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有一些市民,会想起去年夏天的异常气象而放下心来吧。拉尼娜现象(译者注:拉尼娜是指赤道太平洋东部和中部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的现象,与厄尔尼诺现象正好相反。)增加了伦敦的降水量,而那可谓公认的泰晤士险些泛滥的事件,大家都记忆犹新。
就算大家并不知道,那个是一个自称〈螺旋之蛇〉的魔法结社搞的鬼。
——总之,在伦敦的郊外。
郁郁苍苍的森林中央,有个鲜为人知的设施。
某个从事能量系的巨大企业,在文献上占有着这片土地。虽然〈协会〉有好几个用于对外掩人耳目的企业,但大部分在伦敦都会以某种形式集中起来。这座设施,也是〈协会〉以这种企业面貌在伦敦构筑出的其中之一。
看似大学大厅的,会场。
在那会议席上,并列着多位魔法师。
这是〈协会〉的例行会议。
虽然是只在名目上用于聚集的例行会议,但在〈螺旋之蛇〉出现之后,出席率就大大上升,几乎占满了大厅的一半。当然,那些出席率的上升也会增加嘴角,这也从某种角度显示出魔法师集团是何等难以统帅的人群。
主要的对立,表现在关于〈螺旋之蛇〉问题上的分歧。
也即是,好战派和稳健派。
对于以〈协会〉为基准的魔法世界递出挑战书的〈螺旋之蛇〉,是要发起全面战争,还是要对症下药地改善自我探寻对方的真实身份。
这种例行会议的召开回数,已经超过了五指,但还是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会议处于,名言大会不行动,大会在跳舞的状态。(译者注:维也纳会议期间,由于大多数代表在不少时间里都无所事事,会议的东道主奥地利国王弗兰兹二世于是举办了许多娱乐活动来给这些代表提供消遣。因此德利涅亲王说:大会不行动,大会在跳舞。)
当然。
就这次的情况而言,让魔法师们忧心忡忡的,另有所事。
总之,〈协会〉中的泰山北斗之一——〈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决斗。
那个魔法结社的败北,在魔法世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正因为如此,当场的众多魔法结社都在翘首以盼,〈银之骑士团〉会以什么面目出现吧。近年来,一定混有很多家伙认为,展露下坡路的〈银之骑士团〉要是有所失态,自己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但是。
在会议开始的十多分钟前,出现在大厅的却另有其人。
「……好久不见了啊」
黑发少年行了一礼。
「我是〈阿斯托拉尔〉的社长·伊庭树。晚辈不才,得以参加会议,实属荣幸」
齐聚一堂的魔法结社所有人,都不禁眼睛睁得圆圆的。
〈阿斯托拉尔〉这家结社,他们都有所知晓。
这家结社一年前在这伦敦,半年前在极东的京都,都深深参与了跟〈螺旋之蛇〉的战斗。那家结社的首领一度被打上禁忌的烙印,被〈协会〉所追捕,这些事在场的人众所周知。
「为什么……你会?」
一位魔法师厌恶地惊叹之时,从其旁边响起了个回答。
「是我叫来的」
〈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文质彬彬地低头道。
尽管年过七旬,仍然身体力壮的老骑士,与魔法师们悄然期待完全相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热拉尔殿下,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此行,我〈银之骑士团〉和〈阿斯托拉尔〉缔结了友好契约,于是想向大家宣布下」
大厅,一片哗然。
本来,以〈阿斯托拉尔〉的评级,是还不够资格出席例行会议的。
但是,如果有AAA级别的〈银之骑士团〉提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正因为是能从其历史与传统中看出价值的魔法师,才无法对那番话坐视不理。
一个人忍不住,举手发言道。
「但是,魔法决斗中是〈阿斯托拉尔〉获胜了吧?」
「是的。所以,不是合作业务,而是友好契约。要说实在话,就是我单方面地看中了〈阿斯托拉尔〉」
那番话,化做多大的冲击,在〈协会〉一群人中传播呢。
在又回到寂静的大厅中,
「今后,请多多指教」
伊庭树,极其文质彬彬地,再一次致词。
魔法师们,都一副被什么所欺骗的表情,只得注视着那情形。
*
会议场的走廊,是由大理石建造而成的。
长长的走廊,构造弯曲,且形成设施的内侧周长。
从外部看上去是个近代建筑,但其建造却让人联想到中世纪或近世纪的城堡。
实际上,走廊的大理石并非新砌的,而是从旧堡垒迁移过来的。比起全新的建材,对建筑物的概念日积月累的东西,会比较容易习惯魔法师的咒力,于是在〈协会〉的设施中都是些原封不动的东西。
布置于走廊的照明不是用电灯,而是用古色苍然的油灯和器具,也是出于同一考虑吧。
在那样的走廊上,聚齐起好几个人。
「所以,先有个好环境,再接上次的打!」
积极地,说着话的,是克洛艾·拉德克利。
相对于她,看似麻烦挥舞着手的是奥尔德宾,他要说的话全都凝缩于接下来的一句里。
「不,无所谓了吧。最后是以〈阿斯托拉尔〉获胜而告终,我们也跟〈银之骑士团〉缔结了友好契约吧?」
「您跟我的个人决斗尚未见分晓!」
奥尔德宾和克洛艾的对决在决出胜负前,魔法决斗就迎来了落幕。
当然从奥尔德宾来看,胜负什么的不用太过于拘泥手段,但从克洛艾来看,那才是目的之一。
这般意见不合,两人如此对决。
「社长哥哥好慢啊」
「他有说过开会很费时间的嘛」
黑羽和美贯,一边玩着词语接龙游戏(译者注:夏天,天气,气球……)或折纸,一边打发着时间。
会场里,设置有如楼层一般多的门。
一般而言,魔法师之间也未必会关系融洽,因此为了不引发意外纷争,会设置各个魔法结社通向大厅的出入口。
在他们附近的门,是〈阿斯托拉尔〉等客人专用的通道。
笔直地,盯着那扇门的拉碧丝,
「……啊」
叫了声。
发出塔塔响声跑过来的少女,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树」
少女喊出声的时候,正好门也开启了,黑发少年出现了。
看到那,克洛艾也立刻跑了过来,询问道。
「总长怎么了?」
「那个人,还在开会。不过,关于〈螺旋之蛇〉,总之他是让大家同意不发动全面战争,而先进行调查了。最为强硬的就是热拉尔本人了,他突然变卦,大家都很困惑的样子」
「这样子啊」
克洛艾微微苦笑。
莫名地,她看上去很开心吧。
明争暗斗的魔法师集会,一定跟少女所想的骑士风格相去甚远。
「就结果而言,那对〈银之骑士团〉而言是有利的吧。掀起那么大的风波,则魔法决斗中败北之名也会烟消云散的吧」
「是的」
乖乖地,克洛艾点点头。
树看到那并噗地喷笑之后,再次询问。
「克洛艾小姐,继续当〈协会〉的负责人?」
「是的。之前的魔法决斗时我只是临时回归原属,暂时还会以〈阿斯托拉尔〉负责人的身份打扰贵社吧」
「不,客气客气」
树挠挠头。
克洛艾也莫名地,移开视线。
对着看似忐忑,心神不定摸着自己耳环的少女,
「……嘿」
「……哼」
奥尔德宾和黑羽各自做出反应。
两人,都是一脸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在那之后,克洛艾如此开口。
「……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请说」
「这次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因此那个,稍微,给您追加了些特别关照」
「特别关照?」
皱起眉的树,哈地屏住了呼吸。
不仅仅是少年,除拉碧丝以外的〈阿斯托拉尔〉所有人都是如此。
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喵」
「喵」
「唔喵」
「喵~~~~~~~~~~~~」
响起个那种鸣叫声。
有四只猫咪,跑向他们。
那样子的四只猫咪,毫无疑问。和那四只猫咪一起的人,也毫无疑问。
在走廊的另一头,有两个人影。
一位,是薄边框眼镜加身着白衬衣的,棕色头发少女。
另一位,是戴着无框眼镜和穿着整齐夹克,黑灰银发的青年。
树的脸,光芒四射。
「穗波!猫屋敷先生!」
听到那声音,两人都微微开启嘴唇。
「小树……社长……那个」
「叫社长就行,因为我们,在形式是被派遣去〈协会〉了嘛」
在疑惑的穗波身边,猫屋敷呵呵地笑着。
「正值休息日,那位克洛艾小姐就邀我们来这。说是今天,〈阿斯托拉尔〉大家都会在这。……社长,你长得这么大了啊」
「……啊」
像是在测量身高似的,猫屋敷的手轻轻抵着树的额头,树哑口无言。
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树却语塞了。
看似害羞地皱起鼻梁,树吐露道。
「……猫屋敷先生,也变成这样子了啊」
「呒、大家都这么说耶」
猫屋敷皱着眉,摸着自己穿着的黑灰色背心。
不论是无框眼镜,还是那背心,明明都应是紧追时尚的,但让现在的猫屋敷来穿,才有穿在合适之人身上的感觉。
「喂,猫屋敷先生!〈协会〉的工作都是什么样的啊!」
「总之我认为,猫屋敷先生不写信给我们的话,应该就是不能告诉我们的!」
「啊,呀,请等一下!那个对了!果然〈协会〉是有保密义务的啊。那个啊就算是我,也想各方面显摆下猫咪的!这边的喂料和商品可是只有宠物大国才有,比日本要全要好!你看玄武的毛皮都变成这样了!简直就是毛皮革命!朱雀和青龙也愈发朝气蓬勃,白虎常常翻去花盆。我的每一天,都被他们的淘气,和至高无上的幸福所包围——」
「……为什么,比起打扮,那种地方倒是没变」
美贯和黑羽苦笑着,奥尔德宾按住额头。
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情形。
穗波,看着那怀念的情景微微苦笑后,快速转向树的方向。
「——怎么了?我也很奇怪吗?」
「啊、没有……穗波的打扮,我觉得很合身啊」
「是、是吗」
少女僵硬地点点头,但这次是自己提问。
「没有,受伤吧?」
「小伤而已。不过,我用过穗波留下来的药了」
在左手的肩口上,还残留着钝痛。
老骑士的最后一击,虽说很浅但还是刮掉了少年的肉。要是没有穗波做好的魔法药(Panacea),动下胳膊都会很疼的吧。
「你还是老样子啊」
「……多半是的」
「你又胡来了」
「对不起」
「算了,谁叫你是小树呢」
穗波看似没辙地,闭起眼睛。
跟平时一样的话。
跟平时一样的交谈。
你一言我一语,现在的树明白,穗波是百感交集。树明白,她为了能像平时一般交谈,在忍耐着即将溢出的什么东西。
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双手交错着优美的手指,穗波嗯地挺直背。
「真是的,你老是让别人为你提心吊胆,这一点倒是无人能敌啊」
「……啊、是」
对着看似道歉而耸着脖子的树,
「那么?这次又是被指使的?」
「诶?」
「我也很猫屋敷先生谈过了,但决定这次做法的,并不仅仅是社长和奥尔德宾是吧?可能是社长想到的主意,但没别人给你建议有点说不过去吧」
「那、个……那、那是……」
树微妙地吞吞吐吐着。
看着少年的那样子,穗波歪着头。
「嗯、怎么?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
她嗖地把脸靠近树,
「——哦哦,大家都到齐了啊」
这次是从穗波她们相反的方向,传来了个新的声音。
是位身着全黑袈裟,手握沙拉沙拉响着的锡杖的僧侣。满脸伤痕,和戴着金属手背套的结实手臂都不用看,其真面目就显而易见了。
密教僧——〈阿斯托拉尔〉密教课契约社员·支莲。
不仅如此,在他的身后,还有穿着黑白衣服的达佛涅跟着。
就连这两人,都聚齐在〈协会〉(译者注:原文此处标教会,教会协会日文同音,估计是作者手滑,此处译作协会)会场的走廊上。
「支莲先生,达佛涅小姐也都在啊」
「这个嘛,小僧有请达佛涅殿下,替小僧安顿睡处。少主安康就好」
就连少主的称呼,也很令人怀念。
带领树修行过数次的密教僧,原本就打算在此跟树碰头的。
理由,也很单纯。
「支莲先生,邮件等各方面,都谢谢您的帮助」
密教僧被人道谢,沙沙地挠着头。
「若要道谢,就谢达佛涅殿下吧。〈银之骑士团〉的团员移动情况什么的,可不是小僧一人能调查到的」
「……不、不足挂齿……」
达佛涅靠近支莲的身边,不知为何有些脸红,但立马摇摇头,这么说道。
「说到底我不过是提供了,〈银之骑士团〉的部分团员离开了总部这种消息而已。从中,推断出那些人是用于魔法决斗去了的,是支莲大师,和树少爷的功劳」
魔法决斗的时候,把〈银之骑士团〉的消息发给树的,就是这两个人。
「说起来——树少爷,请看那」
达佛涅仅把目光,投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看似要哭出来似的,少年的表情动摇不已。
「……谢谢」
他走过去。
树按耐住焦急的心情,一步接一步。
看到那情形,猫屋敷,把头歪向旁边的穗波。
「这样好吗?」
「……这次我让她好了。最为辛苦的,就是她吧」
「原来如此。好友一场啊」
「猫屋敷先生!」
少女吊起眼角,猫屋敷则是一脸茫然地转向那一侧。
然后,树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说道。
「……安缇莉西亚、小姐」
呼唤那个名字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
跟达佛涅一同造访此地的金发少女,无法立刻作答。
一会儿,她捏起漆黑的礼服,
「您好——〈阿斯托拉尔〉的首领少爷」
如同初次见面一般,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说道。
「据说此次,我〈盖提亚〉的达佛涅受您照顾了。基于礼仪,我也前来问候」
声音又硬,又冷。
那层意思,也立刻传达给了树。
现在,就是那种立场。身为名冠欧洲的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很难与被认定为禁忌的首领,公开交流。正因为如此,安缇莉西亚使用了,达佛涅受其关照这一相反事实的借口。
就算是没有其他人的这一场合,少女也很倔强,无法取下首领身份的面具。
树都明白那些,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这么说道。
「谢谢你,能来」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有说。
「能遇见你,我非常开心」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有说。
「山田和功刀同学也很寂寞。要是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一直不在,他们就会一直胡闹」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有说。
树毫不介意,有条不紊地继续道。
「对不起啊。我无法表达清楚」
他道了个歉。
「我很弱,〈阿斯托拉尔〉也很弱,所以大家才会四分五裂。都无法在一起说笑。这些我都懂。所以我想变强。至少想变得可以守护住身边的人,而做了很多的事情。——不过,果然很有难度啊。总觉得现在,是遇到了大家,但我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所帮助。嗯,我会被安缇莉西亚小姐生气也毫无办法」
树看似为难地,害羞着。
在这次的魔法决斗之前,树跟奥尔德宾说过。
——『我,打算在这一年,把〈阿斯托拉尔〉提升到BBB的评级』
——『连点级别都没有的话,是无法把穗波和猫屋敷先生夺回来的。也没有办法见到安缇莉西亚小姐』
这番话,过于愚蠢率直了。
那一定是,不论外貌成长为什么样,不论身处何等绝望的环境,这位少年的本质都不会改变,的证明。
「所以,我想再试着加把劲。为了下次相遇的时候,大家能一同喜笑颜开」
仅此而已。
话,就此打住。
在静寂之中,谁都不想再啃声。
「………………啊」
一个,吐息。
尽管觉得,是句不成句的话。
不过,
「……什么意思,我不懂」
少女,固执地摇着头。
握着礼服的裙子,阵阵发抖,她也什么都不想承认。
「失陪」
她转身,而去。
步伐很快,漆黑的礼服消失而去。
就算踏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高响着,树也不想追上去。
「……达佛涅殿下,刚才的是?」
「请别多问」
对着一脸慌张的支莲,达佛涅摇摇头。
纯白的头发,无声地摇晃着,黑白美女微笑着。
「不想被看见眼泪吧。……就算那是,喜极而泣」
*
少女,埋身于床上。
这是建造在这座设施里的,〈盖提亚〉首领的私人房间。不止是〈盖提亚〉,只要是有AAA级别的结社,基本上都建有这种专用房间。
安缇莉西亚的情况,也符合那标准。
里面的装修是按个人喜好所建,房间布置有不错的家具和工艺品,看似混有一丝少女情怀。
在房间的中央,有张带天盖的床铺。
在岂止是双人床宽度的中央,美丽的钻发散乱着,点缀着洁白的床单。
床铺上部的羽绒枕,紧紧扭曲。
是因为少女紧握着。
「……笨蛋」
她吐露了这么一句。
她一直捏着羽绒枕不放,无数次无数次地敲击着床铺。
不仅是捏枕头,还脚踢床铺,简直就像是个孩子般地跺着脚。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树!」
她第一次,像这样呼唤树。
安缇莉西亚,知道今后自己该走的路。
如果要唤起更为强大的魔神,迟早是要支付更多代价的。
安缇莉西亚,最为重要的东西。
那种东西,不是明摆着的吗。
跟那个少年在一起的回忆——那时感觉到一切感情,迟早要悉数失去。
(……所以)
所以,明明为了可以平静忘却,而与他冷淡接触的。
明明为了不让自己体内的东西表露出来,而戴上了首领的假面的。
那个少年,什么都不懂。
不仅不理解她,而且还把温暖送进了少女的心窝——为什么,那个少年会那么愚笨呢。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少年会那么——
「…………」
一会儿,安缇莉西亚握紧枕头。
她一直扑倒着深呼吸一般,胸口一上一下的,突然抬起上半身而正座于床上。
在那之后,
「是的,没有错。……这次我决定了」
她紧紧地,抿起鲜红的嘴唇。
明明是抱紧柔软羽绒枕的样子,真挚的表情,如同等下要冲向最前线似的。
少女以那样的样子,悄悄地喃喃道。
「……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那简直,就像是魔法咒文。
如同被自己的话所鼓舞一般,翠绿的瞳孔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崇高光芒。
*
会场外,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这是一片有很多橡树的常绿树林。
过去魔女的家,也是这样的森林吧。
俄罗斯蓝猫,就躺在树荫下。它舞动着玩笑般的人工翅膀,看似惬意地打着盹。
在那只猫咪的面前,落下个影子。
「……你是」
「哎呀,好久不见啊」
翼猫起身后,转动着眼珠子。
眼前的男人,是个浅薄得无可救药的人。
要是夺去了人类所有的个性,就会变成这种表情吧。
长眉毛,深瞳孔,高鼻梁,厚嘴唇,不论是那一点,感想也只有很平均而已。明明根据人种、性别或年龄,平均等定义都会有所变化的,可这套理论惟独对这个男人行不通。
甚至连西装和领带,都由于他而失去了个性。
怪异如恶魔般的样貌。
或者说——既是,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
是影崎。
「你变了啊」
对着含有叹息声说道的翼猫,
「你也是。……不,应该说你变回去了才对吧」
影崎,结结巴巴地说。
影崎的眼神中,映照出别的身姿。
盖在猫咪肉体上的,灵体的样子。
「哎呀你果然能看得见啊?怪害羞的。都变成老婆婆了,被别人看见我的这样子还真是羞啊」
呵呵笑着的灵体形状,是妖艳的女性。
令人觉得是继承了东欧血统的,白色人种(Caucasoid)。
缓缓卷起的银白色金发,披向细肩。跟翼猫的毛皮同色,略带淘气的瞳孔。惊艳到令人吞口水的肢体,应该是没过三十岁。灵体的样子要么是本人的原样,又或者是一般是本人的巅峰期,这只猫咪的情况该是后者吧。
黑泽尔·安布勒,和影崎。
若翼猫的自称不假,则这两人曾今在上一代〈阿斯托拉尔〉应该是同事。
「对其他孩子还是保密的。我也跟树君说过了,让他别告诉我孙女」
「在想些什么呢」
影崎,直截了当地说道。
「天晓得」
翼猫暧昧地摇摇头。
「就算是我,也搞不懂你啊。你既然都悠哉了那么久,还专门把〈阿斯托拉尔〉的社员束缚于〈协会〉想干什么?」
「做出指示的是达留斯大人」
翼猫哼了一声似的,再次注视着影崎。
「再问你一次。你想拿那两人,怎么样?」
「…………」
影崎,沉默了一会儿。
在那之后,他这么说道。
「是的。我想让穗波·高濑·安布勒和猫屋敷莲,都成长为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中的佼佼者」
影崎悠然一笑。
看着那非常不祥的笑容,翼猫豪不退缩。
「那么,我就来关照树君好了」
它说道。
咻地跨过树根,在走向会场方向的途中,它回过神来。
「还有,给你个忠告」
「什么忠告」
「不快点收拾掉那边塔里的居住者,小心留下祸根」
翼猫用下巴指的,是森林的相反一侧。
那是座建立在离会场有些距离的,砖塔。
*
在那座塔里,毫无任何光芒。
完全的黑暗。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不到一小时就会发狂的真正黑暗。
在无论怎么凝目,都毫无意义的漆黑空间中,响起锁链和砖块嘎吓嘎吓的摩擦声。
锁链。
这座塔,是用于关押囚犯的监狱。
话虽如此,至少在他们所在的楼层,只有东西两个牢房。
让人不禁觉得,要么是关押特别囚犯的监狱,或者是被追加强行修建的监狱。
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因为这座塔是某个王族所使用的,以拷问为娱乐的建筑物。为了封印强大的魔法师,逆用那份凄惨历史的咒力,变化为封印所有魔法的术式。
现在,可以从其东边的牢房那,听见有鼻歌。
是古代凯尔特民族所传承的,童谣。
「——心情怪不错的嘛」
从西边的牢房,也发出个声音。
「怎么,有什么好事吗?」
「……没有没有。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对面东牢房的声音,很清爽。
就算是身处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中,也毫无一丝吞吐。仿佛,外部环境的变化什么的,无法加害于这个年轻人。
「嘿,那家伙也会有好心情啊」
同意的气息。
听见哔洽哔洽地向上舔着,自己嘴里长出的利齿般的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也有点腻味这里了。差不多出去了吧」
「这可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协会〉的封印可不是盖的,就算你是吸血鬼,也没办法用蛮力扯破吧?」
「哈,真可恶」
两边的囚犯,吐了口口水后沉默了。
突然,交流就停了。
实际上,明明这一层楼就只有两个囚犯,但这两人却大约是一周交谈一次。
过了一会儿,
「如约定的一样,好像变强了些呢。树君」
面向黑暗,年轻人的声音询问道。
慢慢地,黑暗中出现红色。
是发自年轻人眼睛的光芒。那对刻印于黑暗中的封印术式产生了反应,唧唧、唧唧地,如开始坏掉的电灯一般一亮一灭。
「喂,树君」
年轻人说着。
「……你已经知道,我们魔女狩猎的事了吗?」
如同在黑暗中歌唱一般——那张脸,是另一个妖精眼,冯·库鲁达的。
*
——稍微,时间回溯些。
树结束了魔法决斗后,不久。
治疗差不多后,树和热拉尔两人,在〈阿斯托拉尔〉事务所的接待室面面相对。
就他们两人。
说是有重要的话要谈,让〈银之骑士团〉和〈阿斯托拉尔〉的其他人都退下了。
『对我——你有些问题想问是吧』
热拉尔,闭起一只眼。
听到那提问后,
『是的』
少年直率地点点头。
『我想问的,是关于我所视见的魔女狩猎的事』
『哦?是不是我们的某些宗教,做得太火了啊?那你就弄错了。不论怎么花言巧语,〈银之骑士团〉都是些魔法师。异端审问就不用说了,我们基本上都是处于守护魔法师的立场』
『是的,我知道。在此基础上,可以告诉我些吗?』
『当然没问题。既然魔法决斗败了,我就没有拒绝权』
『非常感谢』
树微笑了下,再次低头。
在那之后,他这么继续道。
『以前,我做过一个关于〈螺旋之蛇〉的白日梦』
『白日梦?』
『说是白日梦,其实我认为是个过去的场景。——详细情况我说不清,但多半是我的妖精眼视见的,关于〈螺旋之蛇〉起源的情形』
『什——』
热拉尔瞠目结舌。
关于〈螺旋之蛇〉起源的情报。
如果知道了那些,〈协会〉中的任何人都会帮忙的吧。进行这种魔法决斗,根本毫无意义。
『看见的情形是问题之所在』
树苦笑了下,说着。
『我所看见的,是魔女被推向砍头台的情形』
魔女狩猎。
横扫中世纪末期的欧洲,集团歇斯底里的悲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据说逝去的生命成千上万,但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应该消逝的。
『我一开始,认为那个梦,是一般的魔女狩猎的景象。所以,我想那对〈协会〉而言会不会成为关于〈螺旋之蛇〉的线索呢』
少年说道。
半年前,在京都事件中迷迷糊糊看见的景象。
妖精眼中的红色种子被取出前不久,树所视见的景象。
『不过,那并非普通的魔女狩猎』
树,握紧拳头继续道。
『如果是魔女狩猎,一般都会是火焚或绞刑的吧。魔女狩猎大约是十六世纪到时期世纪末的事。虽然存在有原型的断头台,但跟发明断头台(Guillotine)的十八世纪末却有着百年的空白。——这半年来,我把魔法修行以外的时间,都用在鉴证那时的景色上了』
『…………』
『那并非普通的魔女狩猎——估计是西班牙的,异端审问』
异端审问。
原本,魔女狩猎也不过是从异端审问发展出来的。
但是,跟异常火爆后,急速收敛的魔女狩猎不同,比如说西班牙的异端审问,光记载上就说是持续到了十九世纪中期。
公开记载不多,但作为私刑的魔女狩猎认为持续了那么一端时间。
当然,作为人道主义刑具而发扬光大的断头台也会被用在私刑中,应该是有砍落过不少人头的。
『……那么,你不惜用魔法决斗击败我们而想知道的是——』
『是的』
树点点头道。
『西班牙,是〈银之骑士团〉的母体圣殿骑士团的部分人员所逃离的土地。从〈协会〉的记载来看,貌似很久以前起就很有权势』
『……啊、是啊』
『那么,如果是您,应该会知道。如果是〈协会〉中历史悠久的〈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就应该知道。而且,如果是您也不会打破在魔法决斗中签订的契约』
『…………』
热拉尔,沉默了。
他明白了,树话中的言下之意。
他希望,树能停下来。
他期望,树别再问了。
但是,少年却淡淡地继续道。
『异端审问。被处刑的魔女。〈协会〉中的泰山北斗〈银之骑士团〉的土地。“……不奇怪吗?明明你们现在是站在保护魔法师的立场,明明是你们〈银之骑士团〉本应有权有势的土地,为什么真正的魔法师会被狩猎呢?”而且,被杀掉的,为什么会是〈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呢?』
树,一点点地列举着材料。
每一次,热拉尔的脸颊都有汗滑过。
闻所未闻的事情,从未知晓的事情,而且不可告诉他人的事情,由于契约而使得热拉尔不得不直面那些。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
树有条不紊地,如同鉴证一字一句般地,说道。
『你们,〈银之骑士团〉反而是引起异端审问的人。〈协会〉跟〈螺旋之蛇〉从那时起就开始对立,所以就利用这场异端审问,消灭了〈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不过这样还是不合情理。〈协会〉应该是到最近才知道〈螺旋之蛇〉的』
『…………』
热拉尔,没有说话。
『所以,本应知道〈螺旋之蛇〉的真实面目却忘记了的理由——过去的〈协会〉,连异端审问的记录都没有留下,这一理由是不可或缺的』
『…………』
热拉尔,早就陷入缺氧状态了。
对着一张一合着嘴巴的老骑士,伊庭树最后,这么问道。
『说不定……所谓的〈螺旋之蛇〉……会不会原本就是从〈协会〉中分离出来的组织呢?』
*
——然后。
再一次,舞台变迁。
那里,是一个无限接近天空的地方。
俯视着眼前的云朵,那些云朵和山峰和山脚,都是一片洁白。
是雪山。
有时,也被称为众神之御座,南亚的山脉。
超过了海拔五千米,空气极为稀薄。这是个就算是老练登山者,不带氧气瓶也会待不下去的高度。
可能是因为那份严峻吧,俯视的风景美丽到惊悚。
是美丽,还是惊悚,难以区分两者的风景。
贯穿那些雪山,无数洞穴中的其中一个。
在那洞穴中,建造在半山腰上的村子的一对父子,行为奇怪。
奇怪,指的不是村民父子。
而是坐在父子间的,另一个男子。
村民父子把药罐的尖端弯曲倒入,坐禅姿势,闭着眼的男人嘴唇。
「——一周一次,像这样给他喂水」
倾斜药罐数次后,父亲说明道。
可爱脸颊带着苹果色的小孩,认真地注视着那身影。
「那就是,父亲的约定?」
「没错。我跟这个人的约定。……如果我有什么事而不能来,下次就由你替我。懂了没?」
「知道了」
小孩轻轻点点头。
性格很坦率。
原本,这就是片不听老人言,则活不下去的土地。
「话说回来,这人好不可思议啊」
父亲自言自语道。
「明明已经有九年都这样子了,却完全不见有任何想醒来的样子。然而肌肉不见脱落,胡子也不见长。本来光靠一周喝一次水,就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小孩基本都没有听,看似不可思议的父亲的话。
小孩一边在坐禅男人的周围转着圈,一边微微歪着头。
「这位叔叔,救了我吗?」
「是的」
父亲说道。
「刚出生的你有病,是他救了你。而且,在冬天最为严酷的时候他在山脚下担任医生这种事,是我们村谁都办不到的——所以,我要信守约定。在这个人醒来前,我会一直信守这个约定。你也要喔?」
「嗯!」
男孩子,朝气蓬勃地点点头。
「那个那么,我也得问一下呢。这位叔叔的名字,是叫什么?」
听到提问后,父亲微微柔和了些笑容。
「伊庭司。我自己也有个儿子,他是那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