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
在一望无际的青空中,粉红色碎片翩翩起舞。
是樱花。
这是在日本被种植得最为广泛的樱花——染井吉野的粉红色。
轻飘飘,翩翩起舞。
轻飘飘,翩翩起舞。
海量的粉红色,同时四散而去。数以千万的花瓣,仿佛把空气本身都染上了色似的。
被描绘上春色的光与风,很愉快地照射并吹拂过布留部市的平凡街道,祝福着来来往往的新学生们。
过晌。
放学后的学校,众多学生们渐渐一个不剩。
在那校门口旁边,响起这样一个叫喊声。
「——果、果然还是难以置信!没有安缇莉西亚小姐和穗波小姐的学生生活什么的!这根本就是恶魔!」
抱着头的,是一个棋盘脸的高中生。
从校徽的颜色来看,应该是这个月开始就升为最高年级——高三的学生。
这人是山田。
虽然他现在还贵为堂堂正正的物理部部长,却不见丝毫相应的威严。不管从哪看他,都是算归家部(译者注:放学就回家,不搞社团活动),或跑腿一类的人吧。实际上,好像社团活动的核心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副部长,他貌似把大部分的全力都委托给那人了。然而,虽然他在社团成员里出乎意料地有人气,但却是他们高中的新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这、这个嘛她们两个,好像有蛮多家里面的原因的」
「可是啊,我还以为起码她们会来升年级仪式的!就算是一直在休学,自从修学旅行后都过了半年了啊!?在了解了天国之后,这种诅咒般的生活简直就是地狱!到底要我一直等到猴年马月啊!」
如诗人般向上挥舞起拳头,山田严厉地瞪着旁边的人。
「还是说,伊庭,就算那两人不在你也无所谓吗?」
「这个嘛,当然不会无所谓的……」
被问到的人一边慌慌张张地挥舞着手,一边后退一步。
这是个极度平凡的少年。
跟山田一样——今天起,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这位男同学散发着,貌似哪个班都会有一、两个的小动物般人物气场。他那对人庄重的态度,和柔弱却温柔的眼神,让人觉得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不论现在起过多少年,那些美德一定都不会从他身上消失的吧。
但是。
认识少年的人,会注意到他的一个重大变化的吧。
那变化,既不是这半年来增长的身高,也不是悄然无声变得强壮的体魄。也非长年来残留的稚嫩在变得淡薄,并且参杂着那份威风凛凛与淡淡寒碜的侧脸。
而是更为,深远决定性的东西。
伊庭树。
“那只右眼,没有覆盖任何东西。”
可以称之为他的标志物的岂会皮革眼罩不见了,跟左眼一样——约为大大的黑眼珠,正映照着的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
「说起来,你那只眼情况怎么样了?」
树被山田问到后,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个啊……也没怎么样,就感觉蛮不可思议的吧」
「不可思议?」
「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用两只眼来看过世界。很奇怪是吧?明明已经取下眼罩过了好几个月了的」
少年,摸了下右眼。
那是只极其普通的,没有什么奇怪的眼睛。
虽然在眼睛内部寄宿着作为高中生他是有点豁达得奇怪一般的不可思议的深邃与感情,但那也没有超越普通的范畴。
“明明那是不可能的。”
明明这少年的眼睛,正是基于某个世界被奉为至宝的东西来着。
「呼嗯」
山田随声附和后,又提了个问题。
「话说,你也销声匿迹了整整两个月。就算你只在考试才现身,并且我们学校也比较放得开,但也真亏你能跟我们一起升到三年级啊。你到底,去哪了啊?」
「这个嘛,去了蛮多地方。……那个,去了中国和印度等」
「哈?」
「上一周是在澳门,昨天我才从香港的结社返回来……有一点点……嗯,累了啊……」
哈啊地叹了口气并按住半边脸后,树立刻注意到失态似的「啊」地一声抬起头。
「啊,不是的,那个!我去外国,那个是有很多原因的」
「…………」
山田,在注视着那样的好友一会儿之后,
「……呀,那些倒也没什么。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深究些什么了」
伴随着实际上心胸广阔——让人感觉到相识已有多年的落落大方的发言,嗖地扬了扬下巴。
「那边要怎么办?」
「诶?」
树,又一次摸了摸眼睛。
「……呼哎?」
叫了一声后,那手指停了下来。
那表情,仿佛是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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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校门后,可以看见道路两旁排列有序的樱花树。
有一个靠着一棵樱花树,蹬向这边的男同学。
那同学很引人注目。
从校徽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新来的吧。
身着全新的制服的身高,比树还要低些。虽然瘦小的体格仿佛正好是两年前的树一样,但抱着胳膊的姿势和锐利的眼神,蕴藏着完全不符的凶恶。
披在后背的长发是亚麻色的,瞳孔是鲜绿色(emeraldgreen)。
看着明显不是这个国家的各个表象,树的嘴巴是一张一合,僵硬得动弹不得,如此叫道。
「——奥、奥尔德君!」
奥尔德宾·葛劳兹。
站在那里的,是个跟树有着深厚因缘的,德国少年。
奥尔德宾信步走来,仰视着树的胸口一带。
「干什么。我在这你有什么意见啊笨蛋(Dummkopf)。我提前告诉了你我今天会入学的吧」
「说、说是说了,但你看啊,该说是实际上看见的时候还是很有冲击力呢,还是说感觉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的情形……」
「要监视你,自然是在同一所学校比较方便吧!再说,强行推荐人家说应该去上高中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
「呀,那个啊,是我说的……」
树,僵硬地点点头。
如果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一定是想都没有想过的情形。
本来,奥尔德宾就有魔法上的制约,特殊的衣服和手套是不可或缺的,但貌似这件制服上也施加了各种玄妙。实际上,虽然跟制服还算相称,但他可还是带着手套的,为了让学校同意他的这身衣服,树把以前猫屋敷用过的诡辩搬了出来,说是出于宗教上的理由或是什么的。
(……我不是……很想回忆起来的……)
他不禁,露出苦笑。
因为在处理奥尔德宾的入学手续的时候,奥尔德宾原本就不想去学校,学校又被介绍来了个反抗心很强的学生,实在是让人头大。
要是没有山田的姐姐——保健老师苫小牧千鸟出谋划策的话,就不可能会有今天的这般情形的吧。不,像这样变成现实的这个情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啊,不过新入学的学生还有学校指南要说,还要过断时间才会结束是吧」
「我怎么可能会全听完。你,没有忘记今天的工作吧。也不知道托谁的福重复下单拿到的投标,可是要通通搞定的喔?」
「啊唔」
在再次被说中软肋的树旁边,
「——投标?」
山田歪着头问道。
「啊,啊,不,是我们这边的事」
「得了,快点过来!」
拽着想要辩解的树的制服袖子,奥尔德宾转了个圈。
力道之强,是从风度翩翩的身姿难以想象的,树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在一瞬间被带走了。
周围的学生们都在大喊大叫,两人的身影被那群人所吞没,一下子就不见了。
在那之后,
「…………」
被一个人留在校门口的山田,尴尬地闭上一只眼。
「在搞些什么啊,伊庭那家伙」
低声细语中,包含着些许的苦笑。
忽的,他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会平安,回来的吧」
在液晶画面上,还留有短信的历史记录。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穗波·高濑·安布勒。
她们再加上树根自己一共是四人,或是算上委员长功刀就是五个人,明明总是在一起欢笑胡闹——明明打算要一起混的,两位少女却忽然消失了。
那两人,总是夹着树,比谁都仇视对方。
或者说,那两人,比谁都认可对方。
「……真是的」
山田,也是知道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好友在对一些重要的事缄口不言。
这半年。
就连在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销声匿迹以来,那个少年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他那样子也很要紧啊)
他心想着。
并不简简单单地,只是说眼罩被取了下来。
方才的对话也有提到,寒假开始的将近两个月都下落不明后不久的树,就被绑带包扎成了个透明人似的。这都察觉不到异变的话,也算是相当的愚不可及了。
没错。
山田,也察觉到了。
虽无法明确说出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变化。
就算在学校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欢笑着,好友也确实是在脱胎换骨。
好友带着无法再次回来——不会回来的觉悟,走在某条道路上。
「…………」
闭上,嘴。
下定了决心,不去过问。
跟同为好友的功刀翔子,也一言为定了。
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伊庭树下定了决心,要是那是与那两位少女有关的事,就绝对不会扭曲心意的吧。
不知道他被卷入的事件,有着多大的规模。
说不定,安缇莉西亚和穗波的失踪,也与什么更为重要的,更为深远且无可奈何的东西有着关联吧。
不过。
如果是树,就不会放弃的吧。
就算是千辛万苦,只要有能找回那两人的可能性,伊庭树都应该会勇往直前。至少山田能够确信,那两位少女,对树而言是有着那般重要的特别存在。
尽管那不过是年轻人的不成熟转牛角想法,但山田还是想那样相信。
所以,
「……好好加油,伊庭」
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音,棋盘脸的少年说出悄悄的鼓励话。
*
在远离了学校一段距离之后,奥尔德宾快速转身朝着的,是个人烟稀少的公园。
这是个极为小型,被夹杂在住宅地之间的公园。
不论是秋千还是跷跷板,油漆都脱落了很久似的,但出乎意料地没有锈迹。好像有谁一直在珍重地使用,时不时进行下维修。这地方就是有这般受居民喜爱——喜爱至今吧。
春天的明媚阳光,仿佛把它们的岁月都化为了浮雕似的。
在那样的公园里,被拉着制服的衣领,树被推靠在附近的供小孩爬玩耍的立体方格铁架。
「干、干嘛?」
「当然,是那个投标的事了」
露出虎牙,奥尔德宾说道。
他那样子,实在是无法正视。也许被黑社会恐吓都比这舒服些吧。如字面所述,能面对真正的杀气的瞬间什么的,在现代日本是何等的罕见的现象啊。
「我有好好说过的吧?说过应该拒绝那个投标的。倒不如说是,最近一个劲工作太猛了,都没空闲核实吧。你的特训也是同时并行,投标可谓是是接连不断啊,的确公司的经济压力是减轻了,但别以为总是可以胡来乱来!在想些什么啊笨蛋(Dummkopf)!」
「不…这个嘛」
树一边铁青着脸,一边含含糊糊地口齿不清。
他说不清楚的样子,挠着乱蓬蓬的头发。
可是,他却清晰地这么宣告道。
「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提升〈阿斯托拉尔〉的发言权吧?」
奥尔德宾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
他皱着眉,慎重地问树。
「……是认真的啊,你」
「嗯」
少年点点头说道。
而且,他以极为轻描淡写的声音,如此继续说道。
「我,打算在这一年,把〈阿斯托拉尔〉提升到BBB的评级」
「…………」
听到那话,奥尔德宾沉默了。
所谓评级,当然是由〈协会〉来评定的,
现在的〈阿斯托拉尔〉是被评定为BB的级别,『投标』的分配和各种补助金,还有刚才树说的发言权,基本上都是由这个评级来决定的。
在此基础上。
BBB的评级本身,对魔法结社而言不算是很高。
倒不如说,具有某种程度实力的结社,光靠实力就能爬到的极限……这样说比较好吧。
BBB评级和A评级之间的沟壑,就有那般之大。
再多说些的话,A评级和AA评级,AA评级和AAA评级之间的沟壑又有数倍之大,想要跨越就是难如登天。由于要变成这个级别的高评级是需要以十年为单位的对〈协会〉的贡献,还要有历史性的意义,所以一代人想要爬上那高度首先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安缇莉西亚所率领的〈盖提亚〉是具有何等价值的魔法结社,也可以通过这一点来推测出来吧。
(……那从一点来看,的确是有够不可能的)
奥尔德宾,闭上一只眼思考着。
围绕〈阿斯托拉尔〉的事,都极为复杂。
——比方说。
在去年的夏天,破例的两级特别提升的事情。
——比方说。
尽管如此,在不久后的秋天首领树被指定为禁忌,一时间被逼迫到山穷水尽地步的事情。
——还有。
现代的魔法世界,可谓数十年一遇的风起云涌状态的事情。
也就是说,可以称之为战争时期。
平稳日常的规则被打破舍弃,有能力之人来制作全新规则的时代。
英雄的时代。
或者说,强者的时代。
在此刻一口气让投标成功的话,就算无法突然获得BBB评级,也不能断言评级选定会议会无动于衷。因为要准备与跟〈螺旋之蛇〉之辈的抗争,想要补充战力的想法,在〈协会〉一方也是一样的。
(…………)
但是,有个问题不问不行。
他没有松懈握住衣领的力道,而问道。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执着于评级呢?」
「那种事,还用说啊」
树,断言道。
「连点级别都没有的话,是无法把穗波和猫屋敷先生夺回来的。也没有办法见到安缇莉西亚小姐」
「…………」
那些话,如果是过去的少年,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吧。
令人吃惊的,堂堂正正的进攻。
为了夺回该夺回之人,少年选择的既非奇计亦非不常规做法。
而是正直到愚昧的,理所当然的手段。不否认现在的魔法师社会,反而是遵守其规则,从正面击破,少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少年所选择的道路。
没有丝毫意外,但却是这半年百般烦恼之后所选择的方法。
叹了口气,奥尔德宾闭起一只眼。
「现在的,阿斯托拉尔(我们)的战力你是知道的才说的吧」
「嗯。我知道」
树又明言道。
至今为止的——正确来说是到半年前的少年不会有的立马回答,让奥尔德宾不知所措后,少年笑眯眯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即便毫无根据,仍然有此确信。
继续靠着立体方格铁架,少年说道。
「我们还有,黑羽小姐、美贯酱、拉碧丝……奥尔德君在嘛」
「……你是笨蛋(Dummkopf)啊」
深深地低着头,奥尔德宾低语道。
好不容易才被放开衣领的树,咳咳地喘气。貌似相当长的时间被束缚着以至于肺都被压迫着,但那奥尔德宾就只是以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抱着胳膊。
在那之后,他有些罗嗦地嘟着嘴。
「话说投标本身就不谈了,现在的人才匮乏能不能想想办法啊。这样子光是东奔西跑现在接受的工作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的啊?那个新的〈协会〉负责人来看,实在是无法信任……」
「那个,是在说我吗?」
平静的声音,飘荡于春风中。
「——!」
树和奥尔德宾,回过身去。
(什么时候……)
这样的想法,两人都一闪而过吧。
在公园的入口。在只有灌木遮盖周围的极为狭窄的入口,要想不被树他们知晓而进来应该是很困难的。
然而。
在那里,红色的头发飘散着。
(……骑士)
不知为何,树的脑袋里浮现出的,就是那个单词。
那词语明显地不符合时代,更何况还不适合让人联想到“女性”。然而,为什么会唯独只与这个女性(人)很相配呢。
「我不打算偷听的,所以我先表示下歉意。多言一句,如果现在得不到各位的信任,我做好了觉悟以粉身碎骨的努力来获取信赖。请不必忌讳,畅所欲言吧」
铿锵有力,毫无动摇的宣言。
在公园的入口处,红发随风而散。威风凛凛的女性站立于那。
年纪大约跟树一样吧。个子蛮高,身姿优雅且衣服单薄。如同军队一般一直把拳头抵住胸口,少女以坚定的姿势注视着这边。
正直而专注,纯洁到毫无害羞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
「关于投标的项目,我是来迎接各位的。不好意思,我是以占卜来特定这个地点的」
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面对她鸡蛋里挑不出骨头的站礼,树有些茫然地嘀咕着。
「……克洛艾(Chloe),小姐」
这正是,少女的名字。
2
——舞台转移。
英国。
首都·伦敦的南部。
科茨沃尔德丘陵起,悠扬流淌的泰晤士河的不远处。
从国会议事厅的大本钟开始在右岸横渡威斯敏斯特大桥的话,城镇风景就会带有工商业者居住区的色彩了。
这一带,是无产阶级,和与其相关的黑社会的人的居住地。
或者说……隐秘者的集会场所。
虽然每一个街道的建筑物都又旧又不太干净,但尤其那个东西——搞不好也许会追溯到产业革命的公寓构造,和高高耸立的烟囱,都散发着独特而历史深厚的气息。
在那中央的一层的,一间房间。
看来是间书房。
长年沾灰的厚重窗框下,挤着积放着许多资料。从相当古老的古书,到最近才印刷的出来似的平装本,书籍的种类看不出有什么一贯性。
不。
就某种意义上,是统一的。
从用于古代埃及的仪式的纸莎草,在十九世纪末大英图书馆被『发现』的魔法书,到最近的娱乐小说——全部都是与魔法相关的书。说不定,熟悉那世界的人看到了,会在变化为题材的魔法里发现些别的共通性吧。
在那鸦雀无声的书房里,突然,响起个声音。
「是的。您不知道?」
那样说后歪着脑袋的,是个看似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年。
他优雅地抬起冒着热气的茶杯,迷糊地微笑着。
熏过色的银发,细长的眼睛,东洋人特有的流线型的鼻梁。要是没有从本人自身散发出的,悠哉悠哉的气质的话,那端正的容貌就算要立刻上银幕也没问题。
猫屋敷莲。
曾经的,〈阿斯托拉尔〉阴阳道课课长。
现在是被派遣去〈协会〉的身份的,魔法师。
——那么,
「那个我是知道的。在〈银之骑士团〉,被称为年轻人中最为有潜力的人是吧?是大战以来就一直久不晋级的〈银之骑士团〉的杰出人才,我和安缇还在学院的时候起,她就引起了广泛关注」
做出回答的少女的真面目,显而易见的吧。
棕色的头发,配上薄边框眼镜。身着细身洁白衬衫,抱着报告似的纸夹的样子,看上去就跟某处的企业秘术似的。
穗波·高濑·安布勒。
曾今的,〈阿斯托拉尔〉凯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
现在的身份——跟猫屋敷一样。
青年,轻轻点点头。
「是的。据说她当上了〈阿斯托拉尔〉的负责人」
「哈?慢着等下。那个,太奇怪了点吧?」
叫停般地举起手,穗波说道。
「原本,克洛艾·拉德克利夫(ChloeRadcliffe)是〈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是吧?〈协会〉是魔法师互助组织,所以租借人才,协同某些工作的事情常有发生,但竟然会让指派担当其他结社的负责人,也太过火了吧。更何况,〈银之骑士团〉也把自己的得意门生派出去是毫无意义的。怎么能像〈阿斯托拉尔〉一样做出交出人质一般的蠢事呢?」
「这个嘛,好像是有很多缘由的」
慢慢地抿一口红茶,猫屋敷竖起食指。
「就我听来的,是出于克洛艾·拉德克利夫本人强烈的希望才这样配属的。她对〈协会〉和〈银之骑士团〉的贡献度都很高,所以双方都没有拒绝她的愿望」
「出于克洛艾·拉德克利夫本人的愿望?」
「就我打听到的,是这样没错」
猫屋敷补充说明道。
「这业界,传言一多,歪曲事实也就会多。我无法保证我听来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很可惜,我自己也没有见过克洛艾·拉德克利夫」
他以悠哉的语气说着,又抿了一口红茶。
在那之后,如此补充道。
「——对了对了,〈阿斯托拉尔〉好像也有很大的方针变动喔。从书面上来看,是把附近的投标风卷残云般横扫的气势啊。说是附近一带,好像接受的工作也涉及中国附近」
「…………」
过了好一会儿,穗波捂住嘴角。
嘴唇歪着へ字,她做作地叹了口气。
「……真是笨蛋啊,小树他」
「为什么呢?」
这是猫屋敷,以温柔的声音询问道。
「“伊庭君”在想些什么,简单明了。太过于从正面进攻了,我都服了他了。好像尤戴克斯还周到地送了拉碧丝过去,但就算如此也不过是总共仅仅五人的结社而已」
「不开心吗?」
「不知道」
少女转向一边说道。
猫屋敷也没有不识趣地指出,她脖子通红的事实。
(……就我来看,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他呆呆地,思考着。
很具那个少年风格,并且是有意义的战斗方式。
既然树自己曾被指定为禁忌一次,那么采取会被找茬的奇计,风险就太大了。从正面做出投标的实际成绩看似绕了远路,却是最佳的方法。树经历了那般苦难居然还能找出这条道路,真想表演他一番啊。
(……但是,未知的因素,也确实存在)
无法预料的事情。
可以说半年前的京都一战,使得〈协会〉对〈阿斯托拉尔〉失去了很大的兴趣。现在,〈协会〉的人员应该是被〈螺旋之蛇〉的烤墨纸弄得七零八落了。
虽然没有听到什么不错的结果,但既然是抓捕了两位〈螺旋之蛇〉的干部,就还处于应该会继续调查一阵子的阶段吧。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全新的——而且还是个背景复杂的人为什么会奔赴〈阿斯托拉尔〉呢。
克洛艾·拉德克利夫。
那名字与现象,具有着某种意义吗。
「…………」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
转向一旁的穗波,迅速转过身去。
「——以前我就在想了」
她说着,淘气般地反着眼镜的光。
「什、什么东西?」
「呵呵」
对着些许动摇的青年阴阳师,如同是刚才的反击一般,少女猛地伸出手指。
「最近半年我一直在看着——猫屋敷先生,跟那打扮实在是不怎么相称」
「唔,你跟我说这些,我很无奈」
挠了下太阳穴,猫屋微微苦笑。
在英国的猫屋敷,没有穿着平时的和服。
套在上等衬衫的,是黑灰色的背心。裤子是棕褐色的细长裤。看时间和场合,还准备了无边框的装帅眼镜,再配上大礼帽和手杖的话,看上去就跟个英国绅士似的。
当然,本人的气质是慢节奏的东洋风味,因此无法否认这像是和风跟欧美风的折中的风格,如同COSPLAY一般的不自然。
对此有自知之明的猫屋敷,也只能表情苦涩了。
「别看这样,在很久以前还是有着不错的评价的呢。看来不能像我年轻时一样了啊」
「年轻时,是说猫屋敷先生很久以前待过伦敦是十年前的事了吗?拿那来按很久以前的标准来弄,怎么可能会相称嘛。下次会一起帮你选的,你要感谢我喔」
「呀,有劳了」
对着哼了下鼻子的少女,猫屋敷加深了微微的苦笑。
在那之后,他这么问道。
「——“树君”的事,你不在意吗?」
他竟然,以名字称呼。
就像刚才,穗波那么做的一样。
少女……闭上眼,轻轻摇摇头。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吧」
那番话,被其他的声音所覆盖。
是鸣叫声。
「……喵」
「喵」
「唔喵」
「喵~~~~~~~~~」
如同赞成般地,四只猫咪鸣叫着。
爱睡懒觉的玄武,在猫屋敷的膝下。
喜欢恶作剧的白虎,卷缩在椅子的一脚。
爱装腔作势的朱雀,在古色古香的镜台上跳舞似的。
装作一板正经的青龙,在灰尘厚厚的书架上伸着懒腰。
各个猫咪们,在这间屋子里,好像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意……是在意」
穗波,再一次,缓缓摇摇头。
「但是……现在的我们,没有资格说那种话。如果发生了跟〈阿斯托拉尔〉的名字有关系的事,那对哪一方而言,都只会意味着“发生了最糟糕的结果”」
那声音,极为冷淡。
那番话,冷淡到猫屋敷都无法反驳,而且是正确的。
「是吧?」
从窗户,吹进来了一阵风。
穗波拿着的纸夹被翻了起来,啪啦啦……地里面的名单暴露了出来。
每一张,都是贴有人的长相照片的书籍名单。
这是魔法师的,名单。
有好几张照片都画有红色斜杠,那强而有力的红色线条,蕴含着同样激烈的意义。
也就是说——
「…………」
猫屋敷沉默了。
但是,少女的话语却没有停下。
「因为现在的我们,是〈协会〉的——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
拿着已经完成部分目标肃清的名单,穗波·高濑·安布勒斩钉截铁道。
3
太阳,已经西下。
看似西边的山峰一端,点燃了鲜艳的绯红色。
在其照射下,树林的影子被长长地扭曲着,弄不好,看上去就跟毛骨悚然的巨人在披头散发似的。舒适的春风现在却刚好停了,反而凸显了想要令人窒息般的贫瘠泥土味。
郊外。
这是片远离布留部市的,县界土地。
在那片林子的不远处,站立着两位少女。
「呒唔」
「呒唔」
发出如小狗或小猫般的声音,两人背靠背地站立着。
两人从外貌来看,都是十岁的样子。
但是,她们的打扮却是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被修整过的巫女装扮。
一边,是血一般的红色长发,和哥特风格的黑色礼服。
两人的看似活泼的表情和被漂白过似的的侧脸,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极具对比性。那两人背靠背紧贴着,互相摩擦似的,把手放在头顶。
「唔,呒呒呒……」
「呶呶呶呶呶……」
两人都踮着脚,拼尽全力地想要伸直背。
一会儿,
「哎嘿嘿嘿,我赢了!」
巫女装扮的少女,高唱凯歌。
「美贯,你刚才耍滑头。绝对有跳了下」
「唔……才,才没有呢!就是拉碧丝太矮了!」
「不矮。美贯,不准滑头。再比一次」
「都说了我才没有滑头!」
握紧拳头斩钉截铁的少女,当然,就是葛城美贯。
然后,发出抗议的少女,是人造生命(Homunculus)的炼金术师拉碧丝。
两人,从半年前起就变了样子。
长高自不用说,容貌也脱去了稚气,而渐渐带有即将开花的花苞般的美丽。
尤其是美贯,尤为显著。
新修整的巫女装扮比以前更为庄重,以奉书纸(译者注:以桑科植物纤维制造的一种较厚的高级的日本白纸)梳妆的头发,与其说是双马尾,更为接近长发。看着很有成熟感应该不是错觉。这个年纪的少女,每一天都在如脱皮般的改变。
当然就看刚才的那些行为,少女要真正意义上地成长,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总之,互蹬了一会儿的两人——突然,如吸铁石同极排斥般地飞离开来。
然后,两人同时转向一边。
「社长哥哥!」
「树」
林子的相反一侧。
通向当地学校的坡道上,出现了几个人影。
在那之中,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不好意思似的挠挠脸颊。
「——两位辛苦了。准备完成了吧?」
树询问后,两人都坚定地点点头。
「嗯!稻草绳、祭坛和供品,都全部准备好了喔!」
「对象咒力圈的形状、强度、特性都分析完毕了。用于中和的护符也配置完毕了」
美贯精神十足地回答道,而拉碧丝则是淡淡地说道。
「这样子啊」
树微笑了下。
他保持微笑,对着一起来的少女搭话道。
「那么克洛艾小姐,麻烦你代表〈协会〉表示准许」
「好的,我表示准许」
克洛艾·拉德克利夫点点头道。
「〈阿斯托拉尔〉现在开始要进行仪式。〈隐者之杖〉的各位,也没有问题吧?」
接着,他以郑重的口吻对着后面问道。
陪同着女骑士,有好几个穿长衣的男人跟着。
「……这就是,〈阿斯托拉尔〉的魔法师?」
「……真的都是些小孩子呢?」
「……这样子,跟〈螺旋之蛇〉的对战确有其事?」
「……多半,都是些偏离魔法正道的家伙吧。世间的传闻不可靠啊」
窃窃私语不断。
他们完全不想掩饰,冷嘲热讽的态度。
这个结社,就是通过〈协会〉的投标制度,这次工作的雇主。
看着那样子,树也对着一起跟来的奥尔德宾耳语道。
「那个啊……〈隐者之杖〉,是个什么样的结社啊?」
「是个以汉密斯神智学(Hermeticism)为基础的卡巴拉系结社啦。规模和魔法在〈协会〉里也算是正统。怎么说这里,都是那些家伙的灵地,要跟来看看〈阿斯托拉尔〉的仪式也是名正言顺的吧」
奥尔德宾,做出简短的评论。
在那之后,他把视线移向树林的方向。
正确来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的,前方不远处。
就像是要和树林中密密麻麻的山毛榉和大叶栎唱反调似的,一颗巨大的樱花树冲天而立。
是颗几乎枯萎了的,老树。
曾经可能枝繁叶茂,漫天飞舞的花瓣香气逼人,令人赏心悦目过吧。
但是,如今无数的树枝被挤压,树皮都可怜地干枯了。
稍微强一些的风吹过,枯朽的树干都会立刻折断,直接枯死也毫不奇怪。实际上,明明是四月份,却不见一个花苞,就可以得知这颗树木大限将至的事实了吧。
美贯说的稻草绳和祭坛,全都是以这颗樱花树为中心而进行布置的。
「……原来如此,看这样子是把灵地的扭曲通通承受了啊」
奥尔德宾歪着嘴角说道。
「本来的话,在这个国家这颗树会被誉为是神篱而被祭祀的吧,实际上也有一段时期是那个样子的吧,但这都渐渐不兴了。某个结社做了些很废的仪式吧」
仅一点点地,语气中参杂着哀伤。
也许是自己作为啃食出自灵脉的咒力的人,产生了某种共鸣吧。
树,轻轻皱着眉。
「……的确,之前也是这样。香港的时候不是樱花,而是称作风水布置不佳的废弃大楼是吧」
「灵地的整顿,哪家结社都不想管。〈阿斯托拉尔〉能轻易在中标商获胜也是出于那个原因」
奥尔德宾厌恶地说道。
少年说得不错,被废弃一次的灵地的整顿,是大多数结社都不喜欢的工作。
而且,已经有别的魔法结社弄过后,灵地本身就会带有一种『习性』。这种『习性』是很麻烦的东西,其他结社随意出手弄不好会引发咒波干涉,最糟糕的情况有可能会导致咒波污染。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把块难得的灵地一直放任不管。
「那边的〈隐者之杖〉,也有着差不多的情况吧。比起自己动手不小心引发咒波污染,还不如在〈协会〉放招标,让别的结社来处理要好得多」
「……那么,为什么要专门跟来看呢?」
「这个啊,是想看看我们的本身吧。也就是说,他们虽然废话连篇,但却是对〈阿斯托拉尔〉在意得不得了啊」
奥尔德宾看似不爽地,喃喃道。
「…………」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树小声地又问了个问题。
「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哼。他们想见识下就让他们见识下好了」
奥尔德宾冷笑道。
「但是,让他们见识的不是冰山一角而是我们全部的实力。不管外界如何,要让他们明白清楚,〈阿斯托拉尔〉可不是个可以糊里糊涂胡来的地方」
「……我懂了。我会试试看的」
树点点头,迈出一步。
正好这个时候,别的影子涌现于天空。
「树君,让你久等了!」
半透明样子的少女,从天空中飞落下来。
一头黑发如顶级的墨汁。眼睛水灵灵的。穿着可爱的春季套头衫,唯独这个少女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
黑羽真奈美。
〈阿斯托拉尔〉幽灵课“正社员”——在几个月前,这少女从社员见习升级了。
「完成灵脉情况的确认了。我也来参与协助吧!」
「谢谢」
树微笑道。
「——那么,开始整顿灵地」
树堂堂正正地宣言道。
背对着在一瞬间喧闹的〈隐者之杖〉的结社成员们,少年想起了刚才奥尔德宾说的话。
(……全部,啊)
奥尔德宾说的话很明确。
也就是说,树要动真格的意思。
毫无掩饰,的意思。
——啊—啊—,一脸还是老样子的吝啬相啊。要干就干啊,别畏畏缩缩怕前怕后,快坚定决心啊。再说自己都胆怯了是怎么回事啊?
脑海里,响起个声音。
那是冬天的两个月里,他被说过无数次的话语。
「…………」
他嗖地,把手指靠近右眼。
滚落在手掌上的,是隐形眼镜。
少年收拾好那隐形眼镜,维持以手覆盖在右眼的姿势,说道。
「……美贯酱。再退后两步。拉碧丝酱在第六步的左边开始术式。美贯酱一边以护符中和灵脉散发的咒波干涉,一边慢慢保持距离……对,美贯酱在这里开始〈禊〉」
伴随着指示,从按住右眼的手指间,洒出了其他的颜色。
「哦哦……」
结社成员们不禁感慨。
就一丁点——渗透般的红色,从少年的眼里绽放出来。
那是,在那片土地学会的技术。
香港。
两个月里,树离开日本旅途前往的地方。
——你啊,应该更了解自己些的。
——你被夺走的红色种子,的确能增幅你的『能力』吧。但并不是说是无中生有。那些『能力』,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东西。快速奔跑啊,飞速计算啊,都是自己有的。
(……适当挑选视界。设定咒波感度。调整咒力焦点。补正,补正,补正)
他心想着。
把自己,当做自己。
把自己的能力,把握至极限,并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以,如果没有了自行车的补助轮,就更拼命地狂奔吧。再多下一番功夫。
修行,何其单纯。
比起以前,密教僧·支莲在布留部市的寺院传授的武术特训,可以说是要简单得多吧。
比如说,在那个洞穴的训练就是那样的。
当时的树被迫坐在地面上,强行被要求注视着火焰。
但是,是闭着眼的。
还很慎重地,连使用咒术的遮眼布都用上了。
据说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柴火的爆破音,和肌肤感受到的热度,还有其气味和通过舌尖的焰火味,连续三天三夜,鲜明地想象着火焰的形状。
没错。
想象(image)。
树被传授道,这正是魔法的源泉,
——知道不?人类的视觉大部分都是由大脑来补充的喔?大脑皮层的三分之一被用于视觉。你所看见的世界,是你的大脑创造的东西。所以,你该锻炼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大脑。你有要拿自己的大脑,为魔法而翻搅,昏头转向,乱七八糟,再重新制造的觉悟吗?
(……收集咒素信息,挑选,挑选,补正想象,补正,补正,补正,补正……掌握)
大脑火热火热的。
对处理能力进行加速,使得少年的大脑发出了悲鸣。
就算根基是特殊体质,但就靠仅仅两个月的修行,大脑还是无法完全顺利适应的。
但是。
作为代价,树“视见”了。
残绕着老树的,灵气流动。
他感知到了从西边山脉的对面一侧——大陆延续而来的『力量』流动。
树在脑内,描绘着那流动。
他在思考中构筑出,三次元的地图和流体。以如同CG的线条框架般的形式,那些东西在少年的脑里扩展开来。
妖精眼(GlamSight)。
树现在通过补强自己的想象力,使得在半年前的事件中而损失的大部分『力量』,再现于此。
即便如此,比起以前的妖精眼,精度远远不可相提并论。
不论预读咒力,还是操纵咒力都远远不及,好不容易仅在表面上再现了出来。
现在,就是这个程度。
这个程度,是树领悟魔法的极限了。
“所以,只能从这个程度开始”
「黑羽小姐,用骚灵现象,开始挖掘灵木」
「好」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咒力的咒力化为漩涡。
不是靠魔法,而是靠纯粹咒力的集中,以物理性的念动力作用的骚灵现象。
还不止如此。
巨大的老树,在晃动。
进入〈阿斯托拉尔〉以后,一直不懈锻炼至今的黑羽的骚灵现象,已经可以移动这颗巨木了。
背后的结社成员们茫然地关注着,如同气球般浮在空中,开始缓缓漂浮的老树。
「美贯酱,配合灵木的移动强化〈禊〉。拉碧丝,开始中和跟灵脉的咒波干涉。从东至西按顺序开始」
「驱除吧,净化吧——!」
「中和护符(Talisman),七号到十二号逐秒启动。密码——我是轮回之蛇,也是弗拉梅尔发现的宝石」
不止是老树的漂浮,咒力也渐渐发生变化。
堵住灵脉般的老树被拔出后,咒力一口气奔流而出。
如同要安慰那咒力一般,美贯的〈禊〉平稳地包围着灵脉,为防止在灵脉的内侧引发咒波干涉,拉碧丝的护符化为咒力之锲击穿了大地。
「……提高〈禊〉的强度,护符的启动可以再慢些。黑羽小姐,再提高灵木的高度二层。」
一边看着那情形,树一边做出指示。
这些话,以前想都没想过的,现在却可以从嘴里顺畅说出。
过去的树把全部社员的身体,就像是自己的身体一般操纵。
(…………)
那种『力量』,已经没有了。
正因为如此,必须思考。
一点点的咒力,一点点的魔法,会引发什么样的干涉,会产生出什么样的结果,一切都必须要想象。
……不。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对这个情况感到欢喜的吧。
因为现在的妖精眼,连树会被控制的不安都没有了。跟『红色种子』藏在体内的时候不同,如果是作为单纯的特异体质的妖精眼,现在的少年也能顺利控制了。人格没有什么巨大变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用这个隐形眼镜就可以隐藏妖精眼起来,也是那个的证据之一吧。
听说了情况后的尤戴克斯亲自制作,从欧洲空运过来的隐形眼镜,足以把少年的妖精眼压制住。
现在,折磨树的只有略微的疼痛。
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才要烦恼吧。
(……那个,种子)
通过自己的右眼,不知什么时候被培育起来的『红色种子』。
现在被〈协会〉所扣留的那个咒物,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为了想比谁都对那份『力量』有深刻体会,现在的树也许在烦恼。
(……那个,我)
然后。
另一个,自己。
裸露妖精眼时的人格,会变成什么样呢。
觉得哪一个都是自己的统一感在远去,过去的记忆如幻影般淡去。就连自己的情况都不清楚的焦躁感,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
他咬着嘴唇。
把想象(Simulate)——完成。
「黑羽小姐,移植灵木。奥尔德君,同时发动符文魔法」
在树提前指示的地点,发生了异变。
那个地点的土沙被一口气挖掘,老树被从天空中放了下来。
不是以猛扎的势头,而是如温柔巨人亲自进行移植一般,非常得柔和。
刹那间,其他咒文响起。
「——汝乃爱,汝乃法则,汝乃收获。GERA」
从奥尔德宾的手上,掉落了颗小石子。
石头上刻着如尼文。
互(译者注:符文图,无上下横的“互”字)
那是,表示收获的如尼文。
那文字滚向大地,让大地侵透咒力的同时,灵脉和老树两者都发生了异变。
有什么东西在土地的深处蠕动,那东西立刻穿梭于周围的大地,从种着老树的土壤传到枯萎的根部,再流向整块灵地。
「…………」
树,沉默了。
但是,结果——立刻显现了。
轻轻地,浅桃色点缀着世界。
花,开了。
宛如,把几个月的情景用仅仅几分钟就快放了一般——承受了正常灵脉的咒力,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发育着——老树半死不活的树枝,又长出了浅桃色的花蕾。
从一根树枝立刻扩展到全部树枝的老树,娇嫩的粉红花瓣装饰着年迈的树皮。
樱花树的身姿,美不胜收。
鲜艳到令人屏住呼吸般地——华美,恐怕这就是老树过去的样子吧。
一块灵地,被净化的情形。
「哦哦……」
少年快速地转向,感慨不已的〈隐者之杖〉的魔法师们。
郑重地行了一礼,伊庭树如此告诉他们。
「这就是,〈阿斯托拉尔〉」
以自己的社员为傲,以这堂堂正正的成果为背景,挺起胸膛。
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人。
仅仅除了一个人。
「这就是,〈阿斯托拉尔〉?」
这个低鸣声,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
只有来自〈协会〉的女骑士,克洛艾·拉德克利夫——以严厉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奇迹的景象。
*
然后。
这也是,谁都不会听见的声音。
「呼嗯」
吐露个听似愉快的声音。
声音略带妩媚,而鲜嫩,充满生命光芒。
「那就是……〈阿斯托拉尔〉……啊?」
留下了个那样的低语。
之后,就只回荡着喵的尖细猫咪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