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既然这样,黄金周的时候怎么不一起放晴呢──翠这么想著,打了一个大呵欠。
之前的假日,他过著完全昼夜颠倒的生活。
「终~于星期五哩……」
「虽然现在才刚上完第二节课就是了。」
从前一堂课的教室走回来的路上,一旁的春辉苦笑著回应翠。
翠举起拿著课本和文具用品的手,使劲伸了一个懒腰说道:
「这是心情啊,心情的问题!」
「也是啦。可是,之后还有小考啊,真是麻烦。」
「…………」
「看你的表情,八成是忘记这回事了吧?」
被他说中了。
看到一下子语塞的翠,春辉耸耸肩表示「果然啊」。
「你这样没问题吗?这个月底还有期中考耶。」
「啊~说得也是哩。」
「顺带一提,下周一就要开始进行生涯规画调查喽。」
「哇咧!要写生涯规画调查表那种麻烦的东西了吗……」
去年高二那段痛苦的记忆在脑中复苏,让翠不禁垮下脸。
因为没有特别憧憬的职业,所以他当初老实在表格里写下「等时候到了再来考虑」,然后提交。结果,他当天就被班导传唤了。
不得已,翠之后只好又改写成「考得上大学的话,就继续念书」。
(说起来,真的有人现在就决定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
不,真的有。而且就近在眼前。
这么吐嘈自己后,翠偷偷朝春辉瞄了一眼。
春辉的兴趣是拍电影。
要进一步说明的话,那是「目前的兴趣」。
不过,他曾说过以后也想继续拍电影、进行相关创作,所以,应该是打算把这些当成真正的职业吧。
「喔,是成海。」
「啥!你你……你干嘛突然提到她啦!」
因为太吃惊,翠甚至有点破嗓。
为他的反应笑出声之后,春辉停下脚步,指向窗外表示「你看」。
「她来上学了呢。」
「!」
翠一下子扑向窗边,探头向外张望。
然后马上发现了圣奈的身影。
一如往常地将长发扎成两束的她,最后消失在校舍玄关处。
翠远眺著这样的圣奈轻声开口。
「……成海的身体不太好哩。」
「是这样吗?」
看到春辉彷佛是初次耳闻的反应,虽然有点不解,翠仍然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常常像今天这样晚到,或是早退啊。」
如果翠的记忆可靠,除了在新生旧生相见欢的活动中途离开以外,圣奈还接连两天迟到。
再下个星期,以及黄金周之前,她也曾经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现在回想起来,还在念高一、高二的时候,翠也没有每天早上都在电车里遇见她。
那并非是他们搭上不同班次的电车,或是坐上不同一节车厢,而是因为她当天完全没来上学吧。
「既然她不是睡过头或跷课,就是身体不好导致的吧?」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春辉恍然大悟地喃喃念道,然后随即举起手在面前挥了挥。
「不不不,那是因为她有读者模特儿的工作啦。」
「咦……当读者模特儿,还必须跟学校请假吗?」
「唔,大概视情况而定吧。读者模特儿的摄影工作,基本上好像都会选在周末或放学后的时段……但那家伙不是还拍了电视广告吗?可能还接了其他各式各样的工作吧。」
说著,春辉开始折手指数了起来。
Haniwa堂的布丁广告、MV的演员,以及圣奈本人研发的假睫毛等等。听起来五花八门。
简直是未知的世界。
翠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愣愣地张大嘴巴。
「我也没有详细问过,但成海好像已经跟事务所签约了,最近甚至还有连续剧邀请她去参加试镜。」
「连……连续剧!这样感觉根本是艺人了嘛。」
「就跟你说她是艺人啦。」
春辉以错愕的嗓音回应翠,一副「你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接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春辉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说,既然你这么在意成海,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吗?」
(如果做得到,我早就这样做哩!)
虽然想这么回嘴,翠却发不出声音。
要是说出口,感觉春辉就会继续追问「什么啊,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嘛。那怎么不主动跟她说话?」之类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好吗?)
早上,就算在电车里偶遇,也说不出一句「早安」。
在教室里,即使就坐在隔壁的座位,他也只能望著圣奈的侧脸发呆。
四月就这样过去,转眼间已是五月。
(可恶~为什么我只有在面对成海时,会紧张成这样哩~)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无法将其从脑中挥去。
尽管如此,为了改变现况,翠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
在自己的房间、在浴室、在厕所。
为了有朝一日,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向圣奈打招呼,翠总是站在镜子前特训。
之前,他在学校男厕反覆对著镜子大喊「早安!」时,刚好在场的优和恋雪还因此退避三舍。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主动跟她搭话哩……)
那个乐团新推出的专辑,就这样一直被翠搁在书包里。
开学典礼那天,圣奈说她已经上网订了这片,所以现在应该收到了吧。
为了跟她讨论感想,翠老早就把专辑放在书包里待命。不过,这片CD什么时候才有出场的机会呢?
第一次跟圣奈说话,是在毕业典礼当天──
要是演变成这样,恐怕连翠也笑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最后真的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
(不不不!这样未免也太胆小哩!)
「翠,我说你啊……」
「嗯啊?」
翠抬起头,发现春辉一脸复杂地看著他。
就算以视线询问「干嘛啦」,后者仍没有回应。
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翠选择静待他开口,结果春辉张嘴看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随即闭上嘴。
重复了这样的动作两次后,预备钟声响了。
「糟糕,动作得快一点,不然会赶不上下一堂课。」
「……这不是你本来想说的事情吧?」
翠直直盯著春辉这么指摘。
不过,春辉没有否定或肯定他的说法,只是对翠笑了笑。
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实在很令人在意。但翠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的春辉,对他多说什么都没用。
(就耐心等吧。他之后总会说出来的。)
「算了,无所谓啦!」
翠赶上春辉的脚步,抬起腿轻轻踹了他一下。
尽管后者随即发出「很痛耶」的抗议,但翠决定无视。
第三堂课是现代国语。
回到教室后,刚刚才来到学校的圣奈,应该已经坐在隔壁的座位上了吧。
(反正,我一定还是无法主动跟她搭话吧……)
明明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就好,真是没出息耶。
某个声音在脑中的一角这么嘲笑他。
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
因为翠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
★ ☆ ★
结论。
凡事都不能够过度在意。
当翠得出这样的答案时,教室里已经响起宣布放学的钟声。
尽管打死都不想承认「跟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但只看结果的话,今天的他,终究还是在没能主动跟圣奈说话的情况下,就这样迎向放学时刻。
当然,翠并非只是茫然眺望著圣奈的侧脸而已。
「今天天气真好哩」或是「能借我看一下课本吗?」之类的。无论什么样的开场白都好,总之,向她搭话吧。用极其普通的态度、就像和其他女同学搭话那样开口。
尽管他试著这么说服自己,但似乎只带来了反效果。
愈是要自己不去在意,情绪就愈是紧绷,然后导致一败涂地的结果。今天,翠依旧只能目送圣奈步出教室的背影。
(也没关系吧?不用勉强自己一定要跟她说话啊。只是……只是哩……)
在心中,有个十分渴望和圣奈说话的自己存在,亦是不争的事实。
就只是单纯地在意她。
虽然连翠自己都不明白理由或原委。
(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对方。这种现象叫做什么来著哩?)
「糟啦,翠又露出很逗趣的表情了。」
「揣著吉他,带著一脸茫然又颓丧的表情望向窗外……真是高难度的表现啊……」
「这样看来,他等一下就
会开始自弹自唱了吧。」
乐团的同伴好像说了些什么。
不,八成是自己的幻听吧。错不了的。
翠不以为意,只是重新抱起吉他。
「啊,看吧!他要开始唱了。」
「说到自弹自唱,在新生旧生相见欢的时候,看到翠上台献唱,结果来加入我们社团的那些高一生,现在怎么样啦?如果不是我的错觉的话,最近好像没看到他们呢。」
「那些人有一半都想当吉他手,所以没办法组成一支乐团,再加上和弦表又多到记不住,所以就退出了。」
「「「轻音乐社的家常便饭。」」」
三名伙伴异口同声地迸出这句话,然后又一起大笑。
因为他们的音量大到无法忽略,翠不禁咂嘴之后转头。
「我说你们啊!别人正在认真烦恼的时候,你们在旁边干嘛啦!」
「烦恼~?就算被老师抓去一对一谈话,也不当一回事的你?」
在乐团里和翠同样担任吉他手的铃木,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么问道。
一旁的鼓手隈也圆瞪著双眼。
「既然是翠,大概是在烦恼等等回家路上要去吃什么吧?」
听到贝斯手广道的这句话,另两名伙伴以拳头轻敲掌心。
「就是吧。」
「哪是啊!既然这样,我就把烦恼唱出来给你们听……」
「「这倒不用了。」」
发言被铃木和隈默契十足地打断,让翠踉跄了一下。
像这样有很大的反应,感觉已是他的本能了。
广道跟著悠哉笑出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以「对了」再次开口,同时望向翠。
「翠,你昨天说要借我的那本杂志呢?忘记带了吗?」
「不,我记得,只是……午休时拿出来跟春辉一起看,结果就收进抽屉里了。」
说起来,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太在意圣奈的存在,让翠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搞屁啊!你回教室拿啦。」
「那本杂志,不是刊登了我们要在文化祭时表演的曲子的谱面吗?」
「呜咕!」
铃木和隈说得没错。
讨论要在十一月的文化祭表演的曲子时,是翠推荐了自己喜欢的乐团的歌曲。
尽管距离正式上场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但表示要从现在开始练习的人,也同样是他。
「我知道哩。我现在回去拿,你们趁这段时间调音吧。」
「「「是是是。」」」
回应他的嗓音全都懒洋洋的,无法判断到底有没有干劲。
就算把圣奈的问题暂且拋到一旁,光是这种慵懒的气氛,也足够让翠烦恼了。
(这次的文化祭,是我们四个最后一次一起站上舞台哩……)
翠悄悄叹了一口气,将吉他放在桌上,准备返回教室。
★ ☆ ★
走下楼梯,正要踏至走廊的时候,翠紧急停下脚步。
因为圣奈的声音从他的前进方向传来。
「对不起。在考试期间,我有特别把行程排开……」
「当然要这么做。」
(刚才说话的人是明智老师……?)
翠躲在柱子的阴影处,偷偷伸出头窥探情况。
看到了。果然是圣奈跟明智。
两人站在教室大门外头,前者一脸老实的模样,后者的表情则相当严肃。
「要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以工作为优先的话,之后会很辛苦的人可是你喔,成海。」
「……是。」
「不,我不是想听你这么回答。」
总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听到明智以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圣奈或许也吓到了。喃喃念著「呃……」的她,感觉充满困惑。
「说真的,明年一月就是大学入学考的时期了。你似乎希望继续升学,但这样下去,你有什么打算?难道你觉得自己进入了演艺圈,只要透过申请入学的方式,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吗?」
从两人的对话听来,圣奈好像打算继续念大学。
不知道她的第一志愿是哪间学校?
说不定是女子大学?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有机会在市内的某处擦身而过,或是在跨校社团交流时见到面。
不对,重点是,自己考得上大学吗?
深入思考这些的时候,翠突然屏息。
(我这样是在偷听吧?)
这样可不太好。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转身背对两人的瞬间,一句刺耳的发言震撼了翠的鼓膜。
「就算想申请入学,也必须针对面试和小论文多加练习。光是露出傻笑,可无法让你收到合格通知喔。」
这样未免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感觉血液直往脑门冲的翠,准备拔腿奔向圣奈的身边。
就在这时──
「全部。」
圣奈坚定的嗓音在走廊上回荡。
半晌的沉默后,没能搞懂这句话的明智轻轻「咦?」了一声。
从翠目前的所在位置望去,只能窥见明智的背影,但明智现在想必愣愣地张开嘴了吧。
圣奈则是抬起头,认真仰望著明智的脸。
「我想继续工作、想继续享受高中生活,也想上大学……除此以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圣奈明确地这么断言。
越过明智的肩头,便能瞥见她的脸庞。圣奈的一双眸子,透露出无比坚毅的决心。
(……简直判若两人哩。)
在翠心目中的「成海圣奈」,感觉脸上总是带著笑容。
因为,在女生会翻阅的杂志里、电视播放的广告中,或是早晨的电车上,翠看到的,总是笑盈盈的她。
在跟圣奈同班、又被分配到相邻的座位后,这样的印象仍没有改变。
不过,实际上呢?
面对老师的时候,她能够勇敢说出自己的意见。
而且,圣奈说出来的,还不是像棉花糖那般柔软甜美的梦想,而是分析过严苛的现实后,对于自己所渴求的事物的贪欲。
这样的圣奈实在太过耀眼,让看著她的翠不禁再次心跳加速。
「我想,事情恐怕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喔。」
「是的。所以,我会努力。」
就算听到明智坏心眼的提醒,圣奈仍不退让半步。
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对明智露出笑容。
(感觉成海比我还成熟很多哩。)
而明智或许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吧,沉默跟著笼罩了两人。
完全错失退场时机的翠,只能屏息继续观看事态发展。
不久后笼罩在明智周遭的氛围缓和了下来,接著听到了笑声。
「你做得很好。」
说著,明智将手伸进白袍的口袋,掏出一支棒棒糖。
看到朝自己递出棒棒糖,还说了一声「请用」的明智,圣奈不禁愣愣地盯著他。
「希望你不要忘了刚才说过的话,要努力拚到考试结束喔。」
「……啊,是!」
「你总有过度拚命的倾向,让老师很担心呢~即使是感到疲倦、煎熬的时候,感觉你都只会用笑容来掩饰,向他人表示『不要紧,我还能继续努力!』这样耶~」
看到圣奈收下棒棒糖,明智以有些夸张的语气垂下双肩这么说道。
既然这么想,刚才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责备她的话啊。
(……难道明智老师是在试探成海?)
虽然不确定圣奈是否有察觉到这一点,但不管怎么样,她的答案想必都不会改变吧。
如果只是想应付当下的情况,不可能流露出那么真挚的眼神。
「觉得太吃力的时候,我都会说出来呀。」
「是这样吗?那就好。」
「……不过,我会多注意的。要是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我会找灯里她们诉苦,或是约她们一起出去走走。」
「嗯,听起来很不错。」
看到明智以满足的表情点点头,圣奈以微笑回答「是的」。
目睹这一幕的瞬间,翠感觉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怎样哩?」
这句低语没有传入任何人耳里,只是悄悄在他的脚边落下。
但在这段期间,心跳却变得愈来愈剧烈。
彷佛是心中的「某个东西」在向翠强调自己的存在。
★ ☆ ★
到了五月,车站外的人行道上,一片新生的翠绿叶片在风中跃动。
若是天气放晴,看起来一定更赏心悦目吧。
不过,今天很不巧的是阴天。湿气比平常更重的南风,轻抚过圣奈的发丝。
(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搭乘电车了呢。)
圣奈在脑中翻阅自己的行事历,发现刚好间隔了一个星期。
要是错过星期五(今天),就要等到下星期才能见到翠了。
她紧握著自己心爱的雨伞,快步赶往和灯里相
约的第二月台。
《8 : 00》
今天一定要试著向翠道出一声「早安」。
尽管这么下定决心,但在穿越验票闸门、爬上楼梯的同时,紧张的情绪慢慢变得强烈。
(真没出息……)
灰色的乌云愈变愈厚,感觉就连天空都要落下眼泪。
「早安,圣奈。」
看到灯里出现在两人约好的地方,圣奈松了一口气。
「早安~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呢,时间过得好快喔~」
「因为你这星期的工作感觉特别忙嘛。今天也会早退吗?」
「不会,今天休假!放学之后,我可以再去美术教室打扰吗?之后一起回家吧。」
听到圣奈的提议,灯里的双眼一下子闪闪发光。
「哇啊,真的吗?小夏跟美樱一定也会很开心~」
跟灯里聊得正开心时,圣奈听到有人低喃「下雨了?」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从屋檐下方仰头望向天空。
圣奈随著他的视线向上看。跟刚才从房间窗户向外看时相比,天空中的乌云感觉变得更密集了。
《8 : 07》
跟灯里闲聊的同时,电车进站的时间也一分一秒逼近。
圣奈朝时钟偷瞄了一眼,然后深呼吸。
(只要冷静下来就没问题。搭上电车后,先找找滨中同学在哪里……)
如果两人的视线对上,就朝他露出笑容。
然后再道一声「早安」,就很完美了。
在脑内进行情境模拟的时候,电车驶入月台。
透过车窗寻找翠的身影时,圣奈不禁「啊」地轻声吶喊,然后屏息。
人在电车里的翠,似乎也看到她了。圣奈感觉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等一下,这样的时机不对呀……!)
慌忙别过脸的下一刻,冰凉的雨滴打湿了圣奈的脸颊。
「啊,下雨了。」
不禁这样自言自语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又搞砸了。
「早安」这句招呼语,已经完全从喉头蒸发。
圣奈握紧手中的雨伞,匆匆踏进车厢。
明明已经一星期不曾搭过同一辆电车,她却连望向翠所在的位置都做不到。
(如果太在意「打招呼」这个行为,可能反而不太好呢。)
圣奈叹了一口气,轻轻将自己的脑袋靠上玻璃车窗。
伞柄上那颗白天看不到的星星,随著电车行进不断摇曳。
★ ☆ ★
提示午休时间到来的铃声响起。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圣奈趴倒在自己的桌面上。
(果……果然还是很累……呢……)
虽然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但这个星期的行程安排,实在紧凑到令圣奈喘不过气。
周一到周三的连续三天,她去参加了试镜。
星期四则是从一大早就开始拍摄突然定案的PV,接著,再由经纪人开车送她到学校的后门,有如滑垒般勉强赶上第四堂课。
到了星期五这天,终于没有任何工作安排了。
(可是,身为读者模特儿,这种状况更是好机会!可不能放松休息呢。)
每当快要输给忙碌的生活时,圣奈总会想起一句话。
「听说,机会之神的头上只生著一片浏海,后脑杓光溜溜的喔。」
刚开始当读者模特儿时,某位圣奈很憧憬的前辈,在摄影现场告诉她这句话。
前辈接著这么表示:
「所以,在发现机会的时候,你必须马上伸长自己的手哟,圣奈。要不然,就算事后才觉得『我果然还是想要这个机会』,也无法再次抓住它了。」
关于那句话的真义,圣奈的体会一天比一天深刻。
在国中时踏入的演艺圈,是个只有自告奋勇的人能够掌握机会、然后愈爬愈高的地方。
(虽然每次试镜都让人很紧张,但有下决心参加,真的是太好了。)
至今,圣奈几乎不曾有参加试镜的经验。她平常的工作,大概都是源自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参加活动时,被其他厂商相中而接到的合作邀约,或是事务所直接指派的工作。
到了最近,她开始去参加连续剧或电影的试镜。
虽然圣奈压根没想过要朝戏剧这块发展,但经纪人仍强烈向她建议「你绝对要去参加比较好」。
(一开始,我原本还在思考该怎么拒绝,不过……)
我没办法演戏──
看到摇著头这么说的圣奈,经纪人的几句话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很少看到你这么消极的态度耶。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圣奈?」
「因……因为……」
面对支支吾吾的圣奈,经纪人笑著表示:
「当然,这需要练习,也必须一辈子都持续学习,但每个人都有『刚开始的时候』呀。所以,你要不要也试著挑战呢?」
经纪人一向都是最支持圣奈的存在。
她就像个值得依靠的大姊姊。在圣奈刚成为读者模特儿的国中时期,也是这名经纪人将她挖角到现在的事务所。她可说是圣奈的恩人。
这样的她,为了圣奈而争取到连续剧的试镜机会。
要说完全没有不安,绝对是骗人的。不过,圣奈想回应她的期待。
(好像是下星期会发表甄选结果?)
届时,自己是否已经能和翠道「早安」了呢?
圣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左侧。
翠没有坐在隔壁座位上。
因为第四堂课是选修课程,他或许正在别的教室上课吧。
「嗳嗳!如果现在冲到福利社,炒面面包会不会还有剩哩?」
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廊上传来了翠开心的嗓音。
圣奈彷佛被电到般抬起头,将视线移向敞开的教室大门外头的走廊。
「是说,你的便当呢,翠?」
「我投『已经吃掉了』一票!」
「啊~我想也是。那我跟铃木先过去社团教室喽。」
「喔。走吧,隈!」
跟他在一起的,是轻音乐社的其他成员吗?
翠跟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同学一起朝阶梯跑去。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圣奈再次趴倒在桌面上。
「我想继续工作、想继续享受高中生活,也想上大学……除此以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前几天向明智宣言的内容,此刻刺进她的心里。
无论是工作、学业、甚至是大考的准备,圣奈都以自己的步调努力著。
然而,唯独恋爱一败涂地。
(只有「道早安」的排练,让我屡战屡败呢。)
考量到她总是在付诸实行之前就打退堂鼓这点,恐怕还是因弃权而战败。
明明事前已经下定决心,但真正面对翠的时候,圣奈却总是紧张到发不出声音。
(我只是想说一句「早安」而已呀……)
光是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就足以让呼吸变得困难。
总觉得,不管是摄影、采访或是试镜,或许都不曾让自己紧张到这种地步。
很自然地、一如往常地、用笑容以对。
尽管持续这样说服自己,身体却只会变得愈来愈僵硬。
「……早安。」
圣奈试著轻声道出这句话。
微弱的声音震动了鼓膜,最后融入她的身体。
「早安。」
再一次。这次,一边慢慢站起来,一边说出口吧。
虽然感受到还留在教室里的其他人的视线,但圣奈已经不在意了。
「早安、早安!早上好!」
每次吶喊出声,感觉脑袋里头就跟著变得清爽起来。
为什么无法对翠说出一句「早安」呢?
为什么总是无法在关键时刻鼓起勇气呢?
圣奈一直在思考这样的事。不过,为这样的问题钻牛角尖,似乎原本就是错误的。
就算探究自己「做不到」的理由,也没有意义。
该好好自问的,是「下次能不能继续努力」才对。
一直努力,直到自己做到了为止。
只要不放弃,持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然后迈向下一阶段。
「安安!Good morning!日安哟!」
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所以,连同恋爱也──
「我得努力才行。」
★ ☆ ★
这天放学后,一如早上的约定,圣奈来到美术教室拜访灯里一行人。
虽然圣奈不是社员,但三人都非常欢迎她。
今天,因为夏树「难得圣奈都过来了!」的这句发言,让她担任了三人的素描模特儿,就这样在美术教室待到最后放学时间。
「虽然想绕去逛一下再回家,但雨变得好大喔。」
「这样看来,车站附近那间咖啡厅八成会客满呢。」
从早上一直下到现在的雨,在圣奈和灯里并肩步出校门时变得更大了。
雨点落在伞面上的声响,让她们听不清楚彼此的说话声。
「在那里的人……」
「嗯?」
看到圣奈不解的反应,灯里指著某处再次开口︰
「在那里的人是滨中同学吗?」
「!」
心脏怦通地重重跳了一下。
灯里手指的地方,有著翠在屋檐下躲雨的身影。
他以手扠腰,带著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望向天空。
(滨中同学没有带伞呀……)
目睹这个光景的瞬间,圣奈的嘴擅自动了起来。
「灯里,那个……」
「慢走哟。」
「咦?」
「你要去把伞借给滨中同学对吧?」
明明没说出任何关键字,灯里却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尽管吃惊,圣奈还是点了点头。
「嗯……嗯。」
听到她的回应,灯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的伞很大,等等我们可以一起撑!我在这边等你。」
「谢谢你。」
以笑容回应灯里后,圣奈赶往翠的身边。
她收起雨伞,躲进翠所在的屋檐下方。
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但雨点仍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应该先躲进屋檐底下再收伞才对──尽管在脑中的一角这么想,但心跳声从刚才就好吵,让圣奈完全无暇思考这些。
不是因为跑步,而是因为她来到了翠的面前。
至于翠本人,则是茫然地看著感觉不会停歇的雨势。
圣奈的脚步声融入雨声之中,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怎么办,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因为紧张,她的眼眶甚至有点湿润。
不过,尽管如此,圣奈仍不打算转身逃跑。
得说出口才可以。我想说出口。
想踏出最初的一步,就得趁现在。
「那……那个……」
勉强挤出来的嗓音颤抖著。
双颊彷佛有火在烧那般灼热。耳朵想必也变得红通通的吧。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让圣奈无法抬起头来。
伴随著鞋底和砂石的摩擦声,她感觉到翠转过身来。
屏息的反应,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圣奈感受到心脏再次用力抽动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她再也听不见原本震动著鼓膜的雨声。
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因紧张而变得紊乱的呼吸。
还有翠透露出困惑的吸气和吐气声。
只有这些笼罩著圣奈的整个世界。
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
如果继续沉默不语下去,翠会因为感到不解,而主动向她搭话吗?
圣奈不自觉浮现了这种消极的想法。
(可是,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我得鼓起勇气才行)
圣奈低著头,朝翠伸出自己的双手。
然后以因紧张、不安而颤抖的唇瓣开口表示:
「请你用这把伞……」
自己的嗓音,究竟有没有传达给翠呢?
向前递出去的伞,仍被圣奈紧握在手中。
(……该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了吧?)
这样的不安从脑海中闪过时,双手感受到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圣奈吃惊地抬起头,和收下这把伞的翠四目相接。
「谢……谢谢你……!」
这个不太自然的嗓音,震动著圣奈的鼓膜。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翠的脸颊看起来似乎红红的。
「…………」
翠带著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凝视著圣奈。
不过,手中握著伞的他,仍紧抿著自己的双唇。
「……那……那先就这样……」
一鞠躬之后,圣奈从屋檐下方冲出去。
水洼的水在脚下高高溅起。
但她完全顾不了这么多。
身子彷佛生出翅膀那般轻盈。
如果继续踏出步伐,感觉整个人都要飞上天空了。
(成功了、成功了~!我主动和滨中同学说话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两句交谈。
不过,她总算能和翠对话了。
契机来得十分突然。
过去,迟迟无法将「早安」说出口的那些日子,简直就像一场梦。
(到了下星期一,我能不能跟他聊更多呢?)
一定可以的。
因为她鼓起勇气,顺利揪住了机会之神的浏海。
圣奈满怀著这样的期待,回到等待她的灯里的伞下。
──这天晚上,圣奈作了一个梦。
因为她平常几乎不会作梦,所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梦中,有两个看起来很开心的人。
那一定就是翠跟自己吧。
这样的梦境会成真吗?
试著让它成为现实吧。因为我想这么做。
圣奈再三回味著轻飘飘的梦境,暗自下定这样的决心。
★ ☆ ★
(我果然是在正式上场时,就会变得很强的男人哩~)
周末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在玄关穿上鞋子的翠,满足地点了点头。
和圣奈值得纪念的第一句对话,不是他练习了老半天的「早安」,而是在不曾排练的状况下,第一次就成功说出口的「谢谢你」。
翠闭上双眼,星期五发生的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请你用这把伞……」
圣奈以几乎完全被雨声盖过的音量这么表示,然后将伞递给他。
简直不像真的。
不,虽然这的确是现实没错。
还是说,这该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妄想?
不可能。他狠狠拧了自己的脸颊之后,痛到差点叫出声,便是最好的证据。
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握著圣奈的那把伞。
周末时,翠一直重复著这种毫无意义的自问自答。
要为这样的行为找藉口的话,或许可说他是一直处于如梦似幻的感觉当中,所以忍不住再三确认吧。
翠完全没想到圣奈会主动向他搭话,更别提把自己的伞借给正在躲雨的他了。有谁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呢。
而且,他还必须执行将这把伞物归原主的任务。
星期五那天,光是以「谢谢你」回应圣奈,就让翠耗尽所有力气,不过,他已经鼓起干劲,想著下一次要跟对方聊更多。
(虽然也有可能因为成海要工作,而无法跟她见到面就是了。)
不过,反过来想的话,无论「关键时刻」在什么时候造访,或许都不奇怪。
翠背起书包,望向搁在鞋箱上头的伞。
星期六中午被翠放在阳台晒太阳之后,它现在已经是完全风乾的状态了。
将伞收进房间里后,翠仍把它搁在窗边通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伞整齐收拢,然后扣上伞带。
(既然连没练习过的台词都能说出口了,下次可要更加油哩……!)
翠紧握著伞,用力打开玄关大门。
目标是八点的电车。
在万里晴空之下,翠迈出大大的第一步。
《8 : 00》
第二节车厢。自己最中意的特等席空著。
在一瞬间的犹豫后,今天的翠选择站著。
这样的话,等到圣奈上车,才能立刻上前向她攀谈。
《8 : 07》
电车驶入月台。
在候车队列中,圣奈一如往常地站在最前方。
对侧车门敞开的同时,翠明白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望向他的圣奈,似乎张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就是现在!)
翠对著彷佛黏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双脚下令。
然后缓缓朝圣奈递出自己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的伞。
「这个!谢……谢你。」
「嗯……嗯。」
「还有,那个……」
像是重新还原上周五的场景般,翠的嗓音再次颤抖起来。
手脚和身体也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
(我这个呆瓜!之前那样反覆练习,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为了抑制吵死人的剧烈心跳声,翠紧紧揪住自己的衬衫。
这种时候,得先深呼吸才行。
然后从颤抖的喉头挤出声音。
一、二、三!
「早安。」
终于,说出来了。
翠不由得放松紧绷的双肩,表情也跟著舒展开来。
(糟糕,我放松过头哩……!)
他连忙恢复一脸认真的模样,并偷偷窥探圣奈的反应。
圣奈握著伞,眨了眨那双水灵的大眼。
接著,她原本僵硬的表情渐趋柔和,最后变成一个软绵绵的微笑。
就像花苞缓缓绽放那样。
「早安。」
「!」
看到露出笑容的圣奈同样以「早安」回应,翠几乎无法呼吸。
下个瞬间,心脏再次剧烈抽动起来。
(又来了。跟那时候一样耶。)
翠回想起约莫两星期前的事。
在放学后的教室外头,他目睹了圣奈和明智讨论生涯计画的场景。
那天,看到圣奈的笑容,翠的心脏同样躁动不已。
(这难道……难不成就是……?)
他知道胸口涌现的这股感情叫什么名字。
翠很确定这一点。
(原来……我喜欢成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