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廉价的电灯泡。
或是陈旧的乙炔灯。
或是染上烤花枝与苹果糖气味的纸灯笼。
好些个纸灯笼挂在摊贩之间随晚风摇曳,仿佛梦幻般轻柔地晃荡著。每当灯笼摇曳时,走在石板路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曳,让祭典的黄昏景象染上一层令人怀念的神秘色彩。
於是
「哇、哇呀~~!」
一个听起来开心得不得了的稚气声音,在神社的正门附近响起。
那是个年约八岁左右的女孩,她背上背著红色的书包,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这名少女把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她以闪闪发光的眼神使劲甩动身旁的眼罩少年伊庭树的衣袖。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好厉害、好厉害唷!这里又不是学校却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闪亮亮的~!」
[啊,美贯你是巫女吧?怎么会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呢?」
树一边被美贯拖著团团转,一边发出惨叫。
「因、因为我一直都在帮忙祭祀工作嘛!祭典每次都在我待在神篱(注:指神道仪式中,以杨桐等常青树围绕起来,好让神灵降临的清净之地)里的时候就结束了!」
女孩鼓起腮帮子,拉著自己的袖子。
那身衣服的确是巫女服。尽管为了配合她小小的身体而有省略、改变的部分,但那套红白相间的干早与红裤裙是不会错的。不过,那身巫女服的背上却背著刚刚说的红色书包。
因为这样的搭配太过稀奇,就算在祭典中也很引人注目。路人里头甚至还有老爷爷、老奶奶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合起双掌向她拜拜。
哇啊啊啊~树按住额头说:
「总、总之我们先到神殿去吧。」
「咦!人家想抽签、想吃棉花糖、想捞金鱼~!」
急著挥动手脚的派遣魔法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神道课契约社员葛城美贯,就此被拖上石板路。
「没有任何人在?」
当他比约好的时间迟到十五分钟走进神殿时树眨了眨眼。
夕阳几乎已经完全沉没,桧木走廊上只有昏幽的黑暗。祭典的喧嚣也远离此处,紧绷的空气显得庄严而寂静。
微微飘荡在空气中的是没错,是清净之香的气息。
「!」
树吞了口口水。这种过度清净、彷佛受到拒绝般的异样感令肌肤刺痛。
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战战兢兢地迈开步伐。
咻!
风在他的鼻尖斩成两截。
「哇!」
树难看地跌倒在地,在他面前,白刀宛如闪电般反手砍来。刀刀紧紧架在树的脖子上,走廊的阴影处冒出一个新的身影。
「哼,好像不怎么样嘛。」
伴随著非常粗鲁的说话声,树感觉有人瞪了他一眼。
「神、神官大人?」
呢股跌坐荏地上的树瞪大了眼睛。
那人身穿白色狩衣,头戴黑色的乌帽(注:狞衣与乌帽皆为平安时代日本公卿贵族穿著的服装,也走神社神官的正式服装),腰带间还插著紫杉木的笏(注: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也是神道中常用的法器之一)。尽管那人右手中闪耀的日本刀实在危险过头,这的确是一身无可挑剔的神官打扮。
但是,令人吃惊的则是另一个事实。
「咦?女人?」
「啊,怎么?女人担任神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长长的黑发自狩衣的肩膀处披泄而下,再加上藏在乌帽下的鹅蛋脸,以及锐利的美丽凤眼。最重要的是,丰满的胸部正显现出神官的性别。
树因为架在脖子上的刀而全身僵直,同时又拚命的搜寻藉口。
「不、不,那个~我不是要说这样不好啦!」
「哼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你想在背地里嘀嘀咕咕些什么,那我就把你的头给砍了吧?」
女神官相当狰狞地扬起唇角。
她雪白的虎牙,在树眼中看来简直就像利牙一样。
「真、真的不是这样!真的!我没有说任何谎!」
「啧,真无聊。」
她不满地咂舌,把刀锋回向。那把没有弯度的日本刀,她光运用单手的反作用力,就把让人联想到古代风格的直刀,漂亮地收回刀鞘中。
接著,女神官回头望向後方的走廊。
「那么,这边这位真的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吗?」
「咦?」
「是的,真是让您久等了。」
栗色头发的少女迅速自走廊另一头现身。
「穗波。」
来者当然是穗波高濑安布勒,『阿斯特拉尔』的居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
冰蓝色的眼眸一扫,少女将柔软的手臂在水手服前交叠。
「真慢呀,社长。害我焦急得很。」
「啊,呃,对不起那么,这一位是?」
树难为情地合起双手赔罪,并看向身旁的女性。
「没错,这一位就是委托人。她是这座藏名神社的神官,御风镐小姐。」
[请多指教啊,社长先生。」
女神官得意地微笑著,连刀带鞘一起扛在肩上。她明明算是身材比较纤细的女性,不过这般豪放的态度却很适合她。
穗波再度发问:
「那~美贯又怎么啦?」
「啊不,美贯她~这个」
「?!」
树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让穗波吊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让你久等啦,社长哥哥啊,穗波姊姊!」
就在这时,美贯从穗波现身走廊的反方向神殿的楼梯处猛然冲了上来。
而且她的双手抱满抽签的签条、用橡皮筋绑著的水球,以及捞金鱼的袋子,甚至还拿著印有卡通角色图案的棉花糖塑胶袋。
「嘿嘿,买了一大堆谢谢社长哥哥!」
「」
看著美贯一会儿之後,穗波对树投以非常冷静的目光。
「社长。」
「是、是。」
「你太宠她了。」
「呜,对不起。」
树猛然垂下脑袋。
结果在那之後,他还是抵不过美贯的任性。照(阿斯特拉尔)的财政状态,当然不可能省下私房钱,这些钱就由树的生活费来支付了。总之,这是树大概得吃三天泡面度日的金额。
「唉算了。」
唉,穿著水手服的女巫叹了口气。
「什么?怎么啦?」
美贯的双马尾跟著不安分地摇晃著。
树只能一直没面子地蹲在正中间,突然问,一阵笑声落到他头上。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抱住狩衣的腹部,女神官镐爆笑到几乎要滚倒在地之後,她擦擦眼角抬起头来。
「啊!啊~看来『阿斯特拉尔』比我想像中更有趣嘛。」
「不,这个」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镐拍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没关系。比起莫名其妙的严肃,我比较喜欢这个样子既然社长好像来了,那我可以说出委托了吗?」
只有在说到最後时她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把树的肩膀拉过来。
「哇好、好的,请说吧。」
树连连点头。
於是镐喃喃说了声「好」,舔舔嘴唇如此告诉他们:
「其实,我想向你们借用审神者。」
「审、审神者?」
树楞楞地重复那怪异的发音。
「」
「」
在无法形容的微妙沉默之後,穗波傻眼似的加上说明
「审神者,指的是审判神明、聆听神明启示的人。」
树的背脊掠过一阵恶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血管内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变成了防冻液。
「审判神明?」
「嗯,这场祭典在最後得要祭祀神明所以,我想要审判那个神明。」
镐咧著嘴笑了。
树明明连理由都不知道却不禁有著极为不祥的预感。
2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挂著这块看板的洋房,就位於布留部市的巷子里。尽管这是栋烟囱颓倾、庭园荒芜、青铜门扉上生满铁銹,与其说是老房子,不如说已濒临倒塌的建筑物。但是在某一种人的眼中看来,应该会产生其他的感慨吧!
那就是魔法师们。
几个纹章以刻在烟囱上方的五芒星为中心散布开来,驱魔香炉若无其事地放置於窗边。
而且洋房建造的角度、方位,不管是对於犹太密教喀巴拉、风水、阴阳道、占星术这些各自矛盾的复数魔法系统而言都无懈可击,是栋只能让人惊叹的建筑物。
伊庭树是个高中生,兼这问公司的社长。
不过,这是两个月前才开始的。
「哦,第二代社长直到最近为止都还是一般人吗?难怪你会不知道。」
镐抚摸著尖细的下巴,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动作就好像时代剧里出现的保镳似的。相对的,她却正坐在杨杨米上挺直背脊,塑造出一种不均衡的印象。
他们正在神殿内部。
这里位於神社周围的两重木栅栏内侧,建造在本殿旁的凉亭。树他们一行人,正围座在凉亭中谈话。
栅栏外有片竹林,不时可以听见太鼓的声音掺杂在竹叶的沙沙声中。外面似乎已经开始跳盂兰盆舞了。
「不,我也算是有读过这些啦。」
树低下头,难为情的辩解著。他原本就是个不适合社长工作的少年,像这样缩起身子的模样,看起来只像在替迟到找藉口的学生。
这可不妙了,面对皱起眉头的镐,美贯直挺挺地举手发问。
「我有问题~为什么会有审神者存在呢?」
「咦?你问为什么啊?」
「评断神明只是审神者的工作之一而已。不论听到什么样的启示,不明白缘由就无法工作。而且一般来说,这种事并不会向其他魔法集团借用审神者。我是不清楚平安时代(注:西元794~1194)是什么样的情况啦,但现代的祭典没有必要以正式的仪式祭祀神明。」
拢著栗色的半短发,穗波补充道。
接著,她意有所指的眼神飘向镐。她的冰蓝色眼眸拥有一种魔力。虽然不像某人一样是与生俱来的魔眼,不过也有充分的力量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真为难啊。」
感觉镐毫不为难地发出叹息。
「我会委托你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阿斯特拉尔)连同行的委托也会答应。」
「都是安缇空口的。」
穗波有点不甘愿地自言自语。那是在不久之前,因为树的关系而协助对方解决事件的魔法集团首领之名。
魔法师间的互助精神原本就很薄弱。魔法这种学问,只要靠各自的才能就能登峰造极,没有他人介入的余地存在。不只如此,因为魔法师们讨厌自己的研究成果外泄,要是遭到干涉,一般有九成都会导致相争的结果。
(小树真的是)
穗波只有在心里头偷偷挖苦在身旁发呆的少年。
这个滥好人社长,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吗?
「不过,就算我们可能会答应,一般而言,这种事也不会拜托其他魔法集团吧?你们无论如
何都得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闭上一只眼睛,那好像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我懂了不好意思,可以只让社长先生和美贯过来吗?」
「正殿不方便让外国魔法师过去吗?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我和社长哥哥?」、「咦,我和美贯?」
不顾正在眨眼的美贯与树,她们擅自作出决定。
点了个头後,女神官一手拿著刀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等、等一下。」
早在树说话之前,女神官已经拉开纸门了。
两人连忙追上去,镐走在通往正殿的木造地板上。在阴暗走廊上无声滑行的身影,看来宛如幽魂,让树的心脏紧张得怦咚乱跳。
「呜,哇!」
「社、社长哥哥?」
两人都拚命咽下惨叫声。
美贯与树牵著手,半闭著眼睛,只靠脚步前进。
没多久,镐在正殿的三角屋顶由几块木材交叉组成的干木与坚鱼木(注:设於屋顶如*形中的圆横木称坚鱼木,交又的两木片则称千木)下停住脚步。
「咦?」
追上她的树皱起眉来。
这里是个极为狭小的正殿。
是栋毫无稀奇之处,只有一扇拉门的木造建筑。
然而,在眼罩深处的右眼内侧,树却感受到奇妙的异样感。那感觉简直就像眼睛被睫毛刺中,是虽然细微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镐朝著有如天之岩户般紧闭的门伸出手
「啊御风小姐!」
美贯阻止了她。
「什么?」
「呃,这可能会让你不愉快,可是至少让我做个祓好吗?我觉得这附近非常难以呼吸。」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点点头。
「好啊,随你高兴吧。」
「嗯。」
啪啪!啪啪!
美贯在拉门前拍了两下手。
接著,她淡粉色的嘴唇逸出这样的话语:
「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的神社大神,在此敬畏地表白,惶恐地承蒙诸位大神的广厚恩泽」
祝词。
「啊」
清澈的祝词打散夜晚的空气同时,树右眼的异样感也随之减弱。
能将一切都祓除净化的涟漪扩散开来。
镐仰望上方喃喃自语。
「哦,是『禊』吗?了不起,这我可做不来。」
她的话就像是从牙关里进出来似的。
接著,她拉开门扉。
阴凉、极为平凡的木地板房间在他们眼前展开。
树屏住呼吸。
「这里不是正殿吗?」
总之,这不是人类能进入的地方。这里被称为神篱,是仅限神明居住的场所。像人类绝不适合在此过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树也知道。
然而
「所以,他才住在这里。他是我的哥哥,御凪诺刀。」
放置在木地板房间深处的神龛与贡品之间铺了棉被,有个人影正躺在上面。
「咦?御风小姐的哥哥?」
美贯低头望著那个人。
他们的确相似。
但是不管怎么看,那个人的年纪都不会比镐还大。不只如此,看起来还是个比树小上一、两岁大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年。肖似镐的端正鼻梁也好、纤细的身躯也好,都停留在从小孩成长为大人的微妙交界处。
「自从上次试图让神明降临的时候起,哥哥就一直沉睡著。」
镐再度喃喃低语。
「沉睡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像这样?」
「嗯。」
镐面不改色地点头。
「当时,我是请神明降临的巫女。因为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神官,所以就让他担任审神者了。从那时候开始,哥哥的年纪似乎连一岁都没有增加,就连头发都没有剪过一次。」
镐轻声吐露的话语,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进散开来。
「」
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注视著镐的侧脸还有那名少年。
右眼正阵阵抽痛。应该已经缓和的异样感,现在却化为清晰的疼痛,在树的眼窝中蠢动。
树用颤抖的手按住眼罩问道:
「那么你想借用审神者的理由」
「这次的祭典是最後一次,因为藏名神社就要被废除了。」
镐微微一笑。
「所以这是最後的机会。我要再次扮演巫女并借用审神者让神明将哥哥恢复原状。」
咚!
一声格外了亮的祭典太鼓声,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
黑暗落了下来。
只有烛光以及从拉门缝隙间偷偷射入的月光,勉强映照著正殿内侧。
後方不时传来祭典的伴奏声。
笛子、太鼓与铜锣的声音响起。
咚、咚
既近,又远。
咚、咚!
既高,且低。
宛如梦幻般的悲伤声响,不断延续下去。
配合那个声音,室内突然产生变化。
一只苍白的手在朦胧的亮光中摇晃著。
那是少年的手。
唯一从棉被中伸出的右手,宛如蜘蛛般在正殿的地板上蠕动,喀喀地搔刮著地板。
然而不只是棉被,就连少年的眼睑、睫毛、脸颊,喉咙都一动也不动。
看起来像是只有右手化为了不同的生物。
咚、咚~
喀沙、喀沙。
咚、咚~
喀沙、喀沙。
少年的指甲一再搔刮地板。
毫不厌倦、毫不松懈,持续不停地搔刮著。
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那动作看来仿佛正在寻找剑。
3
「看来事情很严重呢,社长不,树。」
时间是第二天中午过後。
半透明的少女,在强烈阳光照射的三桥小学校门歪著头说。
虽说是半透明,但能看到她的人也只有树而已。只有魔法师或拥有同等能力的人,才能在视网膜上映出灵体的影像。梢有力量的灵能者,大概只能看到在柏油路面上摇动的热气吧。
她名叫黑羽真奈美。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
「唉,是有一点。」
树以有点疲倦的表情靠在校门的柱子上,小口咬著竹叶麻糯(注:原文为「笹饼」)同时刮刮眼罩。顺便一提,他今天是从学校过来的,所以穿著学生服。
「怎么了?」
「呃,感觉右眼从昨天开始就在打转。」
自从正殿那一幕结束後,树右眼的异样感都没有消失,再加上平常要学习社长业务,因而极度睡眠不足。就连神社特地送的竹叶麻糯,吃起来也只分辨得出甜味而已。
「真是的,不可以揉眼睛揉得太厉害啦!这样对眼睛不好的。」
真奈美以半是担心、半是微笑的表情注视著疲倦的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对方的委托怎么办?穗波小姐怎么说?」
「她说交给我了。穗波的意思好像是:既然是个魔法集团,就算她会给我建议,最後决定还是要遵从首领社长的意见。」
树如此回答後,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算是一种咒波污染。』
後来从树这里听说事情经过时,穗波断言道。
咒波污染。
简单的说,即是魔法之源咒力引发的副作用。
咒力是种极容易变质的能源。尽管许多咒术、魔法、巫术会藉由复杂的仪式与咒语、服装与咒物来控制这种变质,但还是会有无法完全防范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咒力便会爆发。
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测爆发的咒力会引发什么样的现象举个例子,有三百四十一名英国士兵在该处消失的沙仑贝山丘(注:1915年第1次世界大战时,英军登上接近土耳其达达尼尔海峡的沙仑贝山丘,空中突然降下一片云雾覆盖山顶,等云雾散去时,山顶上的英军士兵们已全部消失).再举个例子,从空中掉落的不是雨滴、而是人类尸体的迈阿密事件。
正因为如此,魔法才会远离世俗。
为了避免恐怖的异界力量侵蚀现实,魔法被视为神秘的仪式而遭到放逐。
『如果神明的咒力变质了,沉睡数年还算是轻微的状况吧?有神明降临的巫女身体也会受到神明的保护,不过审神者就非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唉,说真的,应该要马上连络『协会』才是。因为『协会』对咒波污染管制得很严格,他们会立刻为了净化展开投标吧?』
『啊!那么,这样一来』
树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但穗波立刻泼了冷水:
气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只要赢得投标的人不是某个
滥好人,对方可不会对咒波污染的核心客气。』
穗波在滥好人这个字眼上加上重音,有点冷酷地说道。
接著
『社长想要怎么做?』
她用手肘撐著脸颊询问。
『咦?』
『你要接受这个委托吗?决定的人是社长。虽然我并不赞同,不过,如果社长说想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
明明讲了一番好像很不愿意的台词,穗波却又轻易地推翻前言。她这种说话方式,就好像一只闹别扭的猫。
穗波高濑安布勒,就是有著这种特质的少女。
不晓得能不能对她说:你讲这种话我很难分辨。树试探似的认真问道:
『我可以接受吗?』
树眨著眼睛,回望穗波。
『无所谓,不过』
隔了一会儿之後,穗波继续说道:
『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帮忙。』
树不禁倒抽口气。
『为什么?!』
「『阿斯特拉尔』上半年的结算还没有完成,神道的魔法特性『楔』是破坏一切污秽的绝对结界。在那座神社里,我的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都会被削弱。正因为如此这个委托得让社长来下决定。]
穗波这么说著,透过眼镜注视著树的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彷佛看穿了树的双眼穿透到眼罩的更深处。
接著,她以白皙的手指碰触别在少年衣襟上的徽章,那是以五芒星与银镜为造型的『阿斯特拉尔』社章。
『既然与魔法特别是与咒波污染扯上关系就不能随随便便。当我们注视著深渊时,深渊同样也注视著我们。只要稍有不对,被吞没的就是我们。社长,你有抵抗深渊的意志吗?』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告诉他。
那声音让树屏住呼吸。
这的确就是魔法师的本质。操纵神秘,甚至发自内心希望被神秘所吞噬,这是属於真正魔法师的思维。那是个与树所在的常识世界远远区隔开来,位於另一头的世界。
每当树要跨越那道界线时,少女总是会如此问他。
这样好吗?
你会来到「这边」吗?
简直就像从许久之前就受到谁的命令般,她一次次试探著少年。
树终於开口:
『我』
当当当当
「啊!」
学校的钟声响起,彷佛要打断他的回忆。
树连忙抬起头,黑羽已经指著校庭的方向了。
「树?你看,人来罗。」
「啊,社长哥哥!」
美贯活力十足地挥著手,从校庭那方冲了过来。她好像在教室里先换好衣服了,身上已经是穿著巫女服、背著红色书包的打扮。
「嘿啊,冲撞攻击!」
她带著满脸笑容使出飞扑攻击。
「哇啊啊啊呜哇!」
接住美贯的树,後脑杓用力撞上了背後的校门,他的眼皮底下迸出壮观的火花。
等到美贯终於离开他的身体时,树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好痛痛痛痛上、上早期这里才肿了个包耶美贯,你太兴奋了啦!」
「因为又可以去祭典了嘛!好棒、好棒唷!来、来、我们快点走吧!」
「哇痛痛痛!别拉我啊!」
关贯拉住树的袖口连连挥舞。
她的模样看起来太过开心,让树有点不好出口抱怨。
不过等到她静下来後,树在美贯耳边悄声地说道:
「这也算是工作哦?」
「我知道啦所以今天上课的时候,我有偷偷先读过这个。啊,我要吃竹叶麻薯」
女孩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占本,一边咬住树右手的竹叶麻薯。
「啊~我的竹叶麻薯咦,古文书?」
树发出惨叫,但又立刻瞪大眼睛。
那是几本到处都有蠹虫爬过的古书。变为褐色的纸页上,写着树终究无法辨读的蚯蚓文字。看来这不是印刷物,而是以毛笔手抄後,直接以手工线装做成的书本。
「这是什么书啊?美贯。」
黑羽也不可思议地问:
「嘿嘿,好好吃嗯~是关於这附近神社神明的书。」
「那美贯看得懂这种字罗?」
「哼,如果看不懂就不能唱祝词吧!?我是巫女耶?」
美贯拉著衣袖,不高兴地鼓起白皙的腮帮子。因为黑羽是透明的,从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这是颇为怪异的景象。
「像这种书,家里可是有一~大堆呢。在上小学以前,奶奶就要我读了好几十本啦。」
「呜哇!」
树不禁发出小小的惨叫。
尽管树足从最近才开始被硬塞魔法的知识,但光是这样,他就能想像那每一本古文书的内容密度。虽说如此,树读的只是翻译为现代语,经过整理、简略化的魔道书而已,与直接阅读原典的美贯相比,可说是云泥之别。
「嘻嘻~我和社长哥哥才不一样。对了,关於那个神社的神明,是经津主神唷。」
「经津主?」
「是剑的神明。『经』是挥舞剑的声音,所以才叫经津主神大人(注:日本神话中磐筒男神与磐筒女神之子,香取神宫的祭神。乃是刀剑神格化的神明。在後来的神话传承中,神格为建御雷神所取代了虽然下算是很出名的神明啦。」
美贯竖起食指说明道。
「啊还有那一把刀呀。」
树想起在那条走廊上镐手中日本刀的锐利光辉,不禁吞了口口水。那是把即使没接触到,也锐利得彷佛光靠光芒就能划破肌肤的利剑。
[请问」
黑羽插嘴问道。
「什么事?黑羽姊姊?」
「如果知道是哪位神明,不就没有必要审判了吗?」
「不不不~就算纪录上写著是这位神明,事实上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吧?根据地点而定,还有每次祭祀时都有不同神明前来的记录呢所以,才有一开始先学习神明资料的必要。」
美贯皱起鼻子笑著说。
然後,她微微歪著头开口:
「可是呀」
「咦?」
「虽然不是这本书上的记载那座神社大概在十年前也举行过同一位神明的审神者仪式。那时候,好像是个叫御风的人当审神者。」
「十年前举行过审神者仪式?」
树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底映出沉睡少年的身影。
好几年好几年以来在十年之间,连头发与指甲都没有长长,只是不断沉睡的少年,那是被名为魔法的神秘所吞食的身影。
「嗯,一定是这样。」
美贯察觉树内心的想法,表示肯定。
「审神者的使命就是代替巫女,接受神明的愤怒与惩罚。我想,那个人大概也是这样子。」
好可怕!这件事既可怕又悲伤,几乎让树的胃都要翻了过来。
更何况,得去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就算决定出借审神者的人是自己,必须冒著担任审神者危险的人却只会是别人。
如果非得开口,要别人去做这种事的人是社长
「哇!」
下一个瞬间,树低垂的头因疼痛而猛然抬了起来。
美贯跳起身子,狠狠地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
「我想做啦!」
少女拚命地仰望著他,用让树吓到的声量说道。
「可、可是会有神明的惩罚」
「所、所以我才会生气嘛!难得有那样的祭典耶,而且」
「而且?」
「在『阿斯特拉尔』里我就不是代替品了。」
「咦?」
最後的那句话,他听不太清楚。
不过
光是看到少女紧紧握住巫女服的衣袖,一脸泫然欲泣抬头仰望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了。
(唉~)
树偷偷咽下叹息,如此说道。
「成绩单。」
「咦?」
「第一学期的成绩单马上就要发了吧?如果你有一半以上的科目都得到『表现非常好』的评语,我就答应。如果让美贯因为工作而成绩退步,猫屋敷先生会生我的气啊。」
美贯的脸庞霎时亮了起来。
「嗯!嗯!我一定会拿到!」
美贯用力地点头,然後马上拉著树的学生服衣袖往前跑去。
「来!那社长哥哥,我们快到祭典去吧!」
「哇哇哇哇,等一下、等一下!会跌倒、会跌倒啦!」
追著身体往前倾,被拉著走的树背後黑羽听到这样的声音,露出微笑。
「谢谢你,社长哥哥。」
少女的声音轻轻飘过。
4
今天的祭典也很华丽。
在染上淡淡暮色的夏季天空底下,尽管还不多,但人们已渐渐聚集起来。卖面具与棉花糖的摊位让孩子们发出欢呼,在一片黄昏色泽的世界中快乐地蹦蹦跳跳。
红色的夏季祭典。
这一切都令人怀念、虚幻而美丽。
「那找在这里等你们。」
黑羽羡慕地眯超眼睛,在鸟居(注:鸟居,作为神社入口的牌坊,是区分神域与俗世的门扉)所在的石阶前停下脚步。
「啊嗯。」
树过意不去地搔搔头。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内。
因为神道就是这样的魔法系统。祓除一切的污秽,甚至不允许靠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神道可说是世界上罕见的酷烈性质魔法。
「对不起,黑羽姊姊。」
「啊,没关系啦。这又不是美贯的错。」
黑羽连忙挥挥半透明的双手,就连那头长长的黑发也一起甩著表达否定,实在很像她会做的举动。
「嗯。」
树应了一声,用力挺直背脊。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影自他们的背後落下。
「哎呀,『阿斯特拉尔』的诸位。」
「!」
树猛然回过头,瞪大了左眼
「影、影崎先生!」
「影崎叔叔」
美贯吓得颤抖了一下,如此亲近人的少女完全僵住了,她紧揪著树的衣摆。
那是个极为缺乏特徵的男人。
那张平板的脸孔,年纪要说是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岁後半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著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鼻梁的高矮也好、嘴唇的厚薄也好、眉毛的长度也好、眼眸的深浅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很平均。
简直就像把一切的特徵都加以剥除般只要他混入人群中仿佛在几秒内就会跟丢,平凡到接近异常的男子。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他与任何人都相似,所以不像任何人,是个宛如恶魔般的异形。
「哎呀呀,这不是第二代社长大人吗?自从安缇莉西亚小姐那件事以来,刚好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影崎只有表情扭曲成微笑的形状,弯身鞠躬。
然後,他倏地看著黑羽。
「这一位是新社员吗?」
「恩没错。」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在下是『协会』的影崎。」
被他迅速地行了个礼,黑羽不禁瞪大双眼。
「协、『协会』?」
「是的,您不知道是吗?就是类似魔法师之间的互助组织。从上一代的司先生开始,我们就一直受到『阿斯特拉尔』的关照。」
「到底是怎么个关照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就是了。」
树握住美贯缩在背後的手,按住自己噗通乱跳的胸膛。
『协会』
简单的说,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组织之名,据说现有的魔法师与魔法集团中,有七成都登录在『协会』中,『阿斯特拉尔』也不例外。
影崎,是树唯一认识的『协会』成员。
但是关於他的真实面貌,可以说完全是个谜。影崎好像是个魔法师,可是树就连他会使用哪种魔法都不知道。而且只有对影崎这个人,穗波与猫屋敷都不敢加以轻视,美贯甚至会露出如此胆怯的模样。
不。
仅有一次,他曾听穗波这么说过。
『协会』的影崎。
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不必警戒成这样也没关系的,我并不是敌人。」
「那、那么你为什么过来?」
「为了保险啊。」
影崎一转手指。
「如果你们失败导致咒波污染扩散,会很困扰吧?所以『协会』方面不得不派我过来。」
[咒波污染?」
(那么,他也知道那个男孩的事情?)
树脑中浮现穗波所说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
(!)
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膝盖开始格格发抖。
(那么,影崎先生是来杀那男孩的)
树吞了吞口水,却噎到厂喉咙。尽管如此,他还是忍耐著没有逃跑。
[哎呀,怎么了?」
影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
「还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上一次降神仪式失败时,让那名少年在正殿沉眠的人就是我啊。」
「咦?」
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影崎先生让那男孩睡著的?」
「影崎!」
刹那间,一个新的声音自鸟居另一头落下。
神官的白衣染上夕阳的红色,御风镐正瞪视著影崎。
5
「镐小姐。」
树抬起头来。
「我出来接你们,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里。」
镐一副要将紧咬的牙齿咬碎般的愤怒表情,凝视著影崎。看来要是他一有动静,她左手的刀就会一刀砍去。
「只有你不准再往前走。你敢踏入鸟居一步试试!我会真的把你大卸八块。」
「我明白,神社境内是你的势力范围,(协会)不会干涉。不过,要是咒波污染外泄到这里来,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影崎耸耸肩。
「对了,诸刃先生还安好吗?」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镐露出几乎像森森利牙般的虎牙回答,看来也像是在咆哮。
「嗯,我是说了差不多也到了参拜者人数变多的时候,趁著还没惹人起疑时前往正殿如何?啊,请放心,我不会对『阿斯特拉尔』的新社员出手的。」
影崎对树与镐轻笑著说。
「啊」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带黑羽进神社。
镐带着睑很想扑向影崎的表情,对困惑的树补充说明:
「嗯,这家伙至少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而且遵守到让人可恨的地步啊。」
「社长哥哥」
被树紧握的美贯,她的手正在颤抖。
树吞了口口水,以沙哑的声音询问:
「影崎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来,请出发吧。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样,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的话。
树以紧张的表情点点头,拉著美贯的手走进神社中。
*
不久之後,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鸟居彼端後,影崎重新向身旁的黑羽问道:
「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
「啊好的,我叫黑羽真奈美。」
黑羽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致意。
「请多多指教。灵体状态的魔法师很罕见呢,您是特地从工房投射过来的吗?不过倒是没有看到连线」
「咦、咦?你指的是什么?」
「哦,您不是魔法师吗?」
「那、那个,是的因为我只是个幽灵。」
即使自己说出来,黑羽也觉得这是个很蠢的自我介绍。
但是那名男子既没有发笑、也没有傻眼,只是感到很有趣似的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那位第二代社长会做的事。」
他从西装内侧拿出小雪茄点火。烟雾缓缓升起,红色的空气中飘荡著一种模糊的香味。
()
黑羽默默地看著他的举动。
与其说他可怕,不如说这个人让人捉摸不定。
能够看得到身为幽灵的自己,他果然也是个魔法师吧?
但是,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感比幽灵更加稀薄是个明明存在於此,却仿佛不存在的男子。尽管他手持小雪茄这类少见的东西,也没有改变他的特徵。
那种在目光移开的下一瞬间,他似乎就会从此处消失的感觉。
「请问刚刚谈到的话题是怎么回事呢?」
「哪一件事?」
「是你让那个男孩持续沉眠的」
「哦~」黑羽的话让影崎应了一声,勾起嘴角。
「这是真的,让那男孩睡著的人是我。」
「为什么?」
「如果要谈到这点,应该有必须先问不可的问题吧?」
影崎拿开小雪茄,轻声笑著说。
「先问不可的问题?」
「真是场很不错的祭典。」
影崎环顾四周呢喃道。
不知不觉间,鸟居处已聚集了不少人。不说黑羽,许多情侣与全家福也都不可思议地避开影崎走入鸟居之中。他们的动作,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影崎般地自然却又不自然。
「影崎先生?」
黑羽歪著头问,半透明的黑发在黄昏中摇曳。
影崎脸上依然浮现著笑容,继续说下去:
「这里的祭典有相当久远的历史哦。我就来谈谈这段故事,作为相识的纪念吧这段大家都已经忘记的古老故事。」
影崎如此说道,从西装内侧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卷半腐朽的褪色书卷。
6
当他们穿越祭典的摊贩,踏入前殿内侧的瞬间,美贯突然跌坐在地。
「不、不要紧吧,美贯?」
「我、我害怕」
她脸色发青的说出口後,一把抓住树的学生服下摆。
「我还是会害怕啦!呜哇呜呜~」
眼泪当场扩散到下面的衬衫。
「哎呀~」
树抚著美贯的双马尾,安慰著她。抽泣了一阵子後,美贯总算停止啜泣接著,树转头看著镐。
缟坐在神殿深处,怀中抱著那把刀。
她的动作看来也像依赖那把刀一样。自从见到影崎後,镐的脸上一直保持严厉表情,紧紧
咬住嘴唇。
她的模样让树一瞬间感到犹豫,然後抱住美贯的头发问:
[请问,镐小姐和影崎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没有马上回答。
镐用刀鞘末端轻敲著地板,手指紧握到发白的程度,喃喃地说:
「我曾经说过,上一次举行降神仪式时由我担任巫女、哥哥担任审神者吧?」
「啊是的。」
树点点头。
「从以前开始,就常有人谈起要废掉我们家神社的话题。因为我们的祭神仪式很独特,而且明明是个小神社却拥有神体与历史,在上层的神社眼中看来很碍眼。当身为前任神官的爷爷去世时,看在那些家伙眼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镐以低沉的声音讽刺地说。
「所以,哥哥才会试图举行降神仪式我们来证明神明会在这里现身,那就没有任何人能打神社的主意了。」
她握住刀身的拳头颤抖著。
「那么」
「哥哥原本就很厉害。」
镐突然抬起头,刻意表现出开朗的动作,把刀扛在肩膀上。
「我们家神社有个剑术道场。虽然剑术练习也包含在修行内,不过别人都说哥哥『简直就像被剑神附身一样』,我跟他可差得远了,明明只差一岁,我却连一次都没赢过他。即使到今天,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和哥哥抗衡。」
镐怀念地用单手挥著刀。
刀身明明收在鞘中,树却能听见刀刃划开空气的破风声响。即使镐这么强,却依然赢不了哥哥的幻影。
「那,影崎先生他」
「就在举行降神前夕,有人通知了『协会』。」
镐露出冷笑。
「後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是让神降临身上的巫女。尽管如此,只有那个瞬间的事我依然记得。只有神明确实降临时的感受,我不会遗忘。可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哥哥和我都倒在地上,彩崎就站在旁边。他开口说:『因为发生咒波污染,所以我已做了处置。啊,没有及早报上姓名,我是『协会』的影崎。]
镐明明是以一如平常的口吻与语气说话,但声音带著彷佛要呕血般的激动。
室内陷入沉默。
「啊」
树缓缓地揪住学生服胸口,仿佛想说些什么。
「镐姊姊。」
在他开口之前,停止哭泣的美贯自树的腰际一带发出声音:
「我们再办一次降神仪式吧!这样诸刃哥哥也会醒过来吧?」
「美贯?」
镐回过头来,树也吃惊地俯视少女。
「你不要紧了吗?」
「我已经没事啦!我也读过这里的神明资料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唷。我们快点结束,然後去逛祭典吧!」
美贯充满活力地挥舞双手。
「可是」
「哼,我和社长哥哥不一样,才不会怕个没完呢~」
「呜!」
树被刺中了痛处。
美贯忽然露出笑容,抓住树的手臂说:
「所以镐姊姊,你可以教我这里的祭典做法吗?」
「嗯嗯说的没错,事情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镐笑著点点头。这一次不再是讽刺的笑容,而打从心底感到欢喜的笑脸。
他们从前殿的後方往前走,来到包围正殿的栅栏前。与连接凉亭的走廊不同,这里似乎是正式的道路。
在桧木栅栏的另一头,连续有三座红色的大型鸟居。
「祭典就从是栅栏这里开始的。」
镐眺望著鸟居最上方的横木。
三座鸟居仿佛就要融入正在西沉的夕阳中。
「我现在开始教你做法拜托你了。」
镐低下佩戴乌帽的头,深深行礼。
[请看。」
他们沿著漆成白色的墙壁走到神社後方,影崎展开那书卷。
这书卷已腐朽到要是乱碰,纸张似乎就会粉碎的程度。
[这是什么?」
黑羽瞪大眼睛。
原本应该是闪闪发光的书卷表面,描绘著怪异的神明身影。
黑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是「神」。不过,这是因为这幅画具备了让人只能这么想的威严与神秘。
这是卷描绘战争的画卷。
右方的神明举起剑不,是双手化为利剑,左方的神明则抱著巨大的岩石,然而右方神明的剑却贯穿了另一个神的胸膛。
「这原本是这间藏名神社流传下来的书卷哦。」
影崎依然叼著小雪茄说道:
「不知道什么缘由,这书卷似乎被其他神社的人抢走了。不过抢走的人好像连读都没有读过,在这里举行降神仪式前,就把这书卷当作证据提交给『协会』了。唉,就内容来说,这是非常初级的神话啊。」
他的脸颊扭曲,做出苦笑的形状。
好表面的表情。
那表情让黑羽感到胸中骚动不安,她再次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
「啊,很简单。」
影崎把小雪茄转了一圈继续回答。
「这里祭祀的神明,本来有两尊。」
7
『巫女与审神者背对著背,绕著神社周围的栅栏行走。』
镐与美贯按照这句话,背对著背开始前进。
两人都已经漱过口、洗过手,身上也已经用盐清净过。
「呜哇!」
她们两人光是静静地走动,树的右眼就有种被扭曲的感觉。
那是咒力。
拥有清净身心的人在走动:光是这样的行为,就已经改变了世界。巫女与审神者走过的道路,即成为结界的界线,把原本就被栅栏围绕的神殿,进一步升华为属於神的「场」。
再加上神道的魔法特性是「禊」压倒性胜过现有一切魔法系统的净化特性。
所以,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已成为神圣的结界。
『就这样错肩而过,绕神社周围的栅栏一周,在鸟居前方相会。]
两人错肩而过。
她们彼此没有交换视线,缓缓地再次踏著对方的足迹前进。这是在强化结界。
每当转弯时,她们就会啪地拍手。
每次拍手时,树的右眼就会看见本殿微微震动著。拍手是开天辟地的灵音,也是天岩户
(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因建速须佐之男命素盏鸣尊恶作剧而藏身的岩洞)开启的声音。亦是能为正在整顿「场」的正殿,招来神明的声音。
『在鸟居前拍手,巫女先进入正殿。]
两人回到鸟居前方。
结界封闭起来,诞生出完全的「场」。
她们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起走向鸟居。两人一拍手,令空气震动的清净之音响起。镐先迈开步伐。
「冲津镜、边津镜、八握剑、生玉、足玉、道返玉、死返玉、蛇比礼(注:此为日本古神话中饶速日命从天神手中获得的十种神宝之名)」
她唱著祝词。
她一边唱诵,一边穿越鸟居,将手伸向正殿的门
「诸刀哥哥」
镐对躺在中央沉眠的审神者说
『然後,神凭依於身。]
挂在镐腰际的刀发出鸣声。
刹那之间
树的右眼粉碎了。
不,强烈到让人误以为到眼珠粉碎的剧痛,使他的脑髓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同时看见了。
刀独自从镐的腰际飞出,朝沉睡少年的右手挥落。
少年的右手握起拳头,击向镐的腹部。
紧接著,猛烈的狂风从正殿朝鸟居猛烈刮去。
那是一阵温暖,带著一股异样臭气的风。镐的身体随著那阵狂风被吹倒,并撞上了栅栏。
「镐姊姊?」
美贯飞奔过去,她的表情僵住了。明显的,镐的痛苦非同小可。就算是肋骨骨折、内脏破裂也不奇怪。
树就这样按著眼罩仰望正殿。
即使有眼罩和手掌遮著,他还是清楚的看见了。
少年正站在那里。
他被非人的咒力凭依,不祥地存在於此地。
「经津主神?」
树茫然地呻吟。
但是
「经津不」
少年以狞猛的「声音」报上名字。轰然一声,狂风再度掀起。那是来自黄泉国度的风。
「吾乃建御名方」
*
「说到经津主神,原本就是与割让国土有关的神明。」
影崎边抖落烟灰边说明。
「他受到天照大神的请求,讨伐了武神建御名方神(注:日本神话中的武神,为大国主之子。经津主神逼迫大国主割让国土时,建御名方神与经津土神相争但败於诹访湖).後来,这个使命被名为建御雷神的另一个神明夺走了。
但是,这书卷上记载的内容更加古老。经津主神在诙访湖追上建御名方神的说法已成为定论,但根据这书卷的记截,在封印之前,经津主神与建御名方神最初相争的地点,就在这座藏名神社。因此,这座神社才会祭祀两方的神明。」
黑羽倒抽了一口气,不祥的预感让灵体的背部都僵住了。
「那么,降神仪式」
「没错,诸刃先生举行的降神仪式顺序完全正确。虽然正确,却有所缺陷,如果在这座神社举行降神仪式,两边的神明都会被召来。而建御名方神不可能饶恕经津主神的巫女与审神者。建御名方必然会化为荒魂(注:失控狂暴的神灵。会使得天地发生异变、散布瘟疫、人心荒废,甚至会引起战争)暴动肆虐吧?」
荒魂
那是神明的另一个面貌。与赐给人们恩惠安详的和魂(注:拥有柔和品德的神灵)正反相对,会带来灾祸,显现出不将一切毁灭就无法平息的魔性。
「怎么会那么,诸刃先生会沉睡并不是因为咒波污染的关系」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建御名方神降临在镐小姐的身上了。」
影崎从喉头发出笑声。
「因为很麻烦,我本来打算尽快收拾,不过诸刀先生和我谈了笔交易。他想要以经津主神的咒力,抑制建御名方神。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就帮了他一点小忙。这些到现在都变成白费工夫了,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的,而且也可以算在(协会)规定的工作量里。」
影崎後面说的话,黑羽已经没有在听了。
比起听这些话,她更快采取了行动。
「树!」
她让灵体飞奔,打算回到神社入口。
「住手吧!至少,你没办法从清净的鸟居进入神社对吧?」
「那我就破坏这里!」
黑羽回过头,用力睁大眼睛。
沙砾唰唰飞舞,小石子在空中飘动。
骚灵现象。
黑羽将一再经过训练的念动力,直接砸向神社的结界屏障。
但是,结界却连一动也没动。
「就算这么做也是没用的。再怎么说,这里都是神明会现身的神社,不是这种程度的咒力能打破的。」
影崎缓缓地微笑。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8
少年被建御名方神凭依的诸刃,降落在正殿中。
他的脚步非常悠然。
那也像是她们刚才制造结界时的脚步。
但决定性不同的,是他的步伐并不属於清净的事物。
每踏出一步,都足以让树右眼不舒服的咒力污染世界,正常的世界被他的步伐驱逐。这个神明,光是存在本身就会散播咒波污染。
「经津主神在何方?」
就连那个声音都重重响彻腹部深处。
面对神明施放的言灵,人们只能匍伏在地,只能低垂著头,等待著神明离去。
「汝便是经津主神的审神者吗?」
他行向美贯。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
然而少年只是扬起拳头,树便战栗起来。
因为他看得到。
那拳头是属於神的东西。
在传说中,建御名方神的雄壮臂力能以单手举起千人岩要一千个人好不容易才能扛起的大岩石。
轰地一声,神的拳头击向大地。
异变不,天地异变随之席卷而来。
大地突然发出鸣响。
是地震。
局部性的地震,只针对位於神殿内部的土地来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盘裂开了。
龟裂掠过大地,树脚下的地面急速倾斜。实在无法站稳的他摔了一跤,直滚到鸟居前方。
而三座鸟居,也全都东倒西歪地颓倒。
「太乱来了」
一句话也没有,神明就是这样。
这就是人智无法臆测的神的作为。
「社长哥哥!」
在他身旁的美贯正抓著学生服的长裤。也许是刚刚的冲击害她扭伤了脚吧?美贯似乎站不起来。
「」
树动不了,他无法动弹。
(把妖精眼)
他明明这么想著,要伸手去拉眼罩却连手指也不能动。
树很害怕。
不是怕任何人,而是畏惧自己。
每次扯下眼罩时,树就有种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觉。那就好像是一直待在内在的自我逆转了似的,好像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取代一样。
再加上那只眼睛面对拥有越强大咒力的对象,就会显示出越发异常的反应。
(要是我没戴眼罩就看见神明)
树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轰地一声,地鸣声再度掠过树的身躯。
「吾的仇敌经津主神在何方」
诸刃俯瞰两人。
连他的眼眸里都充满了神的威严。那眼瞳中闪耀著灿烂的红光,睥睨著卑贱的人类们。
「把审神者交出来」
少年发狂之神的手缓缓地张开。
树连话都说不出口,恐惧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握住背後美贯的手,身躯被绝望所束缚。
「那也罢。」
少年收拢五指,再度握成拳头。
为了粉碎不服从神只的傲慢人类,他将挥下制裁的铁鎚。树想像著那副光景,闭上双眼。
但是不管等待多久,神的铁鎚都没有落下。
「咦?」
树睁开眼睛,拳头就在他身旁停住。少年的拳头,接下了从旁挥出的刀刃。
「你」
诸刀回过头。
持刀的神官御风镐正站在那里。看到她的身影,御风诸刀模样的神明非常欢喜地勾起嘴唇。
「你在这里吗经津主神」
「」
(不对!)
树心里清楚。
镐小姐并没有被经津主神凭依。就算装出那个样子,她依然还是人类。而且,她的肋骨与内脏依然处在受伤的状态。
「镐小姐!」
树正要呼唤她时,镐的背影挡住他的视野。
「对不起,害事情变得乱七八糟的你们找机会快逃吧」
镐朝著树他们发出的呢喃声散逸在风中。
接著
「啊啊啊啊啊!!」
伴随尖锐的呐喊声,镐挥出手中的刀。
镐已领悟大致的来龙去脉。
在听到建御名方神之名的瞬间,她已经理解哥哥沉睡的原因,还有他们上次失败的理由。
(我做了多余的事啊)
镐苦笑著。
自己和哥哥不同,镐既无法让经津主神降临,也无法抑制他。这算是与无能的自己很匹配的结果吧?
不,就算是这样好了,事情也还不能马上解决。
「快走啊!笨蛋!」
镐朝背後怒吼,挥动刀剑。
银光与拳头交错而过。诸刀的皮肤化为神的钟甲将刀刃反弹,镐当场踩空脚步,全身都因为这一记交击而麻痹
「毁灭吧经津主神」
「可恶啊啊啊啊啊!」
镐以麻痹的手迎向落下的飞拳。
「」
交战的刀光剑影之激烈,使树的肌肤战栗发麻。
就在树的眼前,拳头与刀刃不知有多少次撞在一起。他甚至能听见每一次交锋撞击之下,血肉爆开、骨骼摩擦的嘎吱声响。
镐的表现称得上是骁勇善战。她没有直接去接下甚至能引发地震的重拳,顺著刀锋将拳势带过,将损害控制在最低限度。
最重要的,这是拜作为神体的刀所赐。这把经津主神的神刀,过去封印了建御名方神。正因为有这把刀在,荒魂才无法发挥全力。
但是,这也仅能支撑一时。
再怎么说,人都不可能打倒神明。更何况,镐小姐不可能挥刀刺伤自己打算拯救的哥哥,
(既然如此)
树斥喝自己正瑟瑟发抖的膝盖,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
不过就是一只眼睛罢了,这又算什么呢?
树缓缓举起右手,抓住眼罩
有只小小的手制止了他。
「社长哥哥,不可以。」
[美、美贯!」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嘛,是我拜托社长哥哥接下的『工作』。社长不可以抢走部下的工作唷。」
蹲在地上的美贯强而有力地笑著:
「所以,社长哥哥,帮我的忙。」
9
每交锋一次,刀身就变得更加沉重。
与拳头对上时,她的身体就有某处逐渐毁坏:肌肉发出悲鸣,受伤的内脏使血液逆流。
第七击时,镐终於吐出鲜血。
「呜!」
镐挥著剑,口中的血滴落嘴角。她丧失力气,感到意识正渐渐远去。
「不过如此?」
光是听到诸刀发问的声音,镐仿佛就快一屁股瘫倒在地。
她封闭起思考。
仅仅无意识地挥舞着神刀。
不知有多少次,镐挥刀砍向拥有诸刃脸孔的神只。
「喝暍暍啊啊啊啊啊!」
随著助长气势的呐喊,镐把扛在肩上的刀斜斜斩下。
然而,诸刃仅是闪个身就避开了如此痛苦迷惘的刀锋,他的拳就此击向大地。
大地再度跃起。
镐的身体遭到直击,远远飞出将近十公尺的距离但就在她撞上另一边的地面前,有某
样东西冲了过去,柔软地接住她。
「你?」
变成镐垫背的树正眼冒金星。
「哈哈哈你好。」
「你、你是笨蛋吗!身为魔法师,干啥保护其他魔法集团的人!这种状况已经谈不上什么委托了吧!」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是想当魔法师而当上的嘛。」
被垫在情绪激动的镐底下,树搔搔脑袋。
「你!」
「因为镐小姐不是说过要『借用审神者』吗?为了找回哥哥。」
这句话让镐停止呼吸。
「所以,我们得做到最後才行。」
这个少年在说什么好听话?为什么他能坦然地说著这种梦话呢?
「你」
镐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一个影子落在她的头上。
「哥哥」
诸刃毫无慈悲地抡起拳头。
但就在那一拳要挥落的瞬间,诸刃突然以惊人的劲道往後跳跃。
一片雪白哗地散满整个世界。
那片白色是雪白的纸。大量的纸花,是长宽约三公分大小的纸片。
「谢谢你,社长哥哥。我准备好了。」
「哈、哈哈我、我说不定有、有一点害怕。」
树的脸颊痉挛著,他抑制住咬不拢的牙齿回过头。
葛城美贯拿著刚才的纸片献神用的币串与木盆站在那里。
「啊」
镝瞪大双眼。
「禊」。
神道的魔法特性,是由压倒性的灵力守护制造的绝对结界。但是,镐从没听说过有如此惊人足以逼退荒魂的「禊」。
诸刀从散满纸花的区域退开,注视著这一边。
但是,他不打算轻易撤退。驱逐荒魂的纯白纸片,正从诸刀脚边开始,缓缓地化为褐色。
「美贯。」
「没问题,我有好好想过再来要怎么做。」
少女点点头,放下右手的木盆。
那是刚才用来漱口的小木盆。美贯从袖子内取出树枝,放入盆子底下残留的水中。
此物名为玉串。
是将杨桐树的树枝吊上纸垂制成的道具。
杨桐(注:日文汉字为[榊]也能写成神之树。这是用来祭祀神、奉献给神的树木。
美贯把玉串举到胸前,做个深呼吸。
「那我要动手罗。」
伴随著吐息,玉串斩断夜晚的空气。
玉串的动作极为徐缓,但从内侧聚集起凛然之气,宛如利刃般将空气斩断。
每划出一个动作,沾在玉串上的神水,便化为水滴散落在夜空中。
「明、净、直、正。」
美贯的嘴唇吐出话语。
叮钤
铃声响起。少女挥动不知何时握在左手上的神乐铃(注:跳奉祭神舞时用的道具,由12~15个小铃串成)。
叮钤、叮钤
美贯随著铃声跳舞。铃音随著舞蹈响起。
「难道」
想到美贯所做的仪式真面目,镐不禁感到战栗。
「那是」
穿过因为地震而崩塌的围墙後,黑羽呻吟出声。
她正在距离树等人的战斗不远的一片竹林里。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更进一步靠近正殿。即使围墙倒下,神社本身的灵性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不允许身为幽灵的黑羽做出超乎一定程度的入侵。
在她背後,影崎的嘴角咧成弦月形状。
「哦,我是第一次看到呢。那是葛城家的镇魂,只有葛城宗主会用的秘术。」
让神降临一事被称为降魂术降魂。
相对的镇魂,意即镇住神明之术。是让凭依人身的神明返回,重新取回自身魂魄的法术。
那么,葛城家的镇魂,就是镇住神明的神舞吗?
「不过你能成功使用这种法术吗?比起让神降临,镇住神明可是难上好几倍。更何况,还是附身在别人身上的神明」
在诸刀四周的纸片缓缓化为褐色。而靠近他的纸片,则已经超越褐色转向漆黑的程度。
藉由「禊」的币串所净化的土地,再度受到荒魂的侵蚀。
(好快。)
美贯在内心惊叹。
荒魂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这样来,本以为能够支撑几分钟的结界,光要支持几十秒都有危险。
在最初地震时扭伤的右脚一阵抽痛。
最初明明没有多痛,但在她开始跳舞之後,伤处便开始一口气强烈地强调著痛楚。
(说不定会赶不及)
就在美贯如此思考的瞬间
「住!手!」
「呀!」
荒魂突然脱口而出的话语,令美贯颤抖。
那是属於神的言灵,一句话就足以让人屈服。声音里暗藏的咒力,直接束缚著审神者的魂魄。即使明知如此,她的脚步还是踏歪了,美贯挥舞玉串的手出现微妙的混乱,神乐钤的节拍整个乱掉。
同时,别的记忆在美贯心中与言灵产生共鸣。
『够了!只要有香在,我们就不需要你。』
『因为你身上没有神明。』
「啊!」
过去曾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舞蹈,也就是披露出潜伏在自己体内的神明。所以,打从出生便没有神明(才能)依附在身上的你无法像姊姊一样,跳出真正的舞蹈。
那种痛苦,那种沉重感。
让自己变得孤单的那句话,一直藏在胸中没有离开过。
「」
币串被侵蚀的速度进一步提升,从褐色染为黑色。
九公尺八公尺
七公尺六公尺
「住手吧这是白费工夫。」
荒魂诸刀再度发出嘲笑後走了过来。神的笑声震动美贯的记忆,打乱她的舞蹈、削弱她的心灵。
气因为,美贯是香的宗主的代替品对吧?』
因为闭上厂眼睛,让她更清晰地回想起来。
庞大的、鲜红的、葛城家的神社。
朋友极为天真无邪的话。
所以,虽然是她擅自这么想的,但她觉得赢不过哥哥的镐小姐,和无法追上姊姊的自己有点相似。
多么自以为是呀。
三公尺二公尺
一公尺
「住手。」
荒魂伸出手。
那一瞬间,诸刀的身躯晃了晃。
而美贯看见了。
咻!
某样东西横划过空中刺向诸刃的脚跟,树与镐同时站了起来,用拳头和刀背痛殴荒魂。
「社长哥哥!」
但理所当然的,荒魂的退缩仅限於一瞬间。
他只往後退了一步便握紧双拳。那是能够粉碎大地的刚拳。先不提镐,但是树绝不可能撑得过去。
然而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树却露出痉挛似的笑容以一脸没问题的逞强表情看向这边!
(!)
刹那间,过去的余音自美贯脑中消失。
「你才要住手呢!」
叮钤!
她用力挥舞神乐铃,光是铃声的音色就让诸刀僵住身躯。
叮铃、叮铃!
神乐铃持续响起。
与方才不同,铃声里带著强烈的意志与咒力。
(没错。)
「远祖神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寒言神尊利根陀见」
(没错我)
看着巫女衣谨上别着的小小银色东西,美贯随著祝词起舞。
她的动作绝不华丽。
既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跳跃,也没有让人心跳加快的节奏。
然而
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场舞蹈。
是场美丽得惊人的舞蹈。
让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仿佛就连体内深处的深处在更加深处的灵魂都随之撼动,彷佛连神的灵魂都随之撼动著。
最重要的,这是一种撼动自身灵魂的舞蹈。
(我已经不一样了!)
美贯再度看向别在衣襟上那小小的、银色的玩意儿『阿斯特拉尔』的银制社章。
带著自豪,她抛出玉串呐喊:
「祓除吧,清净吧。」
既没有光芒,也没有冲击出现。
不过,某种清净的事物随著祝词穿过空气。
噗通一声,诸刃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趴倒在地。
「诸刀哥!」
镐冲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後伸出手。
倒在地上的人,是个处在一般睡眠状态的少年。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胸口也有上下起伏,这绝非诸刀之前在正殿沉眠时的状态。
「诸刀哥」
一边看著镐欢喜得脸都哭花了,蹲在地上的树回过头。
「哈、哈哈我腿软啦。辛苦你了,美贯。」
树搔搔脸颊,朝背後的美贯笑著说。
这时,少女扑向树的後颈。
「哇哇哇!」
树差点倒了下来,他马上层颜露出笑容。
女孩用全力紧抱著树的脖子,如此呼唤著: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
她无数次反复喊著。
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镇住神明的巫女影子,有的只是一个仰慕家人的少女身影。
树一边抚著美贯的背,一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
「真是辛苦你了美贯。」
*
「穗波小姐。」
梢晚一点之後,黑羽在竹林里呼唤著。
於是,一个影子从夜间的竹林上空降落。
隐身於竹叶之间,头戴大尖帽的女巫乘坐扫帚飘浮在空中。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看来有点不满似的噘起形状姣好的嘴唇。
因为那模样很有趣,黑羽微笑著指著树他们蹲著的地方。
「那个不是槲寄生吗?」
诸刃倒下的地面上,插著一支陌生的飞镖。
当树与镐冲向诸刀时,荒魂之所以会有一瞬间退缩,是因为槲寄生飞镖的功劳。
黑羽仰望上方歪著头问:
「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守护著我们吗?」
「这也没办法呀。如果放著社长不管,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穗波小姐,其实非常地宠树对吧?」
「」
穗波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把头转开。这是黑羽第一次知道,当这位居尔特女巫被人说中时,有著陷入沉默的习惯。
穗波拨拨半短发,回问黑羽: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不,我是和一位叫影崎的先生一起过来的。」
「影崎!?」
穗波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她严厉的冰蓝色眼眸俯瞰竹林。
但是,竹林里没有任何人在,只有晚风沙沙摇动竹叶的声音响起。
「影崎先生?」
黑稠惊讶的声旨,彼吸人竹林的静谧当中。
10
一星期後的下午时分,『阿斯特拉尔』的洋房玄关被猛然打开。
「我回来了!」
美贯回来了。像台飞机似的张开双臂冲进来。
因为镇魂仪式的关系,美贯有一段时间疲惫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顺便一提,最後藏名神社似乎避免了遭到废除的命运。至於原因,身为继承人的御风诸刀恢复意识好像是一大理由。
「啊,猫屋敷先生!」
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後,美贯这才注意到。
身上缠著大量猫咪不如说被猫掩埋、身披白色外褂的青年正坐在洋房里头。
他就是『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
「编辑部的闭关赶稿期结束啦?」
「啊哈哈,特辑报导总算写完了他们要我也确认一下美贯的,所以我才在这里等。」
青年摊开扇子。
「咦?确认我的什么?」
美贯皱起眉头。
这次,声音换成从对面与隔壁的桌子传来。
「社长。」
「树。」
穗波与黑羽各自催促著他的行动。
「啊果然还是由我来?」
「你是社长吧。」、「你是社长嘛。」
她们毫不迟疑的回答。
[这、这好像和社长没什么关系」
树搔搔脸颊,定到美贯面前。
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烦恼一阵後,树终於这么告诉她:
「呃今天你拿到成绩单了吧?」
美贯的脸色当场发青。
「不、不可以!还是不行、不行!就算是社长哥哥,我也不会给你看!」
「个!可是,你得把考卷放我这边才行啊咦,难道说你的成绩?」
「笨蛋!不可以看!也不可以说!社长哥哥好色!萝莉控!恋物癖!」
「不,等等,这些话你是从哪边呜哇!」
匡当,树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带著书包到处逃跑的美贯,开始把手边的东西部丢过来;像是铅笔盒、教科书、笔记本、竖笛、便当盒等等。
「等、等一下,丢叉子太危险了吧!」
几分钟之後
当镐与诸刃造访洋房时,树的女性嗜好遭到强烈怀疑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3
耶~耶~是日记日记耶!
我是葛城美贯,三桥小学二年三班!身高是全班从前面来算第5个!
啊,穗波姊姊和平常不一样!就算被钉子刺到好了,人家就是讨厌和平常不一样!像这种不自然的做法,会呼唤不好的污秽!到时候我不会替你祓除净化唷!
黑羽姊姊,请多指教!
然後是关於今天的业务联络。
镐姊姊把剑交给我保管了。为了避免再呼唤出建御名方神,所以之後要再建造另一座神社,把他们分开祭拜。我也会去建御名方神的神社参拜的,要是下次再叫醒了他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对了~
诸刃先生好像开始复健啰。
虽然肌肉没有萎缩,但因为长时间把身体借给神明,他的身体好像很难顺利移动。
不过,镐姊姊说不要紧。因为都等了十年,她说再多等一、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兄妹(姐弟?)感情好好我有一点羡慕呢!
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那样见面。
啊,我写了不相关的事情。
差不多该结束啦。
还有社长哥哥,成绩单的事一定要保密唷!
葛城美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