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猫眼的咒缚 石碟无告

从信乐谷前往东海道河口的道路,是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的险路。这条道路不像普通的旅途,路人体会不

到漫山遍野吹拂的和风,听不到流淌在大户川溪谷之中的浅鸣,就连一向轻快的黄莺,在这里也停止了鸣啼。

不过,眼下有五条人影,如同乘着一阵南风,正轻快地向着北方顺流而去。

五人赶路的速度,已经足够让其他旅人感到讶异。当人们发现这五人当中,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时候,所有

人都会“噢——”的一声,惊叹不已。

不过,当他们看清楚,这五人之中,还有一人是双眼紧闭的盲人的时候,就只能目瞪口呆了,哑然失声了。

这五个人,正是赶赴骏河的甲贺忍者。

五人现在,已经到达内里野境内。据说,这里曾经有一座圣武天皇的离宫,名叫紫香乐宫。紫香乐宫后来变

成了甲贺寺,在往后则集机寂寂消失,目前只剩下了柱石和古瓦,印证着过去的辉煌——如今在一片荒凉的草

原上,只有晚春初夏的薰风,呼呼的刮着,仿佛在诉说盛哀荣枯的生命涵义。

双目失明的忍者室贺豹马。他突然和众人隔开一段距离,把耳朵伏在了地上。

“暂时没有追踪的人。”

他站起身朝众人说。

“看来,纵然伊贺的忍者再厉害,也不可能越过甲贺的山谷来追击我们。”

这时,光头忍者霞刑部也返回众人身边,他回头望了望刚才众人翻越的南部山脉,诡异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是,他们肯定会来的!要是他们追来的话,还真不好对付。依我看,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出伊贺,穿过伊

贺路来截住我们。从东海道到骏河,路途尚远。也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和敌人相遇——”

然后,他小声的对同伴嘟囔着说:

“总而言之,我们不应该白白坐等敌人。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我方已经落后一步。所以吃了敌人的大亏。这

一次,我们实在应该走在敌人的前面。不如,我们假装前往东海道,然后悄悄地杀敌人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

手不及。我倒是想一个人去偷袭伊贺一族,唯一放心不下的,到是我方主帅。到了这个时候,我依旧搞不清楚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刑部这么说,是因为在他心底,并不完赞同主人弦之介的行动。弦之介确实对伊贺产生了敌意——不过“确

实”这两个字的前面,还得加上“似乎”二字。正因为如此,作为部下的霞刑部,才感到不安。

不错,弦之介在启程前往骏府之前,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但同时,他又下令把那份记载有双方忍者的

名册,还给了敌人。根据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不是明明写着“应携此秘卷”,前往骏府的吗?为什么要把

他还给伊贺?而且弦之介前往骏府的目的,说是询问甲贺和伊贺忍术决斗的理由,但在霞刑部看来,根本不需

要知道理由。这四百余年来,双方宿怨未了,互相争战,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疑问。即使要向大御所征询理由,

在把伊贺方面的十名忍者全部歼灭之后,再问也不迟。

这就是霞刑部的考虑。

对于霞刑部的怀疑,弦之介到底有没有和伊贺决战的心意,豹马郑重的回答说:

“有!”

不过,他又沉重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敌人追来的话。”

“他们一定会来的。你不是也这样说吗?弦之介大人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向对方下了战书。之所以

将卷轴还给敌人,是因为他确信,敌人一定会带着卷轴追杀过来的缘故。最后,只要我们全歼敌人,夺回卷轴

你也就不会有任何怨言了。”

“最后?”

刑部穷根究底地问道:

“弦之介大人,真的能够对那个叫胧的女孩下手?”

听到这个问题,豹马陷入了沉默。

尽管五人脚下如风,陪在甲贺弦之介身边的如月左卫门,依旧时不时用不安的眼神,审视着弦之介的面部。

弦之介的表情,还是那么忧郁。很明显,他还在想着胧的事情。

弦之介并不希望和伊贺作战。虽然两族之间有着四百余年的恩恩怨怨,宿敌的意识充满了卍谷和锷隐的一草

一木,但是在弦之介看来,却没有任何理由。不管四百年前,双方之间有着怎样的悲剧,发生过怎样的血战,

到了四百年后的今天,习得了如此恐怖的忍术,依然盲目地进行着仇杀,实在是可怕至极,被悲至极。

但是,作为甲贺的主帅,他又必须和伊贺作战!

这个意识,以及因此产生的痛苦和愤怒,像一把烈火,烧灼着弦之介的内心。

尽管自己已经向伊贺伸出了和平之手,伊贺却暗下毒手,不仅杀死了祖父弹正,以及甲贺忍者风待将监、地

虫十兵卫、鹈殿丈助、胡夷五人,还偷袭卍谷,转眼之间夺取了十多名无辜村人的生命。事件发生之后,又像

风一样逃的无影无踪。实在是欺人太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弦之介有心挽回,甲贺一族的复仇的怒火,

也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其实,弦之介自己的心里,也燃起了复仇的烈火!

如今,弦之介头脑中的那份理性,也几乎已经被身体里奔腾的热血淹没殆尽。他没有想到,当自己察觉事情

真相的时候,甲贺方面,已经有五名忍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血仇家恨,让他愤怒和痛悔到了极点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蠢,这么大意!

当他想到豪爽的风待将监,无忧无虑的鹈殿丈助,以及可怜的胡夷——想到他们惨死在敌人手中的情景,他

感到自己无颜以对,当他们惨死的时候,作为甲贺的主帅,自己正悠哉游哉,在锷隐的夜幕下做着春梦。

弦之介,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尤其让他感到切齿的,是胧的所作所为。难道说,胧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阴谋,故意邀请自己前往锷隐

谷?难道她那天真无邪的面孔,只不过是忍者的假面?——现在想来,事情只能如此解释。但是弦之介仍然不

能接受这个解释,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苦恼。

胧真的是这样一个恶魔般的女人?如果这是真的——弦之介的内心一阵战栗。但是,他不相信胧是这样的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她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女孩呢?然而——就算事件另有隐情,发展到目前的地步,

就算胧是天使,又能如何?

弦之介那忧郁的表情,反映出他灵魂深处的煎熬。终于,他暂时丢开了自己的懊悔,以及对胧的怀疑,心中

对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困境之中的骏府大御所,以及服部半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弦之介之所以起程前往骏府,第一个目的当然是想问清楚这场生死决斗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一旦自己离

开甲贺,那么也可以避免卍谷和锷隐内更多无辜的伤亡。本来,根据大御所和服部家的命令,在名册上记载有

名字的,一共就二十人而已。如果要拼死一战的话,在二十人之间展开也就够了——这个考虑,可以说是弦之

介最后的理性。

那么,伊贺的七个忍者会追来吗?

会的!一定会来!弦之介对此非常确信。

伊贺一族早已是来者不善。只要对方所剩五人的名字上,还没有画上血痕,大御所的命令就没有完成,敌人

就一定会来追杀我门!况且,弦之介已经昂然的向对方发出了挑战书,敌人没有任何理由,不采取行动。

敌人会来的。我方只需等待。

弦之介的双目朦胧的闪过一层金色,嘴唇显出一丝凄然的微笑。祖父、将监、十兵卫、丈助还有胡夷,你们

在天之灵好好地安息吧!我定会为你们报仇。

伊贺的敌人会来的。但是,胧会来吗?如果,胧来了,又该怎么办?

弦之介的思考停止了。胧那天真无邪、充满爱意的笑脸,以及那双如同太阳一样灿烂的眼睛,似乎具有不可

抵抗的魔力,扑灭了弦之介刚刚燃起的怒火,那由于懊恼和背叛所激起的怒火。我怎么能和胧作战呢?弦之介

咬紧牙关。

他的脸上,疾风浮云,忽阴忽暗。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如月左卫门的眼睛。不过,除了如月左卫门之外,还

有一个人也看在心里。这就是阳炎。

不过阳炎的眼中,却是一片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的情欲所造成的恍惚。只是——

迎面的微风,将一只蝴蝶吹近阳炎的面部。当蝴蝶接触到阳炎的呼出的气息的时候,突然扑哧扑哧的挣扎了

几声,落在了草丛里,很快就不动了。如果跟在阳炎身后的室贺豹马和霞刑部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愕然失色。

女忍者阳炎——当她的胸中燃烧起激烈的情欲的时候,她的气息就会变成杀人的毒气!

不过,幸或不幸,豹马天生双目失明,刑部的身影没过多久,也消失不见了。

“刑部!——刑部到哪里去了?”

弦之介注意到刑部的失踪,向豹马询问道。这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从甲贺前往东海道的河口。

“哎,我可不知道。刑部的去向,就算是视力正常的人,也难以发觉,更何况我这个瞎子!”

虽然从室贺豹马平常的行动,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但这个时候,却突然显出了盲人才有的狼狈不堪。

从信乐街道往东一拐弯,就是东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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