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夺走,也没能取回,他一事无成。
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寺庙腹地,他紫色的双眸毫无表情。
愤怒和懊悔都已冻结。
一个小时前,在这里为了一个少女而掀起的战斗已经结束。
建筑物全数倒塌,地面龟裂,还在身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紫瞳青年香沙薙桂捡起掉在草丛中的长剑。
不复狂暴的夜风轻轻摇动着桂的白发和衬衫的左袖,手臂被砍掉后,他放下了袖子。
月光照出桂身后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年纪约二十来岁,他两手擦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倒塌的本殿前。
另一个人则是比黑色西装男要矮上一个头多的少年,他坐在黑色西装男身后,靠在瓦砾堆边。
「哈!说什么要一个人来,结果我们交给你之后,事情却变成这样,真是丢脸。」
黑色西装男走近桂身边。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有如野兽一般,五官端正,眼神却异常闪亮,西装是高级品牌,不过他就这么一套西装,好像从来没换过的西装上满是皱折,原本的高级感全都没了,略长的头发全部梳往脑后,绑成一个小小的马尾。
桂不回头,也不回答。
「十年的精心策划,到头来是一场空,真是辛苦你了,这样一来,你们一族的灵魂还得要等很久才能被解放吧?」
桂还是没有回答。
对桂的态度感到火大的黑色西装男露出一个低级的笑,说出了触犯桂大忌的话:
「还要等很久才能再见到心爱的小磷啊,这段时间里,小磷八成又会被那个变态男这样那样的,好可怜啊。」
血丝划过紫色双瞳,桂转过头去把长剑抵在男人的额头上。
额上流下一道鲜血,男人还是不改那低级的笑。
桂他紫色的双瞳和男人黑色的眼睛在同一个高度对上,紫色双瞳里有着杀意,黑色双眼里则有着嘲弄。
「不要找我发泄,失败的人是你啊。」
男人用手背拍去抵在额上的剑锋。
「阵内先生、香沙薙先生,不要再吵了,你们是血气太旺盛了吗?一直当你们两个的和事佬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请你们为我着想一下好吗。」
少年轻巧地从瓦砾堆上跳下,把手擦在腰上叹了口气。
那是一个没有性别感、年约十五、六岁的白皙美少年,他的头发和瞳孔都是金褐色的,拥有和日本人不同的特征,他身上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蓝色牛仔裤。
「被缘说成是血气旺盛的话,我就完了啊。」
叫作阵内的男人大声笑道。
「是你用我的长剑去攻击黄金狼的吗?缘?」
桂以低沉压抑的声音对着拥有金褐色头发和瞳孔的少年御堂缘说,缘无辜地笑说「是啊,犯人就是我啰。」
「我叫你不要出手。」
「那你就做得漂亮一点,不要让我有机会出手啊。」
缘的眼睛眯起,他的笑容明明就是那么天真无邪,但眼神却冷酷到极点。
「我是没有期待你的妖魔啦,不过多亏你这次的失败,『那个男人』现在一定在狂笑吧,一想到我就火大。」
缘呸的吐了一口口水,是个不太适合他这张脸蛋的动作。
「同感不过既然黄金狼都重生了,所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高兴,谢谢你让黄金狼复活啊。」
阵内背对着桂,无惧地对着缘说:
「你也很高兴吧,缘,他可是你爸的仇人呢。」
「怎么可能,我才不像香沙薙先生那样多愁善感呢。」
缘摇了摇食指笑着说。
「碍眼,走开,不然我送你上西天。」
杀气自桂身上涌出。
阵内和缘一起耸了耸肩。
「真不该交这种朋友。」
「就是啊,如果你想让你的左手重生的话,就赶快回来,那把长枪造成的伤害可不是放着不管就会好的。」
说完后,两人转个身就消失了踪影,是缘进行的空间移转。
桂一个人留了下来,他的嘴角扭曲,有个东西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角落里闪了一下。
桂皱起眉,朝那边走去。
在折倒的榆树下找到一颗小小的鲜红结晶。
他把长剑插在地上,捡起鲜红的结晶,双眼因惊讶而睁大,笑意闪过嘴角。
「呵呵呵」
他把握紧鲜红结晶的拳头抵在额前,自然地笑了出来。
有生以来,桂第一次感谢神。
这场战斗的胜利者,不是狼人们。
「一切都才要开始」
掠夺,还有取回。
紫色的瞳里映着月儿的倒影。
十月上旬,过了*彼岸周(译注:以秋分为中心日的七天)后,冬马带着深雪和由花去扫墓。
广大的墓地里到处开着孤挺花和橘色的木犀花,很多来扫墓的人也在坟前供上鲜花。
夕阳染红了墓地,许多红蜻蜓来来回回地飞着。
「夕阳好美。」
「是啊。」
深雪看着夕阳眩目的光芒眯起双眼,冬马站在她身旁一起眯起双眼。
风吹动了深雪栗色的长发。
残暑已去,夕阳和微风开始染上秋天的气息。
「冬马,我可以去把花供起来吗?」
走在前面的由花小跑步回来说。
「好啊。」
冬马点了点头,把手上的菊花花束交给由花,遵照由花的希望,整把菊花都是白色的。
曾为了探病的花束而生气的深雪,对供养的花束也没有多说什么。
由花把花束抱在怀中,笑着跑走,背上背着书包,她才刚放学。
看着由花左看右看寻找着双亲坟墓,冬马再次眯起双眼。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快一个半月。
那场战斗留给冬马一行人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伤痕。
虽然『久远之月』迅速治好冬马身上的伤,但被长剑贯穿的左胸和背上仍留有白色的伤痕,既然伤都好了也不消失,那这些伤痕大概永远不会消失了吧。
我是个男生,身上有点伤痕算不了什么,可是深雪她
冬马看着身边深雪的裙子下摆,她的右大腿被长剑刺穿、灼烧、挖开,留下了一个比冬马胸前伤口还大上数倍的伤痕。
「冬马,对不起,我想这道伤痕大概永远不会消失了,男人很讨厌有伤痕的身体真的很对不起。」
冬马想起深雪真诚道歉的样子,心头一阵抽痛。
虽然让她受伤的是香沙薙桂,可是没能阻止的是他自己。他痛恨如此软弱的自己。
他曾经问过深雪,白狼的治愈能力是否能消去这道伤痕。但深雪告诉他,白狼所使用的治愈能力在同是白狼女性的身上无法发挥作用,这有什么天理可言?
第二样东西,是谜团。
静马在战斗之后告诉他。
香沙薙桂是恶魔族被狼人族歼灭后的幸存者。
他之所以要灭了狼人族,是为了要替被歼灭的族人复仇可是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冬马强烈觉得,那个紫瞳青年身上有着更大的谜。
「我决定去调查他的背景,『长者』为什么不准我调查他而且我也很好奇,恶魔族应有的蓝色眼睛,为什么会变成紫色。」
大哥为了调查香沙薙桂,上个月初一个人去了奈良。
香沙薙桂一定还会再见到他的。
这是确信的事实,神狼的本能这么告诉他。
最后一样东西,无须赘言,就是绫濑由花。
都筑家领养了由花,她现在和静华、静华的丈夫.都筑夏彦,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住在一起,这个月开始上学。
冬马对姊姊抱着深深的感谢与尊敬,领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真是太谢谢姊姊大人和夏彦姊夫了。」
「是啊,身为一个女性,我非常尊敬静华姊姊。」
由花的笑容诉说着她的新生活非常顺利。
「不过夏彦姊夫人还真好啊」
静华说她提起想要领养由花的事时,夏彦的反应是
「是喔家里多了一个人的话,得换台小型的休旅车才行。」
听说他是这么说的。
夏彦的人好到连冬马都很惊讶。
「对了,静华姊姊说过,她就是因为姊夫的人太好了,放着不管的话她会担心,所以才嫁给他的。」
「是喔,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喔。」
静华和夏彦是一对青梅竹马,恋爱后结婚的。很清楚两人从相识到结婚过程的冬马,想起以前的种种,忍不住笑了出来。
深雪轻轻歪着头,看着忍笑的冬马。
「冬马、深雪,我找到了喔!」
由花在墓地的里侧挥着手,两入朝由花走去。
「这就是爸爸和妈妈的墓啊」
三个人眼前的墓石是由花的双亲,绫濑由纪彦和妻子里花共有的。
这是前几天才建好的新墓。
他们透过相马,在金泽那边找到由花外公家的墓,但却找不到绫濑一家的墓地。
于是他们拜托相马建了这座墓,只是由纪彦、里花和里穗都已尸骨无存了。
他们上个月去拜访了永岛里穗的墓地。
「由花,把花放好吧!」
听到深雪这么说,由花点了点头,把花放好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深雪点好香后,也一样双手合十的祷告。
由花过得很好,请你们放心。
冬马在心里对着绫濑夫妻说。
冬马两个礼拜前把里穗从没提起过的有关父母的事情告诉了由花。
因为由花自己说她想要知道有关父母的事。
冬马原本打算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说,但他还是尊重她的决定。
这对九岁的少女来说或许过于残酷,但由花还是坦然接受,当下也没有哭出来,她微微地低着头,一直听到最后。
「难过的话就哭吧。」
深雪对她说。
「嗯嗯,我不哭,里穗、爸爸和妈妈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哭。」
由花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哭。
冬马觉得她真是个坚强的孩子,但由花也不是从来都没哭过,她前天就曾经哭过一次。
冬马和放学后的由花偶然在街上相遇,然后去了快餐店聊聊。
他听着由花说着学校的事,听到一半他记得由花那时候讲到美术课的时候要画鸡,结果鸡一直动来动去很难画讲到一半,由花就突然掉下眼泪。
傻掉的冬马刚开始还以为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错了。
「我、我让妈妈死掉还、还有爸爸也是」
冬马听着由花哽咽地诉说。
哽咽变作嚎啕大哭,由花在店里哭了一段时间。
在其它客人和店员的异样眼光下,冬马在由花哭完之前,一句话也不说地抚着她的头发。
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痛苦,她是在跟自己的悲伤战斗。
冬马弯下身来看着由花的侧脸,她认真地祷告着。
「爸爸、妈妈」
双手合十的她睁开眼睛。
「妈妈,谢谢你把我生下来,对不起,让你死掉了。」
「爸爸,谢谢你守护着我,我真的有把爸爸当成是我的爸爸我并不恨你喔。」
由花说完后对着已死的双亲微笑,那个微笑是一个九岁女孩不该有的沉稳。
「我会坚强地活下去,我会连爸爸妈妈的份一起变得幸福。」
听着九岁少女对已死的双亲的誓言,深雪眼角泛泪。
冬马轻抚着少女的头,由花像只撒娇的小猫一般眯起了眼睛,转向墓碑作出了以下发言。
「我要成为冬马的新娘,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什么?」
「!」
由花的一句话让冬马和深雪的眼睛一起瞪大。
由花慢慢地站起身,离开墓碑。她晃着马尾转过头来。
「冬马!我会变成冬马喜欢的那一型的,你要等着我喔!」
她背对着夕阳露出一个无虑的笑容。
然后就跑向墓地的入口。
「」
冬马惊惧地看着深雪,她站起身来。
「她是个强敌。」
深雪对着夕阳,像是在宣誓些什么似的握紧双拳,染上暮色的脸颊看起来非常认真。
「可是我不会输的。」
「那、那个深雪?」
冬马试着呼唤深雪,但深雪没听见。
「就像静华姊姊说的一样,接下来我要用成熟女人魅力大爆发这招。」
「!」
深雪留下失去语言能力的冬马,一个人点着头走开了。
冬马呆呆地目送两个人的背影。
「算了我也回去吧。」
他呼出一口气起身,眼前突然一阵摇晃。
「!?」
双脚的力量突然流失,踉舱的冬马扶住墓石。
「这是怎么了贫血吗?」
他的额上渗出汗滴,呼吸紊乱。
但身体的变化似乎不只如此。
胸口像是被压迫般痛苦
「呃啊」
他用手覆住嘴巴,随即吐血。
「骗人的吧。」
冬马看着沾湿右手的鲜血,表情扭曲。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沾血的老旧银色戒指。
这枚戒指在那场战斗后就一直无法拔下来。
「是因为这东西吗」
冬马握紧右手呻吟。
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原因大概就是这枚银色的戒指『久远之月』。
用这枚戒指引出战斗能力的人,不仅生命会被大幅削减,体内也会留下不会消失的伤。
之所以无法拔下戒指,是因为他用了这枚戒指真正的能力引出战斗力吗?无法引出战斗能力的由纪彦就能把这枚戒指取下。
「还想说没事就可以安心了说真糟。」
看来那场战斗留下的不只三样东西
西沉的太阳、深雪和由花的背影,看起来都是那样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