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那家伙。
那是个明月挂空的夜晚。
记得,是在别墅吧。
那是还是普通职员的爸爸,「带着痛下狠心的心情」购买的微型木屋。
周围的别墅区也是相当偏僻,所以妈妈抱怨不管是用自来水还是去购物都很不方便。但我却对从阳台往外望去的风景喜爱有加。
对了。
记得那个夜晚,那家伙先出去到了阳台。
「…………桑?(译者注:这个是日语中加人名后的SAN,无男女之别)」
我叫了叫他。
不过,他貌似没听见。
在月光下的风啸中,那家伙在和一个看不见的谁讲话。
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那家伙,总是看着远处。
他看着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感受着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是战战兢兢。
……嗯。
老实说吧。
我,讨厌那样的他。
战战兢兢的男孩子什么的太不像话了,即便不是那样,就他而言,也实在是太胆小了。虽然以前觉得还没到那个程度的,——但至少在进到小学的时候,他貌似看多啦A梦的电影怕到翻倒,每次见到那样的他,我都坐立不安。
再说,世界并不需要,幽灵啊奇异现象啊这种不合道理的东西。
我,深信着。
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有理可循的。
只是现在的我还是一头雾水,一切都是有理可循,扎实而简单地且心情不错地发挥着作用。
我爱着那样简朴的世界。
啊啊,不用说我也懂。
总而言之,我就是头脑不灵活。而且还是超级不灵活的那一类。我一想起来这些,就想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无数把锁。
然而。
为什么呢。
不知何时,我在阳台的入口,按着胸口。
看着那家伙那样的背影——我的呼吸就会变得,十分急促。
2
——七月下旬。
强烈的阳光,毒辣地投射在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上。
大楼的对面有积雨云滚滚升涌,烤焦了的沥青冒出些许烟霭。这所有的一切,和擦也擦不完的大汗一起,告诉人们今年的夏天也依旧炎热。
这是一家顶着烈日的,快餐店的露天摊位。
因为早就放暑假的缘故,周围充满了学生样的人们,和其乐融融的喧闹。他们在从店内吹出来的空调冷风中欢声笑语,吵吵嚷嚷地享受着夏日的美好时光。
这一位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字是山田和志。
有着像棋盘一样方正的脸庞,在学校的成绩是下游偏上左右。
但就其所属的物理社——跟物理社本身毫无关系——来说,他是由于在对战格斗游戏的本事而被相中,并因此拥有着奇妙的声望。
虽然是比较不像样的声望,但基本上每个学校都有一个两个这种类型的学生,所以称不上稀奇。
但是。
唯独坐在他面前的金发少女,与她拥有相同气质的人恐怕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吧。
仿佛是精雕细琢的可爱花朵般的嘴唇。
像是编织有顶级金丝似的法国卷发。
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姿势都能体现出浓厚的历史感,就仿佛一尊精致至极的艺术品似的坐在那里。
她就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继承了古老所罗门王血统的魔女,坐在与其完全不相配的塑料椅子上,在桌上放着廉价的炸土豆条和碳酸饮料等,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山田。
「……那么,有什么事?」
少女如是问道。
面对这份严肃,山田仿佛把夏天的酷暑什么的统统忘记了一般,游移着眼神说道。
「……那个,能否再稍等片刻!什么的」
「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我虽然不会像某处的新兴国家一样说什么时间就是金钱……但我,也算是蛮忙的喔?」
「对、对了,就是关于伊庭的事」
「要不是和他有关的话,我才不会专门调整我的时间表」
安缇莉西亚不耐烦地说道。
虽然是认识了将近一年的同班同学,但她也不会因此从宽对待。
然而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同班同学的话,才不会是只这点程度的严厉。但山田对这种事是无从知晓的。
「就因为你说关于树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我才特意抽时间出来的。要是打算再继续让我等下去的话,我也是——」
「抱歉,是我叫他那样跟你说的」
冷不丁地。
从后面,传来声音。
「?」
安缇莉西亚回过头去。
在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竖立着的简朴遮阳伞阴影下。
一个梳着马尾的少女站在那里。
年龄在十五、六岁上下。清凉的连衣裙加上大发带。给人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印象。黑眼珠澄清而通透。些许晒黑的肌肤,给少女带来了一丝符合夏季的活力感。
「什么人?」
安缇莉西亚疑惑地,皱着眉。
然后,山田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那个,怎么说呢,这位是日下部勇花酱——」
「说错了吧!」
「好痛」
山田突然被猛踢了一下小腿,不禁发出悲鸣声。
俯视着脸向下趴在桌上的少年,马尾少女——勇花冷淡地说道。
「我说过不要叫日下部了的吧?虽然我觉得是被哥哥传染了」
「哥哥?」
安缇莉西亚越来越稀里糊涂地问道,但并没有马上获得回答。
少女重新转过来,对安缇莉西亚行了个礼。
少女把手放在胸口,这么说道。
「我叫伊庭勇花!也是哥哥——伊庭树的义妹。初次见面,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
「…………」
安缇莉西亚无法立刻做出反应。
她要理解少女的话,并体味其中的意义,花上了足足数秒钟。夏日阳光、来来往往的人们、炸土豆什么的,都进不了她那张大的眼睛里。
眼前的少女歪着脑袋。
回过神来的时候,稀世的魔女狼狈得一塌糊涂,僵硬在原地。
「树、树树树树树树的……」
嘴巴像是喘气一样地一张一合,安缇莉西亚终于理解了。
「树的……妹妹?!」
*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啊。Thankyou,山田!」
向着一脸厌烦地离去的山田,自称妹妹的少女嗖嗖地挥着手。
看来少年,只是个为了勇花与安缇莉西亚见面用的,摆排场的带路人罢了。
话虽如此,目的达到后立马让他回去,反映出了这位名为勇花的少女旁若无人的架势。不管怎么说,这少女都和安缇莉西亚所认识的伊庭树,看不出毫无任何相似之处。
「你……真的是,树的妹妹?」
安缇莉西亚如此问道。
「哎呀?没听说过我吗?」
「虽、虽然听是听说过……」
声音中藏不住动摇。
对于魔术极为冷酷,身为大结社的首领一直大显身手的魔女——在世上只身一人,一旦和伊庭树这样的人结交,就会变回极其普通的女孩子。
「不过……对了,我记得,听说妹妹是和家里人一起在纽约」
没错。
在安缇莉西亚转学过来的一年前起,树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了。他说原因是,把树养大的叔父要调换工作地点。他还说其他家人也会一起跟过去,就他一人留在家里。
勇花喝着姜汁汽水,轻巧地耸了耸肩。
「嗯。在美国暑假是六月开始的。而且,家父和家母都跟我说,去看看哥哥的情况吧」
「这样子啊……」
安缇莉西亚坐进椅子深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山田应该都是树从小学时起的朋友。
既然是那个山田介绍来的,那么这个少女就是树的妹妹这点,应该是不会有错的吧。
如果说还有什么疑问的话……
「为什么,会来找我?」
「啊啊。在和现在的哥哥见面前,我想先和他关系亲密的人谈下话」
(关系亲密的人?!)
像是在突击有一瞬间发生动摇的安缇莉西亚似的,
「大体上,情况我都知道了」
勇花这样开口道。
「情况?」
「那间魔法师派遣公司是叫〈阿斯特拉尔〉是吧?哥哥是那里的社长」
「…………」
安缇莉西亚无语了。
她思前想后,少女说出了些什么。这提问不是轻而易举马虎说得出口的。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反过来问道。
「你知道,〈阿斯特拉尔〉?」
「多半,是很久以前失踪了的司叔叔的公司对吧?据说是从事些派遣占卜师和作家什么的」
「……这,这个样子啊」
安缇莉西亚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妹妹知道的是〈阿斯特拉尔〉的表面情况。那样的话,只要配合那个前提来交谈,就不会搞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
「不过,这是家普通的公司吗?」
少女接着问道。
「……什么意思?」
对着反问的安缇莉西亚,伊庭勇花这么说道。
「大约是在去年的六月,正好是在哥哥住院前后,安缇莉西亚小姐转学到这边的高中的是吧」
「…………!」
对于这出货意料之外的话语,安缇莉西亚不禁停止了呼吸。
「哥哥,在那之后两个月的八月,去年暑假虽然是一天但也是住院了。之后,再三个月后,十一月也有住院三天」
少女一一列举。
安缇莉西亚不由觉得,好像连阳光都凝固了。
勇花所说的过去那些事,前者是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事件,后者是另一个妖精眼(GlamSight)——冯·库鲁达的事件。
这两个事件,与安缇莉西亚都有很深的关联。
「虽然在这之后,就把住院消息封锁了……但上个月上旬,就突然请假了整整一周。虽然听说对学校说得是由于宗教上的原因……但听说果然连安缇莉西亚小姐,和那个,穗波小姐也一起请假了。原本,安缇莉西亚小姐就是因为家中的工作问题,一年有半年左右在英国上学」
上个月上旬——六月。
伦敦,发生了件把〈协会〉和〈学院〉都卷进去了的大事件。
安缇莉西亚调整着呼吸,一脸认真地端详着少女。
在眼前砸着嘴喝姜汁饮料的少女,已不再是个单纯的普通人了。看情况她也许会与自己的魔道扯上关系,在继续这种生活的前提下,自己不能对她这个因素视而不见。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当然,这些都是从山田那听来的」
(山田……啊!)
安缇莉西亚悄悄地压制住,对先行离去的同班同学的杀气。
同时,她也想到这个自称妹妹的人会马上赶山田回去的理由。要是山田还在这悠闲地咬着汉堡包的话,安缇莉西亚也许会用力抽他个耳光也说不定。
「嗯。很久以前哥哥和山田,还有山田的姐姐,就经常在一起玩耍」
勇花像是回想起过去一样,眯着眼睛。
「…………」
山田的姐姐,安缇莉西亚也是认识的。
她既是安缇莉西亚和树他们一起上学的那所高中的保健员,也是同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很有交情的一个人。此外,这个时机,少女提到这个姐姐的事,安缇莉西亚也无法牵着少女的鼻子走。
安缇莉西亚感到,所有先手都被少女抢先,谈话的主导权都被少女所掌控。
但是,由于感觉到这个少女没有敌意,所以安缇莉西亚也没法对她产生厌恶感。
安缇莉西亚一边对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一边问道。
「你究竟是……有什么事……?」
「——呵呵」
接着,少女嫣然一笑。
「我有件事,想求安缇莉西亚小姐帮忙」
3
时间是几十分钟后。
地点是在布留部市,〈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见到从大门进来的人影后,大喊出声的,果然是伊庭树啊。
「勇、勇花」
「你好,哥哥」
相对而言,少女则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微微弯着马尾,少女对着周围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我叫伊庭勇花。平日,好像家兄都托各位关照了,非常感谢」
「——家、家兄啊?」
「——社长哥哥是你哥哥?!」
「——这个笨蛋(Dummkopf),又带了个麻烦来啊」
「——那、那那那那那个,树君是哥哥的话,树君的妹妹是马尾……」
各个社员,都表示出激烈的反应。
顺带一提,最后的声音是来自幽灵的,因此似乎普通人勇花是一点都听不见的。
不管怎样,树是把眼睛猛睁得圆圆的,还竖起了食指。
「为什么会在这?!话说回来,纽约的课程怎么办?!」
「借着暑假,我今早才回国。我之所以能来到这是……」
说后,勇花望着旁边。
于是乎,在那边金发少女叹了口气。
「是我告诉她的」
「安缇?!」
这是,穗波向着自己的好友,发出的斥责声音。
「为什么,你要……」
「因为……这个人,知道〈阿斯特拉尔〉的事嘛」
像是心不服一样,安缇莉西亚嘟着嘴。
「不要责怪安缇莉西亚小姐。是我硬求她带我来的」
勇花解围后,重新转向重要的哥哥——树」
少年仍是战战兢兢的,其他的社员也揣测不出怎么了,在这状况下少女悠然地大踏步走着。
「这,就是哥哥的工作单位啊」
勇花环视事务所说道。
她浮现出看似愉悦的微笑后,对着脚边的猫咪们蹲下。
「啊」
「……喵」
「喵」
「唔喵」
「喵~~~~~~~~~~啊」
「好可爱啊。这工作单位比我想的有家庭感得多嘛」
她对每只猫咪的头都抚摸了一下,但老实说,那感想可以按字面上理解吗?
不管怎样,僵硬着身子的树,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那个,勇花为什么会来这里?」
「需要理由吗?」
这是勇花,以不高兴的声音的反问。
「那么多次的住院住院再住院,最后还向学校请假逃亡国外了?」
「我…………」
仅仅数秒,树就第二次被KnockDown(译者注:拳击中的击倒在地)了。
安缇莉西亚一脸「你看吧」的神情,望着少年。
慎重起见,
「提供情报给她的,不是我而是山田」
她没忘记先补上这句。
「山、山田他……」
「在继承司叔叔的公司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下?」
勇花再次发问。
「哥哥你这个人啊……我很清楚你自己会去揽各种麻烦上身。关于这点,我也不想太责怪哥哥。不过,至少还是可以告诉下我们家里人的,为什么你没这么做呢?」
「那个嘛,我不想,给日下部叔父和叔母添麻烦……」
「哥哥」
勇花眼神冷谈地说道。
「妈妈姓是伊庭。我也叫伊庭勇花」
「是、是的!」
「…………?」
安缇莉西亚歪着头。
现在的对话完全一头雾水。
说起来勇花出现的时候也是,山田介绍其名为日下部勇花,但这是有什么特别原因的吧。
「那个,喝杯茶吧」
在这糟糕的气氛中,猫屋敷从一旁开口道。
接着,
「家访之后就是社会参观学习啊……」
奥尔德宾,咬得牙齿嘎吱嘎吱地响。
还是老样子,即便是在盛暑的室内,少年还是没换下盖耳帽和大衣,在那白皙的肌肤上青筋暴起,毫不掩饰地散发着一股怒气。二周前的家访也罢,貌似这持续的难以称之为正经魔法师的日常,让这个男孩子忍不下去了。
但是,勇花却这样说道。
「我可不只是打算来参观学习的」
「什么?」
「哈?」
奥尔德宾和猫屋敷,同时蹙着眉。
「意思就如字面一样」
勇花接着说道。
接着,她像是要把所有人都过一遍地慢慢地环视着事务所。
「这里,是出借魔法师的公司对吧?那么,也请把魔法师借给我」
「咦咦咦咦咦!勇花?!」
「那……也就是说,有需要到魔法师的事件,在你身边发生了的意思是吧?」
猫屋敷以盖过惊讶十足的树的声音,问道。
「当然了。那个,钱虽然不多,但家父也给我的点,我也有在美国打工赚了点,所以我觉得应该还是够支付的。啊,可以的话给个社员的折扣吧」
少女最后补上了一句,想占个便宜的话。
——气氛,发生了变化。
语言的表面意思暂且不管,正式『工作』这一形式,让〈阿斯特拉尔〉的所有人都产生了反应。
「这样子啊……。打算租谁呢?只要是在场的社员,租谁都没有问题」
猫屋敷,故意模棱两可地问道。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听完事件的内容之后,都会介绍合适的社员的。
但是,就此情况下,尚未知晓社长义妹勇花的情报。在没搞清楚勇花对魔法师这种存在把握了多少,了解了多少的情形下,比起逐一介绍社员,还是让少女自己做出判断比较有有效率。
「……唔嗯」
想了片刻之后,勇花这么说道。
「可以借哥哥,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给我吗?」
「…………咦?」
安缇莉西亚——十分罕见地——发出了愚蠢的声音,指着她自己。
「我、我不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啊……」
「哎呀?那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
安缇莉西亚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以公司这种形态存在的〈阿斯特拉尔〉还算好说,要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是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就比较难开口了。当然,〈盖提亚〉也是有作为投资企业一面的,但这说明不了与〈阿斯特拉尔〉的关系。从〈阿斯特拉尔〉的股东这一立场来解释的话,说明情况的困难度也还是没变。
「……我知道了」
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少女仰望着天花板。
「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这个人情,我一定会好好要你偿还的」
安缇莉西亚向着尴尬缩着脖子的树低语道后,动作优美地摇着头。
「那么,能否请说明下情况呢?」
安缇莉西亚说到底也是表面上平静而已——实际上已经半自暴自弃的她,如是追问道。
4
名为义妹的狂风肆虐之后。
「唔哇啊,虽然是社长哥哥的妹妹,却给人很靠得住,还是优等生的感觉!」
美贯眨眼几次后,说出了相当不给面子的话。
「我、我,当着树君的妹妹的面,好奇怪啊!一不留神,老毛病又犯了穿了女仆装,但果然还是穿普通点的衣服比较……」
漂浮着的黑羽胡乱挥舞着手,猫屋敷跟她解忧道。
「请冷静点,黑羽小姐。勇花小姐是看不见你的样子的」
「……啊,这、这样子的啊。因为她是树君的妹妹,所以我才觉得她能看得见我的」
「勇花和我没血缘关系」
树啊哈哈地,以干燥的声音笑道。
考虑到波及到〈阿斯特拉尔〉的影响,义妹的袭来与其说是狂风,也许更接近于暴风雨。而且,还是势必会横扫所有一切人和建筑物的,超特大号台风。
大家,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比着少年社长和方才的妹妹这两人的印象。
「……社长,没事吧?」
穗波鲜有地,以听上去有些担心的声音问道。
在眼镜的深处,苍冰色的眼珠显现出动摇之色。在〈阿斯特拉尔〉之中,有着她以最为接近树的立场——置身于魔法师以外的世界才有的担心。
「义妹,我也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也没解释过〈阿斯特拉尔〉吧。去年,仅仅打过一次电话的时候,我是解释他是在打工」
一年前,仅仅一次,穗波和勇花进行过对话。
那时正值稀代的炼金术师、尤戴克斯所引发的事件中。进行的对话只有段段几分钟,但勇花就给穗波留下了个为哥哥着想的妹妹的印象。实际上见过面之后,发现跟打电话时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但那个印象本身却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那工作,真的打算要接受吗?」
接着,奥尔德宾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树。
被盯着的少年,畏首畏尾地点了点头。
「那个啊。自家人的委托嘛」
「就因为是自家人,才更是应该回绝的吧。再说,搞不好那个妹妹知道了魔法师的事,那要怎么办啊。就安缇莉西亚学姐所说,她连你住院和去伦敦什么的事都一清二楚」
「那个啊……应该没问题吧」
「凭什么,敢做出这种毫无根据的保证?」
「那个,凭感觉」
「哼,从一开始就是面对妹妹抬不起头来啊」
哼了一声的奥尔德宾,看似不高兴地移开了视线。
即便如此,他也没坚持反对,好像是因为他做出判断,这个社长至少会考虑到不给其他社员添麻烦的吧,这样的缘故。
他向着在义妹离开之后,唯一一个默不吭声,向旁边扭着脸的学姐引话道。
「安缇莉西亚学姐呢?」
「由于现在这个时期〈盖提亚〉的运营也并不是很繁忙。报酬会按规定收取,但就刚才问到的工作那个级别,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
安缇莉西亚锁紧了眉头。
她以掺杂了少许踌躇的声音,补充道。
「要是那个女孩,说我希望你别当〈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你打算怎么办?」
「……啊」
「啊……」
「…………」
这个提问,使得〈阿斯特拉尔〉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少年。
但是。
少年马上就明言道。
「别担心。我,不论如何都会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
树回到家里,是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地点是并带有小庭院的两层住房一楼。
树打开大门,像往常一样穿过走廊后,就打开了客厅的灯。
「——勇花,你在吗?」
「当然在啦。自己家嘛」
勇花无所事事地,横躺在蓝色的沙发上,
「家里竟然没有乌七八糟,合格了。我的房间好像也保持着原样呢」
「因为你有跟我说,别频繁地进我房间。所以我就只做了些换下新鲜空气,或偶尔搞下卫生等这样的处理喔」
「嗯,能按我说的去做很是不错」
夸张地点头态度和说话方式,和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大相径庭。但看来这才是她的真实姿态。
这就是对外人的脸,和对家里人的脸的差别啊。
(是不是在美国,有社交舞会所导致的呢?)
树不禁这么想到。
不管怎么说,树是有点放心了。
对少年而言,这个样子才是他所熟识的脸。少年所知道的义妹,非常开朗又能说——尽管两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妙龄少女——那份记忆并没被彻底颠覆,这自然让少年感到很安心。
「那么,哥哥?」
勇花从沙发上嗖地坐起来,保持并着腿的姿势询问道。
「——竟然跑去当叔叔的公司的社长什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那是……在公司也有说过,那是因为……」
义妹紧紧注视着,词穷的少年。
但是,少女马上就摇了摇头。
「算了,无所谓了。爸爸和妈妈也莫名地觉得懂了似的」
「叔父和叔母都还健康吧?」
「呒。果然还是叫叔母的啊」
「不,那个。那个嘛……该怎么说呢」
对那暧昧不明的态度,少女叹了口气。
「健康是健康。他们还是老样子关系好得有点过头,作为女儿都有点头疼了。就那两人的爱情表达方式而言,可能更相似美国那边的风俗习惯。……虽然漫不经意地碰下指尖就羞羞答答的,说起来也蛮像日本人的作风的」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在美国的生活,少女有些厌烦地回答道。
——然后。
少年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看似不满的少女的鼻尖前。
「这个,是水蜜堂的水羊羹」
「……呼嗯,怀柔政策?」
对着像猫一样眯着眼睛的勇花,树难堪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样,还附带杯茶喔」
「我心怀感激地领情了」
少女笑了笑,合起掌来。
一会儿,树就端着载有冒热气的茶碗的盘子,回来了。
少女抿了一口,
「啊」
勇花把眼睛张得圆圆地,出了一声。
「泡茶的手艺,见长了啊」
「谢谢」
「话说」
「嗯」
「貌似是叫你社长哥哥对吧,这是哥哥让她那么叫的吗?」
「啊!」
树猛地,一口气没接上来。
「怎、怎么可能嘛!」
「啊啊,我放心了。我还以为在我去美国的期间,树哥哥觉醒了怪爱好了呢」
装模作样松了口气的勇花,把手伸向一个新的水羊羹。吹一下竹筒的底部,里面的酱油就会弯弯曲曲地露出来,少女嘴唇对着里面就是一大口。
两人都沉默不语,任由时间安静地流淌。
开着却没人看的电视机,播放着夏季高中棒球大会的摘要。
说起来,叔父就是喜欢棒球,总是在夏天的晚上手拿啤酒,一脸相当认真的表情夸夸其谈。树甚至觉得,叔母一边对着叔父微笑着,一边做的煮毛豆的香气,现在都还残留在家中的某处。
在短短的两年前之前,树还理所当然地过着——极为极其平凡的时光。
现在和义妹的交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像重新看旧日记一样地僵硬。自己的心情怎么也琢磨不透,内心某处像是在骚动,明明是这样,却又有种奇妙的沉静感,不知心在何方。
然后,
「……我稍微,安心了点」
少女这么说道。
「哥哥,看来一点都没变」
「是这样,的吗?」
树歪着脑袋。
自己不是很清楚。既觉得变化了,又觉得如义妹所说的一样一点都没变。虽然也经历过九死一生,但结果,人类还是不可能一下就改变的啊。
「勇花,倒是女大十八变啊。嗯,果然是变漂亮了」
「……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见长了啊」
勇花在一瞬间的呼吸急促之后,马上作出还击。
「哥哥才是,那个公司里的谁才是本命?安缇莉西亚小姐?穗波小姐?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别说是小学生或男孩子什么的。……啊,如果是年长的部下的话,倒是很有一番耽美的风味」
「呀我想说,不是那样子的,都是公司的同事而已!」
「呼嗯」
「不会一个呼嗯,就冷酷地不理我了吧?!」
「我就姑且认为是这样吧」
少女随意地结束了话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像是在说可以去睡觉了。今天才刚回国,还没完全修正时差。
树对着那背影,再一次询问道。
「那个,在〈阿斯特拉尔〉说的委托是指?」
「…………」
少女停止了脚步。
「……哥哥,你不记得了?很久以前,在学校流行过的」
「咦?」
「没什么」
在她这么说道的时候,义妹的表情变得和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的一样,散发着一股使人无法靠近的气息。
「晚安。那么,明天见」
5
「——还记得吗?哥哥」
「唔,嗯……」
少年不沉着地点了点头。时间是第二天的过晌,地点在古旧学校前。
不。
不是——古旧,这地方已经被废弃了。
小小混凝土校舍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铁门锈迹斑斑,刻有校名的看板也倾斜着。放在校园庭院的游玩设施看上去长年都没人玩过的样子,只有秋千看似寂寞地随风摆动。
安缇莉西亚,回望着两人。
「是这里吗?」
「嗯。这是我和哥哥上过的小学。虽然在我们毕业后,学校马上就被废弃了」
勇花怀旧地,眯着眼。
她嗖地迈出一步走上前去。
「操场是这么小的吗?明明以前感觉从这头到那头,宽得像个城堡一样的啊」
勇花摊开双手,声音响彻于晌午的光亮中。
之后,她一个鬼笑。
「说起来,树哥哥,每回运动会赛跑都会摔跤呢」
「别老是想起这种东西来!」
少年悲鸣似的主张道。
算了,这的确,不能说是个好回忆。他像是怨恨升级了一样地望着攀登架和单杠,恐怕也是回忆起了相应的过去吧。
「哎呀,难得有个有趣的话题。——那个,关于树小学时候的事,还记得些别的吗?」
「在三伏天里,被迫背着三、四个双肩书包。去跑腿他看上去还蛮开心的,多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被利用跑腿了。哥哥这个人,有时就是极度察觉不到别人的恶意。」
「这点我看出来了。果然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啊……」
「安缇莉西亚小姐,有遇到过什么哥哥让让你头疼的事吗?」
「当然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就尽给我做些让我头疼的事。一点都没注意到是正在要求决斗」
「不能体会女孩子的心情是致命性的啊。还是说是致命伤呢」
「……啊,连安缇莉西亚小姐也……」
对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树一脸绝望地抱着头。
虽然两人能和谐相处自是求之不得,但像这样两人步调一致的话,少年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不得已,树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几声后,
「那个,勇花的委托,是想搞清楚以前做过的天使(译者注:天使,之后会有解释)是不是真的,是吧?」
「嗯」
勇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肯定道。
——天使。
或者,也可以说是狐狗狸。(译者注:狐狗狸是起源于西洋桌子旋转或称敲桌法(Table-turning)的一种日本占术,也有称为上文的天使(Angel)的,类似笔仙。)
在白纸上,从平假名的「あ」到「ん」为止,还有「はい(译者注:是)」和「いいえ(译者注:不是)」的选择分支,在不同的地方写上鸟居和数字等。放一枚十元硬币在纸上,所有占卜术参加者都把手指放到十元硬币上。
之后,据说参加者说出提问后,十元硬币就会自行移动,显示出问题的答案。
「总之,就是适用了灵应盘(注:Ouija盘,碟仙样的玩意)的桌子旋转占卜术是吧」
安缇莉西亚总结道。
「灵应盘?」
「那个……那东西,是英国的吧」
对着歪着脑袋的勇花,树没什么自信地插嘴道。
「树,你倒是记得蛮清楚的嘛。正确的说,起源是美国。其传到英国后兴盛了起来,之后再传入日本的」
安缇莉西亚亚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用于跟超自然有关的东西,其还常常被偷偷从英国带进日本并做装饰用。和厕所的花子小姐与会动的人体模型等代表性的学校怪谈一样,狐狗狸也是其中之一。
其基础,就是灵应盘。
除了灵应盘标记的不是平假名而是字母,也不是用十元硬币,而是用被称为乩板(Planchette)的指示板以外,两者几乎可以说是一样的。
虽然原本是起源于十九世纪美国的“玩具”,但在一阵爆发性的热卖后,就完全转变成了某种热潮,引发了各种社会问题。
也就是说,
「……心灵主义的一种是吧」
安缇莉西亚说道。
假称能召唤出已逝友人,和过去的伟人的灵。美国自不用说,连英国都被这超自然热潮所席卷。被称为心灵主义的这一系列体系,在其后因骗术被拆穿而导致热潮消退之前,产生了相当多的欺诈受害者和神经病患者。
灵应盘,也是诞生于那股热潮中的一样道具。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灵应盘不用多说,大多数的狐狗狸,都是由于不规则运动导致的偶然。因为让灵接近的能力什么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不过」
安缇莉西亚含糊其辞道。
例外,是有的。
即便术者一方没有召唤灵的『力量』,但灵的一方要是心血来潮的话,也是有可能引发某些怪现象的。
更何况,,这片土地——是布留部市的话。
「…………」
沉默了几秒钟后,安缇莉西亚再次问道。
「你的同班同学,也有做过天使吗?」
「是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般说来,这种事早忘记了。
勇花也只是,在旁边看着那个同班同学在搞罢了。还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做些占卜啊超自然活动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天使什么的就算是当时也已经是很过时的占卜了,已是高中生的现在,忘得一干二净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会这么在意的理由是——
「那个,勇花小姐,那个天使得出了什么结果?」
「不能讲」
勇花斩钉截铁道。
「哈?」
「咦?」
不论是树,还是安缇莉西亚,都同时呆呆地眨着眼。
「那个……勇花小姐?」
「勇花?难道我们,不是来搞清楚勇花说的那天使的吗?」
「总之,天使的内容就是不能讲」
两人的劝说,被勇花断然拒绝。
「…………」
「…………」
树和安缇莉西亚,为难地面面相觑。
之后,安缇莉西亚,哈地叹了口气。
「算了,也无所谓了。关键就是,只要探查出那时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就得了吧?」
「有办法吗?」
「是的,小菜一碟」
只要不是正规魔法师所施展的术——就肯定会残留下痕迹。
灵所残留下的,也可以说是咒痕吧。作为咒力被强行拖拽出来的结果,其车辙仍残留于空间中。尽管这咒力没达到能引起咒波污染的级别,但如果外行人搞的术式里真的很罕见地有灵响应了的话,就应该会残留有施展过术后的形状。
「总之,先去进行那天使的教室吧」
「好的」
勇花点了下头后,和树他们一起进到了校舍。
校舍当然是锁着的,但勇花竟然一脸轻松地拿了把钥匙出来。
「话说,为什么勇花,你会有那钥匙啊?」
「呵呵,据说是在很久以前,前辈进行社团晨练时做出来的东西。好像校务员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种事差不多就得了……」
叹了口气的树,回忆起自己的义妹的点点滴滴。
原本,这个义妹就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基本上,与除了眼罩这一外观以外其他都很平凡的哥哥——因此大概过个几周别人就会对他感到厌倦了——相比,义妹在所有的方面,都格外地引人注目。
不管是学业,运动,还是人际关系。
考试和社团活动什么的游刃有余,同时还是个不树敌的优等生,几乎只有在漫画里才找得到的这种人物。但实际上,树所认识的义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有点不可思议。
(为什么……)
是对天使什么的,感到在意吧。
确实,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超自然现象。过去的科学所排斥的另一种理论是确实存在的。
不过,大多数都是假的这也是事实。
无非是些小学生的恶作剧罢了,根本不用在意。而且还过了这么多年了——虽然这是树说的——竟然委托极其可疑的魔法师派遣公司,完全想不通这其中的理由。
这样的行为,和树所认识的聪明伶俐的义妹之间,相去甚远。
(哎呀……?)
突然间,某种想法一闪而过。
说起来,变得能和勇花像这样说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感觉以前,两人都会跟对方保持一段距离。尤其是在刚进入这所小学一小段时间的时候,勇花甚至还对树说『在学校别跟我说话』。
到底,变得像这样在人前也能普通地聊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
在搜寻记忆的时候,
「——就是这里」
说完后,勇花打开的,是一间三楼教室的门。
极为窄小的教室里,排列着不到三十张的桌子和椅子。教室后面挂着小孩子的绘画和书法等作品,不禁令人感到废校是个相当仓促的决定。
「…………啊」
树感觉到些许瘙痒感,而举起手摸着右眼。
「树?」
「……咦,啊,没什么。没痛」
「真的吗?」
怀疑地把脸靠过来的安缇莉西亚,立刻重新转向教室。
「尽快解决掉吧」
如此述说着的侧脸,已经再次覆上了魔女的威严。
握住挂在胸口的「所罗门的五芒星」,少女清晰响亮地咏唱道。
「——Idostronglycommandthee,by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ll,Lichide,ofApologlaandMinistersofTartareanAbode;andbytheChiefPrinceoftheSeatofApologiaintheNinthLegion——」
「…………啊」
勇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能感觉得到。
是真的。
就算,看不见灵体状态魔神的样子,也没引发天崩地裂的巨变,但对此时此地的安缇莉西亚是位真正的魔女这件事——唯独这件事,勇花通过肌肤,打颤的脊梁骨,内心的乱跳都体会到了。
(这就是……哥哥公司的……?)
这就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哥哥所接触到的世界。
“很久以前,像是听谁说过的,真正的魔法师的公司。”
(那么,我所看到的是……)
眼帘中,映照出昔日的光景,
女孩子们在年幼的好奇心作用下,抱着又怕又想看的心情围着天使的纸张。不知是不是那也算他们自己的规则,大家把手指放在闪闪发亮的十元硬币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准备解读天使的信息。
本应是随处可见的风景。
本应是随处可见的日常。
可是——
(那个——)
咒文丝毫不顾勇花的回忆,继续咏唱着。
「OThougentillesorormachreeltakehorymatrimonyvow.benedictionWe,OLord,andWeshallbepowerful;Weshallbevitory」
空气嘎吱嘎吱作响。
咒力扭曲着,收归于一点。
小孩子的恶作剧什么的不值一提——历经数千年,真正的魔法在此显现。
「——现身吧马尔巴——」
正当不合常理的现实即将重新构筑,打算让魔神的样子显现的瞬间。
「——快·住·手」
「啊?!」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现实的质量飞向了空中。
其飞向了安缇莉西亚与估算错误的方向,并扎陷进了教室的墙壁里。
到刚刚为止一直放在那儿的一张桌子,钢制的桌脚像手捏的糖人一样地被撕扯,剥落的木片支离破碎地落下来。
「树?!」
「哥哥?!」
忘我的两人回过头去,发现少年发出异样的呻吟声。
绽放着耀眼光芒的那只眼。
——并不是眼罩下的右眼。
露出来的左眼,如野兽一般深处满溢着光芒。树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咧着嘴低语道。
「……“不·要·碰”」
「树——啊」
认为事态异常的安缇莉西亚,以排山倒海之气势伸出手去。
但是,
「“不要碰!”」
喊声,让少女的手迟钝了一瞬间。
趁此犹豫的瞬间,少年,从破掉的窗户向外纵身一跃。
竟然从三楼的窗户跳下去了!
「树!」
「哥哥!」
像是不想丢失他一样,两人跑向窗户。
向下望去的安缇莉西亚,眼睛睁得大大的。
地面上,树早已无影无踪。只有着地后再次奋力跳跃的痕迹,能勉强看得出来。
「啊……」
少女用力地,紧握拳头。
「现身吧马尔巴士(Marbas)!统领三十六个军团的帝王!」
她说出剩余的咒文,唤出魔神。
贴近安缇莉西亚的灵体状态的魔神,立马追向少年,巨大身躯一跃飞向窗外。
「……哥哥人呢!」
安缇莉西亚按住,惊慌失措的勇花。
「现在,我就让我的魔神去找树」
「找哥哥?」
「马上就能找到的。赌上我之名」
少女参杂着屈辱感,和对少年的思慕之情,用力地咬紧臼齿。
确实是,疏忽大意了。
以为最多不就是个灵应盘的变形占卜,也没认真对待。
即便如此,树被轻而易举拐走这一狼狈相,到底要如何解释才好。忍耐着烙印于心中的屈辱与不安,安缇莉西亚抬起了头。
「这一次,必须告诉我」
她以严厉的声音,逼问道。
「天使,说了些什么?」
「…………」
一瞬间,勇花沉默不语。
但是,这次的沉默仅仅过了几秒就结束了。
「……天使……什么都没说」
勇花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这么喃喃细语道。
「不过,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说不定,也许就我听到了。因为在进行天使的大家,一心沉迷于天使,在教室里的其他人也没注意到。……不过,我确实是听到了」
勇花,静静地摸向教室的桌子。
到处划有痕迹和涂鸦的那张桌子,才是进行过天使的桌子吧。
「仅有一个进行着天使的人移开手指,正好指向教室外面——走在课间休息的走廊的哥哥,说了句话。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
勇花在这停顿了下后,像是要赶走犹豫一样,继续说道。
「看了的话……就会被吃掉……这句」
「…………啊!」
那一瞬间安缇莉西亚连呼吸都停止了。
——看了的话,就会被吃掉。
对伊庭树而言,难道还会有更适合的诅咒吗?
预言,在此反转了。
不是转向了伊庭勇花,而是转向了伊庭树——!
6
「……是这里对吧,马尔巴士」
黄金狮子踩着潮湿的土地,回到了安缇莉西亚的脚下。
魔神马尔巴士。
可以找出隐藏之物的魔神。
从头顶上,可以听见叶子飒飒地互相摩擦的声音。虽然到刚才为止蝉鸣声还吵得很,但在临近黄昏的现在却令人毛骨悚然地停叫了。
这里是,位于学校内侧的小森林的正中间。
「这个,是……?」
勇花,小小地倒吸一口凉气。
潮湿地面——耸立着栎树等阔叶树
地面一部分陷落下去了,因此便可窥见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
「这简直就是,秘密基地啊」
对着发表如此感想的安缇莉西亚,勇花,啊地张开嘴。
「我……以前有来过这里」
「来这里?」
「很久以前……我玩捉迷藏,迷路了。我……独自一个人」
「…………」
这个,也和树的突变有关吧。
「树也……在这里面?」
在提问的安缇莉西亚旁边,金狮子(马尔巴士)重重地点了点头。
理所当然,似乎勇花是看不见那魔神的身姿的。本来只要让其保持灵体的状态,则非魔法师就应该是感知不到的。
「我要进去了」
安缇莉西亚毫不犹豫地迈出步伐。
「——我也要进去了!」
在她的身后,勇花也迈进了洞穴的黑暗之中。
里面出乎意料地很宽敞。
虽说是夏天,空气却凉丝丝的,四处都是方材和原木等做成的防止土堤崩塌的栅栏设施。有几个方材上挂着坏掉的乙炔灯,无声地述说着,这个洞穴是人造的——以及这是个古旧的地方。
「……防空壕是吧」
安缇莉西亚一边警惕地前进,一边说道。
亮光是勇花以防万一带来的手电筒。虽然亮度仅勉强能看清脚下,但既然有马尔巴士开路,也就没什么不方便的了。
「防空壕……」
勇花茫然地,小声道。
这个战争遗迹,有着六十年以上的历史。
勇花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幻象,为了避开来自空袭的轰炸,人们纷纷忍受着恐惧蹲伏在地的情景。明明近在咫尺却埋藏有超乎想像的时间和空间,她对此有一股着搞不清是胆怯还是战栗的莫名情绪。
「这本来就是个给人逃进来用的地方。建在学校附近是非常自然的。从这个宽广度来看,应该是利用了原本就有的天然洞穴吧。」
安缇莉西亚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伤感。
这是因为英国也有防空壕。
在遥远国度的防空壕,虽然不是利用了像现在这个一样的洞穴,而是改造地下铁做成的,但都是一样的情形。
也就是说——
「……不过,这个防空壕也是,完全没起到作用嘛」
「什么意思?」
「到处,都可以听见声音」
听到这话后,勇花吃惊地一脸严肃紧张。
「有死者的,声音?」
「倒也没那么清晰。只是,临终的思念残留下来了而已」
像是受不了了一般,安缇莉西亚摇了摇头。
比如像黑羽一样的,完整的灵体会残留下来这种事是很少见的。死了的话,咒力和思念等都会变得极其模糊,最后只会消散而已。
即便这样,「声音」还是萦绕不去。
例如,在墓场。
例如,在战场遗迹。
例如,在这样的防空壕也是。
「即便没死,强烈的恐怖化为『声音』。这里的那些,几乎就要变成咒波污染了。——在这里的时候,请千万别离开我身边」
安缇莉西亚冷冷地,发出个叹气声。
犹如坏掉了的音频设备一样嘶哑的「声音」,只有优秀的灵媒和魔法师等,才会听见那些遗憾。
(那么,树也能……?)
凝结,并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思念,有一半都开始变成了咒波污染。
被这个地方所吸引的话,少年会变得不正常,果然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更何况,少年的眼睛与众不同。
(…………)
勇花看着深思中的安缇莉西亚的侧脸,嘟哝了一句。
「果然,和哥哥一样,是能“看得见”的人啊」
「你,信魔法师吗?」
回答晚了一会儿才给出。
「……很久以前,我是不信的」
少女,摇着头说道。
「我既不信,哥哥能看得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还觉得爸爸和妈妈竟然信那是真的,真是可笑之极。我觉得那种胆小的哥哥,不要也罢」
虽然回答得出乎意料,但声音却极为温柔。
所以,安缇莉西亚也用自然和柔和的语气问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后来信了?」
「我在这迷路的时候,是哥哥找到了我」
勇花,眯起眼说道。
「我问哥哥为什么会找得到我的时候,哥哥说,是幽灵告诉我的。嗯,虽然不清楚那是真是假,但我却记得那时哥哥的表情。哥哥一定是非常害怕的吧。脸色都不是铁青,是惨白了。膝盖瑟瑟发抖,臼齿吱吱直响,样子要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勇花捂着嘴,呵呵地笑着。
安缇莉西亚,也能简单地想象出那个情景。
那个胆小鬼少年,一定是一副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而且,明明是那样地害怕,但唯有在找到义妹的那一刻会开心地笑着吧。
然后,
「——果然,安缇莉西亚小姐,是喜欢哥哥的吧?」
冷不防地,义妹问了个惊天动地的问题。
「咦,什,呼……啊!」
安缇莉西亚跌倒了,惊叫声和摔倒的声音一起回荡在洞穴里。
少女,连现在是在追发生突变的树——连是处在这么一个重要时刻都忘记了,嘴巴一张一合。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话啊!还在想这些无无无无无无关紧要的事!没那个我跟你对树什么的那个当然是感觉不错不真是的喜欢不喜欢的这种事怎么会懂——」
「那个我懂的」
勇花轻描淡写道,并说出了一句更具爆炸性的话语。
「因为我也喜欢哥哥」
「…………」
这次,安缇莉西亚是真真正正地哑口无言了。
她仿佛不仅是思维,连灵魂都冻结了一样,一直站在原地。她维持着舌头在嘴里打结,话堵在喉咙深处的状态,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要不是在这种防空壕里面的话,恐怕会僵硬个几十分钟吧。
她好不容易,哈啊地,一个深呼吸。
「勇花——小姐?」
「啊,不,那个,是以妹妹的身份的意思?!虽然我和哥哥之间没血缘关系啦!」」
勇花慌慌张张,嗖嗖地挥着手。
「啊,是、是那个意思啊?」
安缇莉西亚直眨巴着眼睛,静静地用手绢擦了擦冷汗。
此刻,她忽然想到。
「说起来,我记得,你跟山田有说过。那句话是,能不能不要,叫自己日下部勇花了——」
「啊啊。原本是日下部的」
勇花淡淡地,一个苦笑。
「不过,在司叔叔把哥哥交给我们之后,妈妈就把名改了」
「改名?」
「因为,明明自己叫伊庭树,但双亲却是叫日下部的话。哥哥再迟钝,也会觉得不对劲的吧。妈妈希望至少在十岁前哥哥可以不会注意到那而生活,就跟周边的人都说了夫妇改姓的事。嗯,所以我也是叫伊庭勇花。虽然日本的户籍是不会认可的啦,因此这就像是个通称一样的东西的啦」
「…………」
安缇莉西亚一边再次迈开步子,一边另有别意地沉默着。
虽说是为了小孩子,但那位母亲的决断也太崇高了。
不。
也许那种行为,和树太相似了。这是种非常自然地,非常天经地义地,为他人着想的精神。从那种最根源的地方来看,母亲的行为和少年是一脉相承的。
「不过,哥哥却还在客气,说这是日下部家。真是的,想辜负我们一片心意啊」
「真像树的风格啊」
安缇莉西亚对着嘟着嘴少女,淡淡地一个微笑。
她仿佛看见了,被家人围着,为难地笑着的树的身影。
(……是的,也是呢)
树一定是,幸福地长大的。
即便离开了亲生父母,在那种家庭中长大的树也必定是幸福的。
正因为如此,
(树……才会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将幸福播撒给大家)
安缇莉西亚的胸中,心跳声怦怦作响。
她心想,还好是在一片黑暗中。
因为正好可以隐藏住满脸的通红。
从树那获得了幸福的——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这点程度的自觉还是有的。
「再说,哥哥和司叔叔之间,也是没血缘关系的」
「咦?」
安缇莉西亚发愣地叫出声。
「和伊庭司,也没血缘关系?」
「原本,哥哥就是司叔叔捡来的。在时不时漫游世界的途中。可是司叔叔说,我也创立了公司,最后还是不能自己把树养大到底,就把树托养给爸爸了。因为哥哥是在树根处捡到的,所以取名叫“树”——不负责也该有个限度的吧!不过,好像哥哥完全没觉得怨恨!」
「伊庭司……捡到的……?」
安缇莉西亚想反问下怒气冲冲的勇花,停下了脚步。
不用随着那视线看去,也能知道理由。
「树——!」
「哥哥!」
在洞穴的——防空壕深处,伊庭树蹲在那里。
少年手脚着地,趴在地上。上半身大幅度地前屈,仰望着这边的样子像只肉食兽。
只有左眼,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炯炯发光。
对不是右眼这事,安缇莉西亚悄悄地安心了。
也是对这少年而言是至关重要的那只眼,尚未失控感到安心。
「是被低级灵一类的东西,附身了吗?」
说后,少女摇摇头。
原本,狐狗狸占卜中的狐狗狸——象征的就是欺骗人类的狐狸或狸子。
「那样的话,就算用强的我也要揭开你的真面目。树,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点痛的喔」
在安缇莉西亚的旁边,黄金狮子低吼着。
只是这样,防空壕就像是在恐惧似的晃动着。
从所罗门魔神的灵格来说,这最多相当于附着在防空壕的思念一样的东西,魔神光是身处于此就足以将之一扫而光了。
依附在树身上的灵,也不例外。
树的身体立刻就抽搐着跪下了。
依附在树身上的东西感受到了,如同字面意思般的层级差。
「机会就一次,给你个缓刑」
安缇莉西亚俯视着少年,冷酷地宣告道。
那是来自至上女王的劝告。这份习惯于支配他人者才拥有的威严,不允许有任何否定或含混回答。
「离开树」
「……“不要、碰”」
声音,僵硬地响起。
他好像,是在庇护什么东西。
但是,光这样安缇莉西亚的宽容就达到了极限。
「马尔巴士!」
灵体状态的狮子飞扑上去。
那尖牙应该会精确无误地,从少年的灵体上,只拔下依附着的不洁之物。
然而。
冷不丁,光芒轻轻洒落。
(眼罩?!)
不。
红光连眼罩都穿透了,射满了世界。
「树?!」
「哥哥!」
其光芒马上溢满洞穴,不仅是把两个少女,还把一切事物都涂换了一种颜色。
那颜色就是,属于妖精眼的——红玉色(Carbuncle)。
7
——“看见了”。
——“看见了”。
——“被看见了”。
——“被看见了”。
声音,在回响。
声音,在余响。
声音中,不含任何意思。
单纯的残留思念(译者注:灵现象之一,肉体不在,思念残留的意思)中,没有什么思考的要素。他们有的只是单纯地重复,永远不断劣化地恶性拷贝。
连灵都不是的他们,总有一天会消失而去。在此之前,他们就只是附着在防空壕里的思念而已——本应如此。
但是。
很久以前,视见了,“那个”。
堂堂正正地视见了,他们。
视见则意味着,赋予意义。
因此,他们幡然醒悟,自身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如果,再一次被这只眼“视见”的话——
8
光芒,只有一瞬。
像爆发般压力十足的激烈光芒过去之后——安缇莉西亚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少年,俯身倒在那里。
「树?!」
「哥哥!」
叫喊着的两人,跑近少年。
两人都苍白着脸,摸向少年的肩头。将他仰面抱起,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张脸。
保持着这种状态,两人都深深地肩头一松。
虽然极其微弱,但少年确实有呼吸。
「还好……」
勇花,集万般思念为一句。
同样安心,并四肢无力的安缇莉西亚,把手指伸向树的黑眼罩。
「他用妖精眼……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看见了就会被吃掉……」
声音戛然而止。
不对。
决定性的不对之处——安缇莉西亚终于,注意到了。
(会被吃掉的是……)
看见的话就会被吃掉的……不是指树。
「难道说……」
「安缇莉西亚小姐」
勇花也说道。
「不觉得……太静悄悄了吗?」
对,这压倒性的变化,连普通人勇花都能感觉出来。
几乎开始变成咒波污染了的——之前还依附着的思念,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防空壕里,已经是鸦雀无『声』了。
「树……看见了的缘故?」
声音中,混杂着战栗。
少女的脑中,闪过一个推测。
如果,看了的话就会被吃掉这一句话,不是预言的话?
反而,如果是依附在这防空壕里的思念的——半有意识的咒波污染,对妖精眼的恐惧的话?
而且,那个沉眠着的思念被安缇莉西亚唤醒,依附向偶然正好在场的树的话?
(那样的话,树做的事是……)
安缇莉西亚盯着,面朝上躺着的少年。
(妖精眼……吃掉了这里的咒波污染?)
那种『能力』,安缇莉西亚闻所未闻。
即便是与树一同并肩作战至今的安缇莉西亚,也从未想过妖精眼会有那种『能力』。明明是带着眼罩的状态——本身吃掉咒波污染这种想法,就让所罗门的魔女毛骨悚然。
这是同传说中的魔眼相去甚远,明显沾不上边的异能。
到底,树的右眼,发生了些什么?
「啊——!」
安缇莉西亚,倒吸一口凉气。
「……勇花,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抬起上半身,呻吟道。
「哥哥!」
「树……」
「感觉,像是做了个梦。——哎呀,这是哪里?狐狗狸呢?」
「树,身体有没不舒服的地方?」
安缇莉西亚一脸十分严肃地,问道。
「那个……唔、嗯。没事。倒是没什么痛的痒的?」
简直就像是在回答医生的提问一样,少年点了点头。实际上,他都筋疲力尽到这样了,想说谎的想法根本连一点都没有。
「真的……没事是吧?」
「唔、嗯」
「真的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嗯,都说了没事……呼咦?」
回答中,带着傻乎乎的声音。
突然,安缇莉西亚,抱住了树的上半身。比起肩头和胸部都紧紧相贴,少女胳膊的柔软和温暖,更让少年的头脑热血沸腾。感觉像是脑髓里百万个爆竹齐炸开似的。
「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么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
兄妹一同发出不知是惊愕还是困惑的叫喊声。
「别说话!」
金发魔女大声一喝。
一向高傲的少女的声音中,混杂着虽然是一丁点的呜咽声——所以,不管是树,还是勇花,都没有继续抵抗。
不。
魔女自己也是……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只是,对这少年无能为力的心情,深深地触动着少女。
「得了……别说话」
明明是命令,语气却弱得很。
维持着抱着少年的身子的姿势,安缇莉西亚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
9
「——真的,不用支付也行吗?」
勇花一脸吃惊地,合着手。
于是,在其面前的银发青年无力地低着头,这么叙述道。
「狐狗狸的预言是什么——这个委托是完成了,但原本就和我们的社长有关,而且还有一半是像社长的自爆一样的东西对吧?这样还收报酬的话就有点……。不,虽然非常非常地可惜!没能提升猫饲料的质量……」
像这样垂着肩膀,通晓公司仁义的人是是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
「……喵」
「喵」
「唔喵」
「喵~~~~~~~啊」
不知是安慰还是哀叹的猫咪们的叫声,从他的脚下传上来。
当然,这里是〈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正好美贯和奥尔德宾跟〈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人出去买东西去了,黑羽担负着别让那两人吵架的职责也在出差中。
就是这样。
「哥哥感觉如何?」
勇花,问向旁边。
「啊,嗯。我没事」
桌子对面,树轻飘飘地抬起一只手。
那张脸,被渗入了芳草还是什么东西的纱布和绷带等包得里三圈外三圈的。
「总之,貌似咒力没见什么异常。树的治疗暂时保持观望」
穗波在旁边,补充道。
那之后,穗波马上就赶到了,出了防空壕的勇花他们的身边。
通过用线(Path)连接着妖精眼的槲寄生的戒指,少年异变的风吹草动尽可掌握。虽然关于这些道理勇花是不懂的,但只要是跟魔术相关的话,就只能交给这家公司的人了。
「…………」
少女交替地久久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和事务所。
之后,呼地叹了口气。
「我会跟爸爸和妈妈报告说,一切正常的」
「……谢、谢谢」
「回家后,会再好好进行说教喔?」
「…………唔咦!」
树的身体漂亮地僵硬了。
「那么,哥哥就拜托给大家了」
最后留下一个轻松的微笑,勇花行了一礼,告别了事务所。
一出到事务所的外院,就看见了夏日阳光中随风飞舞的美丽金发。
不管是在什么人群中,也绝不会看错那个少女。
对着打算走过其身边的勇花,
「这样好吗?」
如此耳语道的人,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什么意思?」
「树是在如履薄冰这一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吧。然而,你却睁只眼闭只眼……这样好吗?」
安缇莉西亚的言辞中,隐藏着对树那种情况的不安。
什么都没解决掉。
就像穗波含含糊糊的一样,树的右眼所引发的异变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吃掉了咒波污染,这一不可能事态的原因完全莫名其妙。
没有异常,才是最为异常的情况。
在英国威尔士发生了失控之后,少年的右眼就更加恶化了。
现在,少年是什么状况,即便是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也无法精确估计。
「你……」
「就算我阻拦,哥哥也不会收手的吧?」
勇花恶作剧似的笑着,这么补说道。
「不管我说什么,那时的哥哥也不会收手的。就算说只有口头上收手,到了关键时刻的话,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的。那样的话,不如在此通晓情理地退一步,拿个分数点才是好女人的做法」
勇花用食指抵着嘴唇。
那个动作,跟笨拙的哥哥大相径庭,仿佛看透人心一般。
「而且……不管哥哥有任何问题,安缇莉西亚小姐也会帮我保护哥哥的吧?」
「天晓得」
安缇莉西亚没有否定义妹的问题,而继续这么说道。
「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吧?」
「请问吧」
「那时,你是以妹妹的身份,说的喜欢树对吧」
「是那样没错——啊」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勇花再一次得意地笑着并抬高嘴角。
「你想问,那话是不是真的?」
「————啊」
被说破了意图,安缇莉西亚无语了。
这次真的是,藏不住满脸的通红了。
勇花看着那样的少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连带着马尾一起摇着头。
「安缇莉西亚小姐也不懂啊。啊,难道说穗波小姐也是啊」
爆了句猛料。
「不、不懂?」
「因为——」
勇花一边呵呵地笑着,猛地想起来。
想起来了对很讨厌的,那个少年的心情反转的瞬间。
想起来了胆小如鼠的少年,找到在那样的防空壕迷路的自己的时候。
——对了。
那时,我是这样想的啊。
这个人,是个不会弄错真正重要的东西,重要事情的人。
那个一定是,最强的「能力」。
虽然是小小的、不可思议的光芒,但的确能令人看到那份光辉。
「听好了?妹妹是永远的!」
勇花宏亮地说道,看似故意地挺起胸膛。
「不管是恋人还是妻子,也许都会分别的!但妹妹这个立场是永远的!所以以妹妹的身份喜欢这件事,和最喜欢那个人这件事是不矛盾的!」
少女以很久很久以前的——比去美国还要更久以前的——毫无任何粉饰的话语,堂堂正正地告白了出来。
「…………」
安缇莉西亚傻傻地,眼睛睁得圆圆的。
然后,马上就开怀大笑了。
勇花和安缇莉西亚——两人捧腹大笑,直到不久后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一脸吃惊的树和穗波出现为止。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1
那个,怎么说呢,对不起。
我是董事,伊庭树。
这次,因妹妹的事给大家——尤其是安缇莉西亚小姐添麻烦了,很对不起。关于事件,好像在我昏迷的时候,安缇莉西亚小姐就把事件给解决掉了,再次说声对不起。
在那之后,对小学的防空壕,进行了调查。
在战争中遭遇了空袭的人们。那个防空壕是完全抵御住了空袭的,但据说在逃进防空壕的途中就遭遇不幸——这样有家人和宠物死掉的人不在少数。
我觉得那个咒波污染是,那样临终的痛苦变成了『核』吧。
明明我就在附近的学校……却一直都没注意到,所以那咒波污染都蔓延到小学来了吧。
还有就是,我的眼睛,没什么问题了。
不知是不是多亏了穗波的治疗,有点不可思议竟然连痛都不痛了。明明往常的话总会痛一段时间的,还不如爽快点。……总、总觉得有点恐怖。
啊,对了。安缇莉西亚小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勇花对安缇莉西亚小姐的事,追根究底问个不停,而我该回答多少呢。
话说回来,回答着勇花提问的时候,我意外地想到,我也不是很了解安缇莉西亚小姐的事啊。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的。
下一次,有机会的话,再慢慢说吧。
说些关于〈学院〉的事,盖提亚的事……欧玆华德先生的事什么的。
之前,在尤戴克斯先生跟我说了些父亲那时的故事以来,我就这样想了。
伊庭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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