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采石矶

在受了高宗皇帝的命令之后,子温等人出阵了!他本是文官,但文官参战在宋的历史上并不少见。而且他的文官生涯是在父亲引退之后才开始的,他的少年时代本来就是在战场上度过的。而在《说岳通俗演义》中,“文武全才的韩公子”指的就是子温。

而当离家之时,当然必须要与妻子别离,关于子温的妻子,在《宋史·韩彦直传》中并没有记述。一般的正史虽有公职人员的记录,但对其私生活则不会有什么记述。

比较有特别记述的是梁红玉,她和孩子一同先到了杭州临安府,由虞允文的引见,见到了皇太子。不过,也不是立刻就见到,因为和虞允文再见的子温当时为了江淮军的再编成可是忙昏了头。

江淮军指的是“长江、淮河下游方面军”,也是对金防卫战的总兵力。

子温是江淮军的副参谋,虞允文是参谋。总帅则是叶义问。叶是一名科举出身的文官,个性刚直,曾举发秦桧残党的暗中活动,也曾到金国出使过,观察当地的土木工事及运输等,正确地预测了金军的人侵。

不过,他对军事可说是一窍不通,连基础的军事用语也不知道,遭到兵士和民众的冷笑。不过,这并不是叶义问的问题,而应该是任命他的高宗的责任。

在就任的同时,叶义问也在江北展开军事的部署。指挥官是刘倚和王权两位将军,他命令两人对渡过淮河的金军正面攻击。王权本来是韩世忠的手下,他在做了抗议之后,再度接到命令,才不得不以两万兵士与六十万的金军战斗,结果,一战而被驱散,只差没有全灭地逃回来。至于“神机武略”的刘倚,则无视叶义问无谋的命令,不战而退,从扬州渡江而回。

“真是的,只是退却的话,未免太没有意思了!”

白髯的刘倚命侍从取来文房四宝,只不过他没有用纸,而是大笔一挥,在扬州府厅的白色墙壁上写下了六个大字:

完颜亮死于此

这对金军可是相当不吉的预言,看来,精于易占和五行的刘倚己经预知了完颜亮的败死。

“刘倚、王权两将军不敌金军的侵攻而撤退,宋长江以北的领土尽失!”

这虽是金军夸大的宣传,但这分报导也席卷了宋的朝野。

江北的居民舍弃了自己的家园,乘着舟船渡过长江逃至江南,也有从陆路往长江上游逃亡的;至于江南的民众,也受到动摇而准备逃往更南的地方。朝廷方面也动摇了。

“刘信叔竟然不战而退,看来,吴唐卿(吴磷)评其无英雄气概是对的!”

强硬论的张浚不由叹息,但他并未替刘倚做任何的辩护。

“果然不行,看来得要准备船只了!”

在杭州临安府中自言自语的正是高宗皇帝,他害怕会重蹈父亲徽宗和兄长钦宗的覆辙,就连现在他都像是要逃到港口去一般去地急忙起立。

但他的衣袖被张浚抓住。

“千万不能逃呀,陛下!您加果逃走的话,国家就瓦解了,还不如您御驾亲征,向金贼显示帝威!”

既不怕金军、之前也一直和秦桧唱反调的张浚,在危急的时候,态度当然和准备逃走的高宗不同,高宗无法反对他,只是口中一开一合……

这时,皇太子毅然地从座位上站起:

“张浚说得极是!陛下将会御驾亲征,而吾即为先驱!”

皇太子的话感动了年老的张浚,他拜跪在地,由皇太子将他扶起。

至于失去了主导权的高宗,则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依据张浚和叶义问的协议,前线的指挥官有了新的调动。将江北之地让予金的刘椅和王权被撤换,接替刘椅的为成闵,接替王权的则为李显忠。只不过,在两人尚未到达前线之前,叶义问就接下了原刘椅和王权军队的指挥权。

这分人事变动严重伤害了老英雄刘倚的矜待,他在战略上的撤退竟被评为“老衰、无能”,会受伤也是当然的。而且,叶义问居然还将刘倚的军队收去自行指挥,更是另一层打击,结果,十月时,刘倚就躺上了病床。

虞允文和子温前去探病,刘倚只是无力地笑着,他右手抓着虞允文,左手抓着子温:

“巳经没有我出场的地方了!我为朝廷养兵三十年,最后的大功却得归于儒生,而我这无力的老兵就只有羞耻而死了!”

他俩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有请他好好养病。

虽对刘倚的卧病感到遗憾,但子温对金的战争却有很好的展望,他预测完颜亮带大军南下之时,北方一定会发生什么异变,他想起了五年前的事……

“虽然我不能够给你什么约定,但金国和宋国一样不希望兴起无谓的战争,渴望和平的心,女真族是不会输给汉族的。”

在燕京赵王府中,完颜雍是这么跟子温说的。

“那么,对于憎恶暴君这一点,您又觉得如何呢?”

雍苦笑回答,其实爱什么、憎什么,不管是江南还是河北都是相同的。

平安回国之后,子温被问起他受了谁的帮助?但他绝不能将完颜雍、阿什替和黑蛮龙的名字说出,免得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即使是对高宗,他也只回答“臣也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其实派遣你到北方,除了虞允文之外,也是建王的提案,他一直要我注意全国的暴君,烦都烦死了!”

建王指的正是皇太子,姓赵,名最初为伯琼,之后改名摄,而在即位前又改名眷,字元永,也就是之后的孝宗皇帝。

本来高宗最初的太子在幼年时即病故,之后,高宗一直没有生下男儿。而在金军侵人所引起的动乱中,皇族大多已死去,或是行踪不明。为了不让皇统失传,高宗开始着手寻找残余的皇族,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太祖皇帝的第七代子孙。

高宗本身是太祖之弟太宗皇帝的第六代子孙,虽为同族没错,但血缘却是相当遥远了!历代宋王朝的王座均是太宗的血统独占,太祖的子孙则无缘一触,如今,终于回到历史的大道上了。

孝宗皇帝被后世称为南宋最贤明的君主,高宗也算是选对了后继者。只不过,在《宋史》上被记为“聪明英毅”的皇太子,当然会遭秦桧猜忌,所以,一直到秦桧死后,他都只是普安郡王,而不是正式的皇太子。皇太子也很忌恨秦桧,而亲岳飞及韩世忠,在他即位成为孝宗皇帝后,便替岳飞恢复了名誉。

只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在绍兴三十一年的十月半,皇太子随张浚、虞允文、子温等一同从杭州临安府来到了建康府,而这也是将朝廷主战的意思告知天下的意思。

十月末,在建康府厅中举行的宋军出阵宴里,皇太子也临席了。

由于皇太子和张浚都喜欢朴实,因此宴席中并没有一大堆的山珍海味,大宴要等胜利之后是理由之一,另一则是六十万的金军已经来到了长江北岸,和宋军之间只隔了长江之水而已。只是,长江的水流幅宽八里(四点四公里),是一道不容易渡过的的巨大水流城壁,全军如果不是齐聚了六十万大军可以渡江的军船之前,是不会实行渡河作战的。

在绍兴三十一年时,宋主要人物的年龄如下:高宗皇帝五十五岁,皇太子三十五岁,张浚六十六岁,刘倚六十四岁,李显忠五十二岁,杨沂中六十岁,吴磷六十岁,成闵六十八岁,第一线的将军们都已有相当的高龄了。

梁红玉六十四岁,子温三十四岁,虞允文的年龄虽然不明,但大概不出于四十岁左右。

梁红玉由于亡夫韩世忠和她自身的武勋,受有“杨国夫人”的称号,列席的文武官均对她有相当的敬意。

皇太子当然也对这名银发妇人投以相当的敬意,他先将子温招至跟前对他说:

“杨国夫人的盛名,即使如我这样的一个书生也了然于心。”

这一句话,让梁红玉当场跳起了剑舞。舞着剑的梁红玉,让人几乎看不出她是个超过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衣袖飘飘,剑气动人,呼吸、步伐都没有一丝紊乱,流利的动作一瞬也未停止,让在座的人全都感叹不已。

她一面舞着,一面还大声地唱起词:

怒发冲冠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英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子温愕然地望着母亲,他很清楚这壮烈的歌词作者是谁,其他人可能是不知道,或者是已经忘记了,只是继续听着。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憾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梁红玉舞罢行了一礼,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能够出声。

“很好!很好!”

拍手的正是皇太子,接着满座也跟着拍起手。唯一没拍手的就是子温,他的手心惨出冷汗。等着终将到来的事情。

在拍手叫好之后。皇太子问:

“这首词是杨国夫人所作的吗?”

“不!是其他人所作。”

“那么,作者是……?”

“姓岳,名飞,字鹏举。”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停了!岳飞这个大罪人的名誉至今尚未回复,而梁红玉居然敢在皇太子面前唱他作的词,未免太大胆了!文武官们都看着她。

不过,梁红玉并非胆大元谋,她既能和丈夫一同指挥四万将兵及经营军团,当然知道要有胜算。秦桧的死、金军的进攻、张浚的复归……事态的全部都指向一个方向,他知道皇太子总有一天会起来,而要回复岳飞的名誉,一偿亡夫的遗愿就要趁此时,至少她是这么确定的。

皇太子微笑地抬起脸,他向列席的文武官员说:

“我期待诸君能够一雪靖康之耻!现在就要靠各位的功劳以朝天阙了!”

他引用了岳飞的词。要一雪靖康之耻,就是要替三十几年前被金军所虏的徽宗和钦宗报仇。而朝天阙就是说参上朝廷之意。于是列座的大臣和将军便了解这名皇太子在即位后,是一定会回复岳飞的名誉的。

“黑蛮龙说过近日金国的真天子即将登场,看来本朝也是如此。真是谢天谢地,你爹也能够安心了!”归席的梁红玉这么低声向子温说道。

※※※

翌日,子温和虞允文一同领着兵士从建康府出发,梁红玉则留在皇太子的跟前。而出战时子温的“夫战勇气也”的军旗,则是梁红玉所刺绣的作品。

另一边,长江北岸的全军阵营正因胜利而沸腾。不过,完颜亮及将军们则高兴不起来,就算前面胜利了,但后方的不安则未减。

前年开始的契丹大叛乱依然持续着。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赌民族存亡的叛乱。起因是完颜亮将契丹族的壮丁全部征去作为伐宋军的根基,因而使不满和不安爆发。就像是干野中所放的火一样,叛乱一举蔓延,万里长城之北有一举脱离中央政府统制之虞。

为此,亮令白彦恭、结石烈志宁、完颜采英等前往镇压叛乱,战果却一直不彰。

此外,宫廷中还发生了惨剧,那就是劝谏伐宋的皇太后为亮所杀。

她并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亮的父亲大太子宗干的正妻,因而受有皇太后的称号。被杀的皇太后迅速地在宫中火葬,遗骨被放流于河中。同时,随着皇太后还有十数名的侍女同时被杀。

劝谏伐宋的延臣也一一被杀,如萧秃刺、斡卢保、外散师恭、萧脱、萧怀忠等人皆是,其中还有被灭族的。宰相张浩并没有被杀,毕竟他对金的国政有很大的帮助,不过他也被打了不少杖。以半生半死的状态从宫中被运出去。

反对伐宋的行动在宫廷外更为激烈,军队中的兵员相继脱逃,有单独逃脱的,也有以千人为单位堂堂举旗离开的。当伐宋的大军往南前进时,脱逃者则往相反的方向而行,他们昂然地宣言:

“我们要往东京迎立新天子!”

也就是说,要推举在东京留守的完颜雍为新皇帝,于是,廷臣们认为目前不是伐宋的好时机。而亮则放话:

“余可不是软弱的宋人,余可是会因言论而杀士大夫的!”

于是谁也不说话了。

亮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威严会让廷臣们害怕,他就觉得满快乐的。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是廷臣们放弃了亮。这一点亮并不知道,外人都清楚的很。

亮对汉文化的倾倒似乎尽表于甲胄之上,他的甲胄几乎完全看不出女真族的风格,而是像中国天子亲征时的绢战袍和白银的甲胄。上面还有以红玉为双眼的龙形雕刻。

亮如能征宋成功的话,他即能以北方民族的王者而支配中国的全土,成为历史上的英雄。这华丽的样子早已在亮的脑海中描写了不知多少次,而且还是极瑰丽的彩色。

老将刘倚的沉静作战大概可说是成功的吧!轻而易举地到达长江北岸的完颜亮,早就以胜利者自居,江南仿佛早就是他的囊中物。

就算万一东京的雍真的叛变的话,他也不害怕,只要反转六十万大军,马上就可以将他击毙。

这时指挥六十万金军的主要将军有完颜昂、李通、乌延蒲卢泽、徒单贞、徒单永年、完颜元宜、苏保衡、许霖、蒲察斡论等,不只是兵士,连指挥官们都是由女真族、汉族、契丹族等混成的。

亮虽醉心于中国文化,在行政和文化上重汉族,但在军事上则重契丹族,因而契丹族的弹压、叛乱自是惹他懊恼。像完颜元宜本是辽的贵族,之所以会和金的皇族同姓完颜,那都是完颜亮所赐的。

“他们应该点出我才是!”

亮深信如此。他对别人对于自己的怨总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宋的吴磷率领十万兵士越过奏岭,对京兆府造成了威胁,请送援兵前来!”

急报是金军的司令官徒单合喜发出的。他正式的官职为西蜀道行营兵马都统制,和副将张中彦一同向四川方面进击,由于宋的主战力集中在长江下游,因此,他们原想趁机侵入四川,没想到吴磷竟然主动出击。而这自是依梁红玉、子温和吴磷的会谈而立下的作战行动。

吴磷的目标京兆府,就是唐代的国都长安,只要将它攻下,西方的广大领土即尽失。因此亮分出了十万军队急赶往京兆府。

另一方面,在建康府附近到达长江南岸的虞允文和子温,则正遭到危机……

依《宋史·虞允文传》所言:

“我师三五里散、出农束甲坐邀旁,旨权败兵也。”

是说我方的兵士已经完全无队列,或三人、或五人地做坐路旁,连马匹的投、身上的甲胄全都解了下来,而他们正是王权部队的残兵。

虞允文虽想等李显忠的到来,但又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和子温一同命令麾下全军出动。正当他穿好甲胄要跨上马时,朝廷的一名文官开口了:

“你们的任务只是犒赏官兵,不能直接指挥军队,到时追究责任可就麻烦了!”

“如果国家灭亡的话,那连这究责任的人都没有了!”虞允文回答。

不久,从金军的势力范围脱困的密探来到了虞允文跟前,报告了如下的事项:

金军已在长江北岸筑起了高台,上有四支军旗,就如表示天子所在的黄色屋顶一般,而似为完颜亮的人物就穿着奢华的甲胃坐于其中。看来,近日即将大举渡江,他们连“最初渡江成功者赏黄全一两”的布告都贴出来了。

“才黄金一两,真是吝啬呀!”

子温苦笑道,虞允文也有同感。

“看来他似乎在女人身上花太多钱了!”

这并不是子温的偏见,因为在金的阵营中确实有不少人对亮的吝啬有所抱怨。一名叫萧这巴的士官就说:“即使我们这么辛苦。江南的美女和财宝最后还不都是被皇帝独占了!”听的人皆点头称是。

这时密探回报,金军的实际数量约四十万;而在宋军这边,虞允文和子温手下则只有一万八千。另据《宋史》记载,金军的马匹数还达兵士的两倍,这也许有些夸大,但较宋军为多则是事实,数十万头的马匹掀起漫天的沙尘,连冬阳都被遮住了。

“六十万的兵员减为四十万,其中有十万是转进四川方面……”密探接着又报告了其他事项,那就是,金军在渡过淮河之后,立刻分了十万兵往东海岸出击。这让虞允文和子温不由抱手苦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金军建国以来,首次建立了大规模的水军之事确实已知,难道……

这十万兵士就是要从东方海上一举南下冲入杭州临安府吗?事关重大,必须再继续调查才行!

另外,他们还有其他要担心的——

“似乎集结了超过预定以上的兵力呢,子温殿下!无计划的增员只会造成粮食不足而已呀!”

“那要如何因应呢?”

“如果粮食不足的话,是不可能获胜的!这真是困难了。”

虞允文是个奇特的人,当事情愈紧急的时候,他的表情反而愈弛缓。

南方的援军已经依次到达建康府并出发,总数大约二十万。之前,虞允文曾对高宗估计“可动员的兵力约有十八万”,如今虽然超过,但却不见得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最初到达的是成闵。这位韩世忠生前的手下大将,如今已眉须皆白,秃着头但身体依然健庄,他一见到子温,立刻发着如咆哮般的欢声将他抱住:

“能够和韩公子一同与金军战斗,正是武人的心愿,我等一定会将完颜亮的头颅取下,让地下的韩元帅高兴一下!”

成闵老泪纵横,他本来就是很烈性的人,到老更是感情不安定。

在这一次的出征中,为了能够早日赶到前线,他在豪雨之中依然强制行军,导致深水的河中出现场死者;而被雨打后发烧的兵士依然被强求行军,导致病死者也出现。对此抗议的兵士则被斩首,好不容易才到达前线的这支军队,因疲劳和饥饿可说是完全不具立即的战力。另外,成闵的十一位儿子也全部随着老父一同上阵,长男四十一岁、么儿二十二岁,在一一替子温介绍后,子温还是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在聚集的兵士之前,虞允文演说着:

“建立金国的那些宿将们,加今已完全不在世上了!金国主暴虐而不受信望,出兵最忌无名之师,今日的金军早已不是昔日的金军,他们充满了弱点……”

在这样的场合中,就不用把“其实我方也有一些困难”之类的废话给搬出来了。

“而且,这一回的战役,是金不单单方面地破坏了十九年前成立的和约,背盟被约之罪,天理难容,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我天前,我朝必胜!”

虞允文演说结束时,一瞬间欢声直达云霄,土气相当高昂。子温心想,金国主的暴政,宋人大多有所知,如果不在长江要害阻挡全军的话,以后国土被夺、妻儿被杀、家园被毁……就如以前的抗金义勇兵同样,他们全都有必死保卫的决心。

在演说结束的虞允文眼前送上了一封书状,那是被解任的将军王权之物,原来完额亮送来函劝王权带着属下兵力降伏金军。

“哎呀呀,金主的情报似乎大迟了些!”

虞允文笑了笑,但立刻回复了表情,他在和子温讨论过后提笔写了一篇文章,命使者送至金军之大本营:

“我军的王权已经更迭,李显忠为其后任,相信您也知道,他正是四太子宗弼殿下赏赞其武勇的人物。我方将在采石矶衷心欢迎陛下前来一决胜负。”

完颜亮看完自然大怒,以臣下的身份竟要与大金国天子一决雌雄,真是太自大了!连老练的刘倚都不战而退,你要拿什么来决胜负!

好吧,就让我将宋军击灭吧!

虞允文的挑拨完全成功了!完颜亮命金军全军渡河,完全无视先前的作战策略,准备从正面强行渡河了!

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采石矶之战就这样开始了!

这是一个在建康府附近,长江南岸的地名,如金军在此上陆确保了桥头堡的话,第二天建康府就会完全在金军的包围下了。

负责金军渡河作战的总指挥是一外叫阿邻的将军,他在行的是平原上的骑兵战,如今在准备不全的情况下就被命令渡河也真是他的不幸。而且,此时金国的水军还在东方海上,尚未进人长江,他就连渡河所必要的军船数都不足。虽然接获了阿邻的命令,但军船的半数在及于八里幅宽的长江上连直接横渡都办不到,只能顺逆着水流左来右往。

好不容易到达南岸的军船,算算也有七十只,金军在将梯子放下,正准备从浅滩上陆时,等待已久的宋军就随着一阵“杀!”的声音急袭而来!

金军只得匆匆应战,在刀光话影下,采石矶一带完全成了“人水与血相”的凄惨光景。

被毁的甲胄在地上和头颅一同旋转着,还抓着矛的手尾部还曳着血在空中飞等着。咽喉被刺了个大洞的兵士倒在地下,血如泉水般喷涌着,其上踏过了敌我双方不知多少人。正在与眼前的敌人相击的兵士却被身后的一矛突袭而大叫倒地,空中闪着拐剑的光芒和红血的骤雨,地表则完全化为赤黑的泥泞,长江吹来的风满是血腥味……一时之间,本为劣势的宋军转为优势,一名男子大叫道:

“别让金贼活着回去!”

这名武将名为时俊,他没有指挥大军的器量,但却是个只知进不知退的士兵。他舞着双刀冲入敌中,随着“杀!”的狂叫,左右各自击向金兵。他的背后还有从卒,背上背负了一个大的藤篮,其中放了二十支刀。当时俊将因血糊而不能再斩的刀放下时,从卒就立刻送上新刀,让时俊继续斩杀敌人。

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时俊勇战的虞允文,在楼上大声地喝采,地上的子温望着他,就等着他的暗号。

“杀!”子温带着精兵两千,亦即刚才一直隐于江岸高地上的待机部队从斜面驱下,冲击已经疲惫的金军侧面。在强烈的一击下,金兵的阵形混乱,只差还没涣散而已。

一名成着黄金耳环的战士首先就被子温的剑斩伏,而自左侧突袭的枪则在盾的表面激起了飞散的火花。子温的手与腰连动,唰的一击将其首级击飞,又激舞着盾牌打断了第三个人的鼻梁和门牙,又刺又斩地来到了时俊的身边。这时的时使已经用完了从卒的刀,开始用从金兵处夺来的剑继续斩杀着。

日暮时分,死斗依然持续着,直到落日最后的余光消失时,金军见到了右侧背无数的松明之光,金军开始知道退路已经被阻绝。这些松明,是虞允文命成用所率的部队所持的火把,能够将这些不能参加实战的军队活用,虞允文确有巧思。

上陆的金兵共一万五千余,战死四千余,被俘五百余。而宋军则有战死两千,虽然损失不小,但总算用止了金军的登陆。宋军之所以会获胜,主要是因为占尽地利,而宋军的战意较全军更为高昂也是原因。

“长江之流真是可与百万之兵匹敌呀!”虞允文叹息着。如果长江未能及时阻止金军的话,让数十万大兵一举杀到,来军就只能束手就范了。

好不容易回到江北的生还金兵,几乎完全负伤。然而,他们的劳苦却没有任何报偿,等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想都没想到的事——依《宋史》所述,完颜亮对败北大怒,竟将生还的将兵处以杖罪,许多人就这样被打死。

“敌人很快又将攻击,可别被战胜的美酒醉倒罗!”

三日后,虞允文和子温将战力一分为二,而成闵所率的兵士在经过数日的休养后,也都恢复了活力,而得以算入战士之中。以前四太子宗弼最得意的就是他作战的长距离移动,因此不能只据一个据点防敌。子温率了两百只的军船,在夜间游行长江,时俊亦与之同行。而虞允文则与成闵立杨林口为本营,插了更多的军旗来夸示,甚至有的兵士左右各执一军旗,被风吹倒就爬不起来了呢!

三天之后,金军杀到杨林口上陆的金军约五万,其势较先前更烈,宋军不由得有了后退之意。

“后退者斩!”

老将成闵挥舞着大刀冲向金兵,他的十一个儿子则各执剑守护着父亲。

金军再度发动了猛烈的攻势,但他们的后方却起了黑烟,原来,子温的伏兵已经过断了金军的后方,以火行射向军船。在动摇之中,时俊的两千名骑兵开始了出面攻击,一举逆转了形势。

金军被烧毁的军船超过三百艘,战死者达两万人,投降的也超过一万人。因为他们知道战败回来会遭到什么后果,所以会投降也是理所当然。

在这一战之后,叶义问动员了兵士和民众,在近海岸处布下了防御设施,就是防止金的骑兵突进,而在平地战壕,内设被称为“宫队的尖利武器”。

“很好,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他满足地点着头。天亮时,这些防御设施却完全消失了!原来,夜间的潮汐早已将之完全卷去。

“什么嘛!这个大官居然不知道潮汐的涨落吗?”

露骨的嘲笑让叶义问完全丧失了自信,此后,他下的命令再也没有人要搭理。

真是可惜,子温心想。叶义问身为文官绝非无能或不诚实之辈,只不过,实战的指挥是与儒学素养、诗文能力完全无关的。他还是应该在官厅内对着书桌才对。

不过,相对地,对虞允文和子温来说,做事情方便多了,他们的判断和选择,叶义问都不会妨害,而能正确迅速地实行。虽然书面上还是饰有叶义问的名字,但虞允文和子温已完全地负责了作战。

“虽然金军已经数度被击退,但如此下去,我方的兵士也会疲劳的,子温殿下!”

“那么,就由我方来主导攻击吧!”

“看来,子温殿下已经等待很久了!”

虽然满是笑颜,但在这四年间“彻底活用长江之无险以防卫金军,以待金国内的异变”的方针之下,两人已将长江及周边的地形、水流、气象……等研究得相当彻底,并没有变更方针的必要。只是,这或是积极地动摇金军心理的好时机也说不定。

在将来的水军都督李宝招了进来之后,虞允文他们开始讨论起来。李宝出身河北,是从金国占领的故乡中逃出投身宋军的男子,他并没受过正规的武将教育,但在对金的游击战中却立有不少战功。他保有的一百二十艘军船虽均不大,但却具速度和轻捷;三千名的部下也都不是正规的官军出身,而是具有航海及与海贼战经验的义勇兵。

讨论很快有了结果,这是以前就有的作战方案,只是等待时机实行而已。当日,子温就与李宝同行,成了船上的人。

金的水军集结在大陆东方海上一个叫做唐岛的地方,这是个距长江河口北方约两百里的沿岸岛屿,后来因泥沙堆积而完全成了大陆的一部分。

冬十一月,海上的北风强劲、波浪高耸。心想,夜间的状况会更糟的李宝之船团就隐于距唐岛相隔一个海峡的石日岛之前,等待着下一夜的到来。

而在海面变黑的同时,李宝和子温的船团动了!风帆吃了强风,就在与金的水军只差一些些的距离上于海面放油,乘着受风的潮流,油很快地就包围住了金的军船。

正在准备放火时,黑暗的海面上浮出了细微的呼声,乘着数艘小舟的男子们排死地呼叫着,而且用的还是汉语:

“我们是中原的遗民,请救救我们吧!”

他们如此报着自己的名号。所谓的中原遗民,就是原本居住于黄河流域的汉族人,当金军人侵时,由于逃得慢了些,因而被纳入金的支配之下。女真族并不适于水,因而水军多数征用汉人,他们前一夜在发现了李宝的船团后,心中既不想告知女真族,又希望宋军胜利,因而脱逃前来归顺宋军。而这一点正是金军里内部的大弱点。

“知道了!你们赶快脱去甲胄,或用小舟、或是游泳,到岸上去等待,等一下就去相救。快,金的军船马上就要起火了!”

在目送小舟迅速离去后,李宝和子温开始了行动,将着火的松明投人海中。立刻,海上的油就被点燃,如同黄金色的龙一般好几条在海面疾行着,包围了金的军船。当金兵发现时,燃烧的火墙已经挡住了他们。

接着,爆炸发生,轰隆的声音切裂了夜空,火焰和黑烟在海上涡卷着,火的粉屑形成了灼热的黄金雨降落水面,红色的怪鸟数十只在夜空中挥动着,那些都是燃烧的帆布在空中飞舞的样子。

在交错的光与暗之间,李宝所指挥的宋军船艇如顺流而下的鱼群般疾行,或以弩放箭,或以斧钧将敌船的船只打开大洞,还在船与船间搭上板桥展开肉搏战。而被人水相逼的金兵早就恐慌得无法应战。

最后,当大的军船接触时,子温率兵士跳了上去,拔剑寻找着敌人的踪影,在甲板上举着大刀斥喝着兵士的武将立刻就进了他的视线。

他就是金的将军完颜郑家度。由于黑烟的关系,他的脸上满是煤灰,在见到了子温之后,立刻舞着大刀过来。他最初的强烈斩击,让子温全身一阵酸麻,像是被无数针刺一般。在巨大的火焰之下。无数钢小的火花四散着。在过了十数回合之后,完颜郑家度出现了缝隙。

子温以剑刺向完颜郑家度的左锁骨上方,再顺势将剑拔出。随着一阵狂叫声,完颜郑家度摔倒在甲板之上,再也没有起来。

由于指挥官战死,金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有绝望跳海的,也有弃剑投降的。混乱持续着,火焰愈来愈亮,而夜则愈来愈暗。

天亮时,金军战死及溺死者有两万人,成为战虏者三千人,失火的军船八百艘。金军的水军就此被灭,军船的火焰一直延烧了四天四夜都不止息。

当第一道用光照亮海面之时,只见尸体、木片、军旗……等横七竖八。子温将船靠近海岸,为的乃是收容之前的中原遗民。他十分地小心,因为在金的领土内,随时都可能有金军出现的。就当在收容遗民时,大家突然骚动起来,指着北边的方向大叫着。

看呀!子温吃了一惊。有十头像是神话中才会登场的猛兽正往这儿逼近,两眼发着青色和红色的光,带着牙的大嘴巴吐着火焰,还带着咆哮和悲鸣般的奇异声音。当子温准备要命令部下拔箭射击时,突然意识到奇异声音的真面目是车轮的声音,而就在此时,从停住的怪兽之影中,出现了一名武装的男子。

“是天朝的军队吗?”

“这里都是大宋的官军,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听了子温的声音后,男子在沙地上跪下来。子温上前将他扶起,顺便问他的名和姓,男子大声回答:

“吾本是淮阳的居民,姓魏,名胜,字彦威,能够在有生之年再度遇到官军,真是太高兴了!”

而那个看来如同猛兽的东西,则是一台可乘五十人的战车,前面有兽面般的木牌,还有木株突出于前,并包有牛革以防箭矢。当车内的机关起动时,车轮也会跟着转动起来。

魏胜当时四十二岁,以民间人士的身份召集义勇军,在金国境内展开了好几个月的游击战,除了智勇之外,也是个善用大刀与弓的人,在《宋史·魏胜传》的记载中,他还具有制造兵器的才能。

在山东半岛的西南方有个名叫海州的城市,就在后世的连云港附近,是金的重要港市。当魏胜听到完颜亮伐宋的大军动身时,他便率领义勇兵三百人,使人金国之中,夺取了海州城、俘虏了守城的渤海人将军高文富。

就是如此,才引得金军还要分十万兵力来围攻海州城,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金军渡江时,如果后背遭到攻击就麻烦了,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由于附近的汉族居民都因害怕金军而逃离,在食粮不足的状况下是不可能长久的。然而,魏胜却以他的奇略二十度击退金军。一直到昨夜从城壁上发现海上的猛烈火势时,知道宋军出现了,因而以他发明的战车突破了金军的包围前来。

对于魏胜持续不断的奋战,大宋可说是一无所知,但他的出现终于让事态明朗,原来“金军分十万兵往海岸方向出击”就是事出有因。

子温让魏胜乘上军船,和李宝一同回归建康。光是一晚,金的十万兵力就溃不成军,魏胜可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子温将魏胜引见给张浚。张浚的决断很快,立刻行使人事权,授与了魏胜官位。官名为山东路忠义军都统制,兼海州路知事。魏胜在道谢之后,连祝宴都未参加,就立刻离开建康,毕竟,海州城没有他可是不行的。

之后,魏胜屯驻海州及楚州,直到三年后战死为止,他都一直守在对金的最前线。就算部队在撤退时,他也一定立于最后。有一天,他在说了“我觉得今日似乎会战死”之后,依然跟往常一样担任最后卫,因此才受追击金军的箭而死。四十岁以前,他一直都默默无闻,在阵亡的前三年,才成为宋的勇将而留名历史。只要看到“山东魏胜”的军旗,金军会尽量避免与之作战,是位带有奇异色彩的武将。

另外,由魏胜所想出的兵器之中,也有数种被朝廷正式采用,大量生产做为官军的兵器。

当接到唐岛水军全灭的恶噩时,完颜亮愤怒地将黄金杯丢到使者脸上。满脸是血退出来的使者,倒是得为他没被杀而感谢老天。在杨林口被烧三百艘,在唐岛又被烧了八百艘,金军的军船几乎已有九成遭到覆灭的命运,而“年内渡过长江,陷落杭州临安府”的计划似乎已不太可能实行了!不,还不只这样!

“东京留守完颜雍,叛乱!”

见到这分急报时,金军所有将帅的表情都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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