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右眼看见了。
那是褪色的胶卷一样的光景。
漫长的历史的源流。
许多人死在了那里。
尸体浸泡在水里,怨恨也在水中沉淀下来,千百年过去了仍然无法释怀。却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但是。
被人们遗忘的东西却永远无法忘记。
他们随水而逝,最终到达的地方怨恨沉积。
即使不停的消耗,衰弱,甚至已经忘记了在怨恨着什么,但是着怨恨本身却无论如何无法忘记。
只有这一点无法忘怀,在此处生根发芽。
同时。
有谁在询问。
你们是谁。
怨恨的回答。
我们是鬼。
为了怨恨而怨恨,为了憎恶而憎恶。
因“怨”而生“恨”,因“隐”而生“阴”——是为“鬼”。
大概。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他们——承认了自己不是人。
“啊”
呻吟了一声,树醒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一种沉睡了百年的感觉。
“这里是?”
睁开眼,看到自己仍在河岸边。
衣服已经全湿透了。头发和眼罩也是,比起寒冷,他觉得似乎更是难为情。
而且很困倦。
似乎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一直沉睡下去。
“——吓呆了吧。没想到你竟会来这种地方。恩,虽然我想一半是山丘召唤你来的。”
“!”
那声音赶跑了所有的瞌睡。
树急忙撑起上半身。一阵剧痛在背上蔓延开来,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猫屋敷!”
就在他旁边。哔哔扇着扇子的阴阳师盘腿坐在地上。
“猫屋敷为什么!”
“啊,只是变得有些不太自由了。”
微微苦笑着的阴阳师坐着挠了挠头发。
他的膝头有火在燃烧。
似乎是想借此来温暖树。如果任湿衣服就那样放着不管的话,等它自己干大概会花上很长时间吧。
燃烧的火焰周围,四只猫抖了抖被水金石的皮毛。
“喵”
“喵!”
“喵~~~~”
几只猫绕着火焰来回跑动,发出欣喜的叫声。
“喵喵喵!”
“啊!”
最后一声猫叫,树猛地回过头。
“——白虎!你!”
“喵喵喵!”
白虎从发出抗议的树那里逃开,躲进了猫屋敷的和服里。
“好了好了,你就原谅它吧。”
猫屋敷急忙为白虎辩护。
“反正到了这里手机和咒文交感都不通刚才和白虎取得联系,确实有点勉强。”
他抚摸着白虎的头若无其事的把它护在身后。
“有点勉强你知不知道很危险我差点就没命了?!”
“那个,确实——是那样!我是站在保护猫咪的立场上来看的。你看,只要想想是救了这些可爱的猫咪,那样的经验也都变成玫瑰色的了!猫咪万岁!猫咪无罪!祝福世界所有的猫!”
“”
没有任何办法。
让人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的猫屋敷莲。
无论到了何时都不会忘了赞美猫,彻头彻尾的一个猫痴。
“是这样吗。”
甚至没有力气再抱怨,树无力的垂下肩膀。
“不,不,不,社长也辛苦了!所以才是需要宽容的!”
“我啊——”
说着,少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几番闹腾下来,可以说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轻松的心情。
“啊”
少年瞪大了眼睛。
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竟然盛开着花朵。
那是他所没有注意到的一片令人惊异的花海。
侧金盏花,石岩杜鹃,苦菜花,马醉木
虽然颜色种类香气没有任何的关联性。但不知为何连成一幅画时却有一种统一感在里面。
那里面甚至还混有本不应该在冬天开放的花朵。
五颜六色缤纷绽放的花朵,就像佛教画里所描绘的极乐净土一样。
“喔,哇”
同时,树的右眼看见的还不止这些花。
有“力”蕴含在这些盛放的花朵里。
这一片花海甚至在抚慰着周围的怨念。
有温柔的咒力——甚至不会刺激到树的右眼,缠绕在花瓣上。
“这是——”
“是花蛊。”
一个沉静的声音传入了树的耳朵里。
“唉?”
树回过头。
此时,一个优美娴雅的身影从花的中心站了起来。
“是神乐的一种,如果辰巳高兴的话,也能变的这样擅长。”
那是个小小的影子。
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
和美贯给长相似。
小小的身体穿着一件鲜艳的长袖和服,梳起的发髻上别着根精致的簪子。就连那娇艳的红唇,似一笔扫过的眉峰,都和树所认识的那个小巫女非常相像。
但是。
如果说美贯是活泼的,这个少女就是沉静的。
如果美贯是光,她就是影。
如果美贯是白昼,她就是黑夜。
说她像日本人偶或许有些过于陈腐。
但真的和那有些忧郁,有些哀伤的人偶很相似。
“你”
“你就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伊庭树。”
“唉,啊,是的”
虽然对方不过是个才到自己肚脐处的十岁孩子,树还是不由得端正了姿势。
少女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这样做的威严。
“这是葛城小姐。作为美贯的姐姐,是葛城家下一代的当家主。”
行了一礼,猫屋敷莲介绍道。
少女点了点头。
“原,原来如此”
树好像接受了。
但数秒后。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树不由得尖叫起来。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葛城家下一代的当家怎么会——?!”
树这样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是应该和美贯一起准备祭祀吗,又为什么偏偏会隐藏在这座鬼丘呢。
“啊,理由很简单。”
猫屋敷展开了扇子。
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我把它诱拐来的。”
“哈,哈啊啊?”
树不停的眨着眼睛。完全不能理解。
同时,树的右眼有擅自捕捉到了她的身后。
百花,以及娇小的少女——葛城香身后的东西。
“啊”
少年捂住了眼罩。
那里深藏着的奇妙的岩石刺痛了树的右眼。
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
仅那高度就和树差不多高,在半中腰的地方被粗绳捆绑起来,就连那爬满苔藓的表面,似乎都刻上了石头的漫长的历史,诉说着那份神秘。
那是块让人感觉到一种庄严感的石头。
无数的花像是围绕着这块石头盛放。
“那是”
“是吗,明白了吗。”
香微笑着,优雅无比。
她回过头看着石头。
轻轻的抚摸着那层表面,皱起了细长的眉毛。
“这就是山丘的生命所在。同时也是鬼的本体。”
苍翠猫咪的杂林中。
林间小道也是枝叶纵横交错,粗壮的树根盘杂不堪。有时是极为陡峭的斜坡,迂回曲折,都看不出来路的形状了。
四只脚的动物说不定还不成问题,但对于人来说确实极为难走的路了。
穗波和辰巳现在正行走在那样的路上。
“社长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女喃喃说道。
她猛地拉下了斗篷。
尖帽子的原因,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应该没问题的吧。”
辰巳看着少女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鬼,只是内洪水卷走的话,不会马上就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被卷进咒波污染里。”
“是‘回归’吗。”
穗波所说的,正是土地再现过去的情况这种咒波污染频繁发生的状况。
有歌这样唱道。
——世上没有永远的飞鸟川,昨天的深渊,就是今天的浅滩。
昨天还是深渊,今天或许就变成了浅滩。
就像歌里所唱的,飞鸟川曾几度改变形状。洪水发生时,特别厉害的时候甚至河流本身就会崩溃,淹没平地变为溪流。
咒波污染再现了那过去的飞鸟川。
并且,躲开了鬼虽然是好,但穗波他们却再次迷路了。
“真麻烦啊。”
辰巳停下脚步说道。
他的脚也已经有一点麻痹。
虽说才不过几小时的时间,确实意想不到的疲劳。
高度不过二十米,用不了三十分钟就能绕一圈的小山丘,一旦真正的走起来确实越走越艰难。
不仅如此,山丘外几乎十二都看不到。生长茂密毫无缝隙的枝叶,几乎完全挡住了巨汉和少女的视线。
简直就像是个森林迷宫一样。
或许那异常的疲劳,也是因这迷宫而生的。
虽然身在山丘里,但是精神和肉体却承受了与咒波污染同等程度的危害。即便没有鬼,长时间呆在里面也是极度危险的。
“似乎方向本身就是混乱。”
“怎么走出去呢”
“我要去帮社长,打到鬼的本体。”
“那是自然的。”
苦笑着,辰巳绕了绕脸颊。
“等一下。”
穗波伸手取下了制服衣领上别着的社章。
由银镜和五芒星所组成的“阿斯特拉尔”的社章,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咒物。
如今就是那样。
一个细细的锁弹了下来,垂在社章下方,穗波比起了眼睛。
探视术。作为凯尔特民族的源流,在欧洲大地上广为传播的一种用来探索的魔法。
“”
也不用咒文,穗波沉浸在一片无意识当红总。自己的无意识和这个世界渐渐的重合起来。
看着她这样子。
“不辛苦吗?”
辰巳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穗波反问道。
并不是那汇总因为在半途中就会被打断的半吊子修行,巨汉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贸然开口询问的。
“没什么,感觉你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
“”
穗波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在想一点事情。”
又开口说道。
“辰巳和社长还有点像呢。”
“啊?”
“像是爱多管闲事啊,撇开自己不管专爱操心别人之类的。”
少女微微苦笑着。
一边说话,一边继续进行探视。
能够攻破魔法,也只有魔法。
如果方向已经混乱的话,那就只有自己来创造新的方向了。穗波现在所施展的,就是那样的魔法。
运用咒术的手段让敌对的世界听从自己的吩咐——就是这样的事。
“社长的右眼你知道吗?”
穗波问道。
“恩?啊啊,好像是受了什么诅咒吧。”
“那,是因为我的原因。”
辰巳无言的看着少女。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穗波陷入了回忆。
——“小树!小树!小树!”
(鬼屋)
哭泣叫喊着的还是幼儿的自己。以及倒在地上的少年。
看见了“龙”后就扭曲了的妖精眼。
(所以)
所以,想要补偿。
于是想要学习魔法,想要治好他的眼睛。
虽然——没有任何人要求她这么做。
只是自己单方面想要补偿,任性的彷徨,任性的叹息,任性的受伤
总觉得自己有点愚蠢。
“因此,我甚至想要背叛‘阿斯特拉尔’。”
“背叛‘阿斯特拉尔’?”
“虽然并不打算背叛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接口罢了。我,因为我的任性给大家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曾经有一度真的成了他们的敌人。”
三个月前。
“龙”的事件。
那时,冯曾说。
——“如果顺利的话,树的眼睛是有可能治好的。”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她并不是为了伊庭树——穗波·高濑·安布勒只是为了自己,才对那话那么上心。
她只是忍受不了自己的罪过,同时又想掩饰自己的脆弱,正是因为这愚蠢的想法才会相信了那些话。
不。
正是那样的自己,冯才会那么说吧。
那个人甚至没有欺骗他人的私欲。
他所有的,只是实现他人愿望的纯粹的意志。
最终。
妖精眼的少年,将穗波自己都不想去看的愚蠢拉回了白日之下。
“就那样大家都原谅了我。”
穗波像是有些困惑似的说道。
辰巳摇了摇头。
“即便得到了谅解不,得到谅解的那一方也很辛苦吧。是这样吧。”
“是啊。”
少女微笑着。
这个巨汉和那个少年真的十分相似。
平时虽然很迟钝,在关键时刻却又能注意到那些敏感的事情。
“所以,就想着不要再对自己撒谎了。”
心的一半正用来继续进行探视,另一半则淡淡微笑着。
“虽然到现在也还是个笨蛋又任性又不象话,一无是处,但即便如此也不想再对自己撒谎了。”
少女脸上映照出了一个金发的少女。
那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扎斯。
自己不能够变得像她那样。
不能像她那样拥有坚强的内心,刚毅决绝。
无数次的摔倒,又无数次的跌跤,却只能选择这种不像样的做法。
但是。
即便是这样,也有不想放弃的东西。
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自己内心里都有不想转让的东西。
——那个少年的身影。
或许自己的新还没有察觉。
到底是单纯的赎罪还是已经有了爱慕,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是吗。”
辰巳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才想问你。”
突然,穗波抬起头。
在探视中,苍蓝色的眼睛直直看向巨汉。
“三年前,辰巳为什么被葛城家赶了出来?”
巨汉的肩膀萌的一震。
少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想那是和这个鬼有关系的是吧。”
“”
“我知道是因为某种失败,才有了这个鬼的出现。那个婆婆也承认了这一点。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失败,才导致了那个鬼的出现?”
在这里,少女停顿了下来。
只是一句话就凝缩了所有的问题。
“所谓的葛城的祭祀到底是什么?”
2
“所谓的葛城的祭祀——其实就是从这个岩石里提取鬼的本体。”
抚摸这那块奇怪的石头,葛城香说道。
“从这个石头里,鬼的本体?”
树有些恍惚的说道。
香所说的这块岩石就是鬼的本体的意思,他还没有完全理解。
他确实能感觉到那里有异样的咒力存在。
那是拥有和方才的那些鬼相同的波动,不详的咒力。
但是所谓的那块石头就是鬼的本体是指?
“‘鬼’最初是在中国出现的。主要是指死灵的意思。”
像一个美丽的小小人偶,香开始说道。
她看上去虽然娇弱,声音却是很尖锐,在树的耳边不住回响。
不论多么相像,这个少女终究和美贯不同。
“也就是说,日本的鬼也是从那里发展而来。体现死者的意志——将他们的怨恨和愤怒,哀伤一起表现出来——这才是这个国家的鬼。”
少女的手像是在安抚岩石似的轻轻抚动。
“这块岩石就是凝聚了那些意志。”
“啊”
树想起了“龙”。
就在三个月前。
从布留部市的灵脉中觉醒的“龙”。
那条“龙”是接近于自然,也可以说是天灾一般的存在。虽然如此,当时的它遇到了树和穗波后,去拥有了近似于人的思想和感情。
如果人的意志更加强大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那“核心”的东西不是自然能量,而是聚集在某处的人的懊悔和怨恨的话?
而且经过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以上的时光?
灵脉或许会给予这种一直力量吧。原本就是没有方向性的能量,不管那本身是什么颜色,都很容易染上自然的颜色。
即便那是“鬼”。
“这个石头,那只——鬼?”
“我们把它叫做楔石。中国似乎叫龙穴,而西洋则叫它能量源泉。无处可去的怨恨很愤怒聚集在这里,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必然的。”
香突然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
“而且,将这只鬼作为食物,葛城家才发展壮大起来的。”
“?!”
“——总的来说,就是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稀罕的魔法。”
旁边的猫屋敷加进来一句。
树慌忙问道。
“等,等一下。那么,所谓的取出鬼是——”
“?所以,就是这个葛城家的祭祀啊?”
猫屋敷有些惊讶的说道。
“随着祭祀的进行,就会孕育出鬼。那已经是最初就组成祭祀的一种系统了。孕育鬼就是进行祭祀的目的。”
“孕育鬼”
树惊的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祭祀还没结束吗?”
那是千年依赖被任意驱使的鬼发自心底的叹息吧。
“那是蛊毒的一种。——用怨恨来喂养怨恨,用愤怒来喂养愤怒,一千年两千年被养大的鬼,又被新的当家主所吞食。”
这是一连串的诅咒。那锁链上是无数张脸。
突然背后掠过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么说的话,葛城婆婆——”
“是的,葛城铃香应该知道的很清楚。”
猫屋敷一边抚摸着猫咪们一边肯定的说道。
“美贯和香的母亲,几乎就等同于是被葛城家杀死的。”
“——什么——?”
“你没听说过祭祀失败了吗?失败的就是这之前的祭祀。那时,美贯的母亲就去世了。”
“美贯的母亲”
树有一次说不出话来。
那时三年前发生的事件。
据说是促成美贯离家出走,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契机。
但那竟然是这样的形式。
“那么,这次的祭祀”
“不,这次的祭祀奶奶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了不让我重蹈母亲的覆辙——他们准备了活的供品。”
香的嘴里说出了那不吉利的话语。
“活供品?”
“是的,所以我才求猫屋敷带我走。不是为了那个小小的鬼,而是要阻止真正的鬼出现。”
顿了一顿,香笑道。
“他们说要拿美贯当生祭。”
葛城香说道。
还是一副人偶死的——面无表情的笑脸。
“这就是葛城的祭祀。”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说完后,巨汉挠了挠头。
“”
穗波叹了口气。
刚才所说的这些,对于魔法师结社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继承了当家主,理所当然的也就继承了那诅咒。那可怕的诅咒如果能被吸收,就会成为强大的咒力之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内心也有那样的预想。
但是虽说如此,却又不能简单的割离开来。因此只有痛苦留在了心里。
——生祭。
——鬼。
一直这样,大概已经持续了千年以上的,葛城家的秘密仪式。
“我”
辰巳垂下了头。
“三年前,我没能帮到香的母亲,也没能帮到香。”
(葛城,香)
作为美贯的姐姐,是葛城家下一代的当家主。
穗波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
但是,从辰巳的话看来,却有比这更深的感情渗透在里面。
“虽然我们并没有告诉美贯关于祭祀的内幕。但是孩子的心多多少少还是明白的。所以,美贯才逃了出去。”
辰巳握紧了拳头。
像是岩石削成般的拳头紧紧我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因为太过用力所有的指头的第一指节处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的松开了手。
辰巳口中喘着粗气。
“所以,我被从家里放逐出来,就连香的守护人一职都交给了弓鹤来做。这三里,一直都呆在故乡里。”
“所以辰巳才回来了?”
“算是吧。”
一边集中注意力保持着探视,穗波盯着站在小道上的巨汉看了一会儿。
“辰巳。”
她突然开口叫道。
“你是想——利用我们的吧。”
“啊?”
看着困惑不已的巨汉的眼睛,穗波断然说道。
“葛城铃香说要阴阳师——石动圭来协助我们就是打算先见到鬼的本体,然后想办法阻止这次的祭祀我说的没错吧?”
“啊不,那个——”
一阵青红交错,巨汉的脸上变了脸色。
“那是那个,最初我不知道‘阿斯特拉尔’,对美贯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才试探社长。”
穗波指出他们今早的交手。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原本就打算在那里伤了社长,然后自己独自一人前来这里,没错吧?”
穗波继续尖锐的追问道。
那些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子就插进了敌人致命的要害,就像一把瞬间使人丧命的魔刀。
巨汉喉头一阵咕咕滚动。
“那个不,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欺骗你们的”
他举起了一只手,地下了硕大的头颅。
“恩,我原谅你。”
“唉?”
巨汉抬起头,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穗波又叹了口气,却和方才有些不同。
“反正如果是社长也会那么说的。如果我在这里生气发脾气最后却不下好那才是笨蛋呢。——那么,现在是打算要做好这件事了吧?”
“啊啊。”
巨汉立即回答道。
“这次一定”
很简短的回答。
虽然简短,但却注入了强大的决心在里面。他是真的极为重视这件事吧。以至于让这个温柔的巨人如此笨拙的欺骗他人。
“呵。”
穗波不由得微笑起来。
只有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很羡慕他。
“那么,就彼此抵消了。从这里出去后,不能再告诉别的人。”
“喔,噢噢。”
和辰巳约定好了之后,穗波让他集中精神。
“好了完成了。”
少女看着一直低垂着的社章。
社章慢慢的开始摇晃起来。
因咒波污染儿混乱不堪的矢量正在和探视所积聚起来的新的矢量斗争。
“我谨在此起誓。”
穗波嘴里吟唱出了那些咒文。
“谨以力之圆锥,加以银镜与五芒星的加护在此乞愿。以汝之手指引我所求之方向——”
吟唱——突然在半途停了下来。
不,是有别的声音插了进来。
DODONDODONDON
DODONDODONDON
远方传来的击鼓声在山丘上空响起。
“这个太鼓是葛城?”
这听上去隐约正式葛城家规则严密的节奏。
这个节奏冲破咒波污染所包围的山丘,又带来了新的异变。
杂树林中,树木和树木之间,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气息。
吼,吼几声,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假面。
辰巳调整了一下姿势。
“又是鬼?!”
不。
与刚才看见的不同,这鬼的姿势十分暧昧。
像海市蜃楼或古老的旧胶片一样,衣服和假面各处也在轻轻的摆动。它还没有完全实体化。靠现在这种微弱的怨念凝聚成形,应该是那太鼓声给予的力量吧。
“都还没有完全成形,不过是些低等的家伙。但是,就算是这样!”
如果美贯在的话一瞬间,穗波的脑海中掠过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
如果能用禊进行防御的话,无论如何也能制定个作战计划吧。
但是,现在!
“尽量去做吧,你掩护我。”
不再多说,穗波对辰巳说道。
“明白。”
辰巳也稍微弯曲了膝盖。这是能够应对前后左右——从各个方向发动攻击的古流步法。
此时两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此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人能活着站立在这里。所谓的战斗,就是这样的残酷,关于这一点亲身经历的两个人最是清楚不过的了。
于是,抓住时机。
抓住冲破紧张气氛,战斗开始的那一瞬间先发制人。
辰巳猛地一跃而起。
——瞬间。
天崩地裂。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那里冲了出来。
3
树一时沉默着。
也可以说是说不出话来了。
那样的冲击让他至今仍没有缓过劲儿来。
“把美贯当作生祭?”
树茫然说道。
比起悲伤或是无法原谅什么的,他更加觉得难以置信。
对于葛城铃香来说,美贯也好香也好,都是自己的孙女吧。
为了让一个人活着,而将另一个当作生祭,这是什么样的想法?
“虽然已经从猫屋敷那里听说了,但是果然如此,你并不是魔法师啊。”
像是心领神会似的,香点了点头。
“不是魔法师”
“如果是魔法师的话,这就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至少,也不会觉得吃惊。”
少女像是真的若无其事似的说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所谓的葛城,其实就是饲鬼一族要说的话,也就是鬼中之鬼。”少女手掩着嘴微笑着,宽大的衣袖飘荡在胸前。
娇艳动人。
那份异样的美丽,甚至有些不似人间所有。
“这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历史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像这样诅咒献出自己的孩子,其实并不只孩子,也有献出恋人,献出兄弟的。甚至与现在情况相反,还有献出父母的。”
少女淡淡的笑了。
甚至可以说她在出生前就知道那样的事了。
“但是”
树反驳道。
“那又为什么要逃到这里来呢?”
“”
树的话让香沉默了下来。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少女摇了摇头。
抬眼看着远方。
脚边盛放着的花沙沙作响。
在这片杂木林中,即使是在香布的结界里,依然有风的存在。似乎只有这风和山川中的浅溪千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
“我”
第一次这样结结巴巴,少女低头看着地面。
“辰巳总说普通的生活是怎样的,一般人的想法又是如何,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总想一些多余的事。”
“辰巳吗?”
少年突然吐出一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做出了反应。
“你知道辰巳吗?”
“唉?啊,是的。半路遇见就一起来了对,对了,穗波和辰巳也——哇,不好了!”
“辰巳?”
香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树的前胸,树滴溜溜转着眼睛。
“唉?啊,那个是的。”
“辰巳辰巳到这里来了吗?”
虽然才到他肚脐处,少女却拼命抬头看着他。完全不像这个少女的作风——但或许也可以说那原本就不是这个少女的样子。
“为什么,那家伙!”
抓住树的胸口,少女问道。
树却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但是,他一定)
“但是,他一直”
树想起来了。
——“我曾经输了一次。”
这是辰巳在两人切磋时说过的话。
不,比起语言或是别的什么,那拳掌之间传递出来的感情胜过其他一切。
“我想他一直在想着香小姐。”
“啊!”
香掩住了嘴。
虽然遮掩着,但那白玉般的脸颊上还是染上一层梦幻般的嫣红色。这个有些像人偶又有些像鬼的少女,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种与这个年龄相符的,天真困惑的表情。
似哭似笑的脸。
(啊。)
不知为何,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个巨汉。
那巨大的肩膀上要是坐着这个少女的话,坑定十分相称。而且,这个少女或许只有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开心的笑着的吧。
那一定是灿烂无比的微笑吧。
“——噗。”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猫屋敷突然插口说道。
“我们怎么办,社长?”
“什么怎么办——”
说完,树立即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唉。”
他点点头。
“所以‘阿斯热拉尔’要从葛城家的祭祀里将美贯带回去。”
听了树的回答,猫屋敷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
又像是有些高兴的样子。
“有可能会被‘协会’制裁的。”
“即便那样”
树的犹豫,仅仅持续了那么一瞬。
“即便那样,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我这个社长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少年清楚的说道。
于是,猫屋敷的嘴角泛起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我知道了。——谨遵社长的吩咐。”
规规矩矩的弯下腰,青年行了一礼。
“——不过,猫屋敷,我没有吩咐你就擅自拐走了香小姐还带着她逃到了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随心所欲了!”
“啊,那个,那是意外。时刻准备采取行动,这正是作为社员的典范。”
猫屋敷哈哈笑着,猛摇着两只手。
下一瞬间,青年突然猛的一震,回头看去。
DODONDODONDON
DODONDODONDON
“太鼓的,声音?”
树看向天空。
“祭祀的声音不过为什么会传到这里来呢?!”
香也说不出话来。
猫屋敷脸上的神色突然一阵剧烈的变化。
“社长!失礼了!”
他突然脱掉了树的衬衫,手伸向了少年背脊。
在那之前,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树的背后飞了出来。
那是只细长的小兽。
“石动的——管狐?!”
树的右眼捕捉到了小兽的身影。
并且,他还看到了在管狐和外界之间连着一条线。
咒术之线。不论是身处多么强大的结界里,只要通过那条线,就能让魔法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即使这是在葛城香的结界中。
因此。
随着太鼓的响声,某个咒文也同时在结界里响起。
“吐菩加美依身多女吐菩加美依身多女”
“——奶奶?!”
香悲痛至极的叫喊,立即就显露出了那所代表的意义。
花正在枯萎。
封印那块奇石——鬼岩的花朵逐渐变了颜色,花瓣四散凋落。
“寒言神尊利根陀咄”
好像听到了一个什么声音。
大概是葛城铃香的仪式魔法。那是真正强大的魔法,可以超越一切距离和时间。
如今正是那样。
空气发出震动。
和着太鼓的声音,山丘也在发出了悲鸣。空气也在叫喊。甚至上空灰色的云也在呜呜哀泣。
那是神在哭泣。闪电划过。
出乎意料的直击向河岸边。
“啊啊啊!”
惊人的冲击扬起了漫天的尘埃,遮住了那绝望的东西。
鬼岩——龟裂开来。
【看吧】
树的右眼突然说道。
【看吧。看吧。看吧——看真正的诅咒吧!】
黑色的烟从岩石里喷发出来。
那烟凝聚成了一个形状。
似乎是有角,有爪,有牙,眼睛是血红色的。
就连树也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
“香小姐?!”
一瞬间,那黑烟抱起香飞了起来。
烟镶着树张开了鬼爪。
就在那一瞬。
——一瞬。
世界天崩地裂。
4
——众人在同一瞬间目睹了这一切。
身在杂树林中的——穗波和辰巳。
身在结界里的——树与猫屋敷。
以及,出现在破碎的结界里的——被烟鬼抱着的香。
就在众人一起站起来的瞬间。
就在那一瞬间,雷鸣般的交错。
那一瞬间,巨汉和少女认出了彼此。
“辰巳!”
“——香!”
辰巳踏出去的脚踩在了落叶上,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巨汉朝着别奇怪的鬼抱住的少女吼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伸出了手。
那凹凸不平的手臂离少女仅仅只剩几厘米的距离。
——但还是太迟了。
——但还是太迟了。
巨汉待要追上去,却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和距离。
猫屋敷,穗波以及树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辰巳!”
仅仅只是抓住了少女的余音,辰巳无奈的摔了下去。
鬼嗤笑起来。
“——祭祀,又要开始了吗!”
鬼嗤笑着。
“——祭祀,又要开始了吗!”
鬼一边愉快的嗤笑着,一边向前奔去。
一边奔跑,一边伸手抓住了前面的——戴着假面的鬼。
从头吞了下去。
灵体血四散飞溅,染红了冬天的落叶。吃剩的骨肉掉下来挂在周围的树木上。
它不断吞噬着周围的鬼。
手伸到哪里,就吞噬到哪里。
鬼吞噬鬼,鬼被鬼吞噬。
如果要说哪里是地狱,那么这里无疑就是地狱。
DODONDODONDON
DODONDODONDON
葛城的太鼓声在召唤。
鬼向着那里奔去。
“香——!!!”
巨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鬼嗤笑着。
又吞噬了一只鬼。
描绘着地狱的景象,真正的鬼的笑声穿过布满阴云的上空飘向远方。
5
山丘又回到了原先平凡的样子。
原本塞满真个视野的杂树林变得稀稀拉拉,经历了多长时间都没有被踩下去的斜坡iye变成了一眼即可望到尽头的平坦的道路。
假面鬼也几乎全部消失了。
只有四个人留了下来。
树,穗波,猫屋敷。
以及辰巳。
“又是这样”
辰巳一拳打在地上。
拳头一般陷在了土地里,里面渗出了血。
唇角也有血流了出来。那是用力咬着牙以至于牙龈出血了。
“上当了。”
猫屋敷喃喃说道。
“虽然不知道葛城铃香依靠的是什么总之,如果是社长或者‘阿斯特拉尔’社员,就有可能进入那结界里面,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吧。”
“你是说刚才的管狐?”
“是的。”
点了点头,猫屋敷继续说道。
“来这里之前,没看到什么显眼的东西吧?”
“啊”
树一下子捂住了嘴。
他想起了圭那将衣服变为怪鸟的魔法。
“恐怕从那时起管狐就跟着了。虽然比起魔法这更像是魔术,但这正是圭所擅长的。而且,不论是多么强大的结界,只要有线通过,都会变得脆弱。”
穗波叹了口气。
像是疲惫之极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早点注意到的话”
穗波颓丧的说道。
“不,就算穗波注意到了,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的。虽然不过是借口,但最坏的也不过是自己跟来罢了。虽然也可以想象得到他不这儿做的理由
说道这里,突然停顿下来。
一阵难言的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
难以消除的疲劳和悔恨,侵蚀着在场的所有人的身体。
TRRRRRRRRRRR
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手机?”
穗波从斗篷里拿出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喂,穗波吗?终于联络到你们了。”
一个熟悉的沉静的声音响在耳边。
“达芙奈小姐——?”
大概是为了这个鬼的缘故吧。
在结界和咒波污染被冲破的同时,似乎电磁通信也开通了。这在魔法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是的,半天前安缇莉西亚小姐和黑羽小姐已经赶过去了。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吧。”
“安缇和黑羽?”
“是的。综合黑羽小姐的话,大致的状况我们也了解。”
黑羽原本是被他们留下来用做支援的。
那个少女似乎完美的胜任了这个工作。
“但是,还有一个还尚未确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