消失。
纵然不断地被杀人鬼的恶梦所吞噬,却终究会复活过来。
“——其理由只有一个。”
恐怕是,有人在暗中协助那家伙。
为了使我能够如此存在下去而让被杀人鬼杀死的家伙再度苏醒过来,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人物。
“————”
所以,首先要去杀死那个家伙。
是否能够去打破杀人鬼只能够杀死自己的这条规则呢。
原本在我成为了我的时点起,原则就已经混乱了。
这个世界也到达了极限。
在被那个“黑色气息”吞没之前还未能觉醒的话,我便只能和我一同消亡。
“——找到了。”
找到了。
那是我的协力者。
使远野志贵复苏的力。
使七夜志贵复苏的力。
——那是,我们的协力者。
如果能够将其消灭的话,之后简单的消去法便得以成立。
——将梦杀掉,将我杀死。
苏醒过来的会是哪一方尚无从知晓。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因为无论哪一方得以残存,从梦中醒来的毫无疑问是名为志贵的人。
猎物未能逃脱。
似乎就连逃脱的意思都没有。
在其被杀死之后。
只是很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便倒在了地上。
确实是一次乏味的杀戮。
——刹那。
我听到了那个孩子撕裂世界的惨叫。
“————!”
昏沉的意识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我从床上跳起身来,抓起桌上的眼镜和短刀便奔出了房间。
奔跑。
手中紧握着已然弹出刀刃的短刀。
在这个静止的夜晚,无论何时见到那家伙都会是一场恶战。
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错,完全地觉醒了。
说起来我能够回想起至今为止未能想起的昨天的事情,至今为止所体验到的一切也导出了种种真实。
是太阳的魔力使然呢,还是月光的魔力呢。
这段时间,在梦中做梦的这段时间在头脑中展露出真相。
背侧的背侧便是正面么。
不,现在没有时间去讽刺了。
世界的构造先放到一边。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向着熟悉的影绘之街奔去。
然而只有今天目的不同。
我并不是为了和那家伙——杀人鬼对峙才如此匆忙。
那种理由,根本不值得劳我前往。
奔跑。
地面上的血痕。
被撕裂的黑色外套。
视界的彼侧,是如今已成为现实的恶梦的具现——
熟悉的公园。
理应无人的彼侧,有着那家伙,以及被那家伙放倒在地的那个孩子的身形。
那个孩子和往常一样仰视着那家伙,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那家伙带着些许遗憾的神情举起刀,正欲划过那个孩子的颈部。
——我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所以,毫不犹豫地向那家伙扑去。
“住手——!”
我踏上前去,挥起了短刀。
“————”
那家伙立即架住了短刀。
就结果而言,比起那个孩子的性命来,那家伙更珍视自己的性命。
在我踏上前的瞬间,他止住了向那个孩子颈部落下的短刀,向后跳了出去。
——其冷静之处直令人欣羡。
然而,现在却只会让我感到愤慨。
“你这家伙——!”
腿上响起筋肉被撕裂的声音。
我很清楚这一点,却强向那家伙的下腹部放去一蹴。
完全无视技术的美妙与效力,不容分说地踢了过去——!
“什么……!”
面对着难以置信的一蹴,那家伙竟未能避开。
……也罢,我也并非不能理解那家伙的心情。
就这一蹴踢中的部位来说对于我半点好处也没有。
在这种攻击下受到伤害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体而已,就之后的恶战来考虑,这一行动明显缺乏理智。
腿脚已经不够灵便的远野志贵,更加没有战胜卓越杀人鬼七夜志贵的可能了。
尽管如此,不让那家伙吃上一记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这种感情论凌驾于那家伙的思维之上,就结果而言,那家伙被平时闭着眼睛就能避开的一蹴踢了个正着。
“站起来——!”
我拉起发呆的女孩子的手。
那家伙——仍然捂着被我踢到的腹部。
女孩子则仍然倒在地上。
尽管方才几乎被杀死,现在却仍然平静地仰望着我。
……她很不可思议地将目光,在赶来的我和捂着腹部的那家伙之间来回游走。
“啊啊,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快逃啊!那家伙可不是我!”
“…………?”
“——可恶,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我牵着女孩子的手,强将她拉到身边。
就势将她横抱在胸前。
“…………!?”
“你老实一点!从现在开始离那家伙越远越好!”
我奔跑起来。
……说实话,我根本就不认为抱着这个孩子还能够从那家伙身边逃开。
尽管如此,至少能争取到一些距离。
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能够独自逃离了。
远野志贵也许会被那家伙杀死,不过时间上足够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然后。
向着公园的喷水池跑出去十步左右便来到了这个地方。
“——哎?”
事情太过奇异,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变成了豆腐。
就连手中抱着女孩子的事情也忘记了,呆呆地环视着周围。
不知是我的手无意间松开呢,还是她自己跳了下去呢,女孩子站在和我有一段距离的地面上注视着我。
……也罢。
尽管很清楚现在就算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如果装没看见的话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那个,莫非。”
“…………”
“我们会飞到这里来,是你做的?”
“…………”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哈啊。”
我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
从公园链接到小巷中的快捷方式。
能够进行这样便捷的操作,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就是她。
明明曾经邂逅过多次,却直待到这个瞬间才发觉,我还真是迟钝。
“为什么没有发觉到呢。细想之下应该立刻发觉才是,而且——我和你,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吧。……啊,不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见面,是在梦里。”
“…………”
……总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要说在梦里的话,现在的我不就身处梦中么,那么现在体验到的现实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这样也很明白了。让我做这样的梦的人就是你吧?……那么,为什么做这种事情呢。”
“…………”
“哪里哪里,我没有为了这个生气。之前也很开心,不如说应该感谢你。只不过不知道理由的话有些茫然而已。
所以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要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
“…………”
……唔。女孩子很为难似的盯着地面。
虽然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孩子,不过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法开口的样子。
“……这是秘密吗。啊,莫非是阿尔凯特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说到这个。
阿尔凯特那家伙,绝对会为了一些背离常识不知所谓的理由来使役这个孩子的。
比如说,那家伙轻率地打我的头却造成了极其惨重的伤害,为了掩饰过去而让我做这种梦什么的。
“——嗯。这个,我看十分有可能哟。”
呜哇,感觉所有的谜团都被解开了。
“哎?不是,不是那样的?”
“…………”
女孩子直视着我的眼睛点点头。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要往下询问的瞬间。
远处传来了某个人的脚步声。
“那家伙——”
……是吗。既然你这么想在今夜分出高下来我也奉陪好了。
我也差不多厌倦了莫名其妙地死在你手下。
“……真是不好意思啊。现在有着比询问还要重要的事情。”
我伸手去确认口袋中的短刀。
很好,短刀的坚硬质感一如往常,仅仅握在手中,呼吸便平缓起来。
……左脚依然麻木。尽管能够忍耐住痛楚,相对反应也会迟钝吧。
“————”
每夜不断重复的相互杀戮。
七夜这个名字,让我回想起那家伙如同猛兽一般的动作。
“哈啊。战斗力原本就有着不小的差距。”
纵然叹息也无济于事。
时间还有一点。
那家伙恐怕毫不犹豫便会进入到这个小巷里吧。
这种狭小,四面都是墙壁的地方对那家伙压倒性的有利。
想要获得一点胜算的话应该在更平坦的地方战斗。
还有一点。
我必须要具备一个那家伙所没有的优势。
我没有像那家伙一样的,蜘蛛般立体性质的步法。
所以,我也至少要有一个那家伙所没有的绝技才能与之相抗衡。
“——切。”
不过像那样方便的绝技却怎么也想象不到。
我痛感自己所处的不利地位而咬紧了牙关。
——忽然。
“…………”
因为我的表情过于悲观,以致于连她也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啊——放心,没有什么好不安的。你只要藏在这里就好了。那家伙来的话我就出去。我会尽量把那家伙从这里引开,而你就趁这个机会去到安全的地方。……是呢,再怎么说那家伙也不是阿尔凯特的对手,而且也不愿意和秋叶打照面。那么只要逃到阿尔凯特的公寓或我家的宅邸里去就安全了。”
“…………”
沉默。
她没有点头,只是很担心似的望着我。
“……莫非,你担心的是我?”
“…………”
她微微点了点头。
“不要紧的。别看我这样,对这些事情可是相当熟惯的。在危急关头我也会逃跑的,所以没有必要担心。”
……女孩子很悲伤似的摇着头。
完全像是预感到了我的死一般,表现出强烈的否定。
不要到外面去。
出去的话,这一次真的会死掉。
“……哪里。尽管如此也不可能一直藏在这里吧。”
“…………”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能够如此漠视死亡。我点点头。
“其实我在恐惧。尽管被杀死过无数次,却仍然无法习惯被杀。说实话,我很期待能够尽早清醒过来。”
“…………”
那么为什么?她再一次用目光问道。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
“尽管如此吧,对于男孩子来说有着硬着头皮也得上的时候。比如说,有着比自己弱小的女孩子在身边的场合。”
尽管我认为自己说的话相当愚蠢,不过同时也承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心声。
然后从小巷外侧,传来了那家伙渐行渐近的气息。
“那么就在这里暂时分别了。我出去以后,你稍等一会儿便开始逃走。”
“…………”
她依然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
“——真是的。你还真是爱担心。”
我说着,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谢谢了。你这样挽留我也很高兴。”
“…………”
她的眼神并没有改变。
只是很不可思议似的——真的很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
“所以,我更应该去接受那个家伙的挑战。那家伙是我的恶梦吧?
既然这个恶梦想要来杀死你,我便不能继续放任他不管。”
如果说那家伙是我的恶梦,那么我便只有依靠自己去与之决战。
“让你如此害怕真是抱歉。等我和那家伙做出了断之后再见吧。……啊,不过如果那时是白天的话我也许就不记得了呢。”
嗯嗯,这也是个问题。
之后,就算我能够把那家伙打败,到了次日也会忘记吧。
“——没办法了么。那么等到哪天我想在夜里散步的时候再会吧。”
我轻轻抚摸着女孩子的头发。
“…………”
我听到一声小小的低吟。
仅仅一瞬,当我的手微微抬起时,她的眼中充满渴望。
“嗯?”
下一瞬间。
当我的手再度触到她的发丝时,她再次回复了方才不可思议的神情。
“…………”
女孩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手。
“————”
……总觉得,手变得很难抬起。
一想到当手抬起的瞬间,她又会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时,就会感到难以分别。
“…………”
是不满呢,还是没有不满呢。
说不上是喜悦也说不上是厌恶,她的眼神中只是淡淡地现出希望一直这样下去的愿望。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那家伙的气息,已经迫近到令我毫无余暇的地方了。
“——那么我去了。到了夜晚再会。”
“…………”
我缓缓放开手,转过身去面向大路。
紧握着短刀向外走去。
途中。
那个孩子几乎落泪的神情映入了我的眼中。
……小巷外已化作黑暗。
就连照耀着城镇的月光也充满异样。
空气稀薄得几乎令人窒息,如此明朗的月夜,却完全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
……这一次与往常正相反。
只有无数次成为惨剧舞台的小巷还保持着温暖,而这个城镇则被完全冻结。
这一切。
“——你在那里么,远野。”
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
“……哼。你也相当能说会道了呢。”
“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便会产生自我。再加上终末已然迫近,就连刚出生的雏鸟也会为了飞翔而拼命。”
那家伙——远野志贵的恶梦吊起一边嘴角说道。
“……是么,一想到你是我的镜像时,不由得就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抱歉。至少在我印象中的七夜志贵,并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外。”
“哦?原来如此,不愧是我的原型。所谓的人外,确实是不错的借口。”
那家伙——七夜取出了短刀。
清冽的月下。
影子远远延伸,短刀的反光逼人锐利。
“——哈啊。”
将嫌恶化作叹息吐出。
真是的,所有一切都如同往常的相互杀戮无异,令人不快。
“那么,今夜也要继续吗。我先说好,无论你杀死我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我被杀便等同于恶梦的终结。那么,在那一瞬间这个城镇也好你也好都会消失掉。
你只不过是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杀戮而已。”
“……不错。如果真的如此简单的话,我也不会扭曲到如此地步。名为七夜的恶梦纵然杀死远野志贵,这个世界也不会苏醒。所以正因为如此,我只有通过与你交换身份这唯一的方法来使你消失了。”
“——真费解啊。为什么想要我的身份呢。难得作为七夜志贵来存在,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成为远野志贵呢。”
“别说风凉话了,想抱怨的人是我。我时杀人鬼,作为你的恶梦而存在。明白吗,既然我作为恶梦存在,同时也无法摆脱掉这一禁锢。
尽管如此却成就了自我,并且发觉到这个世界即将毁灭。那么最终就会连恶梦也不复存在,而我所唯一能够存在的这个场所也将消失。——如何,穷途末路的我想要代替你的存在,想要去杀死那个小丫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又说这种话了。每次与你相见都会提到这个世界将要怎样,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这个城镇会消失而已,那也仅仅是代表我会从梦中醒过来吧。”
“——所谓的梦是无法消失的。只要形成梦的原型依然存在,便不可能随着变化而消失。
尽管如此,这个世界却从末端崩坏着。……不过是观察者的你还无法了解,而身为恶梦的我却能够依靠感觉来理解。
——不错。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坏了。”
七夜压低了身躯。
……杀气直指我的颈部。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梦会崩坏的理由只有一个吧。所谓的梦,一旦做梦者本人死掉的话便会随之消灭。”
“等等!这么说,莫非——”
“不错。‘外界’的远野志贵已然停止了呼吸。否则的话,这种崩坏便毫无缘由——!”
“切——!”
七夜一步便跃到面前,挥过短刀。
我忙将其挡开,瞬间将退路收入视界。
“可恶——那么,为什么执拗地盯上我呢!你不是很清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吗……!”
“你到什么时候都是个任性的人——!让我作为杀人鬼出现,而能够杀死的对象却只有你!?这种半吊子的设定我能够忍受吗……!”
第二击袭来。
七夜带着感情的一刀挥了过来。
与从前仅仅狙击敌人死角的那家伙完全两样。
“怎么,是这么回事吗,明明摆了那么大的架势,结果却——”
“不错,我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既然要让恶梦成形,何不创造出更了不得恶梦来,你这蠢材……!真是的,只是为了杀死自己么,这种任务你想我能够忍受吗……!”
“切——!”
握刀的手在连续冲击下已经麻痹了。
左脚也有些吃不住力。
“哼——别开玩笑了,你也尝尝动不动就被人扭下脑袋来的感觉试试啊,你这家伙!”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不成熟!被那种骗小孩子的把戏骗到,就这样还敢说是我的原型!没错没错,果然不在世界消失之前把你完全宰掉我就不痛快……!”
“啊,呜……!”
第三击。
强烈的冲击让我的眼镜歪向一边,左脚也无法维持住平衡了。
“呜……可、恶——眼镜要掉下来了,眼镜!”
这家伙,和以前的风格正相反,毫不使用技巧而专拼力气的目的是这样吗。
方才在公园左脚受伤的我无法全力奔跑。
看穿了我左脚的弱点,七夜开始拼力气。
这样下去再有四个回合,我的左脚便完全无法使用了。
“————”
这样下去相当危险。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这里分胜负。
那个孩子还在小巷里。
所以,纵然要牺牲掉左脚,也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
“————”
第四击袭来。
将其挡下并不为难。然而这样只能消极地迎来第五击而已。
“可——恶……!”
擦身而过。
我做好了被刺向颜面的一刀剜去眼睛的心理准备而避了过去。
当啷。
那是眼镜落到水泥地上的声音。
“哈——啊……!”
冷汗模糊了视界。
然而我做到了。我避过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刺穿脑髓的一刀。
“——哈、啊……!”
这一击越是强力,挥空时造成的空隙也就越大。
我抓住这一空隙跑了起来。
总而言之,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至少,要跑出足够让那个孩子安全逃开的距离——
“什么……”
然而,我停下了脚步。
脚上像是沾满淤泥一般。
令人嫌恶的气息。黑色的某物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着。
“还有空看别处——!”
背后传来七夜的骂詈声。
“等一下,现在不是战斗的时候——”
我转身挡开袭来的短刀。
两刀相碰,发出灰色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就是——”
七夜口中所说的世界的崩坏。
至今为止我一直以为这是世界的尽头。
然而,原来如此。
冷静下来再看,这确实像是某人正在残杀这一带的情景。
“——哎?”
错觉。
真想相信这是错觉。
在这个,影绘之街上,为什么,那个人。
——那个男人。
有着如同记忆深处一般的身影,伫立在死的中心。
“——不可能。”
我只能这样说。
“——你这家伙,在看什么呢……?”
我的脸色一定异常苍白吧。
七夜就连解决掉我的目的都忘记了,向着我注视的方向望去。
“……你傻了么。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
他看不到。
这家伙看不到那个人。
……不止如此,就连现在正不断被腐蚀的地面也没有注意到。
“——眼镜。”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无可挽回的局面之下终于回想起来。
我和那家伙所不同的地方。
远野志贵拥有而七夜志贵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
七夜志贵还未能够拥有,能够看到死的特别的双眼。
然后。
那个人,再度摇曳起来。
“——快跳!”
我拼尽全力跳了起来。
就距离来讲约有十米远近。
就连自己也觉得相当脱离常轨,一定是因为在梦里跳跃能力增加了五成。
不错,这种事情。
除了恶梦以外还能够被称为什么。
那家伙已经来不及了。
由于看不到,所以比我略微迟了几分。
红色的血飞散开来。
就如同曾经的远野志贵一般。
仅余下头颅而浑然忘我的七夜志贵。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牙齿与牙齿无法顺利闭合,背上流窜的恶寒让我止不住颤抖。
——何等可怖的,恶梦。
随着突风出现的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将七夜杀死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哈。哈哈、哈。”
我笑了。
我只有笑。
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不过是一瞬之间。
就如同台风。
那个人不问情由飞奔而来,在那一瞬间将七夜的头颅扯下。
而且是单手。头颅被扯下后的断面如此平整,就常理而言是绝不可能的。
——哈。少来了,这太乱来了。
纵然眼睛看不到,可那毕竟是七夜志贵啊,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解决掉了。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你、是——”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为、什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啊啊,真难为情。
不单止不住颤抖,就连直视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那只独眼。只有在遥远的过去所见识到的纯红。
轻易地被捏碎了。
如同西红柿被握碎一般的感觉,至少就眼中看到的景象来说是如此。
——啊啊,死掉了。
毫无疑问。
纵然这里是梦中那家伙是恶梦,他也已经死掉了。
不可能再度复苏。站在我面前的是残杀着这个世界的怪物。不过是我的恶梦的那家伙,无疑被这只手所消灭了。
“————”
注意到时淤泥已经没过了我的腰际。
一如往常的终末。
这样下去世界便被卷入崩坏,今日也即告结束。
……这是何等的幸运,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被卷入这些淤泥而消失实在是幸运。这样一来到了明天一切又会回复原貌。
然而——如果接触到了那家伙的手,我也会和七夜一样消失掉吧。
——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将七夜捏碎的那个人,迈着缓慢的步伐,向着沉没中的我走来。
伸出死神之镰一般的手,来抓我的头部。
“…………!”
在那之前,一道黑色的墙壁挡在了我的身前。
保护着沉没中的我一般挡在身前的,是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孩子。
那个人并不懂得容情。
那个人抓起那个孩子的身体,轻而易举地,用力握了下去。
——撕裂世界的惨叫声响起。
黑色的外套轻飘飘地落下。
没有出血也没有内脏溅开。
当黑色的外套落到地上之后,一只黑猫从中飞奔而出。
“————”
黑猫渐渐跑远了。
怪物的身影也消失了。
之后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所有的只是渐渐崩坏的世界而已。
……倦意袭来。
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后的疲惫,更加剧了倦意。
不止身体,连头也沉没下去。
然后被黑暗所吞噬,直到这个时候。
“……是吗。果然那个孩子,就是那只猫啊。”
低声说着如此愚钝的话。
VI前夜
——最初知晓的是名字。
然后是存在方式。
这是她所听到的,魔术师唯一的话语。
风祷刈?br>砖石砌就的塔上,三个叶片纺织着风。
草原伸向远方,晚霞无比遥远。
风,如同飞舞的龙一般迅捷,雄壮地掠过。
魔术师所坐的椅子轻摇。
在椅子下面,与其共赏晚霞是她每日的功课。
当然她并不喜欢晚霞。
原本她也无从理解喜欢或厌恶等种种情感。
尽管如此却仍毫不厌倦地观赏,那只不过是动物模仿主人的习性而已。
秋天在那一日结束。
暗金色的草原,从明天起也便会渐渐化为钢铁色的荒野吧。
风略带寒意,风车比往常转得更快,晚霞也是前所未见地鲜烈。
所以。
如果说有所预感的话,预感也便将化为现实。
魔术师孤身一人,直到最后,在她所知晓的范围之内,直到临终也依然孤独。
所有研究对她来说过于深奥难解。
所谓的魔术师便是为了追求魔法,而将这一绝难成遂的目标刻入血脉,代代流传的人。
尽管如此,后继者传承了一代又一代,最终依然未能出现达到魔法境地的魔术师。
魔术师永远也无法抵达魔法的境界,他们永远也无法获得报偿。
对于魔术师来说,首先学到的便是要去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无用的未来。
即使如此也要将代代相传的技术托付给后代,她从第二个主人那里听到了这句话。
不过,这样一来这位的魔术师又是何等人物。
既不收取弟子,也未曾追求过魔法。
对于荣耀毫无兴趣。
长久以来,恐怕连一次称得上满足的事情都未曾有过。
——那是,没有遗留下任何事物的人生。
毫不在意与他人间的关系,一心扑在研究上,而且未曾获得过任何回报。
否,毫无疑问,就连会获得报偿这样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那位老人所追求的只有过程。
丝毫不问结果。
只是去无限地学习而已。
这便是魔术师的全部。
当然,这样的人生谈不上快乐。
……因为,毫无疑问。
快乐这种感情,对于研究来说只是多余的东西而已。
——我来告诉你存在的方式。
在最初,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世界之后。
依然如同即将朽坏的枯树一般的。
无论如何也敲打不出碎片的岩石一般的。
年老的魔术师告诉她。
“使魔,是无法以自身意志行动的生物。”
这是她所听到的,魔术师唯一的话语。
她服从了这句教诲。
她想,这便是一切结束的时间了。
因为风略带寒意,风车比往常转得更快,晚霞也是前所未见地鲜烈。
所以,有所预感。
她从椅子下面走出来,仰望魔术师。
其相貌一如往常。
毫无变化,依然凝视着遥远的夕阳,只是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她跳上椅子。
第一次主动去接触魔术师。
来到魔术师摊放在膝头的书上,聆听一般竖起耳朵。
不知已相隔几十年。
第一次与第二次。
终于能够再一次听到教诲了。
她第一次,充满期待地仰望着主人。
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
她惊讶得一动不动。
从不知道。
仅仅是被人抚摸而已,身体竟然会像想永远这样下去一般动弹不得。
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魔术师遥望着远方,手从她的身上滑落,没有留下一句话,其漫长的人生结束了。
毫无意义的结末。
原本便是毫无意义的生存,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魔术师失败了。
纵然只是在无意识之下,也不应该去抚摸她。
因为这样一来,他便不再是魔术师,而只是以一个孤独老人的身份离开了这个世间。
——不明所以地,她低鸣起来。
因为,一切都是那么不寻常。
如此和常人无异的感伤过于不寻常。
因此,魔术师直到最后的最后也在迷惑,自身的孤高是否只是单纯的孤独。
之后,她在椅子上听到了,送葬的钟声。
——她在空荡荡的摇椅上做着梦。
自己仅仅去接触过一次的主人。
仅仅来接触过自己一次的主人。
即便将自己的终末化为乌有也要来告别的,沉默寡言的魔术师。
……所以,十分悲伤。
老人究竟何等需要她,何等深爱着她呢。
纵然会有人前来告诉孤独的她,这张摇椅也已经失去了主人。
然后秋天结束,钢铁色的冬天来到了。
其后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只是新的主人前来接收她而已。
所以,她印象中的风景只有三个。
出生时初次见到的,以及始终凝视着的暗色黄金。
沉默寡言的主人的背影。
以及——
以及。
唯一在魔术师的膝上所见到的,那年最鲜烈的夕阳,还有满是皱纹的——
做了一个异于寻常的梦。
一切,已然支离破碎。
是异常快乐的梦境。
还是异常可怖的梦境。
就连这一点也无从确认。
杂乱无章的梦——
“志贵少爷?您醒了吗,志贵少爷?”
翡翠的语气依然很恭谨。
“那个,已经是起身的时间了。请您现在就起身吧,志贵少爷……?”
枕边响起这样的话语,没有理由不起身吧。
“————”
强撑起满是睡意的身体,睁开眼睛。
“早上好,志贵少爷。”
“……嗯,早上好翡翠。每天都叫我起身,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很高兴能服侍志贵少爷。”
“是,是吗?如果高兴的话就好……”
我可是很讨厌这种和睡糊涂的人打交道的工作。
……忽然。翡翠很认真地观察起我的脸来。
“志贵少爷。您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好像也没有发汗。”
说着伸手去碰碰额头。
……微微有些出汗。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反正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说起来,看来我以后得努力自己起身了。……好,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今天就去买一个闹钟好了!”
啪地拍了一下手,提议道。
……忽然,翡翠不知为什么满脸不快地沉默起来。
“翡翠……?”
“——志贵少爷。志贵少爷对我每天早晨的服侍有什么不满吗……?”
“哎——没有,那种事情,完全没有不是,吗——”
“那么,以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果让志贵少爷感觉到不自在的话,我也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翡翠定定地凝视着我。
虽然在话语上像是在道歉,但是这种被胁迫的感觉真的是我多心吗。
“啊——是呢。比起闹钟来,确实还是拜托翡翠比较好。”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那么志贵少爷,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今天,这个——”
刚想理所当然地说些什么,思考忽然停滞起来。
完全想不起来今天的预定。
说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想过明天要做些什么吗。
……本打算回想一下昨天做过些什么事情,不过自己也很清楚想也想不起来。
再说,就算想起了昨天做过些什么,对于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志贵少爷,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啊啊,是呢。今天——”
反正也不用上课,就随意在宅邸里走走好了。
“总之先去吃早餐,早上的茶会也会参加。之后就到时候再说吧。”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先去餐厅等候。”
翡翠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我目送着她离去,然后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射入。
初秋的晴天,送来让人心旷神怡的微风。
上午九点的钟声响起,晨间的茶会也就此结束。
那么,中午之前去做些什么好呢。
难得的假日,偶尔去城镇上走走也不错。
天气这么好,就是散步也应该很有趣。
我向公园走去。
虽说是上午,不过公园依然熙熙攘攘。
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排成一列喵喵叫着向公园深处走去的猫群。
“——啊。”
忽然想到。
那些猫前进方向的尽头,一定是——
“果然。”
猫们来到了目的地后,便各自向着喜欢的地方散开了。
有的来到树下,也有的来到时钟的背面,总之,这些位置之间只有一件事情是共通的。
嗯,总而言之呢……
……大家都选择了能够望见这张长椅的地方。
“唷。又见面了呢。”
“…………”
女孩子点了点头。
……我的记忆果然还是模模糊糊的,不过女孩子似乎记得很清楚。
“今天也很热闹呢。啊啊,说起来,我能坐在这里吗。”
我指着与她相邻的长椅。
“…………”
女孩子一言未发。从她手中抱着的猫并没有提出抗议这一点来看,坐下似乎也无妨。
“那么失礼了。……不过,啊,真是来了不少猫啊。没想到这个公园里竟然有那么多猫。”
“…………”
女孩子很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去,轻抚着怀里的猫。
“啊,黑猫。”
“…………?”
“啊,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最近和我有些缘分的那只猫也是黑色的,无意间就叫起来了。”
“…………”
她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
……虽然不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如此认真地凝视着我,让我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有只白猫呢。颜色真好看,像个公主一样。”
“————”
“……?哪里,我又不是说黑猫不好看。”
“…………”
女孩子的视线多少带有些固执。
……嗯,莫非是因为我只夸赞白猫而不高兴吗?
“那边茶色的虎纹猫也很好啊。果然猫还是亲近人的好。”
试着称赞一下茶色的虎纹猫。
“…………”
……啊。不知为什么,似乎越来越不高兴了。
“啊,不是,也不尽如此!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可爱,嗯!”
“…………”
唔,望过来的眼神仍然带着怀疑。
……这也就是说,喜欢所有的猫以致于不容许任何一点不公平的待遇吧。
“是吗。喜欢猫么?”
“…………”
微微侧了侧头。
是喜欢还是讨厌呢,我仍然搞不清楚。
“嗯,我也喜欢。……不过似乎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平时还是容易被猫讨厌。”
已经和那只黑猫遇见过数次了,不过她总是不肯让我碰。
“…………”
“哎?你说不是那样吗?”
“…………”
又微微侧了侧头。
是被讨厌呢还是没有被讨厌呢,我仍然难以理解这种暧昧的回答。
钟表的时针指向了十二点,女孩子站起身来。
“…………”
一到这个时间就要去什么地方,无言地注视着我等等细节都和之前毫无二致。
“啊啊,已经到离开的时间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啊。”
所以我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很自然地说道。
“是吗,那么再见了。……啊啊,还是说我可以陪你走一段?一个人有些危险吧。”
她很悲伤似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好勉强,而且大白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和猫们一同离开了。
“——那么。”
已经是中午了。
我从长椅上起身,也离开了这里。
我向着十字路口走去。
由于刚过中午,车流并不密集,附近看不到人影。
“那么,之后我该做点什么呢……”
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独自一人呆立着。
就这样无聊地眺望着公路,忽然看到有一辆似乎在某处见过的卡车驶了过来。
“啊,总有种好像会急刹车似的感觉。”
就在我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正好通过我眼前的卡车响起刹车音在路面上滑行起来。
“——哎?”
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
确实,以前。
——在回想起为什么之前。
——身体感应到了危险,确实。
——不错。
——就是那个。
——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唯一忘记的事情。
我向着十字路口走去。
由于刚过中午,车流并不密集,附近看不到人影。
“那么,之后我该做点什么呢……”
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独自一人呆立着。
就这样无聊地眺望着公路,忽然看到有一辆似乎在某处见过的卡车驶了过来。
“——也罢,差不多快到晚餐时间了,回宅邸去好了。”
当我做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卡车响着巨大的排气音从身边驶过。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躺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
许是疲倦了吧,浓烈的睡意浸透全身。
尽管如此,却不愿就此睡去。
——午夜时分。
在虫声的诱惑下出到庭院。
摇摇晃晃地在花坛边上坐下。
屏住呼吸,仿佛要看透树木深处,夜晚的黑暗一般凝目远望。
远远传来夜鸟振翅的声音。
虽然听起来并不是很远,不过完全看不到踪影,也许是一只乌鸦完美地融入了黑暗也说不定。
“————”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将肺中多余的废物一气吐出。
脑中有些缺氧。
然而终于让思维变得澄彻起来。
已经发觉到那个人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了。
名为七夜志贵的杀人鬼是远野志贵所畏惧的恶梦。
七夜志贵在远野志贵所抱持的恶梦之中是最为浓郁的,因此才会获得具现。
而一击将其毙命的那个人,便不应该是远野志贵的恶梦。
只有在摘下眼镜时才能看到的世界背侧。
能够视觉到死的这双眼,将世界的死作为映像来明确把握。
而且那个人的出现也仅在那个时候。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那个人是死的具现。
不断侵蚀梦见这个世界的宿主的癌细胞。
同时,既然身为死的具现,其身形对于观测者而言是关于死的最鲜明印象。
——红赤朱。
即使在远野志贵记忆的最深处也仅存有轮廓的怪物。
很久以前,将隐居在深山的七夜一族灭门的男人。
不能回想起来,绝对无以匹敌的存在。
所以其才会作为死的印象而出现。
已然被自己神格化的绝对不可侵犯的恶鬼。
因此,那个人对于远野志贵来说就是死神。
“————”
能战胜那个人吗。
无数次地在头脑中想定战局。
能够与其匹敌的条件。需要备妥的攻击手段。能够在其第一击之下存命的奇策。之后最为有效的反击。——能够打倒那个人的可能性。
“————”
完全想不到。
纵然无数次创设条件,却也没有一次想象出能够使其负伤的结局。
在头脑中可以自由去想象。
比如说,来考虑一下真正的最有利条件。
在和那个人对峙的时候,以绝佳的时机从天上掉下一架飞机砸向他。由于某个事故,一枚导弹直撞向他最终爆炸。
赢了。这样我就赢了。然而正当想到这些的瞬间,尽管我并没有刻意去意识最坏的结局,可是那个人还是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火焰之中。
——这样的怪物能被我怎么样?
原本杀死死神这种事情就够不可思议的了。
既然那个人对于远野志贵来说是死的具现,并且视为死神的话,远野志贵便没有可能去超越他。
“——切。”
低头看时,手指在颤抖。
全身都由于恐惧而颤抖。
紧抱全身依然止不住颤抖,我拼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瞪视着夜晚的黑暗。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决心就会受到挫折,在挑战之前就被自身的恐惧吞噬殆尽了。
“……嗯?”
忽然,树木之间的黑暗摇曳起来。
一如往常悄无声息,黑色外套的少女出现了。
“…………”
从树林中走出,慢慢向我靠过来。
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下,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很差。
“晚上好。坐下来吗?”
女孩子摇摇头。
“是吗。那么今夜是有什么急事了。”
再次摇头。就连摇头的样子也显得无比软弱。
……方才神经一直很紧张。因此一眼便看穿了少女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拼命伪装出来的。
“…………”
她并没有离开。
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一味定定地凝视着我。
“……真糟糕啊。见到你就觉得有很多事情不得不说,结果却忘得一干二净。原本就是健忘的人,到了关键时刻更是容易放过一些重要的事情。”
不错,总是忘记。
然而,尽管如此却有着唯一一句话,忘也忘不掉。
“——那个,非常谢谢你。虽然也有很多话要说,不过这句话是最想告诉你的。”
我笑起来。
面对着一直以来都在勉强着自己的她,面对着用尽全力来维持这个梦的寂寞的她。
“…………”
眼神黯淡下来。
……她在无声地抗议。
大概她原本就是为了阻止我才来的吧。
“嗯,我要和那个人战斗。一般的方法无法获胜,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呢,不要用这种眼神责怪我。”
我尽量逞着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
她的眼神更为黯淡。
——那双眼睛说道。
明明只要像往常一样生活就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自杀般的举动。
什么也不去关心,在梦醒之前一直过着普通的生活就好了,为什么。
“……确实,这是为什么呢。虽然有种种理由,不过似乎哪一种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是因为。
继续维持这个世界的话,最终会使她消失。
而且将那个人放在一边的话,死便会逐渐扩大,最终在外侧沉眠的我也会死去。
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还盼望着能和那个人决一死战。
然而,这一切,不知为什么似乎都只是第二重要的理由。
“…………”
她的视线仍然刺痛着我。
为了回应她的视线。
“……啊啊,果然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命也说不定。不过,似乎也并非一定要去打败那个人。
——因为呢。那个人存在的话,这个梦也便无法存在下去了吧?”
然后我将自己发现的,真正的理由说了出来。
“————”
询问的视线消失了。
她伫立良久。
然后用至今为止最强烈,最坚定的眼神望向我。
“…………”
黑色的外套摇动着。
少女行礼一般低下头去。
然后像是告别一般,亲吻我的嘴唇。
“————”
事情太过突然,令我动弹不得。
手指轻抚脸颊的感触。
相互重合的双唇。
只是,那是想这样做而做的行为,如同动物般的接触。
——她真的是,快要到极限了。
她是如此喜欢着我。
这与所谓的爱情或情欲毫无关系,纯洁且可爱的,告别之吻。
“————”
分开的瞬间,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怎么——”
如果像往常一样跑开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追上她。
然而这样一来,我连跟随在她身后都不可能。
“————”
那个孩子。
想在我和那个人相遇之前去打倒那个人,我明明知道她在考虑着这种勉强的事情的。
“不行——绝对,不能去。”
在渐渐断绝的意识中,最后高叫道。
并没有任何回应。
那个孩子比我先行一步去那个人所在的地方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孩子,战胜不了那个人的。
如果是我的话多少还有些可能性,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与那个人相抗。
要说为什么,那是——
——意识便在此断绝。
……那个人,在那片森林等待着我。
远野志贵所想要逃离的,投影着死的那个地方。
那里便是这个梦的最终舞台。
对于我也好。
对于那个拼命奔走的小小少女也好。
所以,要尽快。
纵然忘却一切也要前往那个地方,将这一决定铭刻在心中,我再度落入了黑暗——
VII决战
奔跑。
紧握着短刀,拼命抑制着狂乱的呼吸,我奔向那个人等待着的森林。
风景一变,我直感到已经没有了退路。
死在前方摇曳着。
在过去无人能敌的怪物。
在过去从未负伤的魔物。
纵然仅有一次。
也未曾容人去想象的。
朱色鬼神。
“——呜。”
心脏的跃动比平常快一倍。
掌管理性的是大脑,心脏只不过是遵循大脑指令的器官而已。
“——哈啊。”
这种无稽的理论是在哪本教科书上读到的。
理性源自大脑。然而司掌原始感情的果然是心脏无疑。
若问理由,我都如此动员全部理性来抑制颤抖了,肉体却仍然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哈——啊、啊。”
心脏驱逐了理性,四处播撒恐惧与迷惑。
黑暗如同喷射一般在血管中流窜。
传遍全身,直至指尖中的血管,远野志贵的肉体痉挛着。
我拼命用理性压抑着冲动,尽力狂奔起来。
肉体内并没有知性。面对原始的恐惧无法使用理论武装也是当然的。
预感到自身的死而逃亡是生命的本能,也是最优秀的机能。
我压抑着这些而奔跑。
心脏、呼吸会紊乱起来也是当然的。
所以,狂乱的呼吸便是这么回事。
去挑战自身的心象世界,挑战自身的“死”是一个错误。
正因为是错误,肉体便通过狂乱来对抗。
怀抱着濒临崩溃的矛盾,远野志贵的肉体狂奔着。
——在最后关头,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能够战胜的可能也好通向胜利的过程也好,以及结局都无从想定。
尽管如此我仍然有所准备。
——三次。
不考虑维持肉体,以手足崩坏为前提来将神经迫至极限的行动方式。
举例来说,每次行动都相当于切割自身的阿基里斯腱。
以自身肉体的崩坏换得的超强行动能力,应该能够应付那个人的攻击吧。
——如此,三次。
也许设想存在着限制,不过对于远野志贵的身体来说三次已经是极限了。
机会只有三次。
无从设想以毫厘之差避开那个人的魔手,然后刺穿死之点的机会将出现在何处。
只是,超越三次后的那一瞬间便是我的极限。
没有第四次。
如果想要打倒那个人的话,只有赌在这三回合之中的一瞬间上——
就这样,我踏入了黑暗的结界。
——黑色的森林。
曾经在这里生息,在这里断绝的血族的庭院。
其处是独眼的鬼。
以及小小的,黑猫的尸骸。
“——啊啊。”
我真是差劲。
明明不愿这样想象的,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过于相似。
我想,这完全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般。
“————”
呼吸停止了。
如此狂躁的身体也静止了,连指尖都毫无反应。
恐怕是麻痹。
身体与心都麻痹起来,变成一种纯白的状态。
“————”
尸骸滚倒在那个人的脚边。
似乎毫未容情。
即使如此也能够冷静地理解到。
我。
远野志贵所期望的这个梦的终结,便是那个孩子的末日,早在最初便——
“——你受死吧。”
这是违背理性的心脏所下的命令,是对面前的敌人所发出的,全部诅咒。
那个人的身影从视界中消失了。
现在的我一片纯白。与那个人的因缘也好仇恨也好,这些多余的事情已然燃尽了。
既没有发出信号也没有摆什么架势。
然而这是与此次杀伐相应的开始。
随着破风的声音,那一击发生了。
“————”
待到视认时已经来不及了,注意到时,那一击已迫在眉睫——
强烈的风压直刺五感。
那个人没有任何招数,理所当然地,向着我的颜面击出了必杀的魔手——
“呜啊啊啊啊啊……!!!”
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左脚上,只凭借脚的力量来让身体流向一侧。
似乎能够听到肌肉撕裂的声音。
以此换来的,是死之突风以小数点的差距从眼前扫过。
那个人发出单纯一记直击的手腕,竟有着狂飙列车一般的压力。
“哈、啊——!”
然而我避过去了。
纵然拥有狂飙列车一般的腕力,没有击中就毫无意义。
那个人的右手未及收回。
我的左脚已坏,几乎踏不住地。
第一次——!
……这种程度的破绽不够吗——!
——那个人异常迅捷……!
未及收回的右腕顺势横扫过来!
“……可、恶——!”
我再次将重心移到左脚,向侧面跃出。
这便是最后一击。左脚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怪物。
为了进入那个人的死角,我跳到大树背侧。
若被击中的话,结果便是如此。
并非刀斧,而是手臂这种钝器单纯的击打便能够将大树伐倒。
“————”
倒下的大树以及飞舞的落叶。
视界受到影响,而且继续留在原地的话会被倒下的树砸伤。
状况对双方均不利。
然而这种状况正是唯一的机会……!
这是,第二次——!
……这种程度的破绽还是不够吗——!
“呜——!”
用短刀挡开迎面落下的树枝。
穿过即将倒伏的大树下方,与穿越倒塌中的大厦没有区别。
在这种状况下无法给那个人以致命的伤害。
首先还是保持距离,确认那个人的状态为好——
“什么——”
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崩倒的大树下,完全不介意散落的碎片,那只眼睛毫不容情地狙定我的头部——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中挤出高叫,身体向后翻去。
为了避开从正面迫来的最速一击,我将身体尽力弯曲——
轰音从腹部上方掠过。
左脚,已经完全无法使用了。
遵从一系列勉强举动的身体也好,紧绷得超过限度的神经也好,都已经迎来了极限。
“哈啊——”
紧握着短刀。
这个距离。
相互之间只要一伸手便能触到对方头颅的这个距离,边是最后的——
第三次……!
……这种程度的破绽仍然不够吗——!
“呜……!”
身体向左侧倒去。
完全用不上力的左脚一滑,身体就势倒在了地面上。
“啊……!”
毫无防备的后背撞在了地上。
强忍着痛楚睁开眼睛。
头顶上。
是觑定了已然无从逃脱的猎物的,死神的身影。
——结束了。
毫无疑问到此为止了。
……正如在最开始想定的一样,三个回合便是我的极限了。
在整个过程中未能制造出打倒那个人的机会的话,结果便是如此。
……死神之镰挥落。
在被握住的瞬间,我的头便会破碎。
恐怕并没有什么痛苦吧。
再怎么说,在那种怪力之下只怕毫无迟延,一瞬间便被捏碎,也许连死都不会察觉呢。
——啊啊,是了。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去害怕死么。
直到最后才注意到这一点真是迟钝。
视界中是那个人挥落下来的魔手。
……只是,在视界的一角。
我看到了一个娇小且柔软的什么,正在痛苦地喘息着。
——致命一击迫近了。
这便是最后么?这难道就是最后了么?
这不应该,因为我的右脚还完好,手中还握着短刀,意识十分清晰,丝毫没有负伤,更重要的是我,还什么都没有去做……!
“你这——”
——少开玩笑了,我不是。
落下的压迫。
我迎上前去。
——就连战斗,也还没开始吗……!
手中的短刀急斩上去。
火花迸散。
钢铁的短刀与钢铁的魔手相碰。
“哈——!”
短刀掠过那个人的手腕。
倒在地上,只凭借右脚尖的力量,便如同弹簧一般站起身来,与那个人交错而过。
——这才是,我逸脱常规的运动能力。
“————”
然而,没有沉浸在奇迹之中的余裕。
间不容发地,那个人突风般的手腕再度挥来。
拼命避开这被捉到便是结末的一击。
避开了紧随闪避再度追击的一击。又是如同奇迹般的回避。那个人的小指微微触到了左肩,仅此而已骨与肉便飞散开去。
“——哈。”
不要说被捉到,只要被碰到就是即死。
如此不着边际的,导弹一般的攻击不断袭来。
距离近得让我几欲呕吐。
就连相互的心跳都清晰可闻的距离下,死之旋风不断舞动着。
“哈……哈哈。”
被碰到就结束了。
连续避过七次就已经是无比的奇迹了,身体却极其自然地避开了更为刁狠的第八击。
“哈啊——哈哈、哈——!”
神经扭曲到极点,嘴角绽出了笑意。
尽管如此还是避开了。
真是好笑,什么三次就是极限啊。
我还能够战斗。完全,能够与这个怪物相抗衡。
决不是无法战胜,现在我不就站在自己的死的投影之下毫不退让吗——!
“唔——!”
第一次。那个人,露出了像人类的反应。
那个人的左手挥来。
为了闪避右手而跃至空中的我,被那只左手毫不容情地握住了腹部。
瞬间。
“呜——”
身体,被破坏了。
“啊——哇……!!!!!!!!!”
背上传来钝痛。我被投了出去,撞到树上停下来。
吐出从心脏逆流出的血液,我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哈……啊、呜……!”
腹部。
低头看去,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这种状态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体,恐怕,半数以上的脏器都已经流出来了。
“……竟然……由得你、这么放肆——”
那个人用左手握住我的腹部,瞬间,就将腹部的绝大部分捏碎了。
如此还不够,又用单手轻易将我提起并丢出去。
“……痛……这片血泊,就是我的内部么。”
说起来,我还真是命大。
“————”
然而,这一点却是最为奇怪的。
那个人的手应该是必杀的。
为什么都将我捉在手中了,却仍然未能杀死呢。
……那个人出现了。
“……哈……啊。”
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肺中还残留有空气。
……再一次,迎来了这样的结末。
从和那个人对峙开始,我完全没有呼吸过。
——真是惨不忍睹。
这样一来既无法去战斗,也无法去杀死那个人。
“还没有死吗,你这家伙。”
“————”
……啊啊,没想到那个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我几乎被自我嫌恶淹没。那个人也和名为七夜志贵的杀人鬼一样,是由我赋予形态,并自主成长的存在。
没想到那个人已经连语言都获得了。
这便如同当前,胜负已分的状况一样。
“让我如此烦扰。你这与生俱来的污秽是父亲的传承么。”
边说边向我走来。
“——你说,什么。”
我摘下眼镜。
如同忘记呼吸一般,我竟然惧怕那个人以致连这件事情都忘记了吗。
“不过到此为止了。老老实实赶赴黄泉吧。”
那个人来到面前,缓缓伸出手来。
那是将要把远野志贵的头部抓起并握碎的手。
“——拜托,你住手吧。”
太过于后悔,不由得说出口来。
“乞命吗。不要太让我失望了。”
……啊啊,我究竟做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啊。
如此。
“——闭上嘴吧。那个家伙,不会做这么多余的事情。”
如此惨不忍睹的,仿冒品。
身体被提了起来。
抓着头将我提起来。
那个人观察着濒死的远野志贵,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死吧。”
“那是你吧。”
我挥刀划过抓着自己头盖的手臂。
不,准确说来是划过“线”。
“唔——!?”
怪物向后退去。
在那之前我已经将该做的事情结束了。
在那个人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被斩断之前,已经被回转的刀刃刺入了心脏。
——当然,那里正是那个人的“点”。
……细想之下。
三次这个极限是我自身设定出来的,如果那家伙真是我的死的话,那我就应该毫无抵抗的余地。
然而我超越了极限。
所以,那个人也不过是凭依着我所抱持的死之具现的虚像而已。
然后微妙地互相抗衡的一击使我的印象逐渐弱化,最终便造就了这个愚蠢的三流的局面。
“为——什么。”
“……哼。哪有什么为什么。”
逐渐消失了。纵然不过是一时的存在,死也终究消失了。
“很简单。——真正的死,不是你这个样子。”
……这也是一种讽刺。
因为正是我所描绘的无法胜过的死的印象,才造就了自己无法与那只红色的眼睛相抗衡的局面。
“……你消失吧。如果真要和那个人交战的话,也并不应该在这里。听好了,不要再次以这个身影出现在世界上……!”
短刀飞舞。
几道闪光之后,那个人,化作碎块然后消失了。
“——嗯。”
身体猛然倒在地上。
“好痛……说起来,我已经没有肚子了。”
这样的伤与其等到清晨来回复,不如死一遍来回复要快一些。
“……真是软弱啊。最近总是这样。”
向着无人的虚空发着牢骚。
……也罢,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还是应该先做一些应急处置,总之排除掉“死”的可能。
在视界的一角,是摇摇晃晃起身并慢慢走近的黑猫的身影。
……看吧,这样就解决了。
这个世界不会继续被毁坏,之后只要和这个孩子谈谈,一切就都结束了。
“————”
啊啊,不过现在似乎没法好好说话。
所以,总之明天再会。
在你所居住的那个地方,一同高呼万岁不是也不错吗——
VIII真实
——就这样我毫不厌倦地做着梦。
安稳的清晨。
温柔的阳光和吹动窗帘的风。
在白色而清洁的病房中,无忧无虑地熟睡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真是的。对我的辛苦毫不知情,竟然睡得如此香甜。
虽然很想一拳打过去,不过若是被人看到我在殴打自己的话,只怕要更迟一些才能离开医院。
在此还是忍住要说的话,老老实实等待为好。
——啊啊,不过太好了。伤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嗯,头上缠的绷带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也许被缝了几针,不过身上找不到手术的痕迹。总之只是秋叶那家伙小题大做地准备了一间单人病房而已。
……所以,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
远野志贵很快便会醒过来。
既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故,也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因此,那个死之具现从一开始就不足为怪。
——所以说,这样才奇怪不是吗。
是的,非常奇怪。
既然远野志贵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原本也就不应该出现什么死之具现才是啊——
做了一个异于寻常的梦。
一切,已然支离破碎。
是异常快乐的梦境。
还是异常可怖的梦境。
就连这一点也无从确认。
杂乱无章的梦——
几乎要融化在白色之中,中庭漫溢着光。
安稳且耀眼的清晨风景。
“嗯~~~~!”
不由得深了一个懒腰,长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存在阴影。
恶梦也好死的气息也好都消失无踪的平和生活。
这才是完美的,如同梦境一般的,没有尽头的幸福时光。
“——不过。”
究竟,我能否如此安稳地继续做着梦吗?
因为,这是日常。
所谓的梦应该是更为奇拔的东西。如果我做梦的话,一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展开。
……如此安稳,与日常毫无二致的梦,似乎也并不怎么值得纪念。
“——唷。”
感觉到背后的气息而转过身去。
——在几乎令人融化的清晨阳光之下。
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孩子优雅地伫立着。
“…………”
“早上好。我想只要来这里就能见到你。”
“…………”
女孩子没有回应,用眺望远方一般的眼神凝视着我。
……果然还没有精神。
明明死之具现已经消失了,不过那种应急处置似乎还是没有帮上她什么忙。
“是呢,就不要再磨磨蹭蹭了。总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可以吗。”
“…………”
女孩子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
“谢谢。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梦里面对吧?同样的一天不断重复也好,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事情也好,实际上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同时又内包着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的箱庭。
所以,像一天这样的概念加以无视也无所谓。因为一切皆有可能发生,所以预先体验也有可能,尚未体验也有可能。
即便如此依然创设出清晨和夜晚这一境界来,果然还是为了尽量忠实于客观世界。”
“…………”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生气。反而应该感谢你。在这里的时间我非常快乐。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一如往常般醒来,啊啊,今天的梦真快乐……这样高兴的。就这一点来说,你也许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梦魔。”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不满哟。尽管从其他人每天的梦中抽取出来一些成分,不过对于主观的我来说可是相当的混乱。在开始的时候还产生了是否会被封闭在这里之类的不安呢,稍微有一点说明不就更好了吗?”
她送过抗议的眼神。
“…………”
啊,着急了着急了。
很好很好,尽管我今后也许会对捉弄她的行为上瘾,不过在该生气的时候还是要生气为好。
“你反省的话这件事情就不多过问了。……也罢,我也并非猜不出你保密的理由。”
“…………”
“我知道的。我身为这个梦的主观,不停地做着梦的理由,是因为现实中的远野志贵受伤了不是吗?
……嗯,我想大致是这么回事。
遭遇了什么事故的我,总之被送进了医院。然后呢,不知是否由于过去的后遗症,反正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担心我的阿尔凯特派你来避免我精神上的死亡——怎么样,是这么回事吗?”
“…………”
唔,满怀深意的沉默。
是猜中了还是没猜中呢,稍微有些没自信啊。
“……继续说吧。
就这样,沉眠的远野志贵就在梦的世界中逍遥自在,其间,在现实中的治疗早已完成了。
尽管这不过是臆测吧。我受的伤,实际上不是早就治好了吗?所以我也已经无法再继续做这个梦了。”
“…………”
你已经注意到了啊,她的眼神这样说道。
“嗯。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应该会注意到的。”
——并且还注意到。
为了维持这个梦而不断奔走的你,不久也将像梦一样消失了。
“…………”
她微微低下头去。
……漫长的沉默。
正当我开始考虑究竟要等待多久的时候,她用凛然的目光望向我。
“醒过来吧。”
她用毫无感情的眼神如此说道。
……孤独一人。用与眺望远方风景时期毫无二致的眼神,无声地宣告着别离。
“————”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确信了。
……她并没有发觉。
我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醒来。
因为,这并不是远野志贵所做的梦。
在这里任何人都是演员,恶梦说道。
其中唯一能够解释以我为主观的理由,那一定是因为我只能与自身交流。
然而,如此珍视这平凡的生活,而将其如无际的憧憬般构筑起来的人并不是我。
“……是吗。就连这种事情,都未能注意到。”
你,一直是孤身一人吗。
我走近前去。
她没有逃开,只是仰视着我。
我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说道。
“——你错了。这里,并不是我的梦境。”
“…………?”
她很不可思议似的侧了侧头。
……不错。
这个世界会濒临灭亡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原本就没有生命危险的远野志贵的梦的话,世界不可能发生濒临灭亡的事件。
……从一开始,濒临死亡的人就只有一个。
在临死之前所做的最后一个梦。
“这里一定是,你所始终向往的世界。”
真的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你最珍视的梦不是吗。”
孤独的小猫眼中的,平凡无奇的日常。
“————”
她呆呆地伫立着。
……嘴唇静静地颤动着。
我的,梦。
如同恐惧一般,又如同不敢相信一般,静静地颤抖。
她只是呆然地重复着这句话而已。
“…………”
她一定是通过阿尔凯特来眺望着我们的日常。
只是懒懒地,满怀着喜怒哀乐却又连自己也不明白那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地,眺望着。
和他人谈话,和他人接触。
尽管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是,盼望着能够这样去做。
……如同被抚摸的小猫感受不到愉悦这层意义,只是想要一直被抚摸下去一样。
——然而,对于她来说就连这个理由也没有。
所以无论如何盼望也只是远远的眺望而已。
如同在久远的过去,她的主人一般。
孤独的老人,一味远远眺望着世界而生存,却在最后教给了她接触的温暖。
她只是远远的眺望。
未能融入其中,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温暖,少女只是远远眺望着他人的幸福。
“————”
这一切,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跪下,温柔地拥抱她。
“已经够了。”
用力地,然而又称不上束缚地,静静地拥抱着她。
“至今为止一直很寂寞吧。所以,你可以融进来的。”
我轻触她的额头,说道。
“…………”
她第一次惊讶地扬起脸来。
就如同长年的咒缚被解开一般,泪水,静静滑过了她的脸颊。
“…………”
纤细的手指颤抖着靠近。
少女带着一行清泪,如同依偎一般拥抱着我。
谢谢。
无声地,小猫低鸣一般重复着这句话。
“……傻瓜。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在伤愈之前一直守护着我不是吗,所以我也要道谢。
……虽然很不可靠,不过如果我能够帮上忙的话。”
我放开少女,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红的血液滴落。
“我希望能够来帮助你。这种东西如果有用的话要多少都有。”
“…………”
我伸出被血染红的手指。
她显得有些慌张,似乎很不安似的迷茫着。
“我知道的,这就是所谓的契约吧。如果阿尔凯特那家伙不能帮助你的话,我来与你缔结契约。”
“…………”
少女沉醉般叹出一口气来。
——她很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然后慢慢地舔舐着我伸出的手指。
“哎……!”
我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指。
“等、等一下,刚才怎么感觉非常冷……!”
“…………”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起来。
然后,在与我保持了一定距离之后回过身来。
扬起衣裾,优雅地施了一礼。
“啊……这样契约就完成了?”
“…………”
少女再次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你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吧?”
“…………”
少女点点头,望向天空。
我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天空。
那是前所未见的晴空。
让人不禁为之心夺的蔚蓝,仿佛映出了她的心境。
——然后。
惯常的眩晕。
“啊——等一下……!莫非已经要醒过来了吗!?”
没有回答
只有眩晕强烈起来。
“——也罢,这也无所谓,不过。”
要清醒过来的话确实是快一点为好。
只是,在那之前——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吧。”
是的。
我想从她自己,而不是他人的口中问出那个名字。
作为这个梦存在过的证明。
来问出从此将作为家人的她的名字。
——然后是一片白色。
视界中断了,这一次陷入的是真正的睡眠。
在此之前。
我看到了她开玩笑般吐出舌头,留下那两个字的身影。
——万有与全无。
这里并不是终点。
再一次回到最初,去迎接真正的觉醒吧。
在梦中出现的所有人一定正等待在那里,最后,在这个梦中相识的那个孩子的身影也会出现吧——
IX因果
醒来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深呼吸的时候,看到窗外有一只纯黑色的乌鸦。
振奋了一下精神向着学校走去,在熟惯的路途上与一辆灵柩车擦身而过。
——天空,晴朗得令人目眩。
强烈的阳光烧灼着肌肤。
干爽的风拂过微汗的身体。
白色的热气蒸腾在柏油路上。
茂密的树木在路面投下斑驳的阴影。
种种情状,似乎是在宣告着夏天即将来到这里。
夏天的预兆已然迫近。
回忆起去年的酷暑而感到厌烦,然而却又期待着有趣的事情发生。每年皆是如此。
挥去额上浮现出的汗滴,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只有眩目的太阳在燃烧。
学校很快就要放假,看来不得不抓紧时间去计划暑假的安排了。
光阴如梭,想要充分享受这唯一的夏天的话,从现在起就要准备周全。
——那么。
让人窒息的炎夏,今年也已近在眼前了——
“总是幻想些无聊的事情,却完全没有为夏天订立一个计划,这才是远野志贵的本色。”
边伸懒腰边发着无用的牢骚。
虽说暑假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也确实打不起精神来做些什么。
“暑假啊……今年似乎也会很热吧。”
强忍着伸懒腰的欲望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总之要说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事情,也不过是趁着今天的好心情晒晒被子这种程度的事情罢了。
……真是的,面临着学生必经的考验却如此怠惰。这就是连日来准备考试以致丧失了游玩乐趣的证据。
“——也罢,再怎么说今天也该结束了!”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剩下的科目也不过两科。
只要渡过这最后的关口,明天就能够闲适地晒被子了。
来到了必经的十字路口。
忽然,随着强烈的刹车声,一辆卡车冲入了我的视野。
“————”
卡车的前方并没有人存在。
在没有交通信号灯的地方,卡车拼尽了全力来刹车。
“————”
在考虑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之前,身体先对危险做出了反应。
脚动起来。
正要如往常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到卡车前面的那一瞬间。
“早上好,志贵——!”
耳边传来了精神得不合时宜的招呼。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尖锐的刹车音响起。
卡车滑过路面。
在前方。
有一只惊得一动不动,小小的小猫身影。
“————!”
拼命地跑上前去。
抱起吓呆的小猫,在与迫至近前的卡车相撞之前——
用尽力气,猛蹬水泥路面。
那应该是很勉强的一次跳跃。
怀中抱着小猫,如同橄榄球选手一般向着路边扑去。
然后视界便摇曳起来。
……并不是做什么事情都应该用尽全力。
如此勉强的跳跃,使我以过猛的势头撞上了路边的水泥墙。
而且是头部,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护身的反应。
“志贵,你在做什么啊……!”
愤怒中带着慌张,那是阿尔凯特的声音。
意识就此淡薄下去。
能够感受到额头流下的鲜血。
“…………”
嗯,这样一来要缝上多少针呢。冷静地判断着,随后意识便断绝了。
啊啊,是了是了。
没有护身的理由,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怀中还抱着那只小猫。
X终幕
——就这样。
我从漫长的梦中醒来。
首先想到的事情是阳光过于强烈。
其次想到的事情,是再一次迎来了清晨。
“——好热。”
是由于从窗口射入的阳光吧,额上微微有些发汗。
即使如此,这种热度也并不会使人感到不快,反而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忽然,门外传来人的气息。
门把手转动起来,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啊,醒过来了。”
打开门,阿尔凯特若无其事地说道。
“哟,早上好。”
故意和阿尔凯特作对,我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着招呼。
“…………”
阿尔凯特微微有些不满的样子。
“早上好,志贵。看样子你回复得不错呢。”
果然,还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回应我。
这便是现实。
看到这家伙的举动,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般恍惚起来。
“——哈。”
“唔。有什么好笑的,志贵。你还有其它话应该说吧?真是的,毫不在意我的辛苦,光顾着自己舒舒服服地睡觉。”
“是吗。说起来,我大概睡了多长时间。”
“嗯,大概三天左右吧。明明没受什么伤却就是不肯醒过来,妹妹的废话真是太多了。”
“……啊啊,是吗。阿尔凯特不太可能给我安排医院呢。这么说那之后你和秋叶联系过了?”
“没有啊。把志贵送到医院的是那辆车的司机,妹妹没人叫就自己跑来了。”
“——唔。这么说,之后还是有不少说教了。”
我长叹一口气,将手放在额头上。
……头上一圈圈缠着绷带。
一想到自己连睡了三天,身体立刻便感觉到疲倦,软得动弹不得。
实际上,现在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并不适合谈话。
“不好意思,阿尔凯特。帮我拿杯水来好吗。”
“好好。啊,还要顺便把你醒了的事情告诉妹妹,可能要多花点时间。”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渴,不用着急不用着慌不用给人添麻烦,慢慢走好。”
“唔。明明还没完全清醒,嘴巴却是一样尖刻。”
“啊啊,只对你一个人,我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清醒。”
“————”
哦,莫不是起到了什么意外的效果,阿尔凯特老老实实地去准备饮料了。
“——哈啊。”
忽然,意识朦胧起来。
时钟的指针变得模模糊糊的。
也许是沉睡的后遗症吧,感受时间的机能被麻痹了。
证据,是什么呢。
“真是的,还是一样让人不敢放松呢,远野君。偶尔你也替总在担心的我想想啊。”
希耶尔前辈放心地呼出一口起来。
“说起来,远野君,真是太好了呢。虽然因为受伤没有参加期末考试,不过据说只要暑假里接受补习的话就会从宽处理哟。”
“……呜哇。这不会是前辈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吧。”
“哦哦。看起来睡眼惺忪的,直感还是很敏锐么,远野君。”
开这种恶魔一般玩笑的希耶尔前辈也是。
“哥哥,身体怎么样……?”
秋叶不安地问道。并且还在我眼前不停挥手。
“……是吗,看样子应该可以放心了。医生说只要醒过来就可以退院了,所以赶紧去办退院手续吧。留在这里的话有太多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啊啊,是呢。早点回去宅邸也好。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哥哥,有什么非做不可事情吗?”
“这个嘛,是了。首先要回去晒被子。”
这么好的天气可不能浪费吧,我教导着秋叶。
似乎不太能够接受这种回答,不过秋叶毕竟还是离开了病房。
“早安,志贵。有什么吩咐吗?”
琥珀比阿尔凯特还要平静,一如往常。
“……是呢,想赶紧回宅邸去尝尝琥珀的料理呢。三天来只靠输液维持,身体急需补充食物呢。”
主要是肉。而且是烧肉。无论如何先要大吃一顿。
“我明白了。不过太重的东西可不行哟,志贵。那样很容易闹病的,所以就选一些软的食物好了。那个,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嗯。
要说软一些,容易入口,想吃的东西——
“梅子三明治。”
“啊?”
“我想吃夹有梅干的三明治,可以吗。”
“————”
琥珀微微考虑了一下。
“好吧,那我就尽全力来试试看吧。”
带着爽朗的笑容回答道。
“——志贵少爷,您醒过来了呢。”
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翡翠抚着自己的胸口。
……说起来,来医院还穿着这身侍女服是怎么回事。
“——哟。”
想要打招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似乎还没有回复到能够独自行动的状态。
“志贵少爷……?那个,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回复吗……?”
“嗯……哪里,只是突然有点头晕,不要紧的。反正连续睡了三天,身体状况不至于很差。不过是肌肉长时间没有使用而已,很快就能回复。”
“啊——这样的话,就能够参加夏祭了吧?”
声音中充满期待。
……夏祭——啊啊,神社惯例的祭典就快要举行了吗。
秋叶她们从来没有去过,所以今年我便试着邀请她们。
“啊啊。在那之前我会恢复得好好的。”
“——太好了。我和姐姐都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呢。”
是的,还有平常不苟言笑,然而笑起来却无比温柔的翡翠也是。
已经无从分辨之后来的都是什么人了,头脑依然沉醉在梦境的余韵之中。
“唔——”
这可不行啊,我轻叩自己的头。
夏天已经迫近了。
阳光越来越热,生活也越来越忙碌。
所以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发呆,现在就应该起身吧。
“哎?妹妹她们已经回去了?”
阿尔凯特两手抱着一堆果汁回来了。
“啊啊,还有不少手续要办。嗯,大概还能在这里留一小时左右吧。”
“是吗。那么我也先回去好了。白天出外太消耗体力。”
“你在说什么呢。从今天起可是越来越热,这种程度怎么也得忍住啊。那个,到了夏天我可是会带着你各处去逛的。”
果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背过脸低声说道。
“——是呢。我期待着,志贵。”
仍然很平淡地回答着,阿尔凯特向着屋门走去。
阿尔凯特,我向着她的背影唤道。
“什么?”
“——担心了吗?”
我想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阿尔凯特丝毫没有考虑,却从心底说道。
“嗯,担心了!”
她笑起来。
白色的窗帘飘动着。
“——那么。”
我再度独处,目光转向从方才起就一直望着我的她。
“总之,以上就是大概的情形。”
窗边的架子上。
在温暖的阳光下蜷成一团的黑猫微微点了点头。
“从我被送到这里以来就一直在那里呢。竟然没有被护士发现。”
不,没有可能会被发现呢。
因为就连秋叶和前辈都没有注意到,甚至阿尔凯特也没有注意到也说不定。
“——说起来,那里不热吗?
我已经不要紧了,你先回去宅邸也无妨。”
确实她很中意中庭的椅子下面。
黑猫淡淡地抬起头来,伸出前爪打开了窗户。还真是灵巧。
“再见。之后再见面吧。”
黑猫没有点头,从窗户跃了出去。
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种冷漠也算是一种优点吧。
“——哈啊。还是一如往常呢,莲。”
我望向她跃出后的窗外。
——阳光为四外染上白色。
仿佛在灼烧着肌肤。
秋天还很早。
她跃出了始终眺望着的世界,迎来了恐怕是第一次的夏天。
“——好热。”
我拭去额上浮出的微汗。
窗外的阳光如同霞雾一般,水泥路面吐出的阳炎在摇曳着。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起身了!”
勉强动着还没有完全回复的手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脊骨咔咔地响着。
这种痛楚如同宣告现在的开始一般,让人心情愉快。
日历已经指向了八月。
今年也要打起精神,不能输给无限酷热的季节。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似乎没有什么慵懒的理由。
“——啊啊,今年似乎会特别忙碌。”
一边运动着松弛下来的手足,一边仰望蔚蓝蔚蓝的天空。
窗外朵朵白云。
在短暂的睡眠之中,唯有一次的炎夏已经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