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对世界而言是流淌不止,对个人而言是徐徐缓慢地提高着速度。
至少对〈阿斯托拉尔〉的众人来说,那一周眨眼而过。
一周后。
一个晴朗假日的,过晌。
在洋馆的上空,春天的阳光瞬间闪过一丝阴影。
伴随着低而钝的声音,降落高度的〈协会〉飞艇,把其梯子落向〈阿斯托拉尔〉的事务所。
*
树他们一登上飞艇的凤尾舟,就立刻发现了人影。
在升降机旁边,站立着负责〈阿斯托拉尔〉的〈协会〉魔法师。
现在没有穿着平时的衣服,而是披着从肩膀到背皮刻画有独特刺绣的披风,右手拿着以皮带封印住的十字剑。
对她而言,这是正装吧。
树,向着那位少女搭话道。
「克洛艾小姐」
「……树大人」
一瞬间,克洛艾的眼神动摇了。
同时,也语塞了。
仿佛,突然石化了似的,少年和少女微妙地移开视线,谁都不想起话头。
奥尔德宾皱着眉,盘问道。
「怎么?你们两个表情怪怪的」
顺带一提,奥尔德宾现在是深红大衣跟盖耳的帽子和手套,和以前一样的打扮。当然,不在学校就没必要穿制服了。
「啊,不」
「没……没」
跟树并排着,克洛艾也姑且点了点头,但表情还是很僵硬。
那也难怪。
考虑到这次,在凤尾舟吊舱等候的魔法结社,女骑士(克洛艾)会很难坦然面对树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对方呢?」
可以是察觉到那了吧,黑羽催促后,少女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请往这边来」
她走到前面,招呼大家去接待室。
那是个好几次,树也被带去过的地方。
这个飞艇——用作〈协会〉的极东支部的集合点的空间。树被带来过这多少次,就被迫作出过多少个残酷的选择和决断。
现在,在那接待室里,坐着三个西洋人。
白胡子老人,和夹着他的,看似双胞胎的两位青年骑士。
〈阿斯托拉尔〉和〈银之骑士团〉双方,首领和亲信都被带来会面了。
当然,就〈阿斯托拉尔〉的情况来说,首领是树。
作为亲信,选择的是奥尔德宾和黑羽。这也可以说是,因为带年纪尚小的美贯和拉碧丝不太合适,而做出的合情合理的方案吧。
在聚齐来的少年和少女面前,老人轻松地微笑着。
「——初次见面。您就是,〈阿斯托拉尔〉的伊庭树吧?」
他以拿着的手杖支着地板,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是位白胡子,和上衣裤子背心成套的棕色西装相得益彰的老人。
但是,年过七旬所该表现出的衰老,却完全看不出来。
虽然支着手杖,但身姿和步伐都老当益壮,甚至可以说是肌肉发达。一眼就能明白,强壮的肉体,是年轻时就一直经历过相当的锻炼。
「我是〈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
老师说着流畅的日语,把拳头放于胸口。
树知道,这是古式的骑士礼节。
但是,就算与克洛艾和其他骑士相比,老人光明磊落的动作却格外有魄力。
观者,几乎都会被气场所压倒。
原本所谓礼节,就不简单是指漂亮的动作和餐桌礼仪。那是,为了给和对手交涉带来便利的,一系列技巧的别名。更何况是骑士,那礼节中会包含有威压和威赫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伊庭,树」
「您健康就好。您大显身手的传闻都传到了我的结社。这一趟能招待我们来日本,我也深表感谢」
一脸灿烂笑容,老人自然地示意了下树身边的沙发。
坐下,的意思。
他流畅地一来一回,想要掌握主动权。
此刻树无异议地,坐下后,老人也坐到沙发上继续说道。
「以前,有外交同志跟您有交涉过了的吧」
「……是的」
树记得。
那是,去年夏日祭的时候。
有家魔法结社,直接找树交涉。
〈银之骑士团〉。
那个时候,〈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希望能和〈阿斯托拉尔〉联手,也造访了这片极东之地。
「我很期待,这次,能有个不错的会谈。恕我多管闲事,还准备了些这种东西」
那么说着,老人很深皱纹的手,就递出了某个羊皮纸。
「……这是?」
树,皱着眉。
在古旧羊皮纸的表面上,有着好几个人的签名。
树明白,那并不是单纯的签名,而是包含某种咒力的咒物。
「契约书——以这个国家的话来说,也可以叫公约」
慢慢地,老人点点头。
「公约?」
「是的,树大人,还记得〈螺旋之蛇〉吧?」
「————」
一瞬间,树停止了呼吸。
像是算计好了那似的老人编织着话语。
「以我〈银之骑士团〉为首,有很多人对某些野蛮魔法师们的行为感到义愤填膺。这份契约书上的结社的名字,就是出自那些首领之手。实不相瞒,这些都是以我的名义集结起来的」
要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在这的话,一定会,啊啊感慨的吧。
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银之骑士团〉打着对抗〈螺旋之蛇〉的旗号,渴望着〈阿斯托拉尔〉。
树一只手拿着羊皮纸,低着头,问道。
「是问我……会怎么做?」
「是的」
像是你问得好似的,老人以细细的脖子大大地点点头。
「为与〈螺旋之蛇〉战斗,我希望您能当旗手」
「……与〈螺旋之蛇〉战斗的,旗手?」
「因为您有着,那样的理由」
老人,缓慢说道。
细细品味似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话语。
「就算是在〈协会〉里,也没有哪家结社如〈阿斯托拉尔〉一样有着那么多与〈螺旋之蛇〉的战斗经历。从〈螺旋之蛇〉的存在浮出水面之前,就一直在对抗了吧?就我所听来的,二年前的夏天以来,也碰撞过好几次。击退以间谍身份潜入的〈盖提亚〉叛乱者,间接相关的葛城家的鬼事件,还有去年吸血鬼的来袭,在伦敦围绕〈协会〉的战斗……还有在京都的激烈冲突。不论是哪一个,都让人心潮澎湃。就连作为骑士的我,衰老的血液都沸腾了」
老人一件件地,滔滔不绝着,〈阿斯托拉尔〉和〈螺旋之蛇〉的碰撞。
明明应该是没有公布于众的事件,却都被列举了出来,是想显示〈银之骑士团〉收集情报的能力吧。但是,激动而颤抖的老人身姿中,却没有一丝的虚假。
像是要把兴奋一扫而光似的摇摇头后,老人继续说道。
「而且……有我们提供帮助的话,一直烦恼着您们的忧虑可能会得以解决」
「我们的……烦恼?」
浮现着温柔的笑容,老人点点头。
「恕我冒昧,〈阿斯托拉尔〉的有力团员穗波·高濑·安布勒,和猫屋敷莲被无限期地派发到了〈协会〉——这听起来还不错,但其实是被当做人质了吧」
「…………」
树,没有立刻作答。
「那又,怎么了?」
「那么,“我们”也许能要回来」
开朗地,骑士总长笑了。
「……诶……」
倒吸一口凉气的,是背后的黑羽。
就连之前一直默默关注树和骑士总长谈话的幽灵少女,也无法对刚才的话听过且过。
看似满足地,老人点点头。
「我〈银之骑士团〉在〈协会〉也算是家古老的结社。如果是释放那两人这个程度的强权,怎么说都还是有些资本的。至少,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有这点自负的」
柔和的笑容。
仿佛任何重物都能背负一般的,充满包容力的笑容。
如果相信,就应该按这个笑容洋溢的人说的做吧。兼具沉着和可靠的表情,不禁让人那么想。
「当然,我不会白送恩惠的。您可以当做是为了搓成合作,我们这边所表示的一些好意」
「那也就是说——如果不合作,就不会启用要人的强权,的意思是吧?」
听到树的话,这次黑羽和奥尔德宾转过头去。
话语很是那么地激烈,但老却只是看似为难地微笑着。
「理解成什么意思,见仁见智」
热拉尔以温柔,却严厉的声音,说道。
他没有否定,也没有直接肯定树的话。完全任凭对方想象。在欧洲的魔法结社,总是这样交涉的吗。
「…………」
「如何?」
再次,热拉尔问道。
好一会儿,少年没有做出反应。
老人也不催他。
就像是在说习惯了等待似的,〈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轻轻喝了口桌上的红茶,把身子埋进沙发。好像老人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熟知,只要正确做好准备,之后就让时间的流逝来解决一切。
「——热拉尔先生」
终于,有了回答。
像是被盘问似的,老人笑眯眯的。
正值那时。
缓慢起身的树,从怀里掏出,并猛然投出了什么。
在骑士总长的肩头,啪新地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除了树以外,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的东西。
的确“那个”看似什么——但要明白“那意义”,却花费了足足十秒。
不论是跟随老人的双胞胎骑士,黑羽和奥尔德宾,以〈协会〉负责人身份静静站着的克洛艾小姐,也大大地睁开眼睛,注视着掉落地板的东西。
“那个”是——白色的手套。
好几个人想起了,把手套扔向对方,这种古典小说或电影的场景。
「那,是……」
听到老人惊讶的声音,
「是,是的」
回应了个紧张的肯定声。
把手套扔向对方的树,一边耐住颤抖,一边坚毅地抬起头。
「我,我……不对,〈阿斯托拉尔〉……对〈银之骑士团〉提出魔法决斗(Fehde)」
魔法决斗。
只要是隶属〈协会〉的魔法师,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两位魔法师之间意见怎么都不合时,在一定条件下通过规定的魔法对决,来决定其胜者的习俗。
同时,这习俗最近几乎都形式化了。
老人——好一会儿都没有抬起头。
「……冒昧问句,您是认真的?」
宛如,从地狱发出的声音一般。
和之前的柔和表情完全相反,灼热的感情,支撑着不祥颤抖着的老人双肩。
感情的名字,叫做愤怒。
「……对我们……〈银之骑士团〉……你们极东的一家结社竟然提出魔法决斗……?实在是……不敢恭维你是正常的」
「我很正常,也很认真」
斩钉截铁,树毫无动摇地回答道。
「如何?〈银之骑士团〉,要无视〈阿斯托拉尔〉的挑战吗?」
这次,轮到老人沉默了。
他的沉默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您是在哪,被怂恿的?」
老人咬牙切齿。
明明就算是满口假牙也不奇怪的年纪,却发出摩擦老虎钳一般毛骨悚然的声响回响于飞艇的客室。
「原本……魔法决斗,就是由我〈银之骑士团〉所派生出来,〈协会〉所模仿的习俗。虽说是修道骑士,但既然是骑士,被提出了决斗,自然就不能拒之门外」
「那么,就在这说定魔法决斗的条件吧。所幸,这里也有〈协会〉的同志在,可以处理下申请手续吗?」
树瞟了一眼,接待室墙壁的旁边。
注意到少年的视线,克洛艾吃惊地眨着眼。
「诶?啊……好,好的。当然作为〈协会〉代表,我会在这受理魔法决斗的申请……的」
她把手放于胸口,一边交替看着老人和少年,一边首肯。
老人愈发目露凶光,但如今克洛艾的身份是代表〈协会〉的话,就拿这发言没法。
然后,
「那么,我们就来说定下魔法决斗的各种条件吧」
伊庭树没有理睬一脸茫然的周围人,推进议题陈述道。
「首先,〈阿斯托拉尔〉一方所主张的是——」
2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这个笨蛋(Dummkopf)!混蛋(Scheisse)!」
那呐喊,几乎响彻包括气囊在内的整艘飞艇。
这是离接待室有些距离的,一间客室。
大型飞艇里,房间的数量还是不少的。考虑其还兼当〈协会〉支部,这个程度的宽敞度和房间的数量还是不可或缺的吧。实际上,这个规模的气囊能提供这么大浮力,而且凤尾舟吊舱被建造得很大,好像都是通过四大元素以魔法来掩人耳目的。
把魔法融入科学技术——这种原本相反的技术融合秘法,其难度和所需资金也只有〈协会〉才可达成。
「虽然你跟我说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别吃惊!但也没有突然提出魔法决斗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那种滑头的啊!」
「呜哇啊,对不起!原谅我吧!啊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不、不能这样的奥尔德宾先生!树君的脑袋会裂开的!」
黑羽慌忙地,插嘴道。
奥尔德宾的铁爪,牢固地抓住树的脸。
虽然身体瘦小,但奥尔德宾的腕力却不逊于海盗。黑羽曾经见过,他像电视广告中一样把苹果捏碎。
「……哼」
他以冷淡的目光看了一眼,穿过自己的灵体手后,
「算了……原谅你」
奥尔德宾松开手,说道。
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树滚到在地。
「……什、什么原谅我啊,根本就是先斩后奏嘛这个」
少年按着头呻吟,但奥尔德宾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就这点痛,算是便宜的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啊?」
「啊,这个嘛,那个……我是知道的」
「……知道的话,就反省啊笨蛋(Dummkopf)」
对着垂头丧气的树,奥尔德宾歪着嘴。
在那之后,
「算了……老实说,有点意思」
他补充道。
「诶?」
「让那些认为会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家伙哭丧脸,世界上就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了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
看似愉快地露出犬齿的表情,宛如食肉动物一般。
「……哈,哈哈。这样的话……那就好」
树也只得以干脆的声音,笑了。
时不时,这个魔法师少年的表情,会跟他那个吸血鬼师父极其相似,但树是不可能会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不过,我还真是惊讶啊」
黑羽嘟着嘴说道。
「虽然我听说要跟〈银之骑士团〉合作业务的时候也蛮惊讶的,但特意把他们叫来,却是要提出魔法决斗,真是难以想象」
「是、是的」
愈发地,树的脖子缩了。
那个样子,简直跟乌龟把头缩进龟壳一样。少年深有体会,黑羽这个人,很少会生气,可偶尔爆发起来却更令人害怕。
哈啊地,幽灵少女叹了口气。
「嗯,看你好像在反省了,我也就原谅你吧」
「谢……谢谢」
「那么,话说回来,魔法决斗的条件,就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奥尔德宾问道。
骑士总长和树之间,约定的条件是这样的。
·魔法决斗的期限,是离开这间接待室之后的三天。
·胜利条件是,一方在魔法决斗中,捕获对方的首领。
·但是,着手魔法决斗的一方,必须随同自己一方的首领。
·如果〈银之骑士团〉获胜,〈阿斯托拉尔〉就无条件地帮助那家结社的计划。
·如果〈阿斯托拉尔〉获胜,〈银之骑士团〉就提供所有被询问的情报。
以上,一共五条。
作为魔法决斗来说,条件很是简单,但奥尔德宾表示出兴趣的是,最后的那一条件。
「提供情报……啊」
他喃喃道。
「专门提出那种胜利品,也就是说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吧」
「基本上……是那样」
树战战兢兢地肯定后,奥尔德宾眯起一只眼。
「那么,把这事一起算上,之后再好好问你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次我绝对会要你补偿个够的,你记清楚了」
「是、是、是!」
树跟个军人似的,庄重地敬了个礼。
可以说,是他平时被奥尔德宾熏陶了吧。……不知道谁才是上司这点倒是有些美中不足。
好一会儿一脸像是吃到黄连的表情后,奥尔德宾从帽子上面咯吱咯吱地挠着头。
「那……魔法决斗已经开始了吧」
「唔……嗯」
「你,现在能用『眼』吗?」
「诶?我觉得可以吧」
「那么,趁现在看看〈银之骑士团〉的咒力,了解下最低限的战力吧。所幸,在三天的期限里,那边也来不及叫援军来吧」
他浮现个着实邪恶的笑容,担忧地以拇指指着门的方向示意。
树点点头,把手移向右眼。
在手掌上落下的,是小玻璃碎片。
从里面洒出的,是淡淡的红色光芒。
也就是——妖精眼。
直接看穿咒力的红色魔眼,眨了好几次后,把方向转向自己房间的门。
刹那间,
「——蹲下!」
大喊一声。
「咒力,在集结!马上来了!」
树边说边跳着后退,和猛烈的魔法肆虐房间,也不知道是哪一边快些。
那是,雷鸣。
那是,神圣愤怒的显现。
咕地,门被弹开了,如逆火般涌起。
几乎能把大树一瞬间烧毁的能量,在房间里卷起毁灭性的漩涡。其威力立刻打破凤尾舟吊舱的墙壁,把剩余咒力释放向飞艇的另一侧。估计如果是人类,光是被擦过就会被化为灰烬吧。
如果没有ψ(译者注:符文图)的文字,浮现于空中的话。
名为,Algiz。
也就是,象征守护的如尼文。
在魔法爆炸之前瞬间,奥尔德宾放出的小石子,凭借如尼文的结界守护了树他们。
「……混蛋(Scheisse)」
朦朦胧胧的粉尘中,奥尔德宾咒骂了句。
「算什么骑士啊!突然袭击也该有个限度吧!那些家伙,破坏个〈协会〉飞艇都无所谓的啊!」
估计他们是想以强权,让大家对这破坏事件睁只眼闭只眼吧。
欧洲支部就不说了,但如果是个极东支部就没什么问题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协会〉干部的不满,但那位骑士总长,如果是为了击溃〈阿斯托拉尔〉,会狠下心不得不做此牺牲吧。
(……但是,才过了几分钟就动手了?)
对那份狠心,奥尔德宾战栗了。
虽说熟知〈阿斯托拉尔〉的历史,但应该是轻视我们为极东魔法结社的骑士总长,在仅仅几分钟内就使出了不顾形象的手段,这是矛盾。
不。
不是矛盾。
放话说自己是魔法决斗的创始人,那句话并非虚张声势。
只要必要,不管是形象还是自尊心都可以舍弃,仅此而已。不然,一家结社怎么可能在〈协会〉坐了将近千年的泰斗椅子。
而且,这魔法的破坏力。
「——主以力制海,以智伤喇合(infortitudineilliusrepentemariacongregatasuntetprudentiaeiuspercussitsuperbum)」(译者注:出自约伯记)
奥尔德宾感觉到了,在弥漫的粉尘对面,老人率领的双胞胎骑士编织出新魔法。
两人齐唱。
原本,圣歌就是要多人歌唱的。
也就是说诗歌魔法通过齐唱,附带互相的呼吸完美匹配的条件,可以远远凌驾于单独魔法。就算是奥尔德宾的符文魔法,那『力量』也不是能抵抗两次的。
(不妙……啊?)
奥尔德宾估计着战局,咬咬牙。
刚才的突然袭击,使得少年的咒力消耗了不少。
不愧是,惯于实战的战法。
突然袭击看上去不像是骑士的擅长战术,但面对基本都是异教徒的极东魔法结社,他们原本就不想堂堂正正地进攻。所谓的骑士礼节说到底也只是针对敬奉同个神明的对手。
(……不过)
然而,有什么逃跑手段——
——犹豫,一闪而过。
但是,做出决断的不是双胞胎骑士,也不是奥尔德宾。
树,拉着自己社员的手。
「——你,你!?」
「黑羽小姐!支援我们!」
少年硬拖着瘦小身材的奥尔德宾,大喊道。
两人就那样,直接跳进刚才的魔法在吊舱上炸开的洞里。
当然,那里没有可逃之地。
从几千米高空的飞艇上,垂直落下。
在眼前展开而来的,是小如豆粒的大楼,和看似铅笔线的国道。然后是强烈的坠落感。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一边自己跳落,一边鬼哭神嚎。
「——笨蛋(Dummkopf)!跳下来干什么啊!」
按住眼看要裂开的乱动着的盖耳帽子,奥尔德宾也咬牙切齿。少年魔法师会鬼喊也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是黑羽的骚灵现象,还是能支撑住三个人的。
但是,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飞翔。
奥尔德宾也能使用飞行魔法,但他必须有所准备。穗波的扫把和安缇莉西亚的魔神,都是他们身为卓越魔法师的证明。
此外,黑羽的骚灵现象几乎都是直接使用咒力的,所以很容易被看穿,很容易被解咒。
这一情况,就跟任人鱼肉一般。
这是〈银之骑士团〉,怎样都能发动攻击的最糟局面。
(——来了!)
感觉到,一股恶寒在背皮乱串。
刚才的魔法,完成了。
可能是为了狙击逃跑的树他们吧,魔法比刚才要缓慢,却细致。
「——然则,这些乃主的道路的一小段。(eccehaecexpartedictasuntviarumeius)跟随着主,我们所听见的是,冰山一角吗。谁人可领悟其雷鸣的威力(etcumvixparvamstillamsermoniseiusaudierimusquispoterittonitruummagnitudinisilliusintueri)」(译者注:出自约伯记)
从飞艇的凤尾舟吊舱上,十字阴影伸向天空。
那是,伟大『力量』对现实造成影响的“印记”。
咏唱出的,是约伯记中,赞美主的力量的一节。
即是,倍强于之前的雷击。
「——」
比奥尔德宾从怀里掏出小石子还要快——
圣雷,虚空中一闪。
那一刹那,
「——拔除吧,清净吧!」
祝词,响彻四方。
效果,显而易见。
本应屠杀所有妨害术者之人的雷击,如同被一把看不见的伞所屏蔽了,四散而去。
当然,及时雪中送炭相助的并非别人。
「社长哥哥!」
「树。拉碧丝,有按吩咐在待命」
「……美贯酱!拉碧丝!」
树一脸灿烂,奥尔德宾惊讶地睁大眼睛。
夹着〈协会〉的飞艇,正好是在树他们反面,漂浮着别的人影。
背后长着深红翅膀的拉碧丝,抱着美贯。
长出半灵体翅膀的咒物,奥尔德宾知道那是雷蒙德斯·卢勒(RaimundusLullus)的秘药。但是,就算知道那,现在此刻看到她们两人出现也只得惊讶不已。
「为什么……你们会……」
对着哑口无言的奥尔德宾,树看似抱歉地说道。
「啊哈哈……其实她们两人,我就是为此要她们在这待命的」
「所有诡计,都是你啊!说起来那手套你也是在会谈前就准备好了啊!为什么,会连演变成空中战斗都料到了!」
「那个啊,说道在〈协会〉飞艇上的会谈,以、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就想说不定,会不会能以同样的方法顺利进行呢。就算不演变成空中战斗,直接让她们冲进吊舱也是可以的」
滔滔不绝,树辩解着。
一边说着,一边回想。
两年前。
那时,立场完全相反。
被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强行卷入魔法决斗,树就和穗波一同追击作为使魔而逃跑的拉碧丝。
啊啊——他还记得。
靠雷蒙德斯·卢勒的秘药而形成翅膀的拉碧丝,和靠魔女扫把追击的穗波,惊心动魄的空中大战。
取下眼罩,发生突变时的树是平安无事,但光是回想起就会无数次胆战心惊。
就连那份恐怖,也绝不会忘记。
然而。
那份经历,现在化为粮食的话——
「…………」
「奥、奥尔德君?」
在少年的旁边,被骚灵现象支撑着的奥尔德宾,沉默了一会儿后喃喃道。
「越来越自以为是了啊你」
「呜啊……果然……不怎么好啊?」
「哼,有人会不高兴主人发威的吗」
「诶?啊,嗯那个,我想想……难道说,我被表扬了,吗?」
「别啰嗦!闭嘴!别开口。小心咬舌头」
混杂杀气地咒骂了句后,嗖地挥舞着那只手。
回过身,奥尔德宾的右手放出新的石头。
「汝乃咪咪!汝乃赌博!汝乃神明高举的壶——掩蔽我们吧,Peorth!」
被扔出去的小石子,有一个如尼文在闪闪发光。
Ω(译者注:符文图,应逆时钟旋转90度)
那个如尼文的意义,是秘密。
在奥尔德宾的统制下,聚集于周围的咒力,立刻产生了猛烈的雾气。
浓密的雾气,仿佛一米远之外就会很危险似的。
马上,锁定攻击树他们的圣歌就停止了。
失去了该击碎的妨害者身影,就连那骑士团的猛攻也不得不中断。当然,在狭窄飞艇里就不说了,在广阔天空中胡乱攻击也不会打中,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趁现在快撤离!〈银之骑士团〉就不说了,〈阿斯托拉尔〉要是伤到了〈协会〉的飞艇,会被怎么抱怨我可不知道!」
「唔、嗯!黑羽,拉碧丝,有劳了!」
树慌慌张张点点头,做出指示。
然后,三位魔法师和一个幽灵和一个少年——就从〈协会〉的飞艇区域,高速撤离了。
*
「…………」
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一动不动地目送着,〈阿斯托拉尔〉的魔法师们的气息在远去。
就算有强风,从吊舱打破的洞吹进来,他也完全没有移开目光。
弥漫着的魔法雾气,更像是在注视着里面似的。
轻微地,支着地板的手杖在震动。
「——非常抱歉。热拉尔大人」
双胞胎骑士,低下头。
由于两人以同一动作回身,所以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道歉声音。
大概,是两人一起发出的吧。
热拉尔不没有回应那,叽叽咕咕地咳了下。
「……我知道他们积累有实战经验。正因为如此,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活用那丰富的经验才用突然袭击的。就连那都预防到了……仅仅五名团员的结社,却在〈协会〉飞艇的暗处安排了伏兵?如果从提出魔法决斗起都是一连串的阴谋,那到底是什么,让那个野蛮人做到这个地步?」
康、康地,数次焦急地支着手杖。
这是老人思考时的,习惯。
仍旧朝气蓬勃的脸上聚集数倍的皱纹,仿佛现在才展现出和年纪相应的样子。
「克洛艾」
他没转头就说道。
「我、我在」
「今日此刻,停止你去〈协会〉的派遣,把你归为我的指挥下」
「哈?」
少女,吊起眉梢。
「那样子——太乱来了。我会失去魔法决斗的裁判身份,再说也还没通知〈协会〉!」
「那种事,我只要说句话就够了。就算是裁判,也可以用这个支部的谁来顶替的吧。现在的问题,只有我〈银之骑士团〉让〈阿斯托拉尔〉逃掉了——这一事实而已」
(……不,不对)
热拉尔边说,边在心中否定自己的话。
尽管嘴上表现出怒气——实际上,精神在被愤怒所煎熬——但在某一面,热拉尔很冷静。
(现在的问题是……那家结社的……)
〈阿斯托拉尔〉的要求,和其意义。
还有,和漂亮救出自己的技巧的关联性。
热拉尔在自己体内还是持有,只考虑那些事的从容的。
所以,也可以说他令人恐惧。
热拉尔·德·莫莱就是作为一位怒而不乱,在极其不利中仍可作出冷静对策的魔法师,而名镇四海的。
但是,外表是不祥的愤怒之色,热拉尔用力放话道。
「马上去办手续!不论如何,都需要有〈协会〉的裁判」
「……,我明白了」
克洛艾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就算对骑士总长的决断无法接受,她也不会对行动有迷茫。骑士的忠诚心,不会因为主人的点点发狂而崩溃的。
「…………」
热拉尔,比谁都要了解那一点。
克洛艾的气息远去之后,老人以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那个野蛮人……在想些……什么?」
他喃喃道。
嘶哑的声音,如同被捏碎的青蛙。
仿佛从枯木般手指的指缝间,老人的想法溢洒出来了似的。
「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都吐露……?如果是欧洲的结社就不说了,〈阿斯托拉尔〉挖掘那种秘密又能如何?难道他们已经跟谁结成同盟了?还是说跟〈盖提亚〉的决裂,只是作秀?」
疑问,一个连一个。
但是,在提高着可能性。
能考虑到可能性,可以不否定任何一个地列举出来。
热拉尔·德·莫莱,绝不聪明。上天没有赐予他智慧老谋深算地探寻对方的思考,将计就计。相对的,一个不漏地探寻所有可能性的执着和集中力,是别人所没有的。
同时,他还兼具,活用那份执着的周全思维。
比如说,如同他为这次远行,所准备的“那个”一般——
「——拉结尔(Rasiel),沙利叶(Sariel)」
「在」
「在」
被叫到教名,双胞胎骑士回过身去。
「准备好……」(译者注:宾语发音不清)
声音略带嘶哑,但两人都没有回问。
「总长」
他们把手抵住胸口,如同镜子一般,一同行了一礼。
3
树他们抵达事务所,是夕阳临近地平线的时候了。
这个季节的夕阳格外鲜艳——空气略带朦胧,如果是有花粉症的人,会以有些怨恨的眼光来看这景色似的。
不管怎样。
一到事务所,树就发自心底地喊道。
「……累……累死了~!」
几乎是屁股着地摔倒一般,树倒向自己的椅子。与其说是疲劳,倒是更接近昏倒吧。他在大脑的一个角落想到,要是能这样直接昏迷也是不错的。
相对于树,立刻就在他背后发生了唇枪舌剑。
「拉碧丝,也累了。美贯好重」
「才、才不重呢!人家还在成长期,没办法了嘛!」
「你的话前后矛盾。希望你能明确表明重还是不重」
「呜、呜呜。不准那样吐槽!」
美贯回转着手,抗议着。
只看到此为止的斗嘴,基本上是美贯处于下风。当然,由于美贯在重大战局中胜率比较高,所以还不好评估双方实力。
然后,年长者们则是靠着窗边。
「还算是顺利……吧?」
「……姑且,算吧」
黑羽说后,奥尔德宾补充道。
他们两人一同,反复着规律的呼吸动作。
通过和魔法性呼吸同样的要领,据说可以吸取咒力。黑羽是灵体的所以自然可以吸取咒力,而奥尔德宾则是——这个嘛,特异体质嘛。〈阿斯托拉尔〉事务所的咒力好像有着不错的吸收效率,由于季节的原因而稍微吸收咒力过头了些,奥尔德宾看上去皮肤很光亮。
总之,两人就那样吸收了咒力几分钟而筋疲力尽——自己觉得恢复到了某种程度后,奥尔德宾,慢慢地把视线移向树的方向。
「——那么,现在可以说说情况了吧」
「啊……」
果然,他不打算休息。
北欧的淡色瞳孔中点燃新的火焰,无言地述说着,别想再继续敷衍了事。
「这个,那个……」
树含含糊糊好一会儿,但终于死心般地叹了口气。
「我懂了。我会好好说明的。会按顺序说的……别吃惊哦?」
「啊啊」
奥尔德宾点点头后,树就仰望着天花板。
树面向着古色古香的吊扇,叽叽咕咕地询问道。
「……老师,您在吗?」
「既然搭话了,那就没辙了」
「——呀!」
一个新声音,从黑羽所在的窗边响起。
从微微开启的窗户,优雅地滑动着身体进来,轻飘飘地展开着背后装饰品般的翅膀。
没错。
长着翅膀的,猫咪。
「白虎——不像?灰色?」
美贯眨着眼。
拉碧丝,也大大地睁大眼睛。
深红色头发的人工生命,僵硬了。
「这是,什么——」
正是作为尤戴克斯的使魔的拉碧丝,才会察觉到那只猫咪“作为使魔的不自然”地方吧。
「那个,树君,这个,会说话的猫咪是……?刚才的确,你叫它老师……是的吧?」
黑羽,一面战战兢兢地慢慢注视着周围,一面因另一个异变而停止了动作。
「奥尔德宾君?」
没有回应那话,
「难、道是……」
奥尔德宾感慨道。
可能他,察觉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吧。
原本少年就是详细调查了〈阿斯托拉尔〉之后才就加入公司的,所以才能比谁都更清楚,这只猫咪的真面目。
「嗯,怎么?」
微微地,翼猫歪着脑袋。
接着,表演着挥舞翅膀的精湛技术。虽然不知道明显是人工制品的那翅膀是怎么动的,但奥尔德宾握紧拳头,以嘶哑的声音嘀咕着那名字。
「“您是”……〈魔女中的魔女〉……黑泽尔·安布勒(HazellAmbler)?」
「哎呀答对了。不过称号就别提了」
翼猫的尾巴,灵巧地描绘出一个○。
「诶诶诶诶诶!」
接着,黑羽把眼睛睁得大大地问道。
「那个是指……那个,上一代〈阿斯托拉尔〉就加入的社员,穗波小姐的——」
听到少女的话,猫咪优雅地点点头。
「是啊,是祖母没错。这个样子不怎么好意思,但还是请多多关照」
「诶?啊、啊……」
就算被那么说,也无法应对啊。
再说,猫咪所发出的声音顶多也就三十岁这样。黑羽所知道的黑泽尔·安布勒的年龄说真的,应该是早就过了九旬的,黑羽也不知道到底该采取什么态度才好了。
……而且,黑羽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实际年龄。
「……真、真的吗!?真的真的是穗波姐姐的奶奶吗!?话说,不过现在是猫咪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和猫屋敷先生一样吗?」
对着大吃一惊的美贯,翼猫呵呵地笑着。
「哎呀哎呀,猫屋敷君要是看到了现在的我,一定会鬼哭神嚎的吧。——难以置信!绝无可能!猫咪就是因为是猫咪才会是至高无上完美无缺的生物,为什么要加上那种多余的翅膀,这是拷问还是虐待啊,啊啊但是这也算是猫咪的一种样子,我是不会否认的,神啊,在三千世界中我所需要的肉球天国在哪啊……他会这样说的吧」
「……唔,嗯,很有可能」
美贯,也不得不承认。
不论是话语还是声音都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会令人误以为是不是真的是猫屋敷在说话。也同时让人感觉到了,这位操纵翼猫的魔法师,跟猫屋敷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就算说是上一代〈阿斯托拉尔〉的社员,也难以置信。
美贯快速地转向树的方向。
「那、那么社长哥哥,为什么会跟那位黑泽尔夫人……」
「——笨蛋(Dummkopf)!」
突然,奥尔德宾大喝一声。
树肩头一颤,转向他。
「怎、怎、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不是的,你看啊,我有说明过的吧?我说在香港接受了两个月左右的魔法师修行」
「啊啊,的确听你说过。通过支莲的介绍,接受了如何灵活使用妖精眼的训练!谁会想到那人会是黑泽尔·安布勒啊!」
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怒喝了,奥尔德宾拍击着桌子。
接着,黑羽向树问道。
「那么,之前一直保密是……」
「那个啊……」
「……不,这个嘛我懂」
奥尔德宾说道,就咚咔一声坐到椅子上。
「要是说出了黑泽尔·安布勒的名字,〈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就不会疏忽大意地交涉了……是吧?」
「……啊」
黑羽把手放在唇上。
「虽然我们世家没那么厉害。但在那个老骑士一代,黑泽尔·安布勒可是相当的名人吧。而且,既然隶属〈银之骑士团〉的克洛艾是负责人,跟美贯和拉碧丝说了的话,就会有走漏风声的危险。黑羽也不擅长保守秘密的吧?」
「啊……是、是的」
黑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我、我也不能相信!?」
「能相信美贯就有鬼了。拉碧丝也承认,不擅于欺瞒对方」
美贯指着自己大喊,拉碧丝则是冷静地评价自己。
在那之后,奥尔德宾快速转向树和翼猫。
「不过……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询问道。
「对大家保密,甚至亲自对〈银之骑士团〉提出魔法决斗,你想干什么。……不,算了,考虑到魔法决斗获胜后的战利品,也明白那了吧」
他闭上一只眼,再次问道。
「你到底,想从〈银之骑士团〉那打听什么?」
「…………」
树,也在略微沉默后,像是这次下定决心了似的开口道。
「其实啊……」
「…………」
听树说完后,降临的是静寂。
每个人,都在品味刚才的一番话,想方设法地努力理解。看上去仿佛,〈阿斯托拉尔〉事务所整体变成了海底,所有人都沉入了苍蓝色水里似的。
「……奥尔德、君?还在生气吗?」
「鬼知道啊」
把身子埋入椅子,奥尔德宾把手放在额头上。
他把手滑向帽子下面,嘎吱嘎吱地挠着亚麻色头发。
「我姑且算是懂了。而且今天我也差不多,呵斥累了。话说,我肚子饿了」
「啊,那今天就由我来做晚饭吧!」
「美贯酱,你会做饭吗?」
「原本做神膳就是工作之一。而且,最近在小学的课上也学习过料理了!」
「那,那我也来帮忙」
「……哈哈,有劳了」
对着干劲十足挽起袖子的美贯,树微笑着。
姑且是有黑羽从旁协助,可以安下心来吧。至少,不会发生像以前安缇莉西亚那样的悲剧吧。
然后,
「……拉碧丝,也明白情况了」
这是,深红色头发的炼金术师在说话。
「看着树的老师我虽然有点不爽,但最后,只要打赢那个〈银之骑士团〉就得了吧。对吧?」
「不?照这样下去会输的吧」
翼猫,爽快地放话道。
一边混杂着呵呵的笑声,
「〈银之骑士团〉是腐朽没错。虽说年迈,可毕竟是热拉尔·德·莫莱啊。他很清楚我方的实力,且觉得自己必定会力缆狂澜的。那也是事实,他应该有准备万全之策的吧。他一定会哼着小曲悠哉而来的。——当然,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所以应该不会立刻发动奇袭的吧」
「……那么,要怎么办?」
对着看似不爽的奥尔德宾,翼猫不负责地抖抖肩。
「做出决定的,不该是我吧?」
「哈啊?」
「我只是提出必要的证言。之后,就由那孩子自己来说,来决定就行了吧。——别了」
「等、老、老、老师!?」
快于动摇的树发出制止,翼猫就一个跳跃。
猫咪从窗户的细缝快速地跳到外面,消失于黑夜之中。
之后剩下的……当然,就是三个人了。
「那么……准备好了吗,笨蛋(Dummkopf)」
「树,可以说明下剩余部分吗?」
奥尔德宾面露凶相地歪着嘴,拉碧丝则是面无表情地走近树。
两人,都散发着不容顶嘴的气场。
一会儿,就连发自厨房的美味飘香,也只会认为是对树的死亡预告。
*
——『克洛艾小姐——真的认为魔法师,会获得幸福吗?』
「……那种事,想都没想过吧」
喃喃道的,是克洛艾。
不是说,有谁在她旁边。
而是嘴唇对莫名回想起的提问,做出了回答。
尽管觉得思考那问题就是件愚不可及的事,而一直对那种问题置之不理,那问题却又在少女的心中挥之不去。
少女漫步着的,是块高层酒店的用地。
这家酒店,是〈银之骑士团〉用作据点的。
原本,这就是〈协会〉极东支部分配给〈银之骑士团〉的地方,魔法与其世界的人也有一,会在可能范围内也能提供帮助。对于不熟悉这片土地的〈银之骑士团〉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据点了。
少女在用地的四角完成洗礼,张开了个简易式的结界。
攻击〈银之骑士团〉的魔法,都会被这个结界所阻挡,化为无效。通过魔法技术,甚至可以进行逆向探知吧。像这样的守护魔法就是〈银之骑士团〉的专长。
不论如何,
「…………」
克洛艾,回想起来了。
——一周前的,夜晚的事。
那只猫咪出现之后,在公园的战斗暂时告于段落。
结果,她还没有得知操纵那只猫咪的魔法师是何人——但树跟她说了他是以什么想法,带那只翼猫来的。
那就是,刚才的提问。
『克洛艾小姐——真的认为魔法师,会获得幸福吗?』
『什么……意思啊』
当时的克洛艾,是如此作答的。
她难以理解,伊庭树那话的意思。
魔法师,和真正的幸福。那两者,在克洛艾的心中完全无法共存。就连刚才还在对战的少年,会提出那种问题她也不清楚。
不过,少年把认真的态度传达给了她,使得少女愈发混乱。
『那个,就是句子的意思』
『请别开玩笑。魔法师,光是身为魔法师就已经够奇怪的了。就算那不是异端,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没错。
这就是,常识。
只要在现代身为魔法师而活着,这就是最低限的觉悟。
这是谁在一开始都应该有践踏过,很久很久以前的难关。
然而。
少年,说道。
『我,不懂』
皱着脸笑着——那张笑脸,无防备到会让人不禁看入迷。
『再说,真正的幸福,就凭这句话我无法明白什么叫幸福。就算不是魔法师的一般人,每个人都会对幸福的理解也不同的吧。很久前,有人跟我这样说过』
树,害羞地说道。
——幸福没有答案。不对,在各个家庭中——在各个环境里,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答案。
这些话,是美贯的班主任,曾经说出的。
连魔法师都不是的她的话语,树却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想跟大家谈谈』
他继续说道。
『我很想问下很多人,真正的幸福会是什么呢。那真的是,魔法师可以获得的东西吗』
『……你,是个怪人』
好不容易,克洛艾才说出这么一句。
『是的,我也觉得很怪』
树,也表示了同意。
『不过,为了使我那种奇怪的想法,能被大家所接受,能让大家一起来探讨那想法,就那样……不论〈协会〉还是〈螺旋之蛇〉,我都想询问下』
「…………」
再一次,克洛艾不得不自觉到,自己的思考停止了。
这个少年——说了些什么?
『怎么行……你,是站在,〈协会〉和〈螺旋之蛇〉哪一边的!你难道不是为了打倒〈螺旋之蛇〉,才想跟〈银之骑士团〉联手的吗!?』
『在京都的时候,我也被这么问过。所以,我给出跟那时一样的回答』
树微微苦笑。
然后,他喃喃道。
『我……不是站在魔法师一边的。仅此而已』
少女,哑口无言了。
她只能哑口无言。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时克洛艾第一次,从伊庭树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我的愿望……为此,我拜了这位老师为师』
回想,以那句话而结束。
然后,现在。
(……笨蛋啊)
克洛艾心想着。
就算如此回想起来,结论也不会改变。
那位少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就算笨得无可救药地思考,也会为此把自己的人生奉献出去的,愚昧至极的傻瓜(Fool)。
——『我觉得,能专心致志于一件事,很幸福,很帅气』
(他是在,说谁啊)
这种无自觉的话,她也笑不出来。
从克洛艾来看,真正意义上专心致志的是树。
自己,只是刚好必须选择剑跟魔法,而常年专研那些技巧而已,但树则是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要说谁比较专心致志的话,当然是主动投身的树了。
——不过。
同时,克洛艾也知道,树“不仅仅是以魔法师的身份而专心致志”。
结果,伊庭树,就是个普通的少年。
他明明是个普通的少年,却如此大范围地介入魔法师的世界,甚至对那位骑士总长提出了魔法决斗。
(魔法决斗……啊)
她真是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
对自己请来的魔法结社的首领,提出魔法决斗这种事,太过于大胆了。身为极其普通少年的树,和可以称之为鲁莽的这一行为,在克洛艾的心中完全对不上号。
那么,那一变化,是由什么理由引发的吧。
(……是那,两人?)
她呆呆地想着。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和穗波·高濑·安布勒。
——『她们都是很特别的人。像现在这样分离开来,我就更是那么认为了』
两位魔女,让伊庭树说到那个地步。
那份思念,在驱赶着少年吧。
(…………)
有一点点。
她觉得,有点点羡慕。
就连她那么觉得——她不禁那么觉得,克洛艾都是从未有过的。
自己所不知道的,感情和世界。
明明她不知道,却感觉到奇怪的酸甜。
对两位少女,那个少年,是如何对话的呢。
那个腼腆的少年,也会如电影或电视剧一般,喃喃些特别的话语吗?难道说,接吻,在那更后面的事也——
「————」
不知何时,脸庞发热。
「在、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
她摇摇头后,冷却热度。
她会很死心眼,经常被指出是因为妹妹安妮。
因为她在魔法结社这种闭锁社会,所以自知自己不谙世事。更何况是谈情说爱,更是不在讨论之中。克洛艾带着无地自容的心情,小小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安妮,会说些什么呢……」
嘴唇,喃喃道。
如果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会如何评价,伊庭树呢。
她莫名地,微微苦笑。
因为她觉得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很适合待在树的身边。随意的猜测——实际上如果有会对安妮出手的糊涂虫,克洛艾肯定会将之一刀两断,但这一点从思考中被剔除了。
(……但是)
在少女心中某处,响起个喃喃声。
即便如此,更是对不上号。
树,为什么要对〈银之骑士团〉提出魔法决斗。如果不是为了打倒〈螺旋之蛇〉,就没有必要弄合作业务。那么,又是有什么必要把〈螺旋之蛇〉叫请过来呢。
而且。
这一次,自己能斩杀树吗。
在魔法决斗中,再次跟那少年面面相对之时,自己能把伊庭树连同一切感情都斩断吗。
「…………」
苦恼不已,心中有石头般的东西在压着。
克洛艾从人生经历中无法得知,该把这种感情称之为什么好。
那张脸,突然抬了起来。
在用地的入口附近,出现了个眼熟的人影。
「——拉结尔、沙利叶?」
叫到双胞胎骑士的教名,克洛艾竖起单只眉毛。
「那个是——」
她注意到了,双胞胎骑士拿着的大型金属箱。
看上去是个青铜制的,古色古香的箱子。
光是箱子就应该是很重了的,但共同提着箱子把手的骑士却不显一丝疲劳。盖子被施加了沉重的封印,刻画着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句子。此外以融化的金属从上方进行熔接,可见〈银之骑士团〉的传统印记。
看到那真面目,连克洛艾都感慨了。
「难道说,那个是——」
「……是的,总长下达了许可」
双胞胎中的一位点点头。
是谁在说话,果然克洛艾是无法分清的。这双胞胎骑士的区别,是〈银之骑士团〉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弄清的。
接着,又是其中一人说道。
「而且,也发出了紧急召集令」
「紧急召集?来这极东?」
「原本就准备好了随时行动。虽然骑士级别的同志是无法立刻动身,但还是可以召集到一批随从武士的。在明天过晌,应该能集结到三十位左右的同志」
听到那话,克洛艾无语了。
「怎么可以——想把那般年幼的魔法师,都大批摧残掉吗!这哪是骑士做的事啊!」
「在这次的魔法决斗中,没有添加人数限制是他们的失策,而不是我们要斟酌的。估计在三天的时间内,连召集同志都无法办到吧」
那就是,热拉尔·德·莫莱令人恐惧的地方。
刚才所言的召集准备,他也并没有料到这场魔法决斗的。
和〈阿斯托拉尔〉友好合作,却立刻召集自己的同志并想高调发表——这种虚荣心所导致的。
但是,那变成了用于穷追〈阿斯托拉尔〉的关键一招。
并非偶然。
热拉尔认为,就算不是〈阿斯托拉尔〉,也许也会出现捣乱的结社。考虑到当今魔法世界的混沌,尽管只是一丁点的可能性……同时,也显示出了老人过人的心思慎密。
热拉尔·德·莫莱。
他是唯一的,知晓〈银之骑士团〉顶峰时期的魔法师。
双胞胎骑士,以机械般的动作行了一个骑士之礼。
「不论用何等手段铲除异教徒,也不可有伤骑士之荣耀。更何况,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却像是两人一起发出的。
那简直,如同魔法一般。
克洛艾绝对无法逃脱的,名为骑士团的观念开花结果了似的。
「因为那是,总长的命令」
毫无犹豫,双胞胎骑士说道。
感觉听上去,如同发自地狱的宣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