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适合穿那种衣服呀」
美贯蹦蹦跳跳地拍着她的小手。在她身旁,幽灵黑羽轻轻眨了眨眼,脸颊泛红。
第二天早上,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
倾斜的晨光越过放着驱魔香炉的窗户射入屋内。从昨天起就被弃置不顾的检查机,仿佛很不满地沐浴在晨曦之中。
而身穿崭新西装的树就站在检查机旁边,动作和机械人一样僵硬。
「电、电影里的人?穿上这衣服好难活动钦」
「这点小事就忍耐一下嘛.我们要到(协会)进行直接契约,总不能穿着平常的西装吧?」
[[[喵~喵!喵喵~]]]
连四只猫咪都赞同猫屋敷的答案。
然而,树的辩驳也很正确。
他身上的衣服是在多种绅士服装中,以肩膀部位与腰身剪裁之紧而著名的德式礼服。类似军装简洁笔挺、有棱有角的设计,正是「人类才应该去配合服装」的德意志主义精髓。让年龄、威严都还不够的年轻人来穿这套订制的杰作,原本就太勉强了。
尽管如此,树的外表看来却没有流露出滑稽或不自然。这已经飞跃衣服比人光鲜亮丽的境界,应该说是被衣服附身了吧?
「这是司社长的旧衣服。总之,基本上尺寸好像还算合身,真是太好了呢!啊哈哈~」
「除了基本尺寸之外,其他全都不适合啦!」
树的拚死反驳被无情地遭到漠视。
「唉!」
树发出一声叹息,开始打领带。因为这几个月来,每次到公司都要换装,因此总算记住了领带的系法。
(虽然我没做到任何像社长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当树想着这些事情时,玄关的门开启.
「怎么样?你们准备好了吗?」
「啊穗波?」
「恩~」
穗波的眼瞳将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遏。
「好像还不坏。可是配上这种领结很奇怪,我不是说过这次要打温莎结吗?」
她倏地伸出手。
穗波的柔软手指碰到他的咽喉,美好的香气掠过鼻子——树的心一边怦怦跳,一边让她替自己重打领带。
「那,穗波你怎么穿水手服?」
「学生的正式服装当然是制服了。不过社长就另当别论。」
她冷冷地回答道,淡漠地仰起头来。
「还有,这个你带着。」
「——恩,笔记奉?」
穗波把厚重的黑色皮革笔记本递给树,树皱起眉头。
「要小心喔。这本笔记前半部虽然是普通的笔记本,但后半部可是符咒。我会依序数你使用方式,不过立刻就能使用的方法我已经记在里面,你读读看。」
树唰唰翻着纸页,正如穗波所说的,笔记本后半部描绘着几种纹样。这么说来,穗波好像有数过只靠着这种程度的知识,树还是能勉强辨别出阴阳道的符咒与如尼文(注:RuliCLettes,又称卢恩符文或鲁纳文字,是古时日耳曼及北欧使用的楔型文字)等等的区别。
虽然已经简化到不会引发咒波干涉,不过,这些都是外行人也能使用的简易魔法咒物。
树吞了口水。
「——那个,穗波,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了?还是(协会)分部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他在穗波耳边小声呢喃。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之前给我这类东西时,也都是情况很不妙的时候吧?」
在他当上社长后,发生第一个重大事件的夜晚,穗波也像这样给了他名片与社章。现在那两样东西各自放在树胸前的口袋里以及衣襟上,昨天交给拉碧丝的名片也是其中一张。根据穗波的说明,那些都是配合(阿斯特拉尔)的业务所制作的咒物,但是树并不清楚详情.
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白。
这些是紧急状况使用的装备,是为了必要时刻而准备,专属于(阿斯特拉尔)的工具.
(啊这么说来她好像有说过,其实不能随便把名片给人吧!)
「恩,什么?看你都冒冷汗了,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唔?」
穗波将脸庞挨近慌慌张张的树,对他微微一笑。
「恩,那就好——待会到达(协会)你就会明白,我就不用说明了吧?」「这也太乱来——」「因为他们已经过来啦。」「咦?过来了?」一时之间,树搞不懂穗波的意思。嘴角含着恶作剧的笑容,穗波迅速用食指指向天花板。「哇~!(协会)来了耶,穗波姊姊!」几乎同时,越过窗户仰望外面的美贯发出欢呼。轰隆轰隆;-天空中传来既低沉又厚重的不祥声响——
于是,现在。
天空一片蔚蓝。
太阳在近距离闪闪发亮地散发光辉。明明是同样的东西,与树平常看到的太阳相比,感觉却又截然不同。
「那,那个」
树的脸色发青,嘴巴正无言地开合着。
「您怎么了?伊庭树先生。」
负责接待他们的(协会)秘书,隔着紫坛木桌歪着头询问他。
在那人背后,布留部市的街道因为云朵而显得朦胧。作为都市象征的水晶大楼缩得像迷你模型一样小,和豆子一样大的汽车在大楼下方来往穿梭。他们直到十五分钟前都还待在那里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早已埋没在大厦之间看不见了。
没错。
他们两人正在布留部市的上空——搭乘着距离地面两干公尺高的飞艇。
「如果您不舒服的话,我们有准备晕船药。」
「不、不,我没事。」
「别逞强了。要是在谈到重点的时候倒下,那可不行。」
在树身旁的穗波,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插话。
她就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倒不如说,他觉得现在的穗波比起待在(阿斯特拉尔)时,还更加自在吧?
「就算你这么说」
树再度看向窗户,抬起眼眺望船身。
窗外只能看见巨大气囊的极小部分。树他们搭乘的船舱,就垂吊在这个全长一百公尺,宽二十五公尺的白色气囊下。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艘飞艇本身就是(协会)的一个分部。
在事务所的对话结束后,树被半强迫地搭上降落到附近空地上的吊车,和穗波一起成为飞艇的乘客.
在秘书走出房间后,树开口了:
「我还以为要去(协会)得搭电车还是什么的。」
「像布留部市这样的小城镇,不可能每个都有(协会)的分部吧!就算不是这样,魔法师对于势力范围也是很计较的。大家总是彼此争夺地脉与灵脉,要是离得太远就会搞不清楚细部的情况。越是古老庞大的分部,办起事来越像公家机关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说来,安缇莉西亚就是被(协会)的分部给到处踢皮球吧!
「特别是日本,国土明明十分狭小,人口却很密集。(协会)开始在极东地区扎根是这五十年左右的事情,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已被其他魔法集团占领了。就结果来说,只好采用了这样的替代方案。」
「可是在天空上飞行,不会有法律上之类的问题吗?」
「这艘飞艇有向国家正式登录。你听说过八神财团法人吗?」
「啊」
就连树都知道这个名字。应该说,他是在每天的报纸与电视上——还有穗波的社长业务教学里熟知这名称的。
那是掌握着能源与资讯情报产业,在全世界也能排入前五名的企业集团。人们习惯称它为
日本产业最后的巨人,八神财团在全世界一百二十二个国家都拥有相关公司与分社,旗下纳入
了数百家相关联、无关连的企业,是(阿斯特拉尔)比都无法比的超巨大企业集团翘楚。
穗波举出这个名称后如此说道:
「那是(协会)使用的名义之一。」
「咦?」
树发出一个愚蠢的声音,几秒钟后察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
「——其中之一!?」
「魔法集团也需要表面上的名义呀。使用魔法有金钱上的开销、有谁做出什么蠢事时得进行
的情报处理工作,还有隔离咒波污染时也需要权力。因为这些理由,(协会)长年以来都与表
面的金融界有着联系——不必觉得那么不可恩议吧?某个大国的总统还有雇用直属的占卜师
呢!又没有法律规定,现役的魔法师不能利用他们的能力呀。」
「不是有种说法占卜师不能占卜自己的事情吗?」
「魔法师原本就是只为自己使用魔法的生物。尽管这些魔法本身,只不过是接近真理的手段罢了。」
「那那么(阿斯特拉尔)呢?」
「我们公司怎么会有那种关系。」
穗波极为简洁地撇开这话题。
红茶的热气让穗波眯起了蓝色眼眸,她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比方这艘飞艇也是。虽然有进行伪装,不过从轻量化到藉由风元素控制气流、飘浮瓦斯的精制化,全都是现代技术与魔法的混合应用。这当然没办法大量生产,也不符合成本,不过用在关键点上可是有十二分的效力。」
以前,猫屋敷曾对树说过相反的话。
在现代是不需要什么魔法师的。要在空中飞行,只要有飞机就行了;想要有个使魔,只要去买爱宝就行了。说到底,魔法比不上现代科技。
但是,此处的东西就是魔法与现代科技的融合。
这是因为(协会)与猫屋敷的立场差异吗?还是资金或规模之类更加不同的理由?
「哎!」
惊噩与思绪都超越了脑袋的临界点,树深深沉坐在沙发上。
「你该不会突然发了智慧热吧,小树?」
「喂。」
她冰凉的手掌覆在树仰起的额头上。
「哇?」
「不要动。」
那温柔的声音让树停止反应。
穗波眼里带着与刚刚不同的微笑、注视着少年.树总觉得那个微笑让人非常怀念。
树感到耳朵倏地发烫。
(咦,穗波刚刚说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
于是,他脱口说出另一件事来。
「那个」
「什么?」
「我之前好像也有问过——为什么穗波会到(阿斯特拉尔)来?」
「咦?」
穗波突然僵住了。
「不,因为穗波在英国的学院是第一名,也有很多其他的魔法集团想招揽你吧?你不像美贯或猫屋敷先生那样原来就待在(阿斯特拉尔),也不像黑羽小姐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本来以为是每个魔法集团之间的差别都不大,但是到这里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穗波会选我们公司」
「」
「穗波?」
树吃惊地问着。
那个表情——
就连这几个月以来接受穗波形影不离教学的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穗波依然把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但是脸庞却变得非常僵硬。在半长发底下,她脸红到连脖子都红透了。
根本就不像什么女巫.
那表情是在任何地方都会出现,就像个碰巧忘了写作业而被人指责的平凡女学生——仿佛受到出乎意料打击的优等生般。
[怎,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穗波摇摇头,把脸藏在半长发之下。
过了一会儿,少女仿佛下定决心,猛然抿住艳红的嘴唇。
「小树你真的想不起来吗?」
「想起来?」
「我是」
当她说到一半时——
客舱的房门打开了。
「咦?」
「啊!」「——树。」来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秘书,而是一个身穿古典两件式洋装的异国少女站在门边。「咦?拉碧丝?」
树呼唤少女的名字。
接着——
「树,拉碧丝来了。」
少女马上冲过来紧紧握住树的手——甚至还开心地把手拉到脸颊边磨蹭。
「哇!」
「社长认识这个女孩吗?」
穗波发问的声音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不只如此,还飘荡着令人背脊生寒的不祥气息。
「啊、啊、恩。不过,她只是我前阵子在回家路上碰到的女孩」
「喔~」
冰蓝色的眼瞳冻结了,温度立刻降到冰点以下。那是仿佛能拿香蕉来钉钉子的,绝对零度的地狱。
把树彻底冻结之后——
「那么,你可以说明一下这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穗波再次转向房门。
这一次,是(协会)的秘书回来了。
「是的这就是伊庭司先生寄放的公事包。不过在这之前,有其他人对伊庭树先生继承遗产的手续提出了抗议.]
秘书把银色的公事包放在桌上,一副非常很歉疚似的低下头。
「抗议?」
「——这是怎么回事?」
穗波皱起眉头。
「是的,那是」
犹豫了一会儿后,秘书倏然指向拉碧丝。
「简单的说,就是那一方的魔法集团首领表示:[伊庭树没有资格继承(阿斯特拉尔).]
*
「猫屋敷先生,树他」
黑羽看起来很担心,半透明的脸庞表情凝重.她的脚尖飘浮在距离地面数十公分的地方,越过(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窗户,注视着飞艇离去的方向。
「不要紧的,穗波小姐也一起去了。」
相对的,猫屋敷则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悠哉地哄着猫咪。
「可是,(协会)不就是我在七月时遇到的那个人,他所属的地方吗?」
「影崎先生吗?」
猫屋敷以一副为难的表情露出苦笑。
「如果是那个人,他应该不会搭乘飞艇的。因为他不隶属于特定的分部。应该说,他在(协会)里也算是很特别的类型吧!」
「是这样吗?」
听到这些话,少女仿佛总算安心似的轻抚胸口。
(唉,一开始就碰到影崎,她会担心也是没办法的。)
左手继续搔着玄武与白虎的喉咙,右手则写着今晚要截稿的超自然杂志稿子,猫妖阴阳师回头望着新人社员。
那头人如其名、富含光泽的黑发上,配着简单的红色发夹。
一双会让人联想到小猫的大眼睛。
越过窗子映入的阳光,漂亮地穿透了少女的灵体——
黑羽真奈美。
她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医院里的少女。
真正的幽灵是一般灵能者无法察觉的.除了魔法师以外的人都看不到这名少女,也无法与她交谈——谁也不会回头望着她,少女一直一个人消磨着光阴。
所以,她懂得何谓孤独。
她曾亲身体验过,明白孤单一人是多么难受、多么沉重的事情。
考虑到这一点,这名少女会担心身为她第一个朋友的树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其他的可能性让猫屋敷窃笑。
(看来,我们的社长也很辛苦啊~)
这时——
「猫、猫屋敷先生!」
玄关传来稚嫩的惨叫声。
「咦?美贯?」
「猫、猫、猫猫屋敷先生-!」
带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身穿巫女服的美贯从正面冲了过来。她的头猛烈撞上猫屋敷披着外褂的腹部,让他发出「唔啊-」的呻吟。
「怎、怎么了——?」
当猫屋敷瞪大眼睛正要发问时——他屏住了呼吸。缠在他身边的猫咪们也同时吃了一惊,竖起猫毛。
「」
猫屋敷摸摸美贯的头,把她藏在自己背后,站了起来。
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中,一个不祥的身影突然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敞开的玄关浮现。
「影崎先生。」
「你们好,自从藏名神社那件事之后就没见过各位了。」
如同范本一般,影崎做了一个刚好六十度的鞠躬。
即使影崎这么做,从他的动作里也看不出任何一点属于他的特色。
他的相貌看来,年纪从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后半都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着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眼睛的大小也好、眉毛的粗细也好、鼻梁的高低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太过平均,反倒给人一种端正的印象。
简直就像是把一切特征都加以剥除般——那是近乎恶魔的异样风貌。
「有何贵干呢?如果你要找社长的话,他已经前往(协会)了.」
猫屋敷摇摇头后发问。
即使面对他冰冷的目光,影崎那仅限于表面的笑容也没有崩溃。
这个平凡到近乎异常的男人,在业界之间还有另一个称呼——
制裁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恊会)的审判者。
人称——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此时。
「我知道。而且,我今天不是以(协会)成员的身分过来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影崎停顿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其实是,昨天有人对(阿斯特拉尔)的继承提出了异议——说伊庭树的条件不足以担任(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啊?」
瞬间——他们两人一起转向影崎。
[这是怎么回事!」
发出呐喊的人,是现在还躲在猫屋敷背后发抖的美贯。
尽管她还紧抓着猫屋敷的外褂下摆不放、尽管她的手都僵住了,美贯依然拚命掂起脚尖逼问影崎。
「什么叫做社长哥哥不是社长!不可能的!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这不是葛城的公主吗?」
影崎歪起嘴唇。光看表情的话他明明在笑,但那眼眸中依然没有浮现丝毫的感情。
[请让我申辩一下,(协会)只是接受了这个申诉而已,还没做出结论啊。」
「这个申诉是由哪一位提出来的?」
猫屋敷问道。
影崎没卖关子,回答了他的问题。
「名为特罗迪的链金术师。」
面对浑身猫咪、僵在那里的阴阳师,影崎轻声笑着。
「没错,就是那个人喔。那个与伊庭司最亲近——对伊庭司最为着迷的人。不,到了他那种地步应该叫作执拗或执着。不,还是叫盲目信仰或狂热崇拜比较正确吧。魔法师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的信念而殉身,但是只要伊庭司叫他去死,那个人不用一秒就会贯穿自己的咽喉吧?」
明明说着演戏般的台词,影崎的语气里却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他的话里却有一种任谁都不得不倾耳聆听的黏着吸引力。
「——请、请等一下!我从刚刚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了。伊庭司先生就是树的父亲吧?幢憬他父亲的人,到底是指谁?」
黑羽从猫屋敷头上探出身子。她滴溜溜的眼睛汇起目光,从飘浮的高度看过去。
影崎点点头说:
「因为你才刚刚加入(阿斯特拉尔),所以不知道吧?」
然后他又如此说道:
「尤戴克斯.特罗迪——是(阿斯特拉尔)的创社成员,也是前任董事。简单的说,就是你的前任上司。」
3
「爸爸的左右手?」
树茫然地开口。
(协会)的秘书缓缓地点头,手指滑向银色的公事包.
「是的,在(阿斯特拉尔)成立时,尤戴克斯.特罗迪先生继伊庭司先生之后成为公司董事,获得两成的经营权。虽然最近我们都联络不上他,但是在上个星期,他透过这位拉碧丝小姐提出异议申诉。因此按照目前的状况,我们无法把这个公事包的内容物交给你。」
「!」
树与穗波——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名叫拉碧丝的少女身上。
这个天真无邪、身穿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少女,大概只比美贯大个几岁吧?她依然握着树的手,一副感到很不可恩议地歪着头。
穗波再度把目光从这名少女调回(协会)秘书身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沉静地重问一次。
她的话语绝对没有逾越分寸。
但是,语句中却像是有火焰喷出一般。
那是苍蓝摇曳的激烈火焰。这个年轻女巫的瞳眸,正严厉地盯着(协会)的秘书。
[这个道理我明白。既然他拥有一部份经营权,那的确能提出异议,可是应该不至于握有决定权吧?而且,当前任社长——伊庭司的经营权悬而未决时,说要以血缘为优先决定继任者的人,不就是(协会)吗?」
「穗、穗波?」
树连忙想制止她,但穗波断然地挥手。
「社长安静的听着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许这种事。」
(因为,这样实在太瞧不起小树了。)
她咬住艳红的嘴唇。
穗波那副模样让秘书有点退缩,小声地回答道:
「因为(协会)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那么,你就说说那个尤戴克斯吧,他对于见都没见过的社长有什么抱怨?连这个都不告诉我们,只说他不符合社长的资格是什么意思!」
穗波白皙的手拍向紫坛木桌面。公事包与放在桌上的茶具组都跟着大幅摇晃,差点翻倒。
沉默暂时支配了吊舱——
「树。」
某人突然紧紧拉住树的袖子。
「咦,拉碧丝?」
「拉碧丝带了哥哥的口信。」
「咦,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好了。」
少女闭上眼睛。
一切的表情,都从她原本就感情稀薄的脸庞上消失了。那变化几乎令人屏息——她简直就像变成了人偶,光滑的肌肤变得透明,整个人就这样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拉碧丝?」
就在下一秒——
「你们听得见吗?」
她那无邪的唇瓣问,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男声。
「什」
「嗯,时间正好,光是让事物正确而精密地流动就有其价值所在.再加上又是魔法师之间的时间,就算是一秒也胜过黄金的苹果啊。」
「难道你将人类当成使魔?」
穗波带着毛骨悚然的表情开口。
于是,拉碧丝的双眸蕴含着他人的威严睁开,愉快地仰望着树与穗波。
「初次见面——姑且这么说吧。我是尤戴克斯.特罗迪。你们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和穗波.高濑.安布勒吧!」
树愕然地屏住呼吸压住眼罩。
一股灼烧般的痛楚,正从右眼深处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
这种疼痛正是视觉化后的咒力。一条连线从少女——拉碧丝的身体延伸出去,连向远方。
庞大的咒力通过连线流向这里,让树的右眼发出惨叫.
(这个人是)
「昨天,拉碧丝好像受你照顾了。」
男声突然提到这个。
「啊、啊、啊」
「怎么了?我只是以哥哥的身分向你道谢,不必那么拘束。」
听到拉碧丝的身体对自己说出这种话,这让树有种奇怪的感受,但他也只能点点头。
「是、是的」
树闭上嘴巴。
哥哥,尤戴克斯这么说了.
如此说来,这个男人就是对自己的妹妹牵系了连线。
连树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使魔。
对女巫来说就是黑猫,对阴阳师而言就是式神——又或者是像安缇莉西亚操纵的「七十二魔神」那样。
这代表尤戴克斯与拉碧丝之间,签下了那样的契约。
()
树不禁咽了口口水。
就算魔法师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神经、就算魔法师身上丝毫没有正常的存在——这也是极为异样、异质的兄妹关系。
「嗯。」
身为拉碧丝的尤戴克斯发出轻笑。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拉碧丝的记忆中读取了。现在的话题正谈到我对(阿斯特拉尔)后继者提出异议这里吧?」
男人的声音让穗波产生反应。
「没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能把伊庭司[延续下去』的人。」
男声极为理所当然地说道。
「延续下去?」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魔法师就是为了让起源的异形不断[延续下去』而存在的生物。」
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那里,回答树的疑问。
「所谓的魔法师,说到底就是血统的累积。这与个人的意志无关,努力或才能也远远不及,魔法师只是为了让血统尽可能接近魔而诞生,并为此而竞争的纯种。只要有一个齿轮偏离就不再是人类,魔法师的存在就位于[这边』与『那边』的境界线之上。」
宛如咒语般的言语,带着韵律在吊舱中流动.
那双属于少女的——现在化为尤戴克斯的红色眼瞳,映出树胆怯的脸以及银色的公事包。
那对眼眸突然微笑了.
「原本(阿斯特拉尔)的确应该由你来继承。魔法师既然是血统的累积,那就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但是,你想继承吗?」
「——!」
那人提出问题。
拉碧丝尤戴克斯一针见血的问题,倏然贯穿树的心脏.
「我知道你成为社长的经过。尽管还不全面,但我也很清楚你这几个月以来率领(阿斯持拉尔)的事实。在这个前提下,我想问你:纯粹的异常、纯血的异端、纯白的疯狂——你想把你所见到的,所谓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延续下去]吗?」
成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继承父亲——伊庭司之后「延续下去」吗?
你背负得起社员们身为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吗?
直到此刻为止,没有任何人问过他这些问题。这也是伊庭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右眼与胸口,身体内侧开始隐隐作痛。
「我」
「社长。」
穗波从旁插口.
「太卑鄙了吧,尤戴克斯。你知道我们公司的社长是外行人,打算对他施加言灵吗?」
「我没有那种技术,刚刚那只是单纯的发问而已。这是真的。我只是想,如果伊庭树『不想延续下去]那我可以代替他承担这个任务。」
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沙发上悠然地说。
「承担?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让你来承担。」
「不过,你们需要有人担起(阿斯特拉尔)吧?」
拉碧丝=尤戴克斯以通晓一切的声音说着:
「如果没有继承者,(协会)就会立刻将(阿斯特拉尔)排除在登录之外吧?这样一来——至少,葛城美贯与猫屋敷莲就必须回到原来的魔法集团。所以,你们才会拚了命也要让伊庭树当上社长,不是吗?」
「你想说你已经看透了我们的内情吗?没有血缘相系的你要怎么『延续』(阿斯特拉尔)?」
「该作决定的人是伊庭树本人。至于我,只是想用最好的形式来处理(阿斯特拉尔)的内部问题罢了。说到血统的问题,在我与伊庭司身上是不成问题的——我一直把时间耗费在克服这一点上。」
他用拉碧丝的脸庞,以贤者的声音如此断言。
就连穗波都因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压力而向后退。
[阿斯特拉尔)的诞生、发展、衰败——这一切我都看在眼中。我就在伊庭司的身边注视着。与伊庭司这个人接触后,我一直很崇拜伊庭司这个人,一直一直对伊庭司这个人倾心不已。只为了一直一直一直把他『延续下去]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耗费光阴至今.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正因为如此,我想继承伊庭司的一切,包含(阿斯待拉尔)在内.」
「一切?」
树感到呼吸疼痛。
虽然拉碧丝尤戴克斯说自己只是单纯的发问,然而这些话却束缚住树的四肢,恐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肺部与气管。
好可怕。
这个男人好可怕。
这个男人所流露出的——那种无可救药的执着好可怕。
从来不曾有人将如此根深柢固的执着、欲望投掷在树的身上。他不曾直视魔法师那种『延续』了多少个、多少个世代的生存方式。
所以,就算这不是魔法。
「我」
仿佛快被压垮似地,树逸出这样的话语。
说不定将公司交托给对方会比较好。
对方与自己不同,如果是真正能以社长之身率领(阿斯特拉尔)的人
「我」
他再次低语。
这时,就在树朦胧暧昧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穗波?」
有双蓝色眼睛的少女,正按着水手服的胸口。
穗波看起来很焦急,彷佛想说什么似的蠕动嘴唇,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树.
即使她没说出口,过往的对话还是传入树的耳中——
『可是我认为这是「工作」。』——
『这是爸爸接下的「工作」对吧。这样的话,那身为第二代的我也得负起责任。』
(——没错,我曾那么说过.)
所以
树咬紧牙关。
.
「社长?」
「尽管如此」
树站到穗波前面,斥责着自己的怯懦。他紧紧握住拳头,敲敲正在发抖的膝头后,硬是抬起发青的脸庞.
「尽管如此,我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穗波、美贯、黑羽小姐还有猫屋敷先生都是我重要的社员,我不能把他们托付给才刚碰面的外人.」
「——社长。」
穗波绽开笑颜。
「哎呀。」
受到尤戴克斯支配的拉碧丝仿佛很意外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你的适性比我想像中的更好——那么,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是指?」
「我拥有两成经营权这一点是不变的。不管你的决定如何,要让(协会)承认你,必然需要我的推荐。」
拉碧丝尤戴克斯的目光一瞬间投向(协会)的秘书——接着立即调回树的身上。
对方倏地竖起包裹在蕾丝手套里的食指。
「——那么,我提议由我们与(阿斯特拉尔)来场赌上『遗产』的决斗吧!」
「决斗?」
「魔法决斗是魔法师之间在主张上发生歧见时,用来决定胜利者的仪式。」
穗波补充道。
强而有力的光芒重回穗波冰蓝色的眼瞳中,她用那双眼眸瞪着化身为拉碧丝的链金术师。
「社长,我们没有接受的必要。自从社长来了以后,我们就有参加(协会)的投标.就算是(协会),也不能简单割舍拥有实绩的魔法师。」
「但是这样一来,不管是你们或我,都无法获得伊庭司的遗产了。」
「你想要的是那个公事包吗?」
「」
那人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拉碧丝口中反而说出奇怪的话。
「话说回来,安缇莉西亚有提醒你们别接近遗产吧?」
「——咦?」
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树瞪大了左眼。
针对这段空白,拉碧丝=尤戴克斯进一步如此说道: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所罗门的后裔。那个人的确很棒,她拥有身为魔法师应该具
备的一切,又不会被那些东西吞没。称得上令人赞赏如果她没有找到我的资料就好了。」
她是操纵七十二魔神,面露骄傲微笑的(盖提亚)首领。这个总是与穗波针锋相对;拥有
一头法国卷金发、身穿漆黑洋装的同班同学,就坐在他的隔壁。她既傲慢又好强,却又让人觉
得如果能变得像她那样,那么当上社长也是个不错的工作。
还有——
『我想要告诉树一件事。』——
『调查东西时,顺便找到一个与你有关的名字。]——
『我下星期应该就能回到日本,到时候再好好的告诉你。』
「啊」
树茫然地呻吟出声。
「那封信」
「好了,你要接受决斗吗?如果我赢了,伊庭司的遗产就属于我。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阿斯特拉尔)的继承权交给你——要是你接受,那我也谈谈你似乎很挂念的所罗门公主吧?」
拉碧丝=尤戴克斯缓缓地笑了,那是露出王牌的赌徒才有的笑容。
「」
咬紧牙关,树感到很不甘心。但是,他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树低下头轻声发问:
「我要怎么做?」
树的问题让拉碧丝=尤戴克斯回头望向后方。
[请看这里。」
(协会)的秘书将一强羊皮纸倏地滑到桌面上的公事包旁。
粗糙的皮革上是以暗红色溶液龙飞凤舞书写的文字,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契约书。
「——你们准备好了?你们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
「不,我们是想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就好了.」
在穗波与尤戴克斯的对话结束后,(协会)秘书开始说明:
「那么,我来说明契约。首先,这个装着『遗产』的公事包要交给伊庭树先生。」
「咦,这个要给我?」
树指着眼前的公事包眨眨眼睛。
「是的。但是在分出胜负之前,『钥匙』由(协会)来保管——从现在开始的三天之内,尤戴克斯.特罗迪将被允许对(阿斯特拉尔)的相开人员进行三次魔法战斗。当三天或三次的决斗都结束时,尤戴克斯先生如果能夺走『遗产]那就由他获胜。如果夺取失败,胜利者就是伊庭树先生。」
「」
也就是说,这个公事包本身将成为魔法决斗的争夺物.
「只要不触犯咒波污染等禁忌,魔法决斗没有地点、时间上的限制,我们将以(协会)之名
处理掉魔法决斗以及相关的迹象。还有,为了保护这次魔法决斗的结果,我要请身为当事者的两位,以这张契约书为媒介履行契约仪式。」
「契约仪式?」
「就是立誓的仪式。藉由伊庭树先生与尤戴克斯先生的鲜血与言语,定下不打破魔法决斗规则的契约。因此,魔法决斗一旦有了结果就绝不能更改。」
「那个如果打破规则的话会怎么样?」
听到树这么问,(协会)的秘书淡淡地微笑回答:
「一切的灾难都将袭向背约者——您要听听过去违背契约之人的下场吗?」
「不、不用了!」
树脸色发青地猛挥双手。光是试着想像,他就快要昏过去了。
接着,秘书在树与拉碧丝=尤戴克斯之间递出一把银色的小刀。
「那么,请两位使用与心脏相连的无名指之血签名。」
「这是使魔的身体,我可以用事先封印的血液代替吧?」
「这是无妨.如果使用他人的血,契约本身是无法启动的。」
拉碧丝尤戴克斯缓缓地点点头,从怀中拿出试管,用里头的血签下契约。
「呜」
树握住粗糙的小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刀锋微微划开无名指的表皮,在契约书上签字。
[可以了那么,尔等能够起誓:只要苍天尚来坠落击溃尔等、只要白海狂潮未将尔等吞没、只要绿色大地没有裂开使尔等陷落,尔等皆能遵守誓约吗?」
「我发誓。」
「我发誓!?」
霎时,树有种木桩打人心脏的感受。
树难以呼吸地按住胸口,无力地伏倒在桌面上。拉碧丝尤戴克斯在他身旁满意地开口:
[(协会)都听到了吧!契约已经成立,从现在开始就是魔法决斗的时间了。是谁都无法触及、谁都无法干涉——属于我与(阿斯特拉尔)的领域。」
「我们认可这一点.按照契约,(协会)不会干涉决斗。」
「那就好。」
(协会)的秘书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席了,拉碧丝尤戴克斯也跟着站起身——
这时。
「等、等等,安缇莉西亚小姐呢?」
依然趴在桌上的树发问,魔法师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死了。」
「咦」
「因为私自潜入我的工房,所以她得到了死亡的惩罚。既然彼此都是魔法师,这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拉碧丝尤戴克斯抛下这些话后,转过身去。
在打开舱门之前,少女猛然回过头,将右手挥向眉间一带.
拉碧丝尤戴克斯的手指之间,夹着槲寄生的飞镖。
「——等一下.」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现在已是魔法决斗进行之中。就算我对你的使魔出手,即使地点是在(协会)分部,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我。」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不然,我们就在这里进行三次决斗中的一次吧——我也必须看看,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徒弟的人实力如何。」
尤戴克斯——用拉碧丝的身体眯起了眼睛。
从她身上升起的咒力,庞大到让他不得不做出这种举动。
「我要替安缇报仇。」
穗波.高濑.安布勒站在房间中央,她的眼眸燃烧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