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那是自己还不被允许刻画符文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看着许多古老的符文,记忆它们的特征和历史的变迁。魔法文字会引起变化,也会随着时代而变化。如果要在现代使用符文文字的话,就必须创造出最为适合现代的形状。
所以自己不得不一直看着他们。
数百个符文,数千个符文,数万个符文,数十万个符文,自己就这样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地看着。
吃饭的时候也不能忘记。
睡觉的时候也要想着。
无论做什么,符文都会在自己身体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无论是吃饭排泄还是睡眠的安排都要为符文让位。
说到底。
就是自己几乎成了符文的附属物的那些日子。
“——魔法师,是仅仅为了魔法而生的生物。”
有人这样说过。
自己身边的某人。
应该是和自己很亲近的某人
“最初的异种——魔法师只是为了把它‘延续’下去而存在着,除此之外的作用都是不必要的。”
(哎……?)
树昏昏沉沉地想着。
这是,谁的梦呢?
至少,这不是树的梦。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然有一年左右的空白,但就自己记得的部分而言,应该不是这样的。
(这是……哪里……?)
正想到这里。
画面突然一变。
——这次是,夜晚的森林。
(什——?!)
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自己从心底感受到了颤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一片森林的异常。
不知名的漆黑树木扭曲地乱舞着。
空气很潮湿,地面上堆积着腐烂的落叶,散发着腐烂和野兽的气息。
远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地面上爬行的虫的蠕动声此起彼伏,昭示着这片森林在夜晚依然没有陷入沉睡。
……这些都还好。
对于一片森林而言,这些是很自然的景象。
虽然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还不至于害怕。
问题是,森林深处涌起的,异常的魔力的流动。
(……!)
突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烧灼着自己的双眼。
[……看吧]
右眼说。
[看吧。视吧。观吧。]
不成声音的语言。
甚至不能算是意念的一种东西。
灼烧感刺激着脑髓,强迫着树的行动。
“啊……啊……啊……”
视线无法移开。
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看那个东西,但却闭不上眼睛。
象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树就这样看着。
看到了。
在森林的深处,在森林的底下,在森林的内部。
看到了那个森林的——心脏。
(那就是……魔法。)
在流动。
在溃烂。
在漫溢。
血,血,血,血,到处是血,在流动,在溃烂,在漫溢。
男人倒在地上,女人倒在地上,老人倒在地上,孩子倒在地上——连狼和野狗等野兽都倒在地上,流着血。
那个东西,在那里。
趴在地上,舔着地面,喉咙里发着声音。
(它在……喝?)
咕嘟咕嘟,贪婪地喝着。
贪婪地喝着汇集成了池塘一般的血液——不对,它在蹂躏的,在渴求的,是别的更加根本性的什么东西。
然后,随着它的喉咙的抽动,发生了更加异常的事态。
应该已经死了的——已经倒下的尸体,逐渐干瘪了下去。
人,兽,大地,都逐渐地干瘪了下去。不仅如此,就连早已枯死的树木,都更加地枯萎了起来。
(…什………!)
笑了。
它在笑。
把所有的血一滴不剩地喝干之后,它很高兴地抬起头笑了。
用无比兴奋的声音,宛如享受着这一片惨状般的,高声歌颂着自己的生。
(…………)
无言。
树的视线拜伏地看着它。
在无数的尸体之中,一直注视着它。注视着那个吸收了他人的死,歌颂着自己的生的存在。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活着,树不知道。
自己只能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尸体之中。不要说手指,就连转一下眼珠都办不到,只有极细微的一点呼吸还在继续。以至于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肺还能活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
它有眼睛。
它得意地微笑着。
嘴唇咧开,能看到其中白色的东西。
比狼更为尖利的,又长又大的可怕的两颗牙齿。
“这是……”
树在难以形容的恐怖之中断断续续地思考着。不过就连这样的意识的片断,也在不断逼近的牙齿面前冻结了。
(这是……谁的……梦)
然后——少年跌向了更深的深渊——
*
“——我祈求。在力量的圆锥之下,以不存在天地的灵树的生命。治愈此人之肉体及灵魂……”
有声音。
强烈的花草的香气。
掩埋了自己的文字,渐渐地退去:
树的意识也随之渐渐地清醒起来。
“啊……”
缓缓地,睁开眼睛。
自己似乎倒在了地上。
眼前坐着一个朦胧的人影.
似乎有一根树枝按在自己的胸口。槲寄生,魔女法术或凯尔特魔法中常用的灵树。在树认识的人里,会用这种法器的,只有一个人。
“……穗,波?”
嘴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于是,那个人影慌忙向这里看了过来。
“小树!你醒了!”
眼镜片后面,一对冰蓝色的双瞳里映出了自己的样子。树的第一个想法是:啊啊,自己脸色好可怕。憔悴的脸颊,就好像是绝食了好几天的人一样。如果被功刀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大呼小叫起来的吧。
不过,用口水湿润了一下火辣辣的嗓子之后,树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社章突然有反应了!我连忙赶过来,就发现小树——社长倒在小巷子里!”
“啊啊……”
树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校服,不过领子的内侧还是佩戴着“阿斯特拉尔”的社章。
以五芒星和银镜图案构成的社章,据说同时也是一种魔法的“护符”,在社员和社员之间保持着联系。而且听说可以通过这种联系使用几种魔法。
是穗波的话,应该是能从这种联系中间发现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吧。
因为这个少女,就是这样的人。
在真正的意义上,把伊庭树带入了魔法世界的魔女。
“怎么了,社长?”
“没什么。”
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对于树的反应,穗波看起来很不满地噘起了嘴唇,不过马上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先不说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社长中的是符文的诅咒啊,而且还不是水平一般的人所施放的。如果我到的晚一点的话,就真的危险了!”
“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一个男孩攻击……”
“男孩”
“恩。一个……戴着有护耳的帽子,穿着大衣……像是披着铠甲一样的……”
树的话没有说完。
少年颤抖的视线向小巷的另一头看去。
道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像是身披盔甲一样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的男孩,
“——还好过来看看,你果然还是找人帮忙了啊。劣种。”
“啊……”
树再一次地无语。
想要袒护树而回过头的穗波也瞪大了眼睛。
但是,那并不是初次遇到敌人时显出的惊讶。倒不如说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这样一种意外的感觉。
似乎为了证明上面的判断,穗波的嘴里茫然地吐出了对方的名字。
“奥尔德宾·格尔沃茨……”
“好久不见。穗波前辈。”
然后,那个男孩戴着帽子,向穗波行了一礼。
“……哎?前,辈?”
树茫然地重复道。
穗波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我在学院里的后辈。”
学院。
据说,穗波曾经和安缇莉西亚争夺过首席位置的,英国的魔法学院。树也对此时有耳闻。
“为什么……你的后辈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个孩子,是‘阿斯特拉尔’的新社员。”
“哎——?!”
树大叫起来,再度向那个男孩看去。
“新……社员……?”
“刚才‘协会’那边送来了申请,而且施加了压力,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孩子加入‘……阿斯特拉尔’。”
“那……为什么……”
树瞪圆的眼睛眨了几下;
但是。
“不要搞错,我才不想这样呢。只是大哥非逼着我签了这个契约。”
男孩扔下了一句话。
“所以——因为我不想,所以就来杀你了啊。只要你死了,‘阿斯特拉尔’也就解散了吧。也就是说,我就没有加入的必要了。虽然我接受了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契约,但是这契约可没说过不能毁了它。”
树顿觉自己掉入了冰窖里
因为不想所以杀人。
因为不喜欢所以毁掉。
就好像是小孩弄坏不喜欢的玩具一样的动机。
而且只要具备“力量”和“意志”,就可以杀了一个人。在魔法师这种异种的存在下,整个世界都是可以无视的。
现在树正用嘶哑的声音,问着眼前的异种。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阿斯特拉尔’?”
“因为丑陋啊。Dummkopf。”
奥尔德宾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话。
“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合理的结社的首领吗?你知道‘阿斯特拉尔’给魔法界带来了多大的威胁吗?”
“……”
那是听过很多次的台词了。
“阿斯特拉尔”被“协会”所疏远,被其它的结社所冷对的理由。
也就是,“阿斯特拉尔”是一个不合理的结社。
对于继承着魔法这样一种奇迹的魔法师来说……像“阿斯特拉尔”这样正常的存在,反而会显得极为V不正常。
在漆黑的布料上,白色反而会成为污迹。
“不是这样的……!”
“现在不也是如此吗?”
面对树的反驳,男孩只是冷冷地看着。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魔法师。不借助他人的力量的话就什么都办不到。……像你这种人担任结社的首领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这句话,刺穿了树的灵魂。
“你……”
“是奥尔德宾。”
男孩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魔法师是不会跟随位阶处于自己下位的人的。”
大衣之下的手臂慢慢的向旁边一挥。
文字开始旋转。
□十
和刚才一样的文字。刻在墙上的文字,再度被奥尔德宾赐予了活力,开始蠢动起来。文字很快开始增加、膨胀,像是蚂蚁一样向穗波和树追去。
“束缚吧。NAUTHIZ!”
就在这一瞬间。
“社长!”,
穗波的手指在黑色的斗篷之下拿出了什么。
“我祈求,在力置的圆锥之下,藉榭寄生之守护,击破东北方之灾厄!”
从少女手中飞出的槲寄生的飞镖,宛如惊雷。
槲寄生穿过众多的符文文字。
光闪过。
不对,看上去是闪光,其实是只有魔法师才能辨认出的魔力的炸裂。符文文字和凯尔特魔法。同系但属性不同的魔力互相冲突,烧灼着魔法师的双眼。
“——!”
奥尔德宾捂住了脸。
然后,当他放下手的时候,伊庭树和穗波·高濑·安布勒已经不在了。
“……真不愧是穗波前辈。”
奥尔德宾叹了口气,说道。
刻在墙上的符文文字的核心被槲寄生的飞镖削去了一块。比起魔力和技术,在那短短的——瞬间就能看出“核心”所在的眼
力更值得让人钦佩。
不辱天才之名的慧眼。
不过男孩同时又想到。
(……伊庭树。)
明明不会任何魔法,却能让如此的天才跟随自己的少年。
无视位阶和传统——却又能聚集让所有人眼红的人才的集团。
正因为如此。
自己才决不能容忍“阿斯特拉尔”。
2
“没事吧?!社长!”
穗波抱着树的肩膀,问道。
“啊,啊……还,还好。”
少年虚弱地笑了笑。
两个人走在一条七拐八歪的小巷的深处。
这一带是布留部市新旧城区的交汇处,有很多像这样的小路。树曾经打算从穗波的课上逃走的时候用的这些小路,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我能……问问吗?”
树一边痛苦地呼吸着一边问道。
“什么?”
“那个孩子……奥尔德宾的结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穗波稍微想了一下,回答道。
“‘密密尔’。德国北部沿境诞生的——以纪律严格而着称的组织。”
“北欧……吗。”
所在地的历史和环境会给魔法结社带来不同的影响。
大约是北欧严酷的冬天使得当地结社的思想也更为顽固,更为僵硬了吧。
树接着问道。
“在那里……如果对方位阶比较高的话……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听对方的话呢?”
“哎?”
“不管是自己再讨厌的结社……都要加入呢?”
那个男孩就是这么说的。
一“只是大哥非逼着我签了这个契约。”
穗波咬紧了嘴唇。
“魔法师……就是这样的一群人。那里应该更是如此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大概是想在新兴的社团里安插自己的弟子吧。”
“……这样啊。”
树低声说道。
少年在穗波的搀扶下,艰难地走着。被符文所诅咒过的身体还不能马上恢复正常。肺很热,呼吸也很热,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像被火烧过了一遍。
说实话,就连说话都很痛苦。
但是。
“奥尔德宾,是怎样一个后辈呢?”
树还是问道。
“社长,不要再说无关的话了……还是早点……”
穗波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她看到了树的眼神。
然后,少女叹了口气。
“……我不说的话估计你也不肯再走了吧。”
像是在哄小孩似的口气——不过,中间也夹杂着一点点的高兴。
“那个孩子很强。”
“很强?”
“作为魔法师而言,比任何人都要强。不光是技术或者魔力的问题,而是他的意志非常强大。不过‘密密尔’有着自已的教育体系,很少有人会中途到中立地带的学院里来……在魔法师里,我没见过对自己的要求比那个孩子更为严格的人。不仅是平时的生活,就算是睡觉的时间似乎都想贡献给魔法。”
“……”
穗波的说明让树对那个男孩有了一个自己的认识。
把所有的热情倾注在魔法中的人。
就算是异种,也要在自己的心中构筑起一种绝对的存在的人。拥有一件把一生都贡献出去还不够的东西的人。
“怎么说呢,我和安缇也对他有印象的。不过,仅仅是因为他是能和我们争夺学院首席的优等生而已。”
“……这样啊。”
树明白了。
那个男孩没有错。
在魔法师的世界里,他没有任何错。
“已经够了吧。
穗波摇了摇头。
“总之,已经快到‘阿斯特拉尔’了。先在那里把伤治好,再去向‘协会’和‘密密尔’提出抗议吧。”
“……似乎,不太容易啊。”
树低声说道。
通向“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小路上。
那个熟悉身影又出现了。
*
“——这一带的地形,我已经事先调查过了。”
奥尔德宾正了正头盔一样的帽子,说道。
那也是魔法师的对战中的必须条件。
考虑到所有的条件,然后预想对手的行动,设计下一步的对策,这才是魔法师的战术。事先了解战场的环境,是基础中的基础。
穗波走上前。
“如果你要对社长出手的话,先要过我这一关。”
“我很尊敬前辈,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不要插手。”
“不可能。”
少女的拒绝一出口,空气就沉重起来。
在两人之间被压缩的魔力,混入了别的成分。那个成分,叫做杀气,一种两个魔法师在生死之战前才会有的杀气。
但是。
“……这样不行哦,穗波。”
身后传来了树的声音。
“社长?””你……?”
两个人同时做出了反应。
树试图插进两个人的中间。
他的步伐如此虚弱,似乎被一个婴儿推一下都会倒下去。
但是,依然说道。
“你们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吧……而且,这是新社员的问题,自然也是社长的工作。”
“你要干什么……?”,
奥尔德宾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困惑。
树淡淡地微笑着。
“你说过。……我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就什么也办不到。,,
“啊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树平静地承认。
但是,承认之后,树又说道。
“但是……现在我必须按照你的规矩来对吧?”
“什么意思?”
“我……只要能让你心服口服就行了对吧?”
清晰地,堂堂地,在奥尔德宾面前说出了这番话的树。太过意外,一瞬间,穗波和奥尔德宾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要赢过我?”
“不这样的话……你是不会服气的吧……”
树点了点头。
“……”
整个世界一片沉默。
奥尔德宾低下头,把脸藏进了帽子里,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啊哈哈……”
然后,从男孩的嘴里倾泻而出的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奥尔德宾板起面孔。
怒从心中起。
“那你就去死吧!愚者!”
男孩的脚边涌起了漩涡。
黑色的,不祥的风暴。这是预先刻在地面上的符文文字呼应着奥尔德宾的愤怒,魔力四溢的结果。
□H
树的右眼看到了符文的形状。
“汝乃风!汝乃雹!汝乃灾祸!既如此,吞噬吧,HAGALAZ!”
包含着强力诅咒的黑色的风,所到之处墙壁溶化,地面腐朽。如果说之前的NAUTHIZ的符文最多不过是束缚而已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个符文毫无疑问地代表着“灾祸”。
“社长!”
树用眼神阻止了已经把手伸进了斗篷里的穗波。
“——我来!”
树大喊着,握紧了眼罩。
树紧紧地握住了眼罩,手指上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眼球压碎了。少年无视于眼睛里传来的疼痛和身体的虚脱,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右眼上。
风逼近。
能够溶解万物,腐化一切的黑色风暴。
树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什么——?!”
奥尔德宾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人太难于接受了。
树穿梭于风与风之间——诅咒与诅咒之间。就好像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一样,在地面上自由滑行般地踩着中国拳法的步伐.
树举起双手,带起一片淡淡的沙尘。在奥尔德宾的眼里,这双手无异于死神的镰刀。
震脚。(注:拳法中的一种步伐,类似于踏)
五行拳一式,劈拳。
“啊啊啊啊啊!”
树大喝。
镰刀挥下,不,是树的右手劈下。
慌忙向后跳去的奥尔德头让开了这一击,树的右手劈进了旁边的墙壁之中,墙上刻着的符文文字被劈落了一块,风暴也
随之平静了下来。
“那就是……你的右眼吗?”
奥尔德宾问大口喘着气的少年。
“……算是吧。”
树的脸色铁青,不单单是虚弱,似乎整个人的精力都少了一部分。
是刚才的诅咒的结果吗,抑或是超负荷使用带着眼罩的右眼的代价呢。
两者皆有吧,奥尔德宾作出了判断。
“——你不打算把眼罩摘下来吗?”
“没错。”。
“还真是看不起我啊,你的意思是对付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出全力吗?”
“并非如此。”
树摇了摇头。
“……因为这并不能算我的‘力量’。”
“这样啊。”
奥尔德宾低声说道。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一点。”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树苦笑了一下,抬起了手。
左掌向外平推而出,右手收在腰间,腰和膝盖略略弯曲。
三段起手式。
两人再度对峙起来。
这一次,奥尔德宾也完完全全地认真起来。
他也承认了树的能力。至少,树不是一个完全的凡人。虽然还比不上自己师从的魔法师,但至少也隐藏着他自己特有的“力量”。自己也在资料上看到过,但直到刚才亲身体验过之后,奥尔德宾才了解到了那股力量的可怕。
但是,还不够。
还比不上自己。
只要知道这一点,然后回德国去就行了。杀了这个少年也许会引起很大的动静,但会觉得高兴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
“我知道……”
树又虚弱地笑了笑。
“在你生活的世界里……那估计是正确的吧……哪怕是杀人……只要能够以此达成自己的意志……作为魔法师而言就是正确的……。因此……一定是我们错了……”
“社长……?”
“你……?”
在一旁焦虑不安的穗波皱起了眉头,奥尔德宾也重新怀疑起来,完全搞不清楚树想要说什么。
仿佛是在回答奥尔德宾的疑问。
“但是……在这里不一样。”
树接着说了下去,
少年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对手。
“作为社长,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不管在其他地方是如何的正确,在这里不一样。嗯,也许事情的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但我依然想让它不一样。”
“……”
奥尔德宾向后退了一步。
被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什么所压倒。
难以想象在这个胆小的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是能让奥尔德宾都不得不后退的,强烈的气魄。
“在‘阿斯特拉尔’……是不一样的!
“闭嘴!”
奥尔德宾吼道,
同时,拉开了大衣的口袋。
里面滚落出了大量的小石子,每一颗上面都刻有符文的魔力。
北欧的魔法本来就是从树木和石头而起源的。比起写在纸片上的符文,刻在石头上的,其魔力会成倍增长。
但是,树的震脚比那更快。
少年的右眼能看到魔力本身。也就是说,能一眼看破对方所用魔法的方式和时机。这种能力帮助树看破了对方的行动。
仅仅零点一秒。
树的拳比对方的魔法快了零点一秒!
“啊啊啊啊!”
三段起手式的体势猛地向前扑去。
借助大地的反冲,使力量盘旋向上。通过膝,腰,肩,肘,传递到一击必倒的拳上。
五行拳二式,崩拳。
啪,一声脆响。
“哎……?”
树睁开了眼睛。
加上了全部体重的一拳--被奥尔德宾单掌接了下来。
“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Dummkipf”
男孩的脸上露出冷笑。
魔法师最重视的是精神。
而精神是在身体的支配之下的,因此,越是优秀的魔法师,就越重视对肉体的修炼。仅仅练了半年拳法的伊庭树自然不是对手。
“而且……你不知道吗?符文文字是在北欧诞生的,而我,就是使用符文文字的战士的正统后裔。”
挡住了来拳的手掌顺势握住了树的拳头:
在对方惊人的腕力之下,树失去了平衡。男孩用单手就胜过了树的全力。失去了重心的树被提了起来。
“我是维京人的后裔!”
奥尔德宾提起膝盖,狠狠叩在了树的腹部。
“哇……”
好像一颗炸弹在肚子上炸开了。
树就这样飞了出去。
少年所能做到,仅仅是向着奥尔德宾的旁边闪了一下。然后就被摔到了数米之外,在地面上擦出了长长的痕迹。
大概是为了调整体势,树躲进了小巷的拐角里。
“社长——!”
“想逃吗!”
,奥尔德宾嘲笑着,把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
男孩拿出的石子,亡的符文是HAGALAZ。就是刚才招来了腐败的黑风的魔法之石。奥尔德宾一边向树追去,一边吟唱着咒语。
“我重复!吞噬吧,HAGALAZ!”
黑色的魔风再度卷起。
黑风和奥尔德宾一起转过拐角,向着背对自己的少年扑去。
这次黑风似乎终于可以捕捉到少年了。
但是,就在此时,魔力像是露水一般消散了。
“拔除吧,清净吧。’
一根玉串晃了晃。
杨桐树枝缠上白纸带而成的神具。
‘神问婆志尔问赐,神扫比尔,扫赐比氏,语问比志,盘根树根立草乃片叶乎母——’
然后,祝词随之响起。
祝词声声,玉串萦舞之间,灾祸之黑风化作了一阵清风,抚过来者的发丝。
“没事吧,社长哥哥!”
从拐角里走出的,是一个巫女装扮的,梳着两条马尾辫的女孩。
自己认识她。
这个少女是——“阿斯特拉尔”神道课签约社员,葛城美贯。
这样看来,刚才阻挡了黑风的结果就是“禊”了。拥有能让所有魔法无法靠近的,强大的魔法特性。
“……谢了,美贯。”
树蹲在一边。
“果然还是要借助别人的力量吗。”
奥尔德宾露出厌恶而愤怒的表情。
但是,似乎同时还有一点失望。
男孩低头看着少年,再次把手伸进了口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符文的数量,然后坚定地说道。
“那也行,你想怎么借就怎么借,我依然会杀了你。”
“……啊,那个,在那之前,我觉得我赢了哦?”
“什么?!”
暴怒之下的奥尔德宾,突然间瞪大了眼睛。
“你看……你不是说了嘛。只要我先到达‘阿斯特拉尔’,就算我赢。”
没错。
树落地的地方,已经是“阿斯特拉尔”的范围了。毫不矜持地向四周扩张着的绿色,高声宣告着这里是“阿斯特拉尔”事务
所的后院。
而且,再往前,在大楼和大楼之间,的确盖着一座洋馆。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你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
站在小巷旁的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奥尔德宾问道。
“也不是,那个。”
树挠了挠头。
“我根本不可能赢过你嘛……所以,我就想有什么办法能不打架就解决问题……”
“……”
奥尔德宾顿时感到浑身无力。
少年说的话太可笑了。居然把搏命的对决说成是打架。而且把自己开始说的,几乎都要忘了的约定搬了出来。
这真的是魔法师之间的对决么。
“嗯,生气了?”
树眨眨眼睛,伸出手晃了晃。
过了一会儿,奥尔德宾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好。”
男孩叹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了下来。
“魔法师的契约是神圣的。我会遵守的。”
“哈哈……太好了。”
树也放松了下来
“社长哥哥,这个人是谁?”
美贯很不爽地噘着嘴,怀疑地看着男孩;
“社长!这是——!”
“树,怎么了!”
树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被猫簇拥着的青年,还有一个幽灵少女。
猫屋敷莲和黑羽真奈美。
在想起两个人的名字之前,树指了指男孩,说。
“……他是,我们的新社员。”
“他叫奥尔德宾·戈尔沃茨。大家,接下来……就拜托了……”
话没说完,少年的手就垂了下去。
树的身体向后倒去。
“小树——!”
奥尔德宾身后转来穗波的悲鸣。
“社长!”
“社长哥哥!”
“——树!”
出租魔法师们围拢到了少年的身边。
“……”
奥尔德宾沉默着。
明明应该已经看不见了……但听见众人脚步声的树,似乎在笑……而不知道为什么,这让自己很不爽。
3
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阿斯特拉尔”的休息室。稍稍动一下身体,身子底下老旧的床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概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吧,风吹动窗口的白色窗帘,几道夕阳的光照了进来.
不过,树会倒吸一口冷气,是因为别的原因。
“呃……”
“……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呢。”
坐在一边的金发少女翻着白眼看着自己: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华丽的卷发,优雅的动作。胸前的斫罗门的五芒星。在不输给主人美貌的漆黑的礼服的衬托之下,少女宛如一幅中世纪的名画中的女主角。
但是现在——少女微微抖动的双肩似乎正传达着无限的怒意——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可怕。
“啊,安缇莉西亚同学……?”
“我估计你也差不多快醒乐,帮你泡好了月桂茶。”
少女递过来一杯红茶,平静地说着,
“谢……谢谢。”
树战战兢兢地道谢。
少年刚接过那杯红茶,耳边立马响起厂安缇莉西亚尖厉的声音。
“树,你老是喜欢一个人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既然是结社的首领,那你的部下不就等同于你的手足吗!自己一个人上前,又不会有任何的荣誉!”
“不是,我总觉得……不得不这样做。”
“什么叫你总觉得!”
“呃……这个……”
树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寻找各种借口。
但最后,只得出了无路可逃这一结论的树像小鸡嘬米一样点着头。
“……对不起。”
“很好。”
虽然很生气,但安缇莉西亚居然很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
然后,少女伸出手。
“安缇莉西亚……同学?”
“——真的,不疼了吧?”
手指柔软的触感滑过额头,少女轻声地问道。那声音足以让人心痛,因为里面包含着太多的关心。
“嗯……嗯。”
“笨蛋。”
从少女指间传来的,甜甜的香气。
让人有些飘飘然的,淡淡的甜香。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在这股味道还有指尖传来的温度里了。
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整个房间似乎一瞬间变得很小。
“树每次都是在遍体鳞伤之后,才会想起我呢。”
安缇莉西亚的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
一张充满哀伤,变幻莫测,白皙的美貌贴近了树的脸。那脸上的眼睛和嘴唇太过精致,以至于让人觉得有如工艺品一般。
“我……”
那对嘴唇刚要继续下去。
“——安缇。”
宛如一泼水迎面浇下。
“穗,穗波!”
安缇莉西亚红着脸,移开了身体。
在她身后,栗色头发的少女打开了房门。冰蓝色的双瞳半眯着,冷冷地看着两人。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让树顿觉身处极寒地狱。
“你想在公司里千什么?社长醒了的话,难道不应该马上通知我吗?”
“我,我什么都没做!请不要诬陷我!而且,我身为股东,当然需要时间和社长一起讨论经营方针了!你知不知道,你突然从‘协会’的支部跳下去之后,我花了多大功夫来收拾残局?!”
“我,我又没办法!那个时候必须要争分夺秒啊!比起安缇的魔神来说,我的扫帚比较快嘛!”
“那就把我亦起带上不就行了吗!——哎呀,对不起,看样子穗波的魔力只能支撑一个人呢。”
“……!那安缇你也是,如果能快一点地召唤出魔神不就行了。在我看来,你是不是过于依赖血统和魔法特性,反而不会自己进行调整了?”
你来我往之下,两入之间的空间里开始聚集起充满敌意的魔力。
“……”
“……”
安缇莉西亚是华丽绚烂的黄金魔力。
穗波是美如森林的碧蓝魔力。
黄金和碧蓝纠缠在一起——树的右眼又开始疼了起来。
“--痛,好痛痛痛。你,你们两个!”
树连忙上前阻止两人。
但是她们还是没动。直到过了一会儿之后……
“这次就算了,还有人等着。”
穗波首先移开了视线。
“有人等?”
“恩。你进来吧。”
少女点了点头,对身后说道。
另一个人影应声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
“奥尔德宾……”
“叫我奥尔德就行了,似乎我的名字对你们而言太长了。”
在室内依然戴着帽子的男孩摇了摇头,说道。
“那个……这个……”
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挠了挠头。
奥尔德宾皱起了眉头。
“是你自己说我是新社员的吧?”
“话是这么说啦……只不过,我也搞不清楚应该怎么做。”
“那,我的人社仪式什么时候开始?搞个简单一点契约仪式也没关系就是了。”
“其实,我们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树偷偷向穗波看了一眼,少女也不太高兴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倒是安缇莉西亚笑得很自然。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行了啊?因为,‘阿斯特拉尔’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啊。”
“……真是的。”
奥尔德宾受够了似地叹了口气。
然后,过了一小会儿之后,男孩挺直了身子。
“初次见面。我是从今天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奥尔德宾。
以后还要劳烦社长伊庭树大人多多鞭笞。”
多么正式的,多么让人感动的—礼啊。
终于,相隔一年之后——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又多了一位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