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一丝光明的完全黑暗里。与其说夜晚,更接近漆黑。与其说漆黑,更接近虚无。
虚无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当中,有某个东西说话了。
【看到了吗?】
「咦」
树回过头,他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声音。
没有味道。
只有气息而已。
沉重,漆黑,密度甚至已浓郁到物质程度的气息就在他的身旁。那个不禁让人觉得能够和一座小岛匹敌——超呼规格的巨大气息,就出现在与他接近到接近到呼吸相触的地方。
【我问你,看到了吗?】
那个气息发问。
声音到底是敲打着鼓膜还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呢?树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只有气息与自己变得浑然一体,两者间失去界线。
「是谁?」
那个气息嘲笑着动摇不安的树。
【你只要看着就好。只要去看着、注视、观察就好。】
「啊!」
是眼睛。
树的右眼眼睑擅自睁开了。
眼睑脱离树的意志裸露出眼球。那个气息,正在几乎要碰触到那只瞳眸的距离外注视着。
「咿啊咿」
某种尖锐的东西温柔地掠过瞳眸表面——
噗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样东西刺破了眼球。
黏稠的黏液自伤口喷出,异物钻入眼球里头。那物体无视于正在痉挛的树,深深地朝内部侵蚀,呕吐感与泪水一起涌上,五脏六腑都随之翻腾。
明明感到发狂般的剧痛,却只有意识清晰敏锐,认知到入侵右眼的那个家伙。
【当你看着我时,我也看着你。】
业火灼烧着树的脑袋。
*
「——树?」
某个人在呼唤他.
「!!!」
那个声音让树犹如被拖回现实似的清醒过来。破裂的眼球重生,翻腾的五脏六腑也回归原位,呕吐感与眼泪被压了回去,如铅块般沉重的眼睑僵硬地睁开。
「哈啊哈啊、哈啊」
树仰躺着,从肺中榨取出慌乱的喘息。额头到胸膛上都淌着睡梦中流出的冷汗,让树自己都吃了一惊。
看来他似乎是在床上睡着了。
被蜡灰弄脏的石制天花板,描绘着他所熟悉的数重魔法圆阵。
「(阿斯特拉尔)的地下室?」
树气喘吁吁地低喃,生硬的声音再度从他身旁传来。
「树,你起来了?」
「啊拉碧丝!」
躺在床上的树只能慌乱地移动视线看向她。在地下室的门扉旁,一名身穿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少女正站在那里。
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然后松了口气。
「那个现在在这里的,是真正的拉碧丝对吧。为什么要离得那么远呢?」
「因为有人叫我不要进来,会发生咒波干涉。」
「那么你一直在那里等我吗?」
拉碧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微卷的红发飘荡着某种蛊惑的魅力,落在陶瓷般洁白的胸口。
那是——人偶之美的极至。
「——!」
背脊一颤,树回想起来了.
就树的意识而言,那是刚刚发生的事。他梦见自己拿下眼罩。就算发生过安缇莉西亚那件
事,但自己竟还随着愤怒行动,对着被尤戴克斯附身的拉碧丝挥拳。
最后虽然是因为昏过去而得救了,但是如果照那样下去,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不定
会杀了这个少女,不是吗?
(杀了她?)
树光想就说不出话来,自己的思绪让他自己感到恐惧。树用力咬紧牙关,把复发的呕吐感
咽了下去.他拚命忍住怦怦直跳到让人嫌吵的心跳声。
[树?]
也许是从少年那副模样中感觉到了什么,红发的少女轻轻歪着头。
「没什么。」
树露出暧昧的笑容。
总之,他硬是把自己对自己感到的异样感压抑下去。没错,现在该做的事可不是这种内心冲突吧?
(恩,没错!)
首先——得道歉才行。
尽管树觉得这是个温吞的想法,然而自己能够如此思考,又让树感到有一点安心。这是自己所认识的自己:即使胆小也好、没出息也好、半吊子也好,这是伊庭树十六年来一路相处过来的思考方式。
「拉碧丝——」
树喊着她的名字,试着想撑起上半身.
明明想抬起上半身,右手却无力地自床上垂落。
「咦」
「怎么了?」
「啊恩我有一点使不上力气。」
事实上,不只是这样。
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一在身上灌注力气,力量就好像消失在虚空之中。
以前与安缇莉西亚一起看见(夜)时也发生过这种事,但这次比起那时严重得多。即使能勉强抬起肩膀、动动手指,但其他动作就完全办不到了。虽然不会疼痛,但是冷热之类的感觉也变得朦胧。
「你躺着就好,因为我听得见树的声音。」
「谢、谢谢。」
树惶恐地缩起身子尽管是这么说,但他也只是稍微动了动脖子而已。
「还有,对不起。」
拉碧丝惊讶地皱起眉头。
「什么对不起?」
「那个很痛吧?我拿掉眼罩之后,性格就会变得该说是大方呢?还是变得易怒呢好像变得很喜欢起冲突,然后啊啊,那个总之,很对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哥哥也一样想杀了你,树没有理由道歉。」
「可是那个人又不是拉碧丝,对吧?」
面对树的反驳,红发的少女像钟摆似地摇着头,
「因为拉碧丝是哥哥的人工生命体,所以会被摆在优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丝的好恶,而是哥哥的意志。拉碧丝不会让树受伤,可是哥哥会让你受伤。所以都是一样的。」
这是个极为单纯的理论。
实在是太像魔法师会得到的结论.
「人工生命体?」
「就是模拟人类,从无之中诞生的链金术小人。如果你不懂的话,当成怪物就可以了。」
拉碧丝对着树指向她的肩头,黑缎的布料上渗着纯白的血。
看到那个血迹,树当场脸色发青。
「」
只有一瞬间,拉碧丝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扭曲了,但马上又恢复原状。
因为正常人的反应都像树那样。
如果是魔法师就会充满兴趣的接近她,其他人就会逃开。就算对方之前很疼爱拉碧丝、与拉碧丝很亲近,可是只有这个反应总是相同。
这也可以说是真相吧?
对身为人工生命体的少女来说,这是在她短暂生涯里,唯一一个可以相信的真相。
于是——
「血得快点包扎才行!」
少年脸色大变的大声喊道。
「?」
「因、因为,这是血都流到能渗透衣服的伤势钦?如果不马上包扎,细菌会跑进伤口的!」
[]
「啊,真是的!为什么大家都丢着伤患不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好意思,拉碧丝你去叫穗波或猫屋敷先生过来吧。啊,你知道谁是猫屋敷先生吗?他是个披着淡灰色外褂,身上都是猫咪的人。恩,你只要看到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
「拉碧丝?」
树楞住了。
拉碧丝仿佛吓到似地,表情冻结僵住。
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这次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接近焦躁的语气:
「血已经止住了。会渗血只是因为刚刚吵了架,害伤口裂开而已。」
「吵、吵架?和谁?」
[美贯.因为她叫我不可以碰树.]
「不、不可以啦!怎么可以吵架呢?因为,这里算是属于大家的公司啊!」
「」
树瞪大了眼睛,而拉碧丝不知为何露出焦躁的模样把头撇开。
「那个你生气了?」
「没有。」
这哪叫没有啊?树很想这么问她。正因为她平常没有表情,所以少女身上的惊人气势相对骇人。她注视着地板,那目光之强烈让人不禁觉得,石地板一不小心搞不好会被打穿个洞。
拉碧丝就维持着那样的姿态,轻声告诉树:
「因为树讨厌这间公司,所以没关系。」
「咦?」
「哥哥告诉我,树是直到最近才硬被要求继承公司的.」
拉碧丝拾起头。
她以一如往常——但是以更加认真的眼眸从远方遥望着说道:
「——所以,树应该会讨厌的。」
「」
树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出声回答。
他没办法随便回答。拉碧丝的言词之中,蕴含着某种让他无法这么做的东西。不管那叫恩想或是信念,即使树不知道它的真面目,也能感受到那是不容蒙混过去的事物。
「恩~」
因为树没办法举起手抱在胸前,只好仰望着天花板思考。
思考着能够回应拉碧丝的答案。
足以匹敌的答案。
树陷入沉恩,默默地思考着、审视着。
这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树?」
面对拉碧丝责备般的声音——
「啊!恩,至少现在我喜欢这里。」
树清楚地回答.
「为什么?」
「最初,我的确是被迫的——就连现在也是。因为我是社长,就要我学习莫名其妙的魔法,
经营学的练习和股票讲座之类的书,已经被迫读了好几百本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
会不会变得不正常了。而且,我还碰到了很多可怕的遭遇。」
树露出微笑。
那无力的微笑,让拉碧丝轻轻倒抽一口气。
「那又是为什么?」
「就算是这样,这里恩,穗波也好、美贯也好、猫屋敷先生也好、黑羽小姐也好,他们
都是我的家人。就算闭上眼睛、盖住耳朵,就算我想逃出去,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家人」
拉碧丝并不明白。
对于所谓的家人,拉碧丝只知道是建立在社会生活营运上的共同体概念,这种程度的知识
而已。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够成为家人吗?拉碧丝脑中涌现这种程度的疑问。
可是眼前的树,却像是理所当然似的露出非常安稳的表情。
()
所以——拉碧丝突然感到害怕。
她感到某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正在侵蚀自己。
[一开始虽然是被逼迫的,不过在过程中渐渐变得很有趣虽然这和『想做的事』并不一样,可是很有趣:心里会想着:原来也有这样的事啊!」
「这里是重要的地方?」
拉碧丝再度低下头。
「恩,没错。」
树难为情地把头撇向一旁,虽然没办法抓抓鼻头让他觉得很难过。
「——社长哥哥!」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树的脸转了回来。
慌乱的脚步声正从外面的阶梯冲下来。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
「啊,美贯——呜喔喔喔!」
出现在拉碧丝背后的,是出其不意扑向树脖子的美贯,还有——穗波。穗波似乎已经换过衣服,在洋装外披上了女巫斗篷与大尖帽。
「社长,你醒了?」
[啊,穗波.太好了,穗波也回来了。」
被美贯紧紧抱着的树就这样打招呼,穗波沉默不语,大刺刺地走进地下室。她走到树的身
旁,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眼罩.
仔细一看——她的脸颊格外通红.
「咦,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我才没有那样逼你学习。」
「咦,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基本上我、我才不会把自己都做不到的学习份量硬塞给别人去
做。那样一来,如果你跟不上进度就是我的错了。要是社长能更集中精神学习就好了!」
「啊,是、是!」
被穗波支离破碎的气势压倒,树不禁点点头。
穗波依然脸红到耳根,她拍拍洋装的衣摆、问着树的情况:
「比起这个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啊,恩!虽然不能顺利活动可是,应该开始渐渐恢复了吧?恩,看来不要紧,而且也
不会痛。」
树啊哈哈的笑着,移动好不容易才能动的手肘挥挥左手.
然而,穗波——她的表情却突然冻结了。
「不能动?不是右眼,是身体吗?」
「咦恩。」
「美贯,你稍微闪开一点——社长,把手给我。不对,借我一下。」
穗波用力扯着树的手。虽然手没有感觉,不过感受到穗波柔软的手腕,还有她身上微微的甜美香气,还是让树感到有点晕眩。
「什、什么啊,穗波?」
「是全身都不能动吗?还是右边?左边?」
「恩、恩~要说是哪边的话,应该是右边吧?左半身的感觉恢复了。」
「是吗?」
接着,穗波开始交互拉起树的右手与左手测试。她既是捏、又是抚摸、又是拉扯的对待树的双手。
「好、好痛痛痛痛!穗波,我不是说左半身有感觉了吗!」
「你别管!」
被穗波一吼,树把抱怨吞了回去。
「怎、怎么了!」
[好了,你别出声,认真听我说的话。」
「恩、恩,我知道了——」
树一如平常说不过她,然而她发出了「咦?」的声音——并立刻皱起眉头。
穗波眼镜底下的冰蓝色眼眸正渗出泪水。
「我马上替你治疗,你待着别动!」
在树确认之前,少女已经拉下尖帽,把脸隐藏起来。
另一方面——在这个时刻。
在(阿斯特拉尔)的洋房中,猫屋敷正瘫在阳台的安乐椅上.
为了引进月光的咒力,这个半圆形的阳台朝庭院突出。
四只猫咪像融化的奶油一样伸展身躯,黏在他的膝盖与脚边。猫咪们紧贴到要是一个不小心,似乎会就此融入猫屋敷的外褂中。
「——感觉还好吗?我泡了红茶。」
淡淡的月光透过少女的身躯,黑羽正注视着他。在她身旁出现了骚灵现象——藉由念动力
飘浮的茶壶与茶杯。
「哎呀,不好意思。」
猫屋敷举起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从安乐椅上起身,看起来非常疲劳。
「那个你真的不要紧吗?」
「下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很久没使用正式的魔法仪式,比想像中更耗费精神而已。
如果是同一个魔法系统那倒还好,可是像我和美贯这样运用不同系统的魔法合作,再怎么样都
会有大量的咒力流失。哎呀,真下想上年纪啊!」
「我试着泡了之前跟穗波小姐学来的花草茶,这好像能消除疲劳。」
「啊,真是感激!」
猫屋敷必恭必敬的张开手指,茶杯轻柔地乘在他的掌心上。
接着茶壶倾斜,琥珀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注满茶杯。
顺带一提,黑羽直到最近才有办法把骚灵现象控制到这种程度。一开始她还曾把茶杯翻
倒,淋了树满身热茶。
猫屋敷回想起这件事,轻声笑着问她:
[可是黑羽小姐不是也想去探望社长吗?]
「那、那个,我没关系的.因为美贯她明明累了却还那么努力,一定要等到社长哥哥醒来为止。穗波小姐也是,我想,她一定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吧?」
「原来如此。」
猫屋敷苦笑着把茶杯靠向嘴唇。
花香在口中扩散开来,那香气沁入体内深处,既含蓄又优雅。据说红茶会显现出泡茶者的性格,看来这壶红茶的确是这样。
「恩,很好喝。」
「谢谢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的,是什么呢?」
猫屋敷悠闲地回答。黑羽在犹豫之后,带着豁出去的表情如此问道:
「树的眼睛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呢?」
「——黑羽小姐。」
「咦?」
猫屋敷抬起上半身。
他平常总是半睁的眼睛完全张开了。眼睑下的瞳眸倒映出一脸吃惊的黑羽。
[那,那个,如果这是不能问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
[没关系,因为你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
猫屋敷让正在辩解的少女平静下来。
「话说回来,眼睛的代价这话题,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啊是影崎先生这么说的。」
「影崎?」
猫屋敷的眼瞳中瞬间掠过阴影。
「他还是没变,到底在想什么啊?」
青年阴阳师带着复杂的表情,抚摸着躺在膝盖上的猫咪。
「算了关于之前的问题呢。所谓的代价,就是类似我现在的疲劳一样.」
「疲劳吗?」
黑羽战战兢兢的发问,口气里带着不安。
「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而已。轻微的情况只是单纯的精气欠缺或轻微的触媒,就算严重到一定程度,大概也是卧床休养几个月就能解决。但是,这是指危险度与诅咒代价低的魔法.」
猫屋敷喝着红茶,停顿了一下。
「危险度与诅咒代价。前者是指控制的困难度,后者如字面上的意思,是指代价的大小。代价庞大的魔法,经常会在施术者不知道的地方形成一个诅咒。如果是不成熟的魔法师使用魔法失败,不只本人,就连血亲、整族的身体都会腐烂就算变成一整个小国都被咒波污染侵蚀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刹那问的寂静在夏夜流过。
如果黑羽拥有实体,应该会发出大大吞咽口水的声音吧?猫屋敷把空的茶杯放回桌上,用自己的手倒着第二杯茶。他从第二杯茶开始加了满满的牛奶,让茶也能合猫咪们的口味.
「那么,社长的眼睛」
「我不知道。」
青年凝视着幽灵少女。
「关于那只眼睛,知道详情的人只有前任社长——伊庭司而已。至于传说倒是有几个,但妖精眼太过稀有,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实态。也不知道必须支付什么代价或是,那个代价会不会降临在他人身上。」
更何况,猫屋敷总是在接触树的咒力。
他的疲劳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不单单只是因为与美贯之间的咒力调整而已。为了在不刺激侵蚀树的咒力的情况下将咒力擦去,需要极度的集中力。万一洗净失败,到底会产生多么惊人的诅咒呢?
然而
[那,我们就非得努力不可了!]
黑羽在他眼前摆出必胜的握拳手势。
「啊?」
「因为,我们得努力不让树使用那只眼睛才行,对吧?使用它不但会对树有危险,而且,就算是让别人遭遇不聿,树也一定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猫屋敷双眼圆睁。
他脸上瞬间浮现惊愕的表情,但马上露出笑容,抱着肚子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了?猫屋敷先生,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不不不!哎呀,的确正像你说的一样。嗯,没有错。」
边笑边挥手的猫屋敷,望着黑羽难为情得沮丧起来,他突然想起树的事情。
(大家都很仰慕你喔!)
这是要立于他人之上,最重要的资质。
不是单纯的能力,而是让人自然而然想为那个人做些什么的天性魅力。
(不,说这是天性太失礼了。)
没错。
他们之所以会想替树做些什么,大概有着明确的理由。
所以——
「——如果你能注意到这个理由,就代表又往前迈进一步了」
「咦?」
「我在自言自语。那么,社长差不多也该醒了,我们去迎接他吧?」
猫屋敷缓缓撑起疲劳尚未消除的身躯,对黑羽伸出手——
这个时候,猫屋敷察觉到了。
*
「——我乞求。藉由我之力量圆锥与灵树的守护,将千年之森的生命分享与你.因此,实现
吧。』
随着一节咏唱,穗波把绿色的软膏从树的右手涂抹到右肩,就连眼罩上都涂了。穗波用类
似印地安人刺青般的涂法,在树的身上四处描绘着圆形与三角的纹样。虽然没有感觉,但光是
那种移动方式就让树觉得痒痒的。
[那是什么.]
为了分散那种感受,树转开目光询问.
「是万灵药帕纳加(注:据说能中和一切毒物、治愈所有疾病的万灵药)——在初六的夜晚,用黄金之镰切下的槲寄生会拥有咒力。把那些槲寄生用女巫的大釜熬乾之后,制作的软膏就是帕纳加。不过,我将德鲁伊原本的药方做了相当程度的调整。之前上课时我也有救过你吧?」
「恩、恩?」
老实说,树一点都听不懂。
像德鲁伊是穗波所使用的居尔特魔法始祖啦,还有槲寄生、岩石、歌谣之类的东西是他们的咒力来源等等,树觉得这些话好像有听过,不过内容太冗长了.
如果是在平常,穗波会对树投以冰冷的目光,但她这次的模样有点不同。
穗波非常严肃地——宛如祈祷般的持续涂抹软膏。
那张侧脸显露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树,让他将右半身交托给穗波。
美贯还有拉碧丝则是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子之后
「怎么样?」
穗波如此问道。
「咦?啊——好、好厉害!能动了、能动了!」
树大吃一惊,不断转动手臂。尽管眼罩深处还在微微作痛,但取而代之的是,右半身的感觉都恢复了。树用力握紧拳头两、三次。
「太好了,我还以为没办法马上治好呢!」
「——社长.」
这一次,穗波以一如平常的冰蓝色眼瞳瞪着他了。
「是、是的。」
「再怎么说你也身为社长,做出那种碰运气的行径是什么意思!的确,也是会有逼不得已的情况发生。但是,除此之外的时候也赌上性命,那可不是位居高位之人该做的事情。如果是安缇,她绝对会」
穗波的话语卡在半途说不下去.
树也沉默地垂下头。
「对不起,穗波就连安缇莉西亚都被波及了。」
居尔特的女巫只是摇摇头。
她没有去碰触方才出现的名字。
[和我做个约定.]
而是对树伸出右手的小指.
「除了你觉得自己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之外,不可以拿掉眼罩。」
「啊,社长哥哥,我也要和你约定。」
在一旁聆听的美贯,听到这些话也采出身子。
「咦,美贯也要?」
「因为,为了要洗净社长哥哥身上的咒力,我们花了非常大的功夫呢!那种东西对身体一定是不好的!」
美贯抓着毛毯,硬是把树的小指拉出来。
她让树的小指与自己的、穗波的小指交缠在一起。
「恩,约定约定~~」
美贯一个人笑咪咪地点着头。也许是这个约定让她非常开心吧?她说着:「嘿嘿,我和社长哥哥约好了!」还在小指绑上红色的线,在那里蹦蹦跳跳的.
树困惑地皱起眉头,突然注意到小指还是暖暖的。
「咦?」
穗波双手握住树的小指。
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平常的凛然及强悍。
反而能够在穗波脸上窥视到极为纤细——宛如小女孩般的表情。藏在眼镜深处的眼瞳,以女巫而言,实在是太过清纯、太过于楚楚可怜。
树被她眼瞳中的那抹蓝打动——胸口与小指不禁发烫。
「穗波?」
「啊!」
被树如此呼唤,穗波才赫然放开手。栗色的头发摇曳着,藏起她通红的脸颊。
「什、什么,社长!」
「不,为什么那个,小指」
「没什么!这只是让社长遵守约定的咒语而已!」
穗波连连摇头如此主张。
「咒,咒语?」
「没错!如、如果打破约定,就会遇到很凄惨的遭遇!契约仪式哪够看!打破约定的话,身体会四分五裂、脑袋破裂,在十三代之间连死都不能,在无间地狱里徘徊!」
连树也明白这是谎话。
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少年之所以会脸色发青,不如说他是被穗波的气势压倒、
「恩、恩,我知道了,我知道啦!」
「真的吗?」
「真的、真的!俺绝对不会毁约!俺发誓!」
树不知为何讲起关西腔,发着抖点头。
可是,在内心的某个地方,他松了一口气。
这说不定是因为,树总算看到了平常的穗波吧?
(原来如此!)
树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将其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被穗波整治也好、像这样吵吵闹闹也好,在许久之前,早就变成了伊庭树的一部份。
如果失去它们,一定会感到悲伤吧!
这时候。另一个纤细的嗓音响起。
「树。」
开口的人是拉碧丝。
「——?.」
如人偶般默默伫立在房间人口的女孩发问:
[那个就是树的"重要事物"吗?]
拉碧丝如此问着。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像羡慕,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眺望着.
「啊恩,就是这样吧?」
「是吗?」
拉碧丝冷冷地断然说道。感觉像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她轻声地呢喃:
「如果没看到就好了。」
「咦——?」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没发觉就好了!如果没遇见树就好了!」
;
拉碧丝注视着温情的三人,越说越激昂。
她的脸上明明面无表情,声音却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之前宛如人偶般的氛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非常人性化的——类似愤怒的感情支配着少女。
「拉碧丝」
树正想对她说话,却突然按住了右腕。
少女朝房间里跨出了一步。
光是这样,现在涂着软膏的右半身就感到刺痛麻痹。咒波干涉——少女释放的咒力对帕纳加的咒力产生反应,干涉了药膏治疗的力量.
(——我一定不会懂。)
拉碧丝心中想着。
过去她认为自己是人工生命体,所以与那种东西无缘,而魔法师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她希望能这么想。
然而——
这些人却向她展示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明明是魔法师,他们明明都是魔法师,却展示出什么「家人」——让拉碧丝明白,自己生活的现实只是单纯的不幸。让她被迫体认到,这世界上确实有幸福的现象存在,只是自己无法触及而已——没错,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触及。所以
就算是荒诞,就算是不合理.
就算是个谎言,就算是漫天大谎,
她还是拚命地、极尽所能地憎恨着树。要是不这么做,她会连站都站不住。要是不这么做,她就无法再逞强下去了。
「如果树——」
少女说着:
「如果树知道自己直到死都无法触及的话,你会怎么办?」
「什么」
人工生命体少女对困惑的树发问:
「如果你知道直到自己死亡为止,都绝对无法触及想要的东西呢?如果是那样,树会怎么度过时间?」
「」
这原本就是个不期待答案时间题.
拉碧丝对着词穷而无法作答的树露出微笑,转身离去。她的红发随之起伏,身影朝通往地面的楼梯消失了。
「拉碧丝——?」「——哥哥来了。」就在树正要追向她,而少女发出呢喃的同一时刻。那个发生了。*——
这个时候,猫屋敷察觉到了.
「那是」
「咦?猫屋敷先生?」
黑羽楞楞地歪着头。
透过她的脸庞看到了。
在俯瞰(阿斯特拉尔)的大厦缝隙间,白天时有(协会)飞艇降临的夏季夜空。
夜,扭曲了。[——!]如果待在大厦的楼顶上,一定能够看的更加清晰吧.
夏季的星座——由天琴座的织女星、天鹰座的牛郎星、天鹅座的天津四构成的夏季大三角,柔软无力地扭曲了。不只如此,连其他星星也被卷入、迅速地集中,化为巨大的光柱,
是枪,这是猫屋敷的直觉。
那是据说在神话时代,由天帝施放的毁灭之雷——不,这是聚集星光的神之枪!
「玄武、朱雀、青龙、白虎!」
猫屋敷站到黑羽前面,呼唤着四只猫咪的名字。
轰隆隆隆隆!!!!
就在同时,(阿斯特拉尔)的洋房剧烈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