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书中,被稀世的妖女萨洛梅砍掉了脑袋的预言者,是否就是这样子的呢?
那位炼金术师变成了只剩下头部,被安置在教堂的祭坛上。
“尤戴克斯先生!为什么、这样子——!”
树马上忘我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尤戴克斯的头,只是缓缓地吐了口气而已。
“这样子,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从我被制造出来之后的运作时间一相当于其中三成时间的一百三十五年十个月十七天两小时十八秒——这段期间里,我都是以类似的状态度过的。”
自动人偶。
由文艺复兴末期的炼金术师创造出来的被造物,就是被唤作尤戴克斯·特罗迪这个魔法师的真面目。而从咒物商手中把他买回来,组编到前代阿斯特拉尔>中去的人,正是树的父亲——伊庭司。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这样子放着不管吧!为什么尤戴克斯先生会变成这样子!”
听了少年的问题,祭坛上的尤戴克斯简短回答道:
“因为被夺走了。”
“被、夺走了!?-
“因为一时的大意啊。或者,我也许应该庆幸多亏了拉碧丝而保住了头部。”
即使变成了只剩下头部,尤戴克斯的严肃口吻还是没有改变。
可是,树也不可能光因为这样就冷静下来。
他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马上又摇摇头,提出了现在必须要问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要把尤戴克斯先生的身体给……”
“不知道,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现在一定有谁在使用着那个身体。”
树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谁……正在使用尤戴克斯先生的身体?”,
“…………”
看到树的表情,尤达克斯稍微眯起了眼睛。
“现在,伦敦正连续发生着多宗事件,你知道吗?是魔法师的杀人事件。”
这正好就是猫屋敷打算调查的事件。
“魔法师的……”
“在那个事件的现场,被路人目击到的全都是我——正确来说,是夺走我身体的那个家伙。”
尤戴克斯以机械式的口吻讲述道。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即使是我,也只是因为勉强残留着跟原来身体相连的咒力线,才能勉强把握到那边的行动。但就算能把握到行动,我这样的身体也完全无能为力。最多也只能追赶到伦敦这里而已。”
“那、那么……如果把这件事向协会申诉的话——”
“协会>是不会相信的……
尤戴克斯马上就否定了。
“本来我过去就在魔术决斗中使用过诈术,他们不相信也不能说是他们那边的不对啦。更何况那个身体真的是我的身体。在不承认自动人偶具有人格的前提下,那个身体所犯下的罪孽,就等于是我自己犯下的罪孽。”
魔法师对于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存在,并不承认其具备人格。
因此,过去的尤戴克斯,并没有被承认其充当魔术结社首领的资格。他所说的诈术,就是指无视这种规则,跟树争夺阿斯特拉尔>继承权那件事。
“那样的道理……!”
树刚说到这里,炼金术师就以严肃的目光盯着他——
“…………!”
“就是因为这种道理能够通用,魔法师才能成为魔法师。”
把这个事实摆在了树的面前。
“以前我也说过吧,少年。所谓的魔法师,实际上就跟纯粹的疯狂没什么区别。不管自己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变化,都能毫不在乎地沉浸在魔术这种异端之中的异常者集团。”
啊啊,对了。
从跟树相遇的时候开始,尤戴克斯都一直没有变过。
无论是他的沉重口吻,还是他的威严。就跟过去向树提出“是否想继承父亲之后延续下去?”这个问题时一样。
可是——
“……即使这样……”
现在的树却作出了反驳。
“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自那以后的一年里,我一直都跟阿斯特拉尔>的各位在一起——不过我还是不觉得魔法师是那样的人。”
“…………”
尤戴克斯沉默不语.反而回望着少年。
映照在炯炯有神的碧绿眼眸中的伊庭树,看起来是那么的矮小,毫无疑问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明明如此,这个径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年,尤戴克斯却完全无法理解。
“在我的心目中,魔法师是一种高贵的存在。”
树如此说道。
尽管比不上尤戴克斯所经历的几百年时光,树还是怀着一年来的意志说道:
“无论是穗波、美贯、猫屋敷先生、安缇莉西亚小姐、支莲——还有尤戴克斯先生也是,大家都非常能干,怀抱着高贵的尊严生存至今。不以魔法师为耻、也不以魔法师为骄,始终脚踏实地生活……这是绝对可以自豪地对任何人挺起胸瞠的生存方式。”
树所知道的魔法师的身姿。
树所相信的魔法师的生存方式。
听了这样的宣言,尤戴克斯注视了少年好一会儿……抬起了一边眉头。
“你见到支莲了吗?”
因为话题突然改变,少年不禁发出了“咦?”的声音。
“……啊,是、是的。他还教会了我武术之类的。”
“武术?”
“那、那个……五行拳……我稍微学了一点点。”
树红着脸.一边擦着手掌一边说道。
实际上,他说的“稍微学了一点点”并不是什么谦虚的说法。在作为各种拳法基础的五行拳中,他只学到了其中最初的三手。虽然接受支莲的指导后已经过了八个月,可是树的修业却连基础中的基础也没有完成。
“…………”
可是,对尤戴克斯来说,这句话似乎带来了另外的效果。
“哼,如果是那家伙的弟子,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了吗。”
他仿佛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说不定这个自动人偶表现出如此有人类特征的表情还是第一次。
“拉碧丝。”
“……嗯。”
站在身旁的拉碧丝点了点头。
“要不要跟这个人去,就由你自己判断了。”
“咦?”
听了这意料之外的话,树眨了眨眼睛。
尤戴克斯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残留咒力已经快要耗尽了,我将会进入休眠状态。正如我所说,要不要跟这个人去,要不要跟阿斯特拉尔>建立协力体制,这些具体的问题就由你自己来判断。知道了吗?”
“……嗯。”
拉碧丝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尤戴克斯的眼睑就合上了。
那姿态就像陷入沉睡一般自然,但是尽管变成这样,炼金木师脸上那令人联想到苦行僧的严肃神色还是没有消退。那苦闷的皱纹,说不定在设计当初就已经刻在了他的脸上吧。
“……哥哥。”
非常——非常爱惜地,拉碧丝轻轻抱起了他的头部。
然后,向树递了出来。
“树,你看着哥哥吧。”
“啊……咦!?”
树莫名其妙地接过了头,正担心手指颤颤的会不会弄掉在地上,拉碧丝就这么说道:
“以前,树的父亲把哥哥修好了。”
的确,树也听说过这件事。
本来,尤戴克斯就是为了遵从主人命令而被造出来的自动人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所有者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更替,他的零件也一件件丢失了。
有的是坏掉、有的是因为贵重而被卖掉——最后变得只剩下主体,躺在咒物商人的仓库里积尘。
于是,对于几乎丧失了所有零件的尤戴克斯,伊庭司花费了三年多的时间,把他完全修复好了。
“所以,在树的父亲的源书上,一定会残留着那时候的资料。只要取回哥哥的身体.那么也一定可以把哥哥的头部连接到身体上面。”
少女把源书紧握在自己的胸前。
(啊啊……)
少女到底怀着什么心情愉出了源书.树终于能够理解了。
就算这样做要被人追赶也好,这对少女来说也毕竟是能挽救唯一亲人的线索。
“拉碧丝……要把哥哥的身体取回来。”
拉碧丝以比任何人都更坚决的口吻断言道。
*****
在傍晚时分感到苦恼的,并不仅仅是树他们而已。
“——好的,我明白了。”
猫屋敷用单手拿着手机轻轻点头同意道。
这里是欢乐街SOHO的外侧。他已经离开了刚才的占卜小屋,现在正跟学院>的穗波她们取得联络。
可是,他本来只是打算报告有关那奇怪的面具魔法师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从穗波她们那边也传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
结果,他们在进行了充分的情报交换之后——
“好的,那就拜托你们了。”
最后,猫屋敷说了这么一句,就按下了电源按钮。
关掉手机后,周围人马上向他提出问题。
“猫屋敷先生!穗波姐姐她怎么了!?”
“穗,穗波小姐说了什么呢?”
美贯和黑羽马上沉不住气似的询问道。
猫屋敷环抱着双臂,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据说拉碧丝小姐,把前代社长的源书夺走,而且还把社长掳走后逃掉了。”
“咦——!是、是拉碧丝吗!”
黑羽把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果、果然,上次还是应该让那孩子吃点苦头才对!”
同时,美贯也恨恨地蹬了蹬脚。
人工生命体的少女和美贯,大概是因为年纪身材相若的关手吧!总是不怎么合得来。偶尔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提起拉碧丝的话,美贯经常都会很不高兴地鼓起两腮。
当然,美贯会如此“率直”地讨厌的对象也只有拉碧丝一人,看来也不能单纯地以合不来去解释——至少黑羽和猫屋敷是这么认为的。
“……唔。”
猫屋敷把手按在下巴上思考着。
不管怎样,事态已经变得相当危急,这一点是毫无疑问了。
“那么,那个戴面具的人,果然是尤戴克斯先生……”
黑羽一脸复杂地问道。
“这方面还无法确认。现状下可以肯定的是,类似尤戴克斯先生的人跟连续杀人事件有所关联,而社长被拉碧丝掳走这件事,则是另一个独立事件。”
“不过,那样的偶然——”
“……唔,的确也是啦。”
猫屋敷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戴面具的巨汉。
那种炼金术的凌厉手法,以及白色的长斗篷。
蓬松的鲜红色长发,以及骨节分明的粗壮手指等等细部特征,也全都跟尤戴克斯相一致。
但是尽管如此,猫屋敷还是完全不相信那个魔法师就是尤戴克斯。
(……到底,是为什么呢。)
猫屋敷和尤戴克斯一起在阿斯特拉尔>度过的时间,只不过是几年而已。
既可以说长,也可以说很短。
从学生看来,那是足以从一个教育机关毕业的漫长时间——但是对于像猫屋敷这种年纪的人来说,也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即使想回忆起来,在前代阿斯特拉尔>度过的时光也实在过于久远,其面影已经浅谈得像快要消失的彩虹一样了。
明明如此。
那浅淡的面影却在向自己倾诉着。
虽然称之为直觉的话也有点不妥,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印象——但是至少猫屋敷的感觉,正在向他诉说着“那个”是另外一个人。
猫屋敷继续思考着。
(问题是……那到底是谁呢。)
现在伪装成尤戴克斯而获得利益的人。
还有被夺走的四肢和内脏。
炼金术也有许多使用人类身体来进行的术式,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刻意选定魔法师为对象。认为还有其他人跟此事有关,应该是很自然的想法吧。
“…………”
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周到的魔术圈套。
(……但是.其中的意义是?)
猫屋敷如此自问道。
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情报。
现在自己正置身于时间和行动都受到制约的异国之地。既然如此,情报的有无就会决定一切了。即使在魔法师这个异端世界里,这一点也没有任何改变。
“…………”
“……喵。”
肩膀上传来的猫叫声,把猫屋敷带回到现实之中。
是玄武。
美贯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不满地抬头看着这边。
“真是的,怎么了嘛,猫屋敷先生。你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呀。”
“啊,已经过这么久了吗?”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之下。这附近变成漆黑一片也是转眼间的事吧。那样一来,带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女孩子在这种地方走,也实在有点不合适。
“这还真是失礼了……总之,我们先回去旅馆吧。”
猫屋敷搔了搔脑袋,露出了暖昧的笑容。
他一边回想着地图,一边加快了脚步。没关系,只要走到皮卡迪里广场的话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时候——
“喵——~~~~喵!”
这次又轮到走在前头的朱雀停住前脚,三色猫毛也全部倒竖了起来。
在这时候,猫屋敷也同样察觉到了。
“……可以让我也了解一下情况吗?”
从里巷中掠过了一阵阳炎。
美贯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了猫屋敷的衣袖。黑羽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叫出了他的名字。
“影崎先生……”
陈旧的黑西装,还有毫无特征的异样容貌。
协会>的影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还真是……在哪里都会冒出来的人呢。”
猫屋敷一脸无奈地说道。影崎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因为无论是日本还是伦敦,我的工作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的工作。
也就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你打算制裁谁呢?”
“哎呀,事到如今也不必说这个了吧。我只是为了刚才事件的现场检验才来的。等到确认完毕之后.就碰巧发现你们在附近。”
猫屋敷仅把视线投向背后。
那是刚才他们发生争斗的占卜小屋的方向。
如果正如影崎所说的话,他就是听说了刚才的魔术战斗而赶来这里,现在已经基本上结束调查了。
可是,猫屋敷他们从那占卜小屋离开之后,还只是过了一个小时而已。
就算是警察,这段时间也不足以完成调查。而且猫屋敷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是在树被掳走之前,影崎还出现在学院>里。
神出鬼没。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这样的词语来概括他了。
影崎轻轻地挑起了嘴角——-
——尤戴克斯·特罗迪。”
提起了一个名字。
黑羽和美贯的身体都不禁颤抖了一下,影崎的笑意更浓了。
“那个炼金术师……看来是值得作为嫌疑人来考虑呢。”
“不是的。”-
猫屋敷马上否定道。
“你的工作,并不是随便施加制裁就敷衍了事吧?”
“也许是吧……不过.在我看来,也有‘只要完成课题就行’的一面哦?如果这样一来就能了结事件的话.我也不一定需要找出真正的犯人。”
也就是杀一儆百吧。
那就是通过对某个人施加极其严厉的惩罚作为示范,让更多的人引以为戒的手法。
协会>之所以能把不一定会遵守世间法律的魔法师统率管理起来,也都是因为有这种极具震慑力的行动。
影崎正是其中的一人。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正因为这个存在,才使得好几百个结社也无法轻视协会>的力量。
“…………”(
猫屋敷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沉重地开口说道:
“……还真是奇怪的事呢。”
“哦?”
影崎毫无表情地回答道。
“影崎先生,你刚才没有说尤戴克斯是‘关于什么事件的嫌疑人’吧?”
“…………”
“而且,影崎先生被派遣过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不管怎么说也实在太短了。即使不是这样,也应该首先把伦敦的人员派遣过来,而没有必要动用偶尔出现在这里的影崎先生。”
猫屋敷慢慢叙述出了事实。
即使是在协会>内部,也是存在着区域分担和各自地盘的。如果无论如何也必要的话,当然也会无视这些因素,但是现在并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动用负责极东方面的影崎。
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动用了影崎的话——
“那就是说,你的某个上司因为个人原因动用了你,让你调查这宗连续杀人事件吧?”
“…………”
影崎并没有回答。
从他的表情上,完全无法读出任何感情。说不定就算过一百年他也不会改变这副表情吧,黑羽不禁暗自想道。
“……就算是又怎么样?即使如此,我的权限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了影崎的发言,猫屋敷马上就作出了回应:
“关于这个调查,要不要使用我们阿斯特拉尔>呢?”
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用阿斯特拉尔>?。
阿斯特拉尔>是派遣魔法师的人力派遣公司。如果需要的话就算是协会>我们也可以派遣的。嗯,就算是魔法师连续杀人事件也不介意。”
这恐怕是猫屋敷的杀手锏吧。
对于现状的情报不足,就以协会>来作为补充。同时从协会>方面看来,能在暗中使用的阿斯特拉尔>也应该是个有效手段。
“…………”
实际上,这句话也让影崎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猫屋敷观察着他到底会作何反应的时候,影崎的视线一下子转向了青年阴阳师的身后。
“……以前,在葛城的鬼祭时,黑羽小姐也提出了同样的提议呢。”
“呃?啊,是、是的。”
因为没想到会把话锋转向自己,黑羽不禁瞪大了眼睛,不住点头。
那是在葛城家的鬼事件的时候。面对连协会)也无法不打招呼就踏进去的葛城家土地,黑羽就向影崎提出了出租魔法师的建议。
“那次还真是相当有趣的体验。”
影崎以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不知为什么,黑羽听起来颇有一种令人回味的感觉。
然后,影崎接着这么说道:
“但是,这一次就不能用了。”
“咦——”
黑羽不禁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要是两次都因为同一问题而达成这种协议的话,那就只不过是纯粹的合谋而已。”
影崎的嘴唇露出了浅笑。
明明还是像往常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可是这种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几位去追查那连续杀人事件自然是悉随尊便,但是如果干涉我这边的调查,或者随意闯入现场的话……这个责任就得让阿斯特拉尔>来负了。按照情况,恐怕也会影响到明天的审议吧。”
“明天!?”
“嗯。在阿斯特拉尔>逗留此地的一个星期内,选择一个最适合的时间。我应该这么说过吧?刚才我们已经把审议日期决定为明天,所以协会>很快就会发来正式的联络,请各位务必注意一下。”
那简直是露骨到极点的恐吓。
他这句话也就是表明了——就算树没能回来,审议也必须按计划实行。
“那么……我衷心期待着明天的审议。”
说完,影崎那不起眼的皮靴马上转了过去。
沿着里巷迈出脚步的影崎,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下的黑暗之中了。
过了一会儿——
“……还真是麻烦呢。”
猫屋敷叹着气说道。
“喵。”
“呜喵。”
白虎和青龙都很担心似的叫了一声——明明如此,猫屋敷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这么说道:
“明天的审议。尤戴克斯先生的嫌疑,还有社长的诱拐。这样一来,要是在异国之地还跟影崎敌对的话……那除了麻烦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形容了。”
猫屋敷的平淡声音,在黑羽听来却显得非常深切而充满了忧虑。
——嘀嗒嘀嗒……开始下雨了。
2
从刚才开始就在下的大雨,正猛烈地拍打着教堂。
雨声实在非常激烈,这座本来就已经腐朽不堪的建筑物,仿佛更进一步增添了其废墟的色彩。本来伦敦作为幽灵的巢窟也相当有名,而这样的教堂就更不用说了。
在那嘎吱作响的走廊上,传出了一个声音。
“——等、等一下,还是应该请穗波和猫屋敷先生他们帮忙更好……”
树正拼命地追赶着拉碧丝的背影。
其中一只手上,还捧着尤戴克斯的头部。
虽然接了过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这样子捧在手上了。要不快点找个背囊之类的东西的话,这样子根本没法在街上走。
啪嗒——拉碧丝突然停住了脚步。
“拉碧丝。”
在树终于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不可信任。”
拉碧丝却别过了脸这么说道。
“拉碧丝可以信任的,就只有哥哥和树而已。”
“…………”
树一时无话可说了。
说起来.她的确就是这样的少女。
本来少女和树的相遇,都纯粹是出于偶然,跟尤戴克斯和阿斯特拉尔>都完全没有关系。虽然由于这次偶然,使得拉碧丝愿意对树打开心窗——但是这说到底也只是少年和少女的关系。
也就是说——
少女打开心窗的对象,就只是伊庭树这个人而已,并不是名叫阿斯特拉尔>的组织。
“……唉。”
树悄悄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
在内心向两人道了歉之后——
“明白了。那么我们赶快把犯人抓住,在审议开始之前了结问题吧。”
树拍了拍胸口说道——不象话的是,他拍了几下就咳嗽了起来。
可是,拉碧丝的眼睛马上闪出了光彩。
“……嗯!”
仿佛很高兴似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位少女是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确的感情,反而是树大吃了一惊。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
“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下吗?”
树提心吊胆地提出了问题。
“到底是怎么样……尤戴克斯先生的身体才被夺走的呢?”
听了这句话.少女的表情马上现出了阴影。
“啊,那个,如果不愿意说的话……”
“哥哥他……是在魔术决斗中输掉的。”
“咦……?”
树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魔术决斗……那么尤戴克斯先生是在自己同意的前提下……在那场较量中输掉的吗?”
拉碧丝点了点头。
“那些人们,从以前开始就跟哥哥接触了。他们会帮忙管理拉碧丝的身体状况,提供必需的咒物。而代价就是必须协助他们。”
少年俯视着捧在手上的尤戴克斯的头部。
这位炼金术师的强大力量,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过去尽管在安缇里西亚的掩护下.由阿斯特拉尔>竭尽全力去战斗,最后也差点落败的对手。
不,实际上也曾经落败了一次。
最后之所以能获得胜利,只不过是多次侥幸的连续,还有——
(……多亏了……这个。)
树摸了摸自己的眼罩。
妖精眼。
要是不依靠这只魔眼的话,恐怕阿斯特拉尔>将会遭遇惨败,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吧。
但是,如果连这样的尤戴克斯也在正面的战斗中落败的话——
“…………”
树不禁咬紧了牙关。
他正在拼命地压抑着随时都会冲出喉咙的畏怯和恐惧。
“到底,‘那些人’是……”
树问道。
“不知道,跟他们谈话的时候只是哥哥一个,拉碧丝能够得知的就只有结果而已。而且哥哥他……实际上是很不愿意进行魔术决斗的。”
“那么……为什么呢?”
听了树的问题,拉碧丝扰豫了一下。
“……因为那些人说,他们手上有材料。”
“什么材料?”
“那个。”
拉碧丝的手指抬了起来。
尽管她那白瓷般的手指指着自己,树还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咦?”
“树的……眼罩。”
“啊!”
抚摸着眼罩的手指顿时颤抖了一下。
“我的……眼幂。”
这是快要坏掉的眼罩。
曾经一度被破坏,后来经过修复的眼罩,据说要是下次再弄坏就无法修好了。
多亏了这个,树才能得以成为“伊庭树”。而制作这个眼罩的其中一人,就是尤戴克斯了。
“他们说如果想要这个的材料,就要帮他们的忙。哥哥……因为不愿意帮忙,所以就决定进行魔术决斗。不过……能作为赌注的东西,就只有自己的身体了。”
“但、但是,尤戴克斯先生是炼金术师吧?不是可以做出很多咒物吗?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身体作赌注——”
“不是的。”
拉碧丝摇了摇头。
“那些,哥哥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东西。”
“自从去了埃及之后,哥哥进行了各种研究,也做了许多东西。不过,那些东西他都打算全部送给阿斯特拉尔>。”
“送给阿斯特拉尔>……”
树茫然地沉吟道。
“树,你曾经向哥哥这么说过。”
拉碧丝继续说道。
“你当时说过——请你成为能对伊庭司感到自豪、也能让伊庭司感到自豪的人吧。所以,对哥哥来说,这样做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
树的心胸马上骚动了起来。
无话可说。
就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那的确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请你……也成为能对爸爸感到自豪……能让爸爸感到自豪的人吧……”
在跟尤戴克斯战斗之后,从意识朦胧的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句话:
那位炼金术师,到底从这句话中找到了什么呢?
跟拉碧丝一起前往埃及,到底想了些什么呢?
为了制作少年的眼罩,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魔术决斗的赌注。要做到这个地步,到底需要多大的热情呢?
——难道……
他在期待着自己吗?
他是不是期待着有一天——伊庭树能成为伊庭司的“延续”呢?
“……是这样……吗……”
树拼命地用打结的舌头挤出了这句话。
视野不受控制地变得蒙胧起来。
树终于明白到,就算不是悲伤,就算不是害怕,眼泪也是会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的。从心脏传来的柔和波流,仿佛正在洗涤着渺小的自己的一切。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拳头擦拭着自己的左眼。
很难受。
很懊悔。
很羞愧。
对于没有多大成长的自己,对于跟尤戴克斯的觉悟相比什么都没有做到的自己,感到痛恨万分。
“……对不……起。”
“树,为什么要道歉?树完全没有必要道歉。”
拉碧丝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把脑袋倾斜了三十度。
“嗯……不过.对不起。”
树把沉睡中的自动人偶的头部捧起来,怀着不断涌上心胸的激动感情向其谢罪。总觉得不管自己道歉多少次都不足够。
(——?)
忽然,他察觉到了。
他再擦了一次眼泪,面向少女说道:
“对……对了。拉碧丝,有关至今为止的事件的资料,你有吗?”
“……?那个,我的确有在收集。”
拉碧丝很不可思议似的皱起了眉头。
然后,树——对这位少年来说实在相当罕见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或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
不停地下着的雨水,把学院>的华丽洋馆也淋得湿漉漉的。
空气逐渐变冷,室内的温度就好像突然回到了三月份一样。穗波在旅馆被分配的房间,看起来也仿佛沉浸在某种寂寞的气氛中,窗外正飘落着淡淡的雨霜。
“……小树。”
触摸着那个窗户。穗波自言自语道。
那苍冰色的眼眸正沉浸在深沉的忧虑之中。
虽然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结果还是无法追枉上被掳走的树。
马克莱格教授虽然也终于结束了治疗,但是现在还没有脱离静养状态。
(……我又是这样子,老是给被人添麻烦。)
她不禁咬紧了嘴唇。
然后,她马上回过头来。
房间的门扉被打开,一位金发的少女现出了身影。
“怎么了,安缇?连门也不敲。”
面对好友那非同寻常的神色,穗波皱起了眉头。
于是,少女就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阿斯特拉尔>的审议……据说要在明天进行。”
“怎么会……!”
“虽然他们的确说过要在一个星期里找个最方便的日子来进行……不过竟然说是明天,简直就像看准了树被掳走的时机乘虚而入一样!”
安缇莉西亚激动地说道。
“社长无法出席,也无法说出理由……这样可说不通。而且……树还有着那个眼睛啊?”
安缇莉西亚虚弱地低下了头。
“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据说好像是夺取魔法师身体的一部分吧?既然这样,难道还有其他比树更好的对象吗?”
妖精眼。
凡是魔法师都会想得到的传说中的魔眼。如果是猫屋敷所说的那个引发连续杀人事件的偏执狂的话,怎么可能不渴望得到那样的魔眼呢?
“不过,掳走他的人是拉碧丝,那样的事应该……”
“而且……那个拉碧丝到底是不是真的?”
“…………!”
听了安缇莉西亚的话,穗波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引起事件的炼金术师——尤戴克斯如果是假的话,那么就算拉碧丝是冒牌货也没什么奇怪的。而如果拉碧丝是冒牌货的话.树遭到什么对待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把树杀死……也毫不奇怪。
“如果……树被杀死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安缇莉西亚的这句话,既是对穗波的提问,同时也是向自己的提问。
“…………”
穗波沉默了起来。
两人之间出现了某种坚硬而锐利的紧张氛围——过了一会儿。
“……拉碧丝……是真的。”
少女说道。
“为什么?”
仿佛在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安缇莉西亚的碧绿眼睛晃动了一下。
“……我不认为她从一开始就是以社长为目的而来的。社长在那种时候出现,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既然如此……在夺取源书的同时,把偶然遇到的社长也顺便掳走——这种看法才更符合实际。”
“那么,为什么要把树给……!?”
“虽然只是个可能性,不过拉碧丝除了社长和尤戴克斯以外都不会信任。既然这样,对那个社长来说,就很有可能那样直接被卷入另一件事之中了。明天进行审议这件事,即使对我们来说也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吧。”
穗波的冷静分析逐渐让目前的状况变得清晰起来。
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少女的这种分析力和沉着,成为了凌驾于魔法之上的“力量”。这是多次挽救了阿斯特拉尔>的危机,并支持至今的能力。
停顿了一会儿——
“……太狡猾了。”
安缇莉西亚叹了口气。
“要是只有你冷静到这个地步的话,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怒了嘛。”
“因为之前我给大家添了很大的麻烦啊。”
穗波的微笑非常平淡。
“…………”
安缇莉西亚垂下了眼睑。
不用多问,她肯定是在说去年发生的龙>那次事件吧。
那时候,不顾一切地冲在前头的穗波跟阿斯特拉尔>战斗了起来,甚至一度跟安缇莉西亚展开魔术战斗,还发展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那时候的悔恨至今依然刺在心中,穗波——安缇莉西亚的好友,才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
(……真的,你现在也依然在前进呢。)
穗波跟安缇莉西亚不一样。
跟无论何时都那么完美的所罗门公主不一样,这位凯尔特魔女失败过一次又一次,迷惘过一次又一次,然而每经历一次,她都会变得更强。从在学院>里学习的时候开始,就觉得少女的这种身影非常耀眼——这番话安缇莉西亚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不过,这样就好了。
人生这种东西,稍微有点漫长。
要是没有竞争对手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无聊吧。
“什么?”
“没有什么啦。”
安缇莉西亚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唔?真的吗?”
“真的!”
这一次,少女就明显地撅起了嘴唇。
两人微笑了一瞬间,穗波就把手按在自己胸前说道:
“我不知道社长被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在社长回来之前,我们必须做好我们可以做的准备。守护社长归来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战斗了。安缇,你觉得如何?”
“……总之,就暂且赞同吧。”
那就是两人在默许之中立下的誓言。
然后,为了迎接审议进行各方面的安排,安缇莉西亚离开了。
“……那么。”
剩下的穗波则坐在房间的椅子上,重新开始思索。
(在小树会来之前……阿斯特拉尔>就由我来保护。)
为了这个目的,现在就必须尽量休息。
不管是为了审议,还是为了找到树的时候把他救出来,也都需要力量。要是到时候累得无法动弹的话,就什么也白搭了。
(不过……所谓的杀人事件……)
她的心开始躁动起来。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连续杀人事件,被夺走的魔法师的器官,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
穗波透过窗户抬头看着天上的雨云。
就好像只有那片雨云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似的——她忽然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3
夜逐渐深了。
平时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还是伦敦本地人四处来往的时间吧。
但是,偏偏只有今天晚上,伦敦的街道上只能见到稀稀落落的人影。
这是因为大雨的关系。
从傍晚开始下的雨.很快就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了极其罕见的暴雨。因为两势过大,建筑物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雾,就连街上的灯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明明如此,在厚厚的雨云缝隙间,却时不时可以看到月亮的影子。
即使在英国,月亮也还是没有变。
刻印在它表面上的东西.不管人们看成是兔子也好,看成是大蟹也好,看成是女性的侧脸也好——月亮这个天体本身也是不会有任伺变化的。
然后,仿佛要刺碎那个月亮一般,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城堡。
那就是英国无人不知的建筑物。
同时,据说也是女王陛下的宫殿兼要塞。
——伦敦塔。
一O七八年,被征服王威廉建造起来的这座城池,在世界上也拥有着充满血迹的历史。
初期的时候的确是座城池,后来被国王用作宫殿——同时,它也开始逐渐变成幽禁地位比自己高的政治犯用的被诅咒之地。
十世纪曾经对苏格兰的英雄执行了车裂分尸刑,十五世纪后半期则对兰开斯特王朝最后的国王执行了制裁,十六世纪还连女王陛下也被幽禁了。尤其是被诬陷犯下通奸和魔术之罪的第二王妃所怀的怨恨特别深,直到现代也经常有人声称目睹了她的幽灵。
在被称为幽灵都市的伦敦里,依然君临于其顶端的建筑物,就是这座伦敦塔。
现在,它的砖墙和白色尖塔等等部分都被猛烈的雨点所击打,整座城都飘荡出一股鬼哭狼嚎的气氛。
——这时候。
“…………”
在雨水的水花之中,正晃动着两个人影。
那是配置在城池外围部分的其中一个尖塔。
在其顶部附近.一个身体不断颤抖的少年,还有一位飘逸着火焰般的鲜红头发的少女,正互相靠在一起。
当然.这两人就是树和拉碧丝了。
“……这、这样子……果然就是非法入侵吧……?”
“嘘。”
拉碧丝把食指按在她那可爱的嘴唇上。
“……有了。”
她的食指马上向着下方指去。
在其延长线上——在空荡荡的中庭里,掠过了一阵白色的雾霭。
仔细一看的话,就可以发现那是一件白色的长斗篷吧。
同时也应该可以看到,接近两米的那个巨大身躯的头部,正戴着刻有人骨图案的面具。
“……呜、哇!”
树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叫声。
因为……少年的右眼的确看到了——那正是属于尢戴克断·特罗迪的身体。这并不是从外表或者纯粹的印象进行判断,而是少年的右眼根据其内侧流淌的咒力进行识别的结果。于是,对于相识者的肉体正在被他人使用这种状况,树不禁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甚至有点想吐了。
“呜……”
树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呕吐感。
戴面具的巨汉悠哉游哉地登上了中庭的斜坡.直接入侵作为中核的白塔。
毕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而且还下着暴雨,中庭里都见不到警备员的踪影。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进入到城堡的内部,但是如今却没有任何入去阻止巨汉的脚步。
就这样,在巨汉的身影消失在人口处的时候——
“……树,好厉害。那家伙,真的在这里。”
拉碧丝稍微吸了一口气。
这位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非常少见,树在感到惶恐之前反而眨了几下眼睛。
“不、没有,我只是看到了咒力而已。”
树慌忙握紧了双手。
尤戴克斯曾经说过——
——“只是因为隐约残留着跟原来身体相连的咒力线,才能勉强把握到那边的行动。”
也就是说,尤戴克斯的头部和身体之间,依然残留着互相牵连的咒力线。
既然如此,树只要去看那条咒力线就行了。
先不论其他人如何,对少年的右眼来说,那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来到伦敦塔这里.也只不过是乘着黑夜环境和借助了拉碧丝的翅膀而已。既然少年的右眼并不依输于纯粹的视力和光反射,那么只要从空中俯视下方的话,就可以更鲜明地看出咒力的前进方向了。
(……但是。)
他对某件事感到很在意。
树紧紧握着湿漉漉的西装外套,一边扭着水一边思考。
拉碧丝给自己看到的资料,还有连续杀人事件的受害者们。
在这个名叫伦敦塔的地方紧紧黏附着的咒力团块。
还有刚才那个面具人身上所缠绕的咒力流。
虽然无法准确说明.但总觉得这一切都是相通的。
那是连少年的右眼也无法轻易看穿的黑暗深渊。
(到底是什么呢……)
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这种咒力,这种感觉,树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凭着树的知识.并没有办法知道这其中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但是,只有某种极其不祥的躁动感涌上心头,久久没能散去。
(如果是穗波、或者是猫屋敷先生的话……)
那两人的话,会说些什么呢?
这种时候,他更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学习不足。要是更认真点接受穗波的魔术讲座的话,也许就可以理解到那种咒力流的含义了啊。
“树?”
拉碧丝在旁边呼唤道。
“啊。”
“还可以追赶那家伙吗?”
“啊……嗯。应该可以。”
依循着右眼的痛觉,树伸出了食指——
指尖指向了位于比白塔更东一点的地方。
拉碧丝一瞬间眯起了眼睛,然后紧紧地把少年的手扣在自己的腰部。
“抓紧我,树。”
“啊……嗯。”
树遵循了拉碧丝的话语,抱住了少女的腰部。
“再用力一点。”
“啊……是、是的。”
树尽量以最大的力量抱紧了少女。拉碧丝的身体实在非常纤细,他甚至很担心这样会不会把她的腰弄断。
但是,少女却似乎终于满意了似的点了点头,展开了背后的翅膀。
灵体之翼。
随着她的振翅高飞,两人的身影缓缓地向地面接近。
在雨点的拍打下,两人落到了地上。
“……嗯……是这边。”
树用手按着眼罩进行诱导。
虽然名称是白塔,但是过去的白色墙灰已经完全脱落,如今承受着暴雨洗礼的反而是一座壁面近乎于茶色的高塔。经历了多次反复的增建和改建,在城堡的二十多座塔中第一座被建造的——完全可以说是伦敦塔中核的建筑物。
两人从刚才巨汉打开的门扉中慎重地潜了进去。
幸好,原来担心的警备和警报都没有响起。
不。
实在太静了。
现代的伦敦塔也向观光游客开放,并没有设置太严格的警护系统。但是,说到底也是连王室宝物也曾经贮藏过的世界遗产,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到这种程度。
“…………!”
树的脚步停住了。
在冰冷的石制走廊上,倒下了好几个人影。
树慌忙赶过去一看,只见那里躺着的都是一些都是王朝时代打扮的卫兵,以及浑身穿着现代防弹衣的警备员们。
“看样子似乎还勉强留有一口气,但全都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
正当少年感到颤栗的时候,拉碧丝的声音突然响起:
“树,快捂住鼻子!”
“…………!”
一阵刺鼻的味道传进了鼻孔。
幸好因为拉碧丝的警告及时,而且已经基本上消散的缘故,树只是感觉到差点就失去意识,并没有大碍。
“这是硫磺的一种。虽然基本上无法检验出来,但却能够根据术者的意志让敌人昏睡。在炼金术中偶尔会使用。”
那就是巨汉潜入这座城堡的方法吗?
恐怕对于摄像头之类的设备,他也想办法处理掉了吧。以科学为根源的炼金术,要做到这种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与此同时,一想到能使用这种程度的魔术的人要做些什么,树就禁不住浑身汗毛倒竖了。
“赶快……要是不追上去的话……”
树捂住了眼罩说道。
咒力还勉强残留着一点。
偏离了两侧排列着细柱的观光游客用走廊,沿着平时似乎一直被封闭的、感觉有点阴森吓人的狭窄通道走了出去。
寒意顿时掠过脊背。
(什么……!)
树不禁紧紧握住了眼罩。
[看吧。]
右眼仿佛很开心似的说道。
恐怕这边的通道,在伦敦塔的魔术意义上才是处于根干位置吧。
被盖上,被封闭、被忘却——可是却永远不会腐朽消亡的……充满憎恶和嗟怨的“力量”漩涡。
树迎向这样的咒力,继续向通道里面迈进。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道地下阶梯,在半带犹豫地走下那道阶梯的时候——
“能看见吗。”
忽然传出了一个沉重的声音。
“——!”
树愕然地抬起了头。
那里是一个被石头和钢铁所覆盖的寒冷空间。
没有电灯。
只有巨汉所携带的灯笼,是唯一的照明光源。
在其光亮的映照下,那白色的长斗篷反而呈现出仿佛要溶入黑暗的姿态。
“……这前面,就连通着过去用来拷问的地下室。因为其凄惨性和其他诸多原因,并没有开放给观光游客参观。当然,对生存在魔术世界中的人来说,那才是真正的伦敦塔。”
刻着人骨模样的面具人,正慢慢地自言自语道。
就连其性质和口吻,都跟尤戴克斯极其相像。这并不是“因为使用着尤戴克斯的身体”这个理由就能完全解释过来的。
“你……到底是……”
“阿斯特拉尔>的首领,你的眼睛,应该可以看得见这里的沉淀物吧?”
面具人唰地把视线转向了发出呻吟的树。
“你知道……我?”
“那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了。”
从他的面具中,完全读不出任何表情。
即使是声音,也完全脱离了所有的感情。也可以说是毫不动摇吧。别说是人,这个巨汉甚至好像缺失了生物所固有的某种东西。
“这里……你到底来干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巨汉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他把视线转移到了少年的身旁。
拉碧丝握起了小小的拳头,摆出迎战架势。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面具人缓缓地向少女说道。
“你应该不会说自己是来散步的吧,小人儿。”
“把哥哥的身体……还给我。”
拉碧丝以平淡的语气——同时却怀着明确的憎恶感情说道。
“这么说也太奇怪了。这个身体是我通过正当的魔术决斗得到的东西啊。”
戴面具的巨汉用手按着白色长斗篷的锁骨位置,继续说道:
“但是,我本来也很想要你。身为人工生命体,却有着跟人类无异的身体,在试管之外也能生存的例外中的例外。不愧是那个尤戴克斯的杰作。”
戴面具的巨汉称她为“杰作”。
就好像过去的尤戴克斯那样。
针对人造生命体拉碧丝的这番完全不承认意志和思想的话语,却偏偏由尤戴克斯的身体说了出来。
大概这对少女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吧。
“把哥哥的身体——还给我!”
拉碧丝的手挥动了起来。
她的手指从黑色两件式洋装的裙子中央出来的东西,是一根小小的试管。
在试管刚被扔到地上的瞬间,立即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腾腾的浓烟瞬间化作了狰狞肉食兽的姿态,露出了看似可以轻易咬碎铁板的獠牙。
传自尤戴克斯的炼金术。
也就是说,这是对人工精灵进行加工、为了护卫而化作野兽的术式。
没有声音,也没有预备动作,烟雾化成的野兽瞪地直奔。
可是,面对这头雾兽,戴面具的巨汉却低声笑了起来。
“潜力不错。”
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白色的长斗篷立即挥舞起来。
于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件衣服本身有这样的机关——巨汉的手明明没有触碰,可是里面的烧瓶却自己掉出来了。
玻璃盖子也自然而然地掉落。
“咕嗒”地滴落在地上的,是某种绿色的粘液。
面对迅猛敏捷的雾兽,粘液伸出了粘糊糊的形状不定的触手。
彼此交错仅是一瞬间。
划破粘液落到了地板上的雾兽,正准备向巨汉发动袭击,身体却突然颤抖了起来。
爪子前端黏附着一点点的帖液——从那只爪子开始,整头雾兽也逐渐变色为绿色了。
不,应该是逐渐腐烂才对。
以人工精灵形成的灵体身躯,在瞬间就被侵蚀殆尽,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身体各处都出现了腐败现象。
“唔——!”
拉碧丝的手指又夹出了两根试管,向空中扔了出来。
在空中撞在一起的试管,其内部的液体互相混合,凝固成了无数雨点般的冰枪向巨汉洒落。
这一次,巨汉甚至没有躲避。
他挥动起白色的长斗篷。
树看到在那斗篷的表面上仿佛涂着某种类似油一样的东西。在两者互相触碰的瞬间,冰枪全都在斗篷上滑开,最后深深地插进了石壁。
不仅如此,大步大步地走过来的巨汉,还直接抓住了少女那纤细的右臂。
“如果同是炼金术的话……我是不可能输给你的吧。”
轻而易举地,巨汉以单手就把少女扯了起来。不管拉碧丝再怎么轻也好,这位巨汉明明单手把数十公斤的肉体拉了起来,却好像完全没有使劲似的。
“更何况……这个身体是在魔术决斗中正式得到的东西。说什么还不还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不合适的吧。如果不服气的话,你就应该跟那个输掉的废物说才对。”
“废……物……?”
拉碧丝的身体扭动了一下。
“一个无法完成使命的自动人偶,还能有什么样的叫法?”-
——!。
瞬间,树的脑袋立刻沸腾了起来。
“快把拉碧丝放开——!”
向前踏出一步。
比起思考,身体更先一步作出了反应。
因此,树完全没有任何畏怯和恐惧,身体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重复过好几万次的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
劈拳。
从攻击范围外向对手发动突袭的五行拳之一式。
仿佛死神镰刀一般,树的劈掌向着巨汉挥落。可是.尽管那只手掌陷进了锁骨附近,面具人也还是一动不动。
“真愚蠢啊,少年。”
跟尤戴克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吻。
明明如此,却有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有某种非常重要的、绝对不可以欠缺的东西,跟尤戴克斯完全不一样。
“你到底……是谁……”
树压抑着内心的畏怯如此问道。
“尤戴克斯。”
“别说蠢话了!只不过是用了尤戴克斯先生的身体,还戴着这样的面具——!”
树抽回拳头,划出了弧形的步法。
至少要命中一击。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相信拉碧丝也能一个人逃走。
就像以前摘开眼罩时那样……树把所有的咒力都集中到右手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把全副精力都集中起来,握紧了自己的眼罩。
闭着眼睛进行回想——
那个使用了同样战术的朋友——在葛城家的土地上并肩作战过的守护人·紫藤辰巳的招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使出来的是钻拳。
树用力蹬着石地板,从少年的膝盖到上半身顿时涌起一股螺旋状的、如火箭般的“力量”。
以劈拳积蓄起来的咒力,与金生水的法则相辅相成,在巨汉的面具上炸裂开来。
手感的确是有的。
在承受了拳击的面具上,出现了裂缝。(盗文没好报应)
裂缝在瞬间扩展开来,就像蜘蛛巢一样布满了面具。与此同时,他也放开了扯住拉碧丝的手,让她就这样躺倒在地上。
正打算要掩护拉碧丝的树,看到面具后面的样子,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是……”
“我不是说过我是尤戴克斯了吗。这个名称,并不只是那家伙的固有名字。”
啊啊——
既然夺走了尤戴克斯的身体,那么这个巨汉也当然是自动人偶——这一点,树也是知道的。
——但是,这样子……
在面具之下,并没有肌肤。
不仅没有肌肤,就连骨头和肌肉——甚至是鼻子、嘴唇和牙齿都没有。
唯一就是眼窝中被埋入了代替眼球的水晶球,嘴巴的部分还可以看到空空如也的空洞。
这是把齿轮和发条复杂组合而或的、就好像机械时钟的内核似的真面目。
“我……也是尤戴克斯。是那个炼金术师创造出来的一系列自动人偶其中之一。”
巨汉严肃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面具坏掉了吧,混在这句话中,还可以听到隆隆的刺耳声音。
“一系列的……自动人偶……”
“如果那样太难叫的话,你就叫我础>吧。在螺旋之蛇>里,我是被那么称呼的。”
“螺旋之蛇>……”
听了这个名字,树的身体又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螺旋之蛇>要做这种事……!”
“你要问理由吗?阿斯特拉尔)的第二代。”
巨汉——自称础>的自动人偶轻轻耸了耸脖子。
“作为魔法师,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或者说,是任何人都曾经想过的童话故事的结局。”
(…………)
自动人偶的话完全是莫名其妙。
只是,面对那种压倒性的苦闷感觉,树的意识开始逐渐远离自己了。从那机械构成的脸上散发出的巨大咒力,仿佛让少年的右眼麻痹了似的。
“事到如今,就算把你收回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他摊开双手,向着树逐步接近。
尽管背对着的影子遮住了脸面,少年也还是无法动弹分毫。只有“自己将要就这样被他带走”的确信封闭着他的内心。
“沉睡吧,愚蠢的第二代:”
“…………啊。”
刹那间——
“——在干什么啊,Dummkopf(注:德语中的笨蛋)。”
一个高调的声音传到了伦敦塔的地下。
随着这个声音,一块小石头从背后的楼梯滚落下来。
在耶块极其平凡的、随处可见的石头表面上,刻印着这样的文字。
%
“汝乃驼鹿,汝乃角,汝乃庇护——既如此,守护吧,Algis”
从刻印在上面的%文字中,隆起了一个平扁的“角”。
就好像有世界最大之称的驼鹿角一般,那个手掌状的“角”重叠成好几层扩展开来,瞬间就将树覆盖在内,把础>弹飞了出去。
树也同样一屁股摔在地上,就这样抬头望着身后的楼梯。
“——是……奥尔德?”
少年低吟道。
在刚才他们走下来的阶梯上面,一件厚厚的皮革大衣正随风飘动。
跟主人的小个子身体完全不相配的、附带耳罩的黑色帽子,以及从那里延伸出来的亚麻色头发。
奥尔德宾·格尔沃茨。
在一个半月前入社的、符文魔术课的新社员正站在那里。
“……哼。”
奥尔德宾哼了一下鼻子,眼睛注视着巨汉。
“你说这家伙愚蠢是吧?”
以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啊啊,我的确这么说了。”
“真是的,完全就像你说的那样啊。”
奥尔德宾以唾弃般的口吻说道。
“这家伙是个无药可救的老好人,也是个脑袋烂掉的不懂事故的家伙,就算吃一两次苦头也不会改变,根本没有一次又一次地去救他的价值。”
年幼少年的声音中充满了鄙夷的语气。
祖母绿的眼瞳中,毫无疑问就只存在着大骂伊庭树的怒火。要是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他就会这样子骂上一两个小时吧。
“……不过。”
奥尔德宾压低帽子盖住了脸面。
“看到除我之外的人在欺负这家伙的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爽啊,Dummkopf。”
奥尔德宾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如此宣告道。
符文魔术的天才少年和自动人偶的炼金术师——两人的身体中进发出来的咒力,在这个地下空间中互相倾轧,势均力敌。
“…………”
树不禁倒吞了一口唾沫。
他听到了远处的雨声。
那是在隔着厚厚石壁的地下也能听见的、异常猛烈的暴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