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最后的魔法师们 第二章 魔法师的归来

异变同样传递到地面的战场上。

「刚才那是——萨雅吉?」

半透明女教皇——塔布菈·拉萨仰望天空。

并非因为少女身为第三组织才感应得到。

强烈的咒力震荡,足以不由分说地夺走魔法师的注意力。

没有转头仰望的只有两人。

其中一人——头戴女巫尖帽的少女冲了出去。

「我乞求!」

槲寄生随着咏唱从漆黑斗篷内自动射出,穗波的双手也配合倾斜交叉。

自动射出的槲寄生飞镖仅能自动锁定目标,但少女射出的飞镖却在空中划下弧形,盘旋着自死角袭击。

总数量多达二十几只的死亡使者。

「汝乃暴风!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相对的,女吸血鬼也朝脚下投掷金币。

硬币上铭刻的如尼符文,是代表毁灭和灾厄的神秘文字。

漆黑狂风立刻吞噬槲寄生飞镖。

女子转眼间制造出五道奥尔德维恩仅能召唤一道的黑色魔风。只要稍微触及,无论魔法或生物都会彻底被破坏魔法分解殆尽。

然而,那对少女并不管用。

银刀一闪而过,一刀斩断三道逼近的黑风。如果双方构筑魔涹的术式本身势均力敌,这结果显现了少女的核心咒物威力有多强大。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凭借〈协会〉提供的咒物,少女自神话重现的魔枪甚至斩断了魔风。

(可恶!菲因那家伙,教了她一堆麻烦的把戏!)

洁希丽叶咒骂着少女的前辈,曾传授其居尔特魔法的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金币。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

那是昨天白天曾对伊庭树喷发过的火焰术式。

「爆发吧,Kenaz!」

火舌将随魔抢发动突击的少女周遭一并炸开。

中央公园的地面多出一个坑,地砖跟着爆发的火炎掀起。被炸飞的碎片深深刺进远处的树干上,展示那股惊人的威力。

这是专为对付妖精眼编成的广城镇压术式,效果一日了然。尽管获得咒物支援的穗波堪称万能,但居尔特魔法本身的灵能防护力仅达二阶,面对暴力攻击的能力应该有限。

「……不。」

洁希丽叶毫不松懈地盯住火炎另一头,抬头仰望。

望向停止的巨人和女吸血鬼之间辽阔的夜空。

「————!」

少女化为一道迅风冲上那片虚空。

有谁知晓,她刚才一手握着悄悄携带的插帚强行飞起呢?角度怪异又突兀的向量应该对少女的身体造成巨大负担,穗波却毫不显吃力地朝另一手所持的魔枪注入咒力。

「喝啊啊啊啊啊啊——!」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自天空挥向大地。

「我乞求!」

为了补上关键一击,槲寄生更同时自动发射,一旦连续遭受足以斩断魔法的魔枪和槲寄生飞镖攻击,即便是女吸血鬼也吃不消。

「混……帐东西-」

洁希丽叶咆哮。

原本动弹不得的右手随着那声咆哮动了。

「变生吧!变生吧!变生吧!」

她尖锐的利牙陡长。

身上的毛皮一阵阵波浪起伏,和女子的长发化为一体。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正面刺向洁希丽叶宛如要抓住夜空般高举的手臂,轻易割断三根手指,在枪尖埋进手腕之际停住。尽管是义肢,非比寻常的强劲冲击仍直透接合部位,痛得女吸血鬼表情扭曲。

同时,盖子已开的金属壶自断指的掌心滚落。

壶内腐败的液体沾湿女子美丽的脸庞。

「那是——?」

穗波表情一变。

数量惊人的如尼符文从槲寄生飞镖刺中的毛皮上散发光芒。

ᚦᛁᛖ

象征神力的符文。

几个符文相连之后方才实现,洁希丽叶的秘术。

「化为真意,吞食吾身,成为符文之基础!」

吸血鬼化。

又称人狼化。

跟古代狂战士系出同源的咒力,飞跃性地强化洁希丽叶的身躯。她反过来利用被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斩至手腕的义肢,阻挡住魔枪。

双方的交锋实际时间不到一秒。

但洁希丽叶抓住刹那间的破绽,对无法动弹的穗波,高举另一只手大喊。

「汝乃冰!汝乃冻结!汝乃停止!阻挡吧,Isa!!」

掷出的金币上刻着如尼符文ᛁ。

其意义为冰与冻结。从极近距离衍生的冰荆以猛烈之势满溢而出,企图束缚穗波的身躯。然而,穗波同时喊道:

「我乞求!借月光和力量圆锥之守护,消减西南方的灾厄——」

即使动弹不得,少女斗篷内槲寄生仍做出反应。

不是飞镖,槲寄生的散弹迸射。虽然这么近距离发射散弹会波及自身,穗波却毫不迟疑。

两波攻势互相抵消。

槲寄生击碎冰棘,冰棘冻结了槲寄生。

无法共存的咒力差异——咒波干涉造成的冲击弹飞两人。

少女在撞上地面之前,靠一手抓住的扫帚强行转换姿势。另一方的女子凭着野兽独有的平衡感在空中翻转,单手和双脚着地轻轻降落。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嘲笑。

像一心宣泄感情似的嘲笑着。

「真好,像这样子可真好——看来那边也到了关键时刻啊?」

洁希丽叶嘲笑道。

她是指两柱巨人从刚才起就停止了战斗和融合,动作轧然而止。

「……我们会赢。」

穗波以魔枪指向对方。

洁希丽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这个我们……你说的是谁?」

女子说完之后试着举起右手——但这次终于文风不动,令她面露苦笑。

「洁希……!」

「你也闭嘴!情况只不过是回到一开始罢了。」

洁希丽叶瞪了握紧礼杖的塔布菈·拉萨一眼。

光荣之手。

杰克用混沌魔法替她接上这样咒物,取代过去与〈银之骑士团〉正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战斗时失去的右手。这只手臂很适合发挥吸血鬼的残暴威力,洁希丽叶相当中意。

平常老爱开玩笑的杰克令人作呕,但唯独他经手咒物的能力倒值得信赖。

光荣之手似乎也到比为止了。

(那家伙老早就昏迷不醒,没办法叫他再拿一只过来……)

女吸血鬼忍不住加深脸上的苦笑。

早知如此,说不定在杰克喊她洁希的时候就该捏爆他的头。

至于没动手的理由……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可能是杰克奇妙的语气害她没了兴致,可能是塔布菈·拉萨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地惬意,理由多半那么无聊。

也不是现在该思考的事情。

现在该思考的是——

(……啊,原来如此。〈阿斯特拉尔〉的上一代成员可真恐怖。)

先前跟伊庭司等人的那一战。

不光是右手,流窜全身的疼痛说明了她的状态。原以为人狼化后会痊愈的伤势始终没有恢复迹象。伊庭司选择对应术式时恐怕不仅看穿了光荣之手,还洞悉了她的恢复能力。之所以放任他们撤退,想必也是看出两人已无力抵抗。

——原来的她和现在的她。

比较战斗力的话,约莫剩下五、六成。

(……不,无关紧要。)

洁希丽叶嘲笑。

她并非因为强大才蹂躏众生。

也并非因为他人很弱小才不断杀戮。

她的生存方式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事到如今还改变得了生存方式,她一开始就不会变成这种人。

仅仅依照想要的方式活着。

仅仅依照想要的方式活下去。

正因为如此——当下这一瞬间比任何事物都更值得珍爱。

「…………」

先前保持沉默的穗波重新拿起槲寄生问道。

「洁希丽叶?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嗯?很奇怪吗?」

洁希丽叶擦擦染血的嘴唇,像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笑了。

「你才该笑一笑。尽情享受吧,女巫。我一直——待着这样的夜晚。」

2

伊庭司潜入其中。

给人的印象是海。

海里每一滴水都蕴含着某些意识。

此处是巨人内部。

在巨人里面,伊庭司遇上一片大海。

当然,无论两名天仙融合而成的巨人灵体何等巨大,也不可能大到足以容纳海洋。这并非单纯的灵能现象,亦非现实舞台——而是更加深邃遥远的根源之地。

「…………」

大海时而翻卷浪花,时而风平浪静。

每隔数秒发生一次的巨大变化,在司的感觉中就像观看电影荧幕一样事不关己。

不。

严格来说,只剩感觉在运作。

(…………)

司最关键的意识部分仍保持停止状态。

尽管停止,他的肉体——由现实肉体与灵体浑然合而为一的现有身躯逐渐潜向更深处。

……深入。

……深入。

……深入。

……深入。

…………深入。

………………………………深入。

(………………………………………………………………………………………啊、啊……)

忽然间。

某个称不上意识的讯息在脑海深处闪烁。

司的身体深处伴随如烟火般闪烁的亮光产生微弱脉动。

(……我……)

他恍惚地想。

让思绪不超过恍惚的程度。

状态类似睡眠。想成伊庭司的思考置身梦中,从梦中操控现实的身躯就差不多了。

那种技术作用便是如此。

隔离意识离开肉体后不断提升内压。

在原本达不到意识等级的微小空间中维持住意识等级,应该遭到隔离的意志透过细微的身体。

指挥伊庭司的身体。

那种技术名叫——

非想非非想。

*

司的身体融入之后,巨人停止了动作。

灵能物质之雨已然停歇。

只莲大大喘了口气解除大元帅明王真言后,树呼唤道。

「只莲先生,爸爸他——」

「……嗯。」

只莲回头面对弟子。

或许是直到不久前还互相敌对的关系,僧侣露出一丝不知该怎么对待树的神情,但立刻摇摇头回答:

「进入了非想非非想。」

「……非想非非想?那是……」

少年相当某个头绪,屏住呼吸。

「没错。贫僧曾跟少主提到过一次吧。在佛教中,非想非非想是释迦摩尼开悟之前,在过程当中习得的技术之一。虽然跟魔法没有直接关系,在某种意义上能够让自身的精神到达超越魔法的境地。」

释迦牟尼即佛教始祖,悉达多·乔达摩。

原来身为王族的释迦牟尼对现实的残酷感到苦恼不已,最终自行出家。传说他曾跟多名思想家和仙人交流,达到几种冥想境地。

非想非非想正是其中之一。

非想——不思考。

非非想——不是不思考。

甚至不是指不去意识。透过这门技术可体会到完全的无。

由于本质上跟开悟无关,即使释迦牟尼很快到达了非想非非想境界、最后并未予以活用。根据记载,佛陀的弟子当中也几乎无人继承那门技术。

然而,伊庭司想学习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跟天仙很相近。」

只莲说道。

「天仙溶入的世界太过宽广——可说是不仅限于人类,还包含所有生物的集体潜意识。」

甚至不是个体。

比起集团更加混乱。

那是世界本身。与灵长类哺乳类爬虫类被子植物裸子植物通通无关——说不定还掺杂一物的一片混沌。

溶入那片浑沌里,或许也是开悟。

既然开悟一词是连魔法师都无法定义的现象,谁也无法否定这一点。完全溶入其中的灵魂将脱离一切生老病死,在悠久中消散吧。

「不过,〈女巫中的女巫〉——海瑟·安布勒这么说过。」

只莲继续说道。

「习得非想非非想者,即使置身于那片集体潜意识中仍可保有一定的自我。由于不思考而不受他人意识影响;因为不是不思考,依然能按照一定的模式行动。」

那就是伊庭司想学会非想非非想的理由。

甚至不是魔法师的他,以达到超越魔法师的境地为目标的原因。

翼猫十分歉疚地对伊庭树说过——当她告诉伊庭司那个方法之后,他便失踪了——背后的真相。

只莲说道:

「司先生想用那个技术,带回影崎——柏原先生。」

「…………」

树沉默了一会。

现在仍只是个高中生的少年,仿佛正再度深深品尝着错综复杂的宿命。

不过,沉重的宿命绝未压垮他。

「那么……」

树说道。

他举起瘦小的拳头拍了拍西装胸口。

「……一定还有些事是我能够出一分力的。」

少年语毕,握紧身旁之人——难以分辨究竟属于魔神还是少女的手。

坚实的触感让安缇莉西亚悄悄浮现微笑。

*

司潜向更深处。

大海色泽从鲜艳的蓝转变为没有一丝光芒照射的黑暗。

实际上不是环境出现变化,而是自身的印象改变吧。因为他觉得潜入海中最后景色会变成如此,既定观念影响了感觉。

不过——司本身的意识,处于不思考状态。

(…………)

固定目标。

不表露意识,仅仅规定行为。

结果导致选择的身体动作极度缓慢,司忍受着焦急的心情。他已持续忍耐了十二年,事到如今不可能忍不了。

(……深入。)

身体执行规定的行为。

专注地潜入深海。与变化或没变化皆不相关地潜行着。

(……搜索。)

同时,隔离的感觉器官保持隔离状态运转着。

他知道要找的对象是谁。

他不可能认错九年来一直烙印在心底的人,司很确定,就算在这片仿佛无限宽广的机体潜意识里——不,正因为无限宽广,一定能遇见他。

时间过了多久?

一切都模糊不清地在此溶化。

越潜入更深的黑暗,杂念便诱惑似的浮现心头。

就像是。

本以为遗忘的梦想。

——『唉~好想成为魔法师。』

一边绑鞋带,一边微露苦笑的自己。

相貌看来十分年轻,才刚知道自己无法当上魔法师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当时他拿各式各样的偏门法子一一试错,终于醒悟自己没有丝毫魔法血统,无论用什么旁门左道都不会生效?

自己也有无法企及之物的事实让他很不甘心,极度神清气爽。

就像是。

他抛下的魔法结社。

——『你要去哪里?』

——『你打算独自背负一切吗?』

——『既然主人这么想,我不可能有异议。』

——『或许,我果然不该告诉你的?』

几张脸孔连续闪烁而过。

仍是少年的银发阴阳师愤怒抗议。还很年轻的僧侣表情复杂地扭曲起来,自动人偶链金师没有不同。〈女巫中的女巫〉从当时起已化为翼猫。其他还有几个兼职雇员,但当时刚好都离开了,应该视为幸运吧。

是他面对挽留声也不肯停步。

后悔和悔恨通通都属于他。

是他该背负的感情吧。

就像是。

年幼的儿子。

——『爸爸……?你要去哪里?』

儿子才刚刚恢复意识。

他以前便经常把儿子寄放在弟弟家,对自己外出理应不会感到疑问才对。然后,儿子却只是在最后的那一次,爱困地揉揉眼睛发问。

他怎么可能忘记覆盖住儿子眼睛的可怜眼罩。

自己的记忆力清晰得可恨,同时令人感激。

……啊。

时间再度搅拌。

各式各样的碎片(记忆),宛如泡沫般接连浮现。

正在全世界流浪的自己。躺在大树下哇哇大哭的婴儿。替宝宝换尿片、训练宝宝上厕所,每一件事都让他困惑万分的时代。和所罗门王的相遇。强行让〈阿斯特拉尔〉混进〈协会〉的时候。社员们一起解决委托的时候。未能拯救〈螺旋之蛇〉魔法师的后悔。

以及,〈幽灵鬼屋〉事件。

(…………)

无论幸福的记忆或痛苦的记忆,都是难以取代的回忆。

无论受到哪一段记忆牵绊,司的个性应该都会溶入集体潜意识之中。

但司照实回想起一切记忆——却末受牵绊。

(…………)

既是有,也非有。既非有,甚至非无。色彩的概念没有成立,却也非没有色彩。

只是自然地滑脱落下。

(…………)

那本是魔法师们梦寐以求,但连他们也无法到达的境地。

虽然适合用于魔法但绝大多数人无法达成,因为不适合用于开悟而遭舍弃的古老技术。

不久之后。

在此地,不久代表多少时间呢?

在可能是一秒、一天、一年、一百年——宛如遥远永劫的时间尽头,深海突然起伏。

——【为什么……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

发声方位、性别和个性全都模糊不清。

不过正因为如此,司的意识第一次缓缓微笑。那正是他寻觅至今的声音。

——【请……回去……】

司看见光芒。

那恐怕是他花了一番力气制造的出口。

直觉告诉司,穿越那个出口便可回归现实世界。

(……喂喂。)

司恍惚地想。

虽说是为了交谈,但速度若比现在更快,他的意识就会溶进世界里。就算找到了目标,司依然无法逃离那个制约。

(……玩笑别开得太过火。我可不是为了让你送我回去才来的喔?)

司如此意识道。

当然,他没有出声。

但他确定,仅靠思绪便足以传达给对方。

实际上,对方回答了:

——【契约结束了。我没什么该做的事了。在此溶化乃是天意。】

(……嗯,现在的你会这样回答。)

司也理解。

个性受到剥夺,名为影崎的人格作出结论。

他之所以留在人间,仅仅是与达瑞斯的契约束缚了他,本来早就应该消灭了。从这层意义而言,司或许该感谢〈协会〉的副会长。

(……不过啊。出于我的任性,很讨厌这结局。)

纯粹出于自我中心。

不肯放下自己觉得不快的事情不管。

当司抱着自我想伸出手时……

——【他应该休息了……】

另一个声音掺杂进来。

司感到了某个个性。不属于影崎,尚未溶进世界的真正天仙性质。

萨雅吉。

〈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

(……你也在这里喔。)

当然。

影崎和萨雅吉融合,随时都会溶入世界之中。尽管位于形而上的舞台,萨雅吉出现于影崎所在之处乃是必然的道理。

【——我将人生的一切全奉献给这个瞬间。】

萨雅吉的声音说道。

他残存的个性也变得稀薄,难以跟影崎的思念区别。

不过,司能够清楚分辨。

(……哼,那又如何。)

他的问题立刻得到回答。

【——为了我深爱的孩子,唯独这位最强魔法师,我必须带着他同归于尽。】

刹那间,异变陡现。

蹂躏深海的强烈漩涡拧转司的身躯。令他不得不体会到,只要对方再稍微多施一点力,他的魂魄就会轻易崩溃。

那个猛烈的暴风,是天仙萨雅吉的力量吧。

尽管靠非想非非想的技术维持自我,司毕竟不是魔法师,无力对抗暴风。

一旦被强行打飞,注定将像片枯叶般飞舞消亡。

(……啊,好好好。)

不过,司高兴地笑了。

他的笑容为深海带来不同于旋涡的波动。感情的流露使非想非非想产生破绽,集体潜意识之海动了起来,企图捕捉司的魂魄。

(……你的确奉献了超过百年的岁月。相对的,我只有十二年。)

——【既然明白,你应该回归现实。】

那是哪一方的声音?

即将融为一体,溶入世界的萨雅吉和影崎有何差异,旁人无法理解。

尽管如此,司十分确定地说:

(……不过啊。)

伊庭司否定。

「我明明想好好疼爱宝贝儿子想得要命——却十二年来一直咬牙忍耐过来。」

男子开口。

声音无视于物理现象,流向深海。

伊庭司放弃了非想非非想,放声呐喊。

「别随便跟我比较,魔法师!」

漩涡就像被呐喊声压倒般消失了,来自深海的波动涌上。

集体潜意识掀起波涛要捕捉混入内部的异物——司,结果打消了萨雅吉的漩涡。

司的身体立即消失在波涛内。、

仿佛一开始便是幻影一般,伊庭司化成无数泡沫消散。

然而,下一瞬间。

泡沫里发出不可能出现的光。

——【什么……】

——【刚才那是……】

几乎融合的两位天仙分别问道。

动摇第一次撕开了两人。

「你这混帐……真的打从一开始态度就很糟。」

然后,司带着一身泡沫断断续续地说。

开始。

伊庭司遇见影崎与海瑟·安布勒的那一刻。

当时,他的名字也叫影崎。

虽然性格本身和现在的影崎天差地远,他本来就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就算不提身分,也没多少人有实力追杀海瑟·安布勒。

司偶然被牵卷入那次事件中,发现了魔法的存在。

发现了他无法企及的东西。

「就算这样……硬是想挖角你的我也……」

结果,他从基础开始学习根本无法使用的魔法,修好了尤戴克斯。

然后,司还游说海瑟·安布勒和影崎加入。认真想想他们根本不可能接受挖角,但两人不知为何都答应了。

可能他们对伊庭司的人格和理想,产生了什么共鸣吧。

「还特意改名……」

司呻吟似的继续道。

柏原代介。

他换了这个名字,离开〈协会〉。

连司也不知道那是他的本名,还是假名。说不定改名是替不再当制裁匿法师的魔法师作个了断,说不定是纯粹想避开仇家追杀。

不过,他藏在软帽下的脸庞十分爽朗,当时的司觉得这样就够了。

这里便是〈阿斯特拉尔〉的起点。

【……干什么老提往事……】

这段期间,深海再度掀起波涛。

虽然不知道司用了什么方法阻挡先前的攻击,集体潜意识之海可没简章封挡下一波攻势便免于遭到吸收。在这时间概念稀薄的舞台上,数百次攻击也仅在须臾之间。

「很简单啊。」

面对波涛,司从怀里掏出小小的物体。

此刻的司难分是现实肉体还是灵体,但一直将这样咒物带在身上。

「还不是因为你……擅自救了别人的儿子……擅自离去……给我搞了很多麻烦……」

对司而言,那是最大的动机。

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以出乎意料的方法获救,他必须报答这份恩情。如果无计可施还能死心,但伊庭司太过熟悉魔法了。

伊庭司只向海瑟一人表白过的理由。

失踪十二年的真相。

所以——

「尝尝这玩意吧,你这混帐——!」

男子紧握的拳头滴落红光。

红色种子。

从树那边抢来的咒物对司的身体产生反应。那是魔法圆、法圆、算式,也是无数的术式。

无数的术式从司的魂魄里满溢而出——!

3

停止的巨人微微一动。

不自然的动作,就像体内是突然冒出了异物一样。

树没错过那个反应,大声呼唤。

「——安缇莉西亚小姐!」

「好!」

安缇莉西亚依照少年的呼唤行动。

和魔神融合的身体,创造与其称作魔法更接近魔性的现象。

「以君临七十二军团……」

少女美丽的嗓音响彻夜空。

蕴含咒力的音色撼动每一个分子。一头黄金发丝随之散开,少女仿佛歌颂着自己的生命。

「与十八恶灵的女王权威定义——」

少女的手变化成魔神的手。

阿斯莫德。

即使长了鳞片和兽毛,至上四柱女王的手依然美丽至极、令人毛骨悚然——少年牵着她的手,两人向前飞奔。

不,是飞上半空。

安缇莉西亚的身躯和阿斯莫德化为一体,背部长出蝙蝠翅膀。天空从此对少女再也不是仰望的地方,而是她所统辖的领域。

少年被她一手拉着飞了起来。

树另一只手伸向右眼。

一脱掉隐形眼镜,他的眼眸溢出红光。

少年一边接近巨人一边测量。失去大部分妖精眼力量的他,仍设计了可行的方法。由于妖精眼精度和范围都比以前大幅下降,现在他改用尽可能接近目标来弥补。

树大喊。

「闪避!三点钟方向,绕到斜下方!」

安缇莉西亚刚作出反应,暴风便从她头顶扫过。

巨人突然拍出手掌。

本来不会引发物理现象的灵体竟能掀起强风,代表巨人的灵能密度即使对魔法师来说也已超越常识范畴。万一打个正着,肉体连同灵魂都会粉碎?就算是跟魔神融合的安缇莉西亚,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攻击来自侧面!这次是十点钟方向,往右回转!」

正如树所言的侧面攻击再次扑向两人。

安缇莉西亚拍打翅膀,两人的身体在半空中飞舞。

「…………!」

安缇莉西亚一边旋转,一边咬紧嘴唇。

少女的嘴唇变成了紫色。

她至今仍无法控制属于魔神的身躯。只要精神稍微松懈,她跟魔神反倒会一起崩溃。或是像欧兹华德最后的残骸般化成污泥也不奇怪。

(我……)

我是谁?

融合后的身体和精神,甚至不允许自我(安缇莉西亚)保持安定。虽然规模不同,她的状态和眼前融合的天仙巨人相同。

现在安缇莉西亚的状态,甚至不容许她保持高傲的灵魂。

有人用力握紧她的手。

「…………咦?」

仿佛知道她内心的恐惧,少年加重力道回握她的手。

不过,他闪烁红光的眼眸仍直视着巨人。安缇莉西亚心想,发现她内心恐惧的一定不是树的眼睛,而是他的心。

「……安缇莉西亚小姐,可以吗?」

少年问道。

那种问法一半是关心,一半是问她对今后的觉悟。

所以,她弯起嘴角。

「……你也相当狡猾嘛。」

她试着说出少年对父亲的评语。

「咦?」

「不,没什么。」

少女摇摇头。

是她决定要跟随这狡猾的人。

他们抓准破绽穿越撕裂空气、打破神道结界恣意肆虐的巨人。安缇莉西亚·雷·梅扎斯按照伊庭树的指示,在夜空飞舞。

「两点钟方向,前方十五公尺!斩!」

少女的身体应声行动。

「我定义——我正是至高之刃!」

那正像利刃一般。

魔神令人毛骨悚然的手随着咏唱闪动,下一瞬间化为比少女本人庞大数倍的锋利刀刃。配上飞翔速度和旋转力道,安缇莉西亚挥动利刃猛转上去。

巨人颤动。

凝聚两位天仙咒力的身体,达到连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几乎不可能伤害得了的境界。现代不可能出现的高度灵能防护,即便称作神话领域也不夸张。

然而,安缇莉西亚的利刃撕裂了巨人极高的灵能密度。

至高四柱之刃在树妖精眼的指挥下,划伤巨人灵能防护最薄弱的部分。

「趁现在!」

「好的!」

另一名少女回应了树。

某个少女的身影纵身冲进巨人的伤口。

*

少女生于平凡家庭。

从前应该是生于平凡家庭吧。

很遗憾,少女只拥有成为幽灵后的记忆。过去居住的医院并未留下她的记录,也找不到知道相关情报的患者或医生。

纵然查得出消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点。说平凡有些奇怪,但长久以来,她只是个单纯的幽灵。

后来树救出了偶然遭食魂者邪法吞没的她,她从此成为〈阿斯特拉尔〉社员,修炼起几种能力——骚灵现象和显现现象。

不过。

能领悟那些能力,一定不是因为她有多特别。

(大概……)

黑羽真奈美心想。

(大概……是因为我待在阿斯特拉尔身边吧……)

她所指的阿斯特拉尔不光是结社的名字,还包含龙的阿斯特拉尔。

因为黑羽一直住在流经布留部市,培育红色种子的灵脉上最重要的灵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

平凡的少女灵体受咒力影响,最后发展出近似于魔术的能力。附近生物受灵脉影响产生变化的例子有魔兽及日本的〈鬼〉等实例,都是她直到很久以后才得知的。

但是,她认为这一定是种恩惠。

昔日众人奉为神明崇拜的灵脉一时兴起,赐给无力又平凡的她这些恩惠——想必是为了守护定居在同一条灵脉上,冠上相同名字的魔法结社。

(所似,我……)

少女越潜越深。

越潜越深。

潜入原本没有非想非非想就难以承受的巨人内部。

获得灵脉力量的少女灵体,对同质力量构成的巨人具备一点耐久性——然而,仿佛在说那点程度的守护毫无意义可言,少女像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般逐渐化为泡沫。

(拜托……)

黑羽伸出逐渐溶成泡沫的手。

(拜托……!)

她祈祷着。

(谁来救救他……!)

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心一意地祈祷。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他……!)

无力又平凡的少女,向比任何人都平凡的——丧失一切个性的最强魔法师伸出手。

*

(可恶……不够吗……?)

司感觉到伸出的手摸不到对方,开始阵阵打颤。

大量的术式依然正从他的魂魄里涌出。红色种子赋予数量庞大无比的术式咒力,令其在集体潜意识之海内具有意义。

这些术式不是司的魔法。

他无法使用魔法,那是当然的。

司纯粹利用了红色种子将咒力灌入带至此地的术式内,基本原理跟杰克的混沌魔法没有差别。硬要说的话,司不像杰克流着魔法的血统,启动这些术式需要不同的方法——代价。

他的灵魂。

这些术式全刻画在司的灵魂上。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吃了那样多的苦头……!)

简单地说,这是心灵治疗。

十二年前的事件结束后,司一开始先周游世界三年,将各地各样的术式刻在灵体上。从某种意义来说,正因为他不是魔法师才可能办到。换成魔法师的话,刻印时大概会发生咒波干涉当场丧命吧。

然后,他持续冥想了九年。

那段时间一方面用来学习非想非非想,一方面用来治疗虽称作刻印——实际上伤痕累累的魂魄。

那十二年岁月,对伊庭司来说是必然。

获得红色种子也是。

见证影崎最后的契约也是。

他不知道从冥想回归时是否来得及赶上,正因为如此才以焦虑为粮食,进入禅的境界。

除了牵扯儿子进来以外,其余一切可说都如司所料。

所以——

「碰到啊……!」

司呻吟道。

每一秒蒸发十几个术式,他的手仍然只抓住虚空。巨人的核心人物,不愿对他显露存在。

由于对方不期望重返现实,这是当然的结果?

「碰到啊……!」

司呻吟着,表情微微扭曲。

解放刻在魂魄上的术式等同于撕开旧伤口。无数术式撕扯开无数道旧伤,造成魂魄衰弱。大量精气这一刹那也如鲜血般泉涌,但司继续向前伸出手。

(你这混帐……!)

就在此时。

——【谁来救救他。】

他听见新的声音响起。

属于少女的嗓音。司意识到一头乌黑长发。

在这个地方,声音和外形不一定会依现实形象重现。

不过,司听过那个声音。

黑羽真奈美。

〈阿斯特拉尔〉的幽灵课正式社员。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他。】

(…………!)

那声音传来后,司第一次抓住手感。

他感应到对方的动摇。听到少女的声音,始终没有反应的巨人体内确实产生微弱的意识晃动。

——【救救影崎先生!】

(看我的!)

司痛快一笑,全力刺出拳头。

他将剩余术式释放殆尽,抱着榨干全身血液的觉悟发动全部术式。

司意识到最深处的术式。

昔日海瑟·安布勒刻下的术式。通过转化灵脉形成第三组织的禁忌,取回已融入世界人格的影之秘法。

他感觉到术式正彻底引出红色种子内藏的咒力。

只有咒力量相当于数条一般灵脉的红色种子,才能启动这个术式。

司用力咬紧牙关。

将一切的思念全托付在上面,无数次地伸出手。

【——只有那位魔法师,不能让他走——】

自司手上迸发的术式打破了萨雅吉的思念。

「给我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伸出的指尖,确实碰触到了那个。

他一把抓住——!

*

遥远地。

声音遥远地传来。

遥远又微弱的声音,仿佛来自世界的另一头。

「……影崎先生……!」

一个长发的少女。

「…………」

表情极度空虚的男子凝视着少女。他就连在无意识世界里也濒临消失,只剩意识的残骸在深海中飘荡。

然而,唯独少女的声音传入耳中。

明明不该如此却传入耳中。

「影崎先生,或许一直都很痛苦……!」

传向男子的话声无可救药地陈腐而浅薄。

对于脱离正常轮回的影崎来说,是无缘的概念。无论少女多么努力传达,应该都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一缕掠过身畔的思念。

跟这片深海里盘旋的无数思念一样——

一样——

「可是!我不愿意!」

少女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影崎先生消失!」

简直像倾吐内心一般。

就像要向他宣泄这灵体之身的一切般,黑羽说道。倾吐对象不是混杂在集体潜意识之海里无数「人」,而是你。

「我!黑羽真奈美!不愿意!」

突然间,印象浮现。

少女说出的名字,在几乎消失的影崎心中生成影像。对于只剩溶解一途的影崎残骸而言,那说不定是最后残留的记忆。

「我……」

干涸的嘴唇像人偶般动了。

对他来说仅是一丝动摇。非常微弱的,理应无人留意,宛如落叶飘落溪水的波动。

然而,唯独现在不同。

有什么东西破了。

「给我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庭司。

他的指尖跨越既无限又等于零的距离贯穿影崎,将术式打进体内。

「————!」

逐渐消逝的残骸瞬间颤抖。

「这是——?」

刚说到一半,影崎理解了那个术式。

那正可说是秘术。是安布勒家族一直传承至今,用来创造第三组织秘术的应用版。从消散于灵脉里的无数潜意识及结社旗下魔法师身上收集人格的碎片——构筑一个人格的术式。

至于应用,则是锁定碎片的属性。

简单地说,从灵脉中搜寻并收集过去的影崎——柏原代介的人格。精密到几乎等于一种生物的术式,分析收集来的碎片,以濒临消失的残骸为核心重新构筑。

「…………」

碎片像拼图般组合起来。

过去世界自他身上剥夺的个性——如雪崩般倾泻回归。

*

「巨人——」

塔布菈·拉萨仰望夜空。

身为某种意义上跟天仙一样与世界相通的存在——第三组织,让她早一步察觉了异变吧。

「消失了——?」

接着,穗波也一瞬间分了心。

始终从天空压迫地表的巨大咒力团块突然消失。周遭的咒力状态在使用魔法时会造成重大影响,她自然会注意环境变化。

更何况,穗波正跟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遭遇的最强劲敌战斗,精神的疲劳早已达到极限。

因此,这不能责怪她。

论及在如此异质的状况下利用环境的变化,无人比得上曾经历许多惨烈战斗的女吸血鬼。

趁着不到几毫秒的破绽,洁希丽叶抓起新的金币。

「汝乃暴风!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洁希丽叶最擅长的灾厄术式。

加上吸血鬼化后大幅增强的咒力,在穗波周围出现的魔风多达七道。每一道规模都远比一开始更大,以猛烈之势逼近停止动作的少女。

「糟糕——」

穗波回过身。

靠自动发射的槲寄生闪避不了魔风。话虽如此,少女失去平衡的姿势难以挥动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斩断威胁。一旦失去部分肢体,她将对女吸血鬼束手无策。

(成了——!)

洁希丽叶脸上浮现确信的笑容。

女子胸中充斥着赢得极限之战的自负。将她逼到这步田地的敌人的血,吸起来滋味会多么甜美?

相对于想像画面,她毫不鬏懈地注意穗波的一举一动。

能够隔绝自身的残虐和嗜好冷静地观察对方,正是女吸血鬼的看家本领。此刻,洁希丽叶所有的注意力全受到强敌女巫的吸引。

完全被吸引过去。

刹那间,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

无论穗波或洁希丽叶都来不及看清,来者让她们措手不及。

「变生吧!变生吧!变生吧!」

那段咒语。

当头浇下的腐败液体。

脱去大衣和手套的身体长出兽毛。凭借三个如尼符文——ᚦᛁᛖ——即神力的符文,将人类贬为其他生物的术式。

「化为真意,吞食吾身,成为符文之基础!」

能使用这个法术的,除了洁希丽叶之外只有一人。

穗波无法动弹。

塔布菈·拉萨仍持续对行星魔法灌输咒力。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dz!」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给!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同样的火焰如尼符文迎击勉强扔出的金币术式。

互相抵销。

正因为属于相同魔法系统,若非魔法师的咒力和技术旗鼓相当,不可能发生这种现象。

人影冲出尘埃。

人狼化的少年甩动银色长发,在月光下跃动。

「奥尔德维恩……!」

那声呼喊,发自洁希丽叶还是穗波?

洁希丽叶在跟穗波对峙时失去平衡,体型小一圈的人狼扑向她的胸口。咚咻!沉重的声响几乎同时融入夜晚的空气中。

少年的手刀深深贯穿洁希丽叶的胸膛。

「……就算是前辈也好,只有这家伙我不会让给别人解决。」

狼的利爪打穿女吸血鬼背部透出。

她的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少年脸上。

从外流的血量来看,她显然性命难保。虽然吸血鬼有超再生能力,但在再生能力失常的此刻毫无意义。

更何况,支持女子的庞大咒力也在刚才跟穗波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奥尔德维恩……」

穗波茫然低语。

「哈、哈哈……」

女子嘲笑。

她扬起被鲜血染红的嘴角,依然嘲笑着。

「不错嘛,徒弟。」

女吸血鬼仿佛由衷感到欢喜地说。

「这是你强迫烙印在我身上的力量。」

奥尔德维恩开口。

从前光是面对师父,少年就会颤抖不已,只顾四处逃窜。恐惧感如今也没有消失。单是听到洁希丽叶的声音,奥尔德维恩就觉得身体仿佛从核心开始冻结。

尽管如此,现在他不再逃避。

看着女子的钩爪偷偷逼近他的眼球,少年咬紧牙关忍耐着。

「洁希!」

塔布菈·拉萨的呼喊声传来。

穗波不在乎意外访客闯入战局的结果,准备着目前持有的魔法。

「…………」

洁希丽叶抬起钩爪。

慢慢地、慢慢地接近奥尔德维恩的眼球。奥尔德维恩沭浴在师父喷洒的鲜血中,不肯退缩。

「你不逃吗,徒弟?」

「……你必死无疑。我没必要逃。」

「喔,是吗。」

突然间,钩爪像花朵般展开.

女吸血鬼双手抓住奥尔德维恩的头。

「我要对你下最糟的诅咒……」

女子嘲笑。

「奥尔德维恩!」

穗波大喊。像洁希丽叶这么强大的魔法师,若付出性命为代价,能够造成多糟的结果?

然而,穗波没能赶上。

「…………」

女吸血鬼在徒弟的耳畔呢喃了些什么。

*

当黑羽被吸进巨人内几分钟后。

就像白雾散去一般,树他们看到巨人渐渐消失。宛如笼罩夜空的乌云飘散那般,一直束缚身体的重压逐渐减轻。

树抬起头,发现一道人影从原本位于巨人胸口一带的空间落下。

「爸爸……!」

「我来接!」

安缇莉西亚飞身而起。

她拍打魔神的翅膀,抱住男子的身躯。

目睹对方苍白的脸色,自己也岌岌可危的少女屏住呼吸呼唤。

「父亲大人!」

「哎呀,听到可爱女孩这样称呼我还真伤脑筋啊。」

她正常地得到回应。

司笑眯眯地望着安缇莉西亚猛然涨得通红的美丽脸庞。

他似乎在坠落途中恢复意识,不过脸色依然十分苍白。

少年紧抓住西装胸口,迎向轻轻着地的两人。

「爸爸……!」

「嗯嗯~好像丢睑丢大了?」

第三次跟儿子相见,司搔搔鼻头。

「伊庭先生!」

「主人!」

接着,只莲和尤戴克斯也从树背后冲了过来。

穿圆领披风的链金术师推开僧侣的头率先开口。

「主人!身体可有异状!」

「对、对啊。伊庭先生用了那个术式吧!」

推开链金术师厚实的手,只莲也猛然抬头问道。

「…………」

「……喵?」

猫屋敷独自保持沉默,推推眼镜。

相对地,玄武抬起胖胖的脖子小声呜叫。其他三只猫咪好像要安慰青年般磨蹭他的脚。

「大家这都是什么反应啊!以为我是一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吗?」

至于司——虽然嘴巴上开着玩笑,实际上状态显然很严重。

他眼眶凹陷,肌肤泛着土色。一看他格格打颤的膝盖,便知道司现在没有安缇莉西亚扶着连站都站不住。

话虽如此,谁也没开口劝阻他。

一个男子汉达成了甚至得伤及魂魄的艰辛工作,不能剥夺他品尝喜悦的机会。

更何况,他还有一件事该做。

那就是跟儿子谈话。

接着——少年开口。

「……爸爸,在里面用过红色种子了?」

「嗯。抱歉,咒力似乎耗尽了。这么一来,你开始的大魔法决斗也泡汤了。」

司展开手掌。

沙子从指缝问哗哗洒落,随风散去。那些沙子原本应该是红色种子吧。

「…………」

树的目光一瞬间追逐着飞舞的沙子,摇摇头回答。

「还没有泡汤。就算奖品消失了,双方阵营也不会放弃这场决斗。」

「说得也对。」

司笑了笑,好像回忆起什么似的继续道。

「十二年当中,最初三年我到过很多地方,把术式直接刻在灵体上。就是那什么,叫心灵治疗来着?用那方法到处移植别人的灵体。」

「你是说……失踪的时候?」

树闭口不语。

像奥尔德维恩的皮肤一样。

如同少年透过移植他人皮肤在身上刻下许多如尼符文一样,伊庭司也移植了别人的灵体。不能使用魔法的魔法师借此仅限一次地用了魔法。

他一定付出了谁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代价。

「剩下九年的冥想时间,我都在学习非想非非想,同时让移植的排斥作用稳定下来。搞得我全身伤痕累累。大致上,耗费那么大代价才移植来的术式几乎全在这一次用光了。魔法的效率到底有多差啊,难怪会被科学超越。」

「……不过,你就是喜欢没效率的魔法吧?」

说话声自一旁响起。

司回过头,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又使劲歪歪嘴角代替。

「原来是笨社员啊。」

说话者是影崎。

不过,他不再是影崎了。

由身旁的灵体扶住肩膀——正确来说,是用骚灵现象以搀扶形式支撑着他——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没错,爱情是盲目的。管他效率差也好、派不上用场也好、自己完全无法使用也好,我就是喜欢魔法。话说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的女人缘怎么变好了?」

「这个嘛~因为我工作很认真。」

「哈,开什么玩笑!区区一个社员,竟敢比社长更有女人缘?」

「不,跟我抱怨这些我也没辄啊。你不也依偎在女性身旁?请别只顾要求别人。」

「她可是我儿子那边的女人!别混为一谈!」

「咦、啊、咦……」

听到这番话,给司搭着肩膀的安缇莉西亚当场僵住。

「…………」

树也瞪大双眼。

他们真的不敢相信,影崎竟会说出那种台词。

最重要的是,如今影崎身上不再有混淆他们认知的缺陷。虽然有张随处可见的好好先生睑孔,也能发现明确的个人特质。

即使并非和过去的柏原一模一样——个性却跟影崎不同。

「这就是……真正的你吗?」

「要说是真正的嘛,我有点为难呢。」

他戴上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软帽。

黑羽再度用骚灵现象支撑住他微微晃动的肩膀,问道。

「欢迎回来……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柏原就好。」

他那样回答,压低帽子遮住眼睛。

「果然让人头疼啊……」

「什么事?」

「啊,没什么。最近十二年来一直板着扑克脸,不知道该怎么露出表情了。说不定颜面神经都退化罗。」

影崎——柏原,好几次捏捏脸颊一带回答。

他的手指停住了。

少女的手指轻贴在嘴唇上。

黑羽以双手指尖拎起男子嘴角两端——摆出笑容的形状后,有些为难地微笑了。

「这样……就行了。」

「……是吗?」

「可恶,在那边卿卿我我。」

相对地,司噘起嘴想掏出小雪茄——拍拍大衣,这才发现连一根烟也不剩。

「借你一根吧?」

面对影崎递上的小雪茄烟盒,司一脸苦相。

「不需要。我现在改信奉健康主义啦。我可是一直待在西藏冥想喔。」

「那可真辛苦你了——真的。」

「对啊,谁叫我有个恶劣的社员。」

司哼了一声,松开安缇莉西亚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尽管嘴巴上拒绝,他还是偷拿了一根小雪茄,用指尖转啊转的。

相隔十二年后,前社长和前社员的对话。

司仰望柏原,接着看看猫屋敷。

「——身为〈协会〉的一员,你们不必动手抓我吗?」

「嗯~最后的契约刚才已告结束,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呢。」

「既然失去红色种子,抓住你也没有意义。」

猫屋敷也闭起一只眼睛回应。

「喔,那么——」

才刚回过头,司停止动作。

咚地一声,拳头轻轻碰触他的脸颊。

「——咦·」

「打完这一拳,暂时先原谅你。」

儿子堂堂向一脸错愕的父亲宣言。

「柏原先生。」

树抬起目光向旁边的人开口。

「是的。」

「之后请告诉我——从前你拯救我的经过。」

「……好啊。」

这段对话同样包含了极其复杂的感情。

近两年来,名为影崎的魔法师几乎都跟〈阿斯特拉尔〉为敌。双方最初相遇时,他也是以〈协会〉的使者身分出现,要解散长期未实质运作的〈阿斯特拉尔〉。

此后影崎多次作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成为〈阿斯特拉尔〉必须跨越的高墙。即使事到如今得知他是昔日的恩人,树也无法骤然改变态度。

不过,少年现在抛开过往的因缘说道:

「如果爸爸要做的事办完了,接下来就是我这一代的工作。」

自己该做的事。

负起自己的责任。有始有终,对少年而言是理所当然的。

少年面对游乐园的中央公园。

「……嗯,说得也对。」

司按住脸颊颔首。

「什么都还没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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