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的一年之初回到城里,以公主身分坐在朱红椅子上。
拜梳妆师一如往常的出色手艺之赐,我又在镜中找回空澄姬。
接着是隔着帘幕接见几位来城里拜年的有力支持者。
左大臣和侍从长站在我的左右两侧。
那阵子东征将军几乎都在躺着休息。
伤势好像真的很严重,他只是在逞强而已。
在一月的冬季天空不断下雪的日子里,他也逐渐恢复健康。
身穿常磐色羽织的身影,伫立在积雪深至足踝的竹林里。
这就是砍伤东征的刀吗?
刀刃很长,她的背影很直,双手握着和身高相差无几的长刀:
这是慧星?真是风雅而超脱四季常世的刀铭。
望着刻意留在刀锋的黯淡油渍。
这是曾经让人受伤的痕迹。
刀刃曲线上还有明显的伤痕,和过于优雅的刀身形成对照。
带着缺口的钢铁,生动诉说曾经发生的激烈交锋。
男子身旁还放着一把收在鞘内的长刀。她没回过头:
那把刀叫银星吗?
男子身旁的长刀封得很紧,无法从刀鞘中拔刀。
男子在略微整理的雪地上正襟危坐,正对少女的背影,两旁还有数名卫兵。
为何要和东征为敌?如果是你,活跃的程度恐怕足以危及他的地位?
这个声音与其说是问话,比较像在自言自语。
正因如此才拒绝对方的笼络。
男子坐得很直,他的话让常磐姬的肩膀轻轻摇晃似乎是笑了。
我和四宫过于接近,所以无法并驾齐驱。疲于维持力量均衡误入歧途,虽然原因不仅于此,却留下这样的结果。你也看得很清楚吧?
少女的手握紧名为慧星的长刀。
慢慢地把刀锋指向积雪的地面。
这把刀对我来说太长了。不过就做为效忠的证物,永远留在我身边。这样可以吗,雾羽?
谨遵御旨。在下及吾等一族于此立誓:谨以军人之身侍奉三宫夏目正当的公主殿下。
那我也会授予你最大的权限。雾羽,依照表现,说不定会赐给你大将军一职。
就连卫兵也骚动起来。
这是唯有东和统治者才能授予的武将最高称号。
雾淞般的男子单手握着银星的刀鞘起身。
三宫夏目和三宫常磐,并不打算被其他都市并吞。
深绿背影缓缓转身,十七岁的少女用高傲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后悔自己走的路啊。
年复一年,祝贺新的人潮增加了。
年复一年,两城彼此轮流负责开场与落幕。
今年的祝贺仪式是从五宫仓濑开始,在六宫牧濑结束。
五宫府中,东和独有的圆锥形宫殿头,有座铺设大理石的舞台。
两方共有数百位大臣和有力人士围绕舞台中心,两位少女在中央点燃簧火的地方相视而望。
您的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
问话的浅黄色的公主,身着五宫纹饰;应答的是萌葱色的公主,身着六宫纹饰。
和她们称号呼应的公主服饰,比在场任何人的服装都要来得鲜艳华美。
两人并肩站着,在胸前的高度紧握彼此的双手。
其中一个人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握力变差了。
而另一个人则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担忧。
紧握双手不离不弃
五宫与六宫
齐步向前进
让我们一起打造
同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东和的未来!
双方众臣热烈拍手祝福。
身穿翡翠法衣的人,以贤者的目光凝望前方。
没事了。
好环视哭泣的支持者,在雪中做此宣告。
她面前大约有五十人左右,男女老幼、各种年龄都有。他们都穿着褪色的衣服,有人的四肢、头部还包着渗血的绷带。
冬天无处可去的难民挨饿受冻,连日来一直在雪地里颤抖。
一位翡翠色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她的部下在身后守卫,有数百人之多。
这个村落距离二宫与一宫相争的边境之地不远。
在居民百人的村子里,集会广场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翡翠色的公主殿下露出慈爱的微笑。
各位苦于一宫的横征暴敛而加入我们真都同盟,是个正确的抉择。
伸出双手,张开鲜艳的衣袖,袖口的铃铛发出轻快音色。
无论是什么的恶意和不当行为意图压迫各位,我们锡马城与真都同盟都会保护你们。无论三宫和七宫喜好争斗、五宫和六宫只求自己保身、神川变成腐败怠惰的怪物,不管什么邪恶想要践踏世界的局势,都不能得逞的。
好的眼神真挚无比,眼眸中洋溢着无尽的慈爱之情。
在一身脏的人群里,她慢慢迈步前进,站在因为严寒而颤抖的幼童面前。
轻轻拥抱大约四岁的孩子,用翡翠色的衣袖包着他,将他抱起来。
人们因为她毫不顾忌弄脏高价服饰的行为而微微骚动。
今日我在此承诺,我们的诚意决不动摇,我们的真实即使面对一切邪恶,亦受到祝福。
哭泣的人群欢声雷动,不停呼唤翡翠色公主的名号。
形容她为东和真姬。
公主殿下,二宫又任意妄为了!
在比落雪的户外还要温暖的宫殿,黑衣大臣向在位者报告。
明明是那个假公主施加压力,造成难民流离失所,却装出一副是我方失策造成的结果,还大肆向平民百姓宣扬。
他们并无恶意。我们神川施策不当、动作太慢也是事实。
黑衣背影和黑色长发微微摇拽:
对他们来说,为了达成瓦解神川的期望与理想,不断分化我方势力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救助因此产生的牺牲者,而我方并没有救济自己的人民,这都是实情。
平淡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跪倒在地的大臣瞪大眼睛仰望她:
您打算坐视不管吗?新兴的七宫和企图扩军的三宫都是问题。
我会解决的。
很快回答。
我以东和一宫黑曜之名,我会重整世间令人不快的潮流和世界狭隘的局势。
玻璃壁面的另一头,是飘雪的冬季旧王都。
黑衣公主静静伫立,睥睨着深埋在白色里的世界。
雪终于到了。
这时的天气和名称相反,气温最冷,每天都在下大雪。
我一直扮演公主的角色。
东和七宫空澄姬,静静生活在被大雪掩盖的城池里。
这个时期,东和每座都市都困在雪中,世界简直像在冬眠,每天静谧得和纷争完全无缘。
这是众人等待春天的季节。
即使如此,杜艾大人还是在家闲时期的山村四处奔走,推动冬季产业发展;而伤愈复出的展大人则是在贺川街头积极活动。
各个都市的动态渐渐传进我们耳边,沉重的局势依然有所动静,大家都在为春天积蓄力量。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来到息吹月。
堆到我胸口高度的不融积雪,也慢慢一点一点变少。
又到了那样的时期。
您又要动身了?
是的,春天一到,又得暂时回去扮演那边的角色。
我的梳妆师像往常一样站在我身后,手艺一样细致,表情也一样认真。
那场戏就像早开的鲜花般短暂,只维持短短不到半个月。
她对着镜子梳整我的头发,稍微眯起眼睛。
诸多珍重,好好爱惜每一天,不要留下任何遗憾。我会一直祈愿,当季节不断轮转,您不会迷失回到这里的路。
这番话非常令人感激,我闭上眼睛:
是的。
名叫阿空的见习侍女穿上极为朴素的外套。
当我和日影走向客栈后门时,起居室里传来杜艾大人的声音:
小空要出门啊?
是的,今天我放假,打算去玩雪。
杜艾大人对并肩站在走廊一角的我们笑了。
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不可以学这家伙喔!
明年就没办法这样了吧?听得出他话中的笑意。
烦死了,快下棋啦!
杜艾大人轻松地闲坐,棋盘对面是个高个子的身影。
过完冬天,展大人又恢复精神,昨天也是彻夜未归,天亮才拖着酒瓶回家。
刚才还随便跑进杜艾大人的房间,占据他的床铺鼾声大作,现在已经醒了。
将军!
棋子啪一声。
哼哼哼,杜艾尔君,你太嫩了!
闭嘴!现在不准这样叫我!
下一步棋。
啊!
起手无回哦!展君。
可恶!这只黑心的狸猫!
就这样一边吃东西,一边下棋。
展大人的伤已经好了,每天过着随性的生活。我和杜艾大人回到这里之后,他每天都是天亮才回来,然后睡到中午。
本人自称是为了工作才出门,至于是什么工作呢?似乎连杜艾大人也不清楚,我想就算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也只会没完没了吧?
这步棋又如何?
怎样才能下出这么讨人厌的棋步呢?
没这回事吧!我可是像疼爱亲弟弟一样照顾你呢!
真巧,我也是。
他们连互不相让的时候感情也很好。
看着我感到最愉快、最安心的一幕,不禁露出笑脸。
我走了!
嗯。
别摔跤罗。
若无其事的应对也让我好高兴。
我们穿着冬装,雪靴的足迹才刚踏上积雪的小巷,另一个穿着雪靴的人便站在我们面前。
嗨!
哇!画师先生,您好!
满脸笑容的画师跟我们打声招呼,手中抱着行李,一脸自嘲地笑了。
在我们离开贺川的前一天,这个人下定决心要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旅行。两个月后又回到我们面前,外表和以前一模一样。
没有旅费,应该说是连过冬的地方都没有着落。
我们还没发问,他自己就马上无奈地说,最后他逼不得已只好去打工,流落到某个工坊,每天足不出户地过冬。
他最近的口头禅是:等存够钱,身心都暖和起来,就会出门旅行。
来找点兼差吗?
还有事要找陶杜艾。不知东征会不会乱来,我才不想靠近他呢!
啊、他刚才起床,现正下棋陷入苦战呢!
唉呀!真不是好兆头!
他和我或杜艾大人不同,一直住在贺川城里,听说常被展大人使唤,过得相当凄惨。觉得有些同情他,又庆幸自己没事。
应该再过一会儿就有时间了。
才说要帮他通报,他说之前已经约好时间,没问题的。
小姐要出门办事吗?
不,我今天放假。准备去玩雪。
是吗?对啊!最后天气好多了。
三个人面对面呼出白色的气,环顾四周。
街上成排的房子,纯白的屋顶层层重叠,只有除过雪的大路是深茶色。走在路上的行人和我们一样穿着冬季厚衣,这个季节的冰凉空气,染红我们的脸颊。
抬头一望,淡淡的灰色天空离纯白还有一段距离。
虽说是息吹月,天气还是冰冷严寒。不过下雪的日子变少了,觉得小河流动的速度也快多了,连风也吹得稍微柔和一些。
再过不久之后,雪地就会冒出小小的花草吧。画师便遥望着这个时节的贺川风景,有点冷地缩起肩膀:
你还记得我的壁画吗?
差点没听清楚他的低语,我一点头肯定,画师便缓缓把眼神转向我和日影:
其实,东和华姬站在那棵樱树前面,这才是那幅画真正完成的模样。
画师吐出白色的叹息,表情像是在心中描绘未完的图画。
我总有一天会重新再画一幅的。
太好了!我最喜欢那幅画了。
画师很开心地点点头,接着说:
既然这样,干脆来画全部的东和七姬吧!我是认真的。
他用充满野心的目光,凝视远方。
我想要亲眼看看七宫公主,即使是远远的也没关系。
这是他拜访杜艾大人的真正理由,以前就是为了这件事缠着杜艾大人不放吧?
空澄姬殿下吗?
我轻声低语。他一无所知,用无忧无虑的笑脸看着我:
我问你,空色的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该怎么回答才好?我正在搜寻和以往不同的词句
公主殿下身后有一片天空和云彩。
意想不到的灰色少年出声了。
咦、你见过她吗?
这番出人意外的话让画师提高音调,日影微微点头。
公主像小孩一样,年纪很小。
看到什么就讲什么,真符合他的个性。
哇啊!没想到你人还不错嘛!
画师的语气惊喜交加,一个人思考刚得到的情报,不断点头。
是吗真想亲眼看看小哥见到的那一幕。构图就像这样:第七宫姬空澄回过头来,身后是季节的天空。
此刻在我们眼前兴高采烈作梦的人,表情真是幸福。
可以的。
我没多想些什么:
虽然现在还不行,绘津先生一定可以见到她。
总觉得、总觉得这个人有一天会出现在七宫空澄姬面前。
我有这种预感。
而且在我心中,也想要欣赏他画的七幅景象。
息吹月的午后,我们在门前碰面,稍微聊了一下。
走在街头的雪景里,眼前出现高耸的纯白圆锥形高台。
有点怀念耶。
两个人在晚秋的夜里东奔西逃,回过神来也过了好几个月。秋天远去,冬日渐深,岁暮过年的祭典也结束了,接着是春天的脚步慢慢靠近。
回想度过的每一天。
有些恍然,才觉得站着不动身体好冷,我又踩着雪靴前进。
开始登上眼前有一半深埋在雪中,延续不断的高高石阶。
高处的广场传来喧闹声,是孩子们在玩耍吗?
我说不定已经没地方加入了?
有点担心地爬上台阶。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在我身边的日影,脚步比平时还慢。这里明明没结冰。
怎么了?
没有回应,回过头之后才明白。
这种状况下,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尝试无声走动。
就算觉得不可能,还是拼命努力尝试,的确很像这个人的个性。
我先走罗!
我一鼓作气爬上石阶。
站在最高的一阶,看见孩子们正在打雪仗,大家绕着广场乱跑。
仔细想想我也是孩子啊!该说还是个小孩吧?
有十个人以上。
看样子是没地方了。于是我走到角落,开始滚越雪球。
你在做什么?
日影追上来了,对弯下腰滚雪球的我发问。
堆雪人。
手会变粗。
我是小空,所以没关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上场。
公主殿下暂时没机会出现啦!
在这些白雪融化之前。
至少在不畏雪季的军队成军前,是没办法在雪地打仗的。
政权和谋略就交给那两个人。现在七宫的空澄姬身在积雪冰封的城里动弹不得。
不过,这不会持续太久。
景色一点一点泛黑,一片白的景色开始出现缺口。降雪少了许多,最后积雪将会化为泉水,流进水道和小河。
隐隐约约出现这种征兆!现在就是这样的时节。
当积雪开始融化,又要回到城内,为新的季节做准备。
冬天的时候,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也不可能整天玩乐,其他的公主也不会陷入沉睡,到了下个季节,就会展开各种行动。
到时候没有小空出场的余地了,登场的一定是空澄姬吧?
还是担心,我去买手套。
日影说完便走下石阶。
耶、嘿!
剩下我继续滚着圆滚滚的雪球,绕了广场半圈,总算有双手环抱大小。
想起小时候被积雪困在城里,展大人会叫部下来打雪仗。或许他彻头彻尾是个好战分子吧?
打腻雪仗之后,他就会帮我做雪人。不过要是做烦雪人,完成的雪人就会变成练刀的靶子。
回想起来,早上一醒来就看到昨天那个可爱雪人被砍成两半、被弓箭射穿,真是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啊!
相反的,杜艾大人只顾着读书,绝对不会离开暖气一步,根本不理我。
为了寻找更新的、更漂亮的积雪在角落各寻寻觅觅时,依稀还记得的长椅映入眼帘。
那里有一道人影。
娇小的身躯戴着白帽子,身穿黑白长衣,像睡着般端坐不动。
手指不知不觉从雪球移开。
眨眨眼。
定睛一看,帽缘宽阔的帽子是黑色的,服饰也是全黑的。
只是对方已经坐了很久,上头盖了一层雪。
我呆呆站着。
只有呼吸是白色。
一直追寻的光景宁静而清晰地出现在那里,静谧得让人害怕。
回过神来时,我一步一步走向仿佛即将破碎的纯白景色中。
应该没有人靠近她吧?我踏过几乎不带一丝阴霾的新雪,站在长椅前面。
小空小姐看起来很精神呢。
帽缘低垂的黑帽子底下,白色气息在胸前扩散开来。
试着轻声询问:
该怎么称呼您呢?
请您还是叫我黑叶吧!
坦率的声音宛如澄澈的空气。
是吗?黑叶小姐,您好。
您好。
黑色帽子缓缓抬起,洁白的容颜望着我,是张似曾相识的端正笑容。
我明白自己的心情从那个夜晚开始,我就一直在追寻她的笑容。
可以坐您身旁吗?
不怕冷的话。
没关系。
拍掉黑叶小姐身旁的积雪,我坐在她身边。
在积雪中浮现的淡淡身影,好像是水仙花。
彼此沉默片刻。
离开神川不要紧吗?
冬天比较空闲。小空小姐也没关系吗?
冬天比较空闲。
好怀念这样的对话。
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就像是演戏,心情稍微回到从前。
不过我们还是没彼此对望。
出神地眺望高台冬景,伸展云色枝叶的树木,稍微换个话题。
年末在这兴办祭典。
听说发生了一些事,幸好您平安无事。
她平静地回答。
神川也是。听说和二宫殿下的关系很紧张。
她稍微思索我的话,在黑帽子底下轻声叹息。
是啊,常有的事。
她的侧脸笑了。
常有的事?
二宫锡马挑衅一宫神川已有半世纪之久。最近利用七座都市纷立的机会,看来的确是变强了,但却没有外表那么可怕。
她眯起眼睛,说着令人茫然失措的话。
对我来说,您那边的两个从比较难应付。
他们都很任性,虽然对神川没有好评,但是对一宫公主的评价很高。
即使说不出希望和他们和好的话,但求彼此相互谅解。
赞许一宫公主吗?
黑叶小姐用非常柔和的表情斜视我一眼。
这件事我只告诉小空小姐。其实一宫公主有好几位呢!
咦?
所以我才能四处游荡。对了,其中最傲慢的人是我,所以我是真的。
她的表情和出神的语气很相称。
是吗?
这是秘密喔!就和小空小姐真实的身份一样。
也对,这是秘密喔!
像是小孩子之间的对话,让我非常难为情,却又觉得很开心。
想要永远、永远这样聊下去。
有好多事情想对她说。想告诉她展大人和杜艾大人的事,还有日影、梳妆师、雾羽大人和画师的事,冬天的日子、远处看到的热闹祭典,每天都在想念着她、还有和琥珀姬道别的事,想到什么就想说什么。
只是无法如愿。
我的声音不再若无其事。
少了一个人。
剩下六姬了。不久的将来,还会继续淘汰吧!
曾几何时,黑叶小姐的声音也变得一本正经。
想和每个人见面。她们正在做什么?目标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稳定的七位宫姬继续建设宫都市,歌咏人世,的确是很鲜明美好。我想欣赏着她们的模样,梦想明日,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是黑叶小姐一点也不相信这样的未来吧?
我很爱惜现在的东和。然而这并非一成不变,任何事物都会变化,不变之物不需要爱。
我有这种感觉:我、黑叶小姐、我重视的人、相遇的人,都活在流转的季节中,所以才让人爱不释手。
回想遇过的人、看过的风景、听过的话,忆起种种过去。
两个人静静地、静静地凝视雪花落下,度过一段时光。
安稳到令人恐惧的沉默有种过于柔和的感触,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过了一会儿,黑叶小姐像是自言自语:
在东和以外的世界,中原势力正在扩张。就像下雪一样,总有一天会压迫到东和吧!
所以要打倒其他人?
东和统一这个目标对一宫的黑曜姬来说不足为奇。
黑衣胸前有道浓重的白烟,深深叹了一口气吗?
这样一来,比平常更能察觉她内心的动摇。
我也想要同伴啊!
她小声脱口而出。
在神川城内外的贵族和权贵里,找不到足以承担东和未来的人。想过若是和我站在相同的立场就行了,却又没有满意的对象。
雪片从低垂的帽子飘落,她又重新戴好。
从侧面看到好笔直的眼神以及轻声叹息。
只有您不同。
眼睛并非看着我,而是看着前方的雪景。
我加以反驳:
比起我,琥珀姬才是好人。
您在深秋的演说是正确的,她是七姬当中最脆弱的。
黑帽子底下的眼神很遥远。
想要只身承担责任,但却无法如愿,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够慢慢崩溃。她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口吻像是完全明白,其实有一半是转述别人的话。
其次脆弱的是常磐。她若是不攻击别人,就无法确认自己的正当性。应该趁早消灭她。
你好像认识七姬每一个人呢!
是的,我全都见过。
这是真的吗?
都是些认真的人。但也仅止于此。
这样不行吗?
在没有王的世界,公主也要有特别的觉悟吧?
我就没有。自己一直被高估了。
看着落在自己膝头的积雪,我小声问道:
公主是什么?
就像这场雪。
雪?
一个季节的象征。只是一时的过客,在完成季节的使命后消失。
不是这样!
不对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雪啊!
逐渐融化的碎片,变迁的模样。
是啊。
再度陷入沉默。
不和我一起走吗?
究竟过了多久,才以这句话来终结这段漫长的沉默呢?
想要听到这句话,却又害怕这句话。冬天转眼就要结束了。
摇摇头。
我和别人约好了。
似乎是这样呢!
黑衣悠然站起来,雪片慢慢碎裂。
她一边舒展冰冷的身子,一边拍掉帽子上的雪。
雪尘在冬衣上飞舞。
您要去哪里?
您呢?
朝着极限前进。
我也是。
黑叶小姐仰望天空,我也一起抬起头来。
天上罩着浓重的云层,看来还会继续下雪吧?
我喜欢雪。
我也是。
秋天那顶帽子还寄放在我这里。
送给您吧。说不定意外的合适?
两人的视线注视彼此,不知道是谁先对谁微笑。
请多保重。
您也是。
和以前道别时一样,她走下另一侧的阶梯。
默默目送逐渐消失的黑帽子。
背后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就这样,我坐了好久好久。
头上开始积雪,身体却慢慢发烫。
那个人又坐了多久呢?
冰冷和寂静,不知不觉也变得舒服起来。
怔怔地祈祷她也能度过同样的时光。
回去吧!
回过神来,发现日影站在我身边。
他没拿手套,其实他一直陪在我身旁吧?
雪好冰啊!
一笑就觉得快没力了。
总觉得时间并没有经过。
想要永远、永远都维持这样,可是我做不到。季节还是会更迭,就像画师的图,最后融雪变成激流、冰风远去、山野恢复颜色,然后是春天的花朵。
接着是夏季的天空、秋天的气息,又回归冬日的寂静,季节就是如此流转。
不同时节的人,各自歌咏不同的色彩。
不要哭。
我才没有哭呢!
回答的声音在颤抖。
你要扮演坚强的角色。
我做不到。
想要装出笑脸,可是脸颊不听使唤。毕竟现在是冬天。
我喜欢演戏,也喜欢对戏,可是我的高度比不上那个人。怎样也比不上。
终于忍不住掉泪。
好羡慕展大人和杜艾大人。
羡慕可以一起分享共同高度的人。
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们还是会一起朝向遥远的高处前进。
无论是多高的位置,那个人都不会满足,偶尔会有这种人。我憧憬她们,可是我只要能继续憧憬下去就够了。
即使她适合寂静的白雪,还是不会停下脚步。
她是个不注视远方、注视高处,就不会满足的人。
除了方向不同,她和我身旁的两人有点类似。
由于方向不同,他们大概必须在某个地方交战。
那个人!当个普通人是不会幸福的。
是啊。
日影低声说完之后,很稀奇地继续说:
和你有点像呢!
我在雪中哭个不停,他一直等我,等到灰黑两色的衣服也开始积雪。
当这样的日子结束之后,我又多成长了一点。
她和其他陌生的公主们应该也一样。
再次相遇时,我应该不会哭泣吧?因为那个人一定不会哭的。
我们只能说声多保重,这是彼此无言的约定。
永远当个温柔的大人吧。
无论遇见谁、向谁倾诉,也不要迷失动摇变幻的脚步。
于是,未来的季节继续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