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的途中我们经过不少村镇,每到一个地方,萌葱姬和我都在队伍中向民众招手,每个地方的人民也很热情地迎接我们。
如今我们来到的城市比途中经过的任何村镇都要庞大,巡行队伍进入城内,我们就待在队伍的中心。
四周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情况远比常磐姬和我一起搭楼船在鼓城游行时还要热闹。
对鼓城民众来说,常磐姬跟我都是外来的公主。当时的结盟典礼是在压制许多反弹声浪的情况下举行,因此民众的欢呼声显得不是那么热烈。
但是这里不一样,萌葱姬一向是深受当地人民爱戴的巫女姬,此时夹道欢迎的民众全都对我们投以真实的笑容,每当萌葱姬以微笑响应民众时,都会引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我站在萌葱姬身旁,举起手向民众打招呼,人们同样对我投以笑容与友善的眼神。
我们脸上化着典礼用的浓妆,撑着大伞挡住夏日的骄阳,置身在重重警护之中,任由民众抬头仰望我们。
我有点害羞,还好有从大伞边缘垂下来的藤花银帘,稍微隔开我们与民众的热情视线。
“六宫殿下真的很受欢迎。”
我对坐在身旁的萌葱色公主装束开口,她也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
“都是因为七宫殿下远道而来,大家才会如此高兴,”
真是令人高兴的说法。
我们坐在一辆没有屋顶的大车上,双子姬平时会见民众时似乎都是搭乘这种车,因此坐在身旁的萌葱姬看起来非常习惯。
我们先搭朱红马车过来这里,可是马的脚程太快,不适合用来游行,所以换搭大得惊人的牛车,以古代贵族之姿在街上缓缓前进,
“马匹会让人想到战马。”
六宫的公主殿下笑着如此告诉我,她似乎认为古色古香的牛车比较适合巫女姬。
我也觉得她的说法很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有些不习惯。
对宫姬而言,最正式的交通工具是人力御轿,但是现在只有在重要祭祀时才会让御轿上场,绝大多数的情况,宫姬都是搭乘异国传来的朱红马车。
虽然首次搭牛车的经验让我有些不习惯,沿路的人们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为了人们的安宁,我们要完成应尽的职责。”
萌葱姬表情宁静,身上线条柔美的公主装束也充满巫女姬的风格,非常适合她。柔和的言行举止让我相信这位公主不只是在牧濑,在仓濑一定也同样受到爱戴。
这两位公主大概是东和七姬里最常在人民面前现身的两人。
听说两人一向积极参加各种祭祀及典礼,为仓濑与牧濑的发展与调和尽心尽力。
她们说不定是东和七姬里最认真从事巫女姬工作的两位。一宫的黑曜姬殿下与二宫的翡翠姬殿下与其说是巫女姬,还不如说是象征性的君主,或者是国家的领导者,人们很少把她们与宫姬原本的巫女姬角色联想在一起。
常磐姬向来讨厌这种繁文缛节,琥珀姬与周围的人各有坚持,七宫空澄姬大部份时间都躲在城里,免得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我真的很高兴能像这样与萌葱姬一起面对群众,为了扮演好空澄姬的角色,我还有很多事得要学习。
空澄姬是个突然现身东和的公主。除了发动贺川与鼓城的纷争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表现。
“牧濑的民众似乎都愿意接受四都同盟,如此我就安心了。”
我望向满脸笑容的人们说道。
眼前的六宫牧濑是个美丽的城市。
这里不像鼓城那么热闹,也没有许多金碧辉煌的巨大建筑物,牧濑的街景十分整齐,到处都是相同样式的相连平房。
相较之下新兴的七宫贺川城还是个发展中的都市,商业都市鼓城因为贫富差距很大,街上建筑物的大小差异非常明显,牧濑的街景几乎没有那种凌乱的感觉。
做为一个长期稳定成长的城市,此地的建筑物大多是代代相传,市容显得井然有序。整洁的街景让人感觉此地长久以来没有经历太大变化,路旁茂密的行道树更让美丽的街道增添色彩。
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空气融入街景,人们的衣着也十分整齐,大部份人故意穿上与公主们相同颜色的衣服。以传统手艺染色的布料给人沉稳的感觉,整座城市的颜色与新兴都市和商业都市都不一样,平淡之中带有丰富的层次感。
我好想在这里漫步。
没有任何目的,化身小空一个人在一栋又一栋建筑物之间散步,或是和日影先生一起找间茶店边吃点心边乘凉。
当我看见人群背后空无一人的小巷时,心中不禁涌现这个想法。
只是我不能这样做。
就算真的有实现的一天也得等到四都同盟的事,还有解决与大国之间的纷争,眼前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之后。
我的视线从小巷往上移,这方的山脉笼罩一大片黑烟。
不同于浮在天上的夏日白云,灰沉沉的烟覆盖整个山脉,底下不断有黑烟冒出,隐约还可以看见火光。
神川境内面向千鸟的山坡陷入火海,火势更沿着山脉往锡马的方向延伸而去。
就连仓濑与牧濑的人们也能清楚目睹这场大火,相信同样的情景一定也看在神川和锡马的人们眼中。
白灰色的烟雾在群山之间弥漫,逐渐扩大笼罩的范围,污染淡蓝色的夏日天空。
从远方看去,这场大火彷佛只是普通的天然灾害。
只是位于那一带的千鸟还有其它村庄此刻一定非常慌乱,浓烟逼得许多人不得不远离家园,以至于流离失所。
我又看向四周聚集在路旁,彷佛是在参加祭典的人们,他们一定也看见那个景象,更知道居住在那里的人面临何种惨剧。虽然知道,这些民众仍然满脸笑容在这里迎接我们。
这是什么?
这种距离感是什么?
各种念头在我脑中打转,就连萌葱姬都发现我心不在焉。
“怎么了吗?”
她一边对人们挥手一边小声发问:
“我有点害怕大家的期待。”
我想一定是这样。
正因为知道这方天空的那片阴霾正在扩散,人们才会聚集在这里期待我们有所作为。
为了不让那片阴霾扩散到这里,让空澄月的夏日天空维持原有的湛蓝,人们才会欢迎七宫的空澄姬来到这里。
同时他们也对促成这个同盟的萌葱姬殿下感动。
“比起一宫殿下或二宫殿下,我相信大家更欢迎七宫殿下来到我们这里。”
萌葱姬的话还是这么令人高兴,也让我体认自己的责任是如何重大。
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只是扮演别人帮我决定的角色——光是如此就让我有深刻的感触。
空澄姬。七位宫姬之一,谨慎自持又能干的公主殿下。不做任何坏事,只需要对人们展现公主美丽的身影,说出人们希望听到的话。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难扮演的角色,我必须战战兢兢才行。
一向只会发呆的我有太多不懂的事、做不到的事,甚至还没发现的事,距离完美的公主殿下还很远。
我一直很憧憬天生聪明的黑叶小姐,还有庄严肃穆的一宫姬殿下,同时也憧憬其它公主殿下的一言一行。
扮演别人决定好的角色是件辛苦的事,因为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的演出,一旦站上舞台,肩上的责任就会变得无比重大。
每当我说错话、误解别人的意思、不够礼貌,或者是该学的东西没学好,在台下注视我的人们都会受到影响。
不过这就是我的角色,我不想让空澄姬在这出戏演完以前就中途退场。
身在舞台上,感觉到舞台下还有另一个自己,可说是小空也可说是阿空的我一直在台下注视舞台上的空澄姬。
我希望自己永远是空澄姬,却也想回到不是空澄姬的自己。
不知在我身旁微笑的这位公主殿下又是怎么想,是打从心里想让自己成为巫女姬吗?还是像常磐姬那样,拉近距离之后可以发现她不同于传闻的一面。
我盯着不停对人们露出微笑的萌葱姬,她也用不解的表情看向我。
不管是两人独处,还是像现在这样受到众人围观,这位公主总是比我更有公主殿下的样子,也比我更温柔。
在这之后,我们继续在六宫牧濑城中心的大街上游行,向城里的居民打招呼。
我们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充斥人群的街道两旁除了挂上六宫的旗帜,也可以看到五宫、三宫还有七宫的旗子。
看来即将成立的四都同盟已经广为人们所接受,我不由得稍微感到安心。
毕竟如果得不到民众的赞成,我们这些宫姬不管见几次面,或是举行多么盛大的结盟典礼都没有意义。虽说就算民意不认同,各都市的议会还有府中多半还是会继续推动四都同盟,但是能像现在这样受到牧濑人民的欢迎,当然是再好不过。
堆积在我脑中的念头越来越多,漫长的巡行终于到达终点,来到位于牧濑的宫姬居城。
萌葱馆,人们直接用这位公主的名字为她的居所命名。
多座古色古香的平房用附有屋顶的走廊串连在一起,形成广阔的宫殿。
此地的建筑样式与先前迎接我们的离宫十分相似,让我知道这些建筑物也是改建自过去贵族居住的宅邸。
令人惊讶的是无论古老建筑物还是广大庭园,这里的气派程度都远不及离宫,这座宫殿看起来明显又小又朴素。
“太大的城堡不适合这座城市。”
我的表情似乎透露心中的想法,长居在这里的公主如此解释。
我们离开牛车,走上两旁饰满萌葱色小旗的石板道。
路旁没有行道树,只有小旗汇聚的绿意围绕身边。
前后看不到任何随从或是卫兵,只能偶而透过旗杆之间的缝隙,窥见他们在远方的身影。
“浅黄馆和这里一样吗?”
我问起浅黄姬为在五宫仓濑的居城,身为妹姬的公主点头说道:
“那里的历史比这里多了十年,但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里是用浅黄色小旗的装饰吗?”
“是的,那里的景色比这里更加清爽。”
在夏季艳阳照耀的小旗围绕之下,我们继续在石板道上前进。
漆皮鞋子走在石板上,发出喀啷喀啷的清脆声音。
在经历众人簇拥围观之后,走在这条宁静的路上特别令人感到心情舒畅。
“接下来还要一起参加几场祭祀活动,七宫殿下准备好了吗?”
“是的,梳妆师……不,我的随从已经为我准备好祭祀用的白装束。”
我们将透过仪式感谢六宫牧濑供奉的祭灵,以及长眠在此地的祖先,这类巫女姬的工作才是我们这些宫姬本来的职务。
造访此地的虽然不是六宫姬,但是同样身为东和宫姬,还是将和萌葱姬一起参加仪式。这是宫姬应尽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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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一起担当巫女?”
“您不愿意吗?”
“那还用说?我讨厌被人拿来与你比较。”
“这也是宫姬的工作。”
“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您这么说实在令人困扰。”
身穿常磐绿与浅黄色公主装束的身影走在浅黄色小旗围绕的小径上,这里是五宫仓濑。
五宫仓濑的浅黄馆与六宫的萌葱馆,基本上大同小异。
两座建筑物在改建时特地采用相同的建筑风格,馆内的庭园虽然广大,可是几乎看不到过剩的装饰,四处散发一股宁静的气氛。
对于一向在灵山的武家宅邸生活的常磐姬来说,这种单纯的景象颇为符合她的喜好。石板缝隙之间也只有略带青绿的普通碎石,可以看出此地的建筑是以简朴为取向。
“我一直不习惯那种奢侈的离宫,不过这里倒是挺舒适的。”
“三宫殿下在任期结束之后何不嫁到仓濑?届时我可以把这座宅邸送给您。”
浅黄姬说出捉弄的言语,常磐姬避开她的视线:
“我那里住起来更舒适。”
常磐姬的宅邸位于高台之上,夏天十分通风,大雪纷飞的冬天虽然得应付严寒,但是温一壶酒在馆内小酌赏雪也别有一番风情。
“你们的士兵真是高雅。”
仓濑的士兵身穿传统羽织与浅黄色裤裙,这种装扮并不适合实战。
武器也只有手中的薙刀与腰间的武士刀,长枪、大刀等战场上常见的武器似乎不受欢迎。
“这是为了避免刺激。”
听见如此简短的回答,常磐姬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你们既不建造城池也不在士兵身上下工夫、就是为了不惹恼一宫和二宫。”
“我们不能落人口实。就算只是建造城池,其它人也有可能借题发挥。”
“既然如此,你们打从一开始就别自称宫姬不就得了?”
“三宫殿下忘了自己是两大国之外,最早登上宫姬位子的人吗?”
浅黄姬的声音与眼神首次流露严厉的神色。
这种反应反倒让常磐姬高兴地笑了,她一直不习惯双子姬过度柔软的态度,这种表情的变化,反而让她有一种亲切感。
“很久以前,鼓城即将拥立宫姬的消息传到夏目,当时传说获选为宫姬的人是个出身贵族的漂亮女孩,虽然无法确定她是否真为先王的骨肉,但是据说非常漂亮。”
两位公主在石板路上静静停下脚步,没有望向彼此的眼神只是漫无目的地眺望不停延伸出去的旗海。
前方是通往宅邸的黑色木制阶梯,阶梯上有一间宽广的建筑敞开门户,等待两位公主进入。
只是两位公主都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对于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记得当时和现在一样也是夏天,母亲大人把正在与弟弟们玩水的我叫到面前。那就是一切的开始。母亲大人说夏目不能落在鼓城之后,必须抢先一步行动才行,所以我在琥珀即位之前七天成为宫姬,其实三宫姬的名号原本是属于琥珀。”
鼓城是一座商业都市,繁荣程度仅次于一宫与二宫,这座城市想借由拥立宫姬的方式进一步扩大势力,与之为邻的夏目自然紧张万分。
“或许是我从小一直看着大人对嚣张的鼓城感到深恶痛绝,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夏目,所以很乐意接受成为宫姬的提议。我原本就是武家的长女,早已习惯怎么扮演公主。”
常磐姬脸上露出自嘲的神色。
“夏目终于有机会反将鼓城一军,母亲大人和弟弟都很欢喜,周围的大人们也都很高兴。自从我冠上常磐这个名字之后,夏目与之后成为四宫的鼓城关系就不断恶化,到了后来仓濑和牧濑自称双子宫,事情已经完全越出我的想像。”
“我们出生于王室的旁系家族,与一宫的王室之间确实有血缘关系,母亲与先王一向关系密切,因此自从远方的两国自立为宫都市之后,人们便希望我们两人能够即位,借此彰显身为王室一族的正当性。”
浅黄姬也说起过去的回忆让常磐姬的心情轻松不少。
“之后我们注意到原本大家都觉得是乡下地方的贺川开始壮大,贺川那些乡下人一向与夏目还有鼓城保持距离。虽然林业发达,不过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快就会耗尽资源而没落。可是曾几何时出现了一些年轻的投机客,短短数年就把代代相传的林产消耗殆尽之后。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变成当地的领导者,带头发展纸业、玻璃、种茶等产业,等到发展数不清的事业之后,他们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个孩子,说她是第七位公主,之后事情发展便越来越奇怪。”
“压制贺川的过程很辛苦吧?”
“贺川介入鼓城与我们的关系,这让我们很伤脑筋,不得不与原本敌对的鼓城联手。从那时候开始,府中要求我跟琥珀合作,我不得已只好与琥珀见面。见面之后发现她是个令人完全找不到理由与她敌对的美丽公主,不禁感到不知所措,之后的我无法与琥珀保持距离,夏目和七宫贺川也在台面下争持不下,就这样过了几年,最后终于演变成我们主动发动战争。”
“三宫是被逼出手的吧?”
“没错,我们之所以进攻七宫,是因为他们不断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挑衅我们。”
七宫的右将军和左大臣,都是常磐姬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的对象。
“不过您还是选择与七宫合作。”
“问题不在我喜不喜欢,而是我们太穷了。”
夏目与贺川如今已经缔造同盟,夏目的矿山与贺川的商人也开始大规摸的交易,对于几乎与鼓城断绝关系的夏目城来说,邻近的贺川逐渐成为重要的交易对象。
“我国也非常愿意与贵国的矿山交易。”
“那个人也是吗?”
视线所到之处,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通往宅邸的阶梯旁边。
发现公主的视线望向自己,身穿澄色服装的青年立刻低头致意。
“这么说来,采家的春濑先生似乎正在寻找结婚对象,三宫殿下若是与春濑先生结为连理,夏目便能掌握采家的财产。”
两人的视线都回到眼前的现实。
“那家伙可是对你们两个宣誓效忠,要嫁也是你们嫁给他。
宫姬一旦结婚就必须隐退,常磐姬耸肩表示自己还没有隐退的意思。单身生活对她来说轻松得多,宫姬的工作也带给她很多成就感。
“我们有两个人,只有一个嫁出去,另一个会伤心的。”
“少任性了~”
两位公主不约而同轻笑起来。
青年在听不见两人对话的距离注视两位公主的身影。
对澄色的青年春濑来说,这是一幅令人向往的动人景象,足以让人忘记身后那片占满北方的灰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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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把薄雾般的烟尘吹向整个千鸟。
夏天的太阳高挂天空,但是千鸟却笼罩在阴霾的气氛之下,就连锡马派驻此地的人马也是满脸阴霾。
在这样的气氛下翡翠姬亲自迎接凯旋归来的凤翼旗团。
“各位辛苦了,各位的攻势更胜敌方的夜袭,实在令人钦佩。”
王子身穿肩上绣有凤凰的正式军装,在井然列队的士兵面前接受公主的迎接。
地点是野外营地的广场。
正午时分的阳光直射而下,翡翠姬没有撑起阳伞,选择与在场众人一起接受阳光的洗礼。
公主的心意让王子背后的所有士兵,还有公主背后的侍从都为之感动,全东和没有一位公主会像她那样事事为前线的将士着想。
事实上几乎没有宫姬愿意亲上前线。虽然三宫的常磐姬也经常采取类似的行动,但是她的行动往往只是随性为之,不像这位公主是刻意为现场士兵着想。
“在下身为客将,本不该采取如此激烈的行动,在此向公主殿下请罪。”
号称破军王,又称流浪王子的男子语气毕恭毕敬,然而眼神满是笑意。
“根据军方的报告,我方所受的损伤比预料中来得少,同时俘虏众多神川士兵,这些都拜破军王阁下的活跃所赐。”
翡翠姬虽然语气平淡,但是眼神随即转趋锐利:
“可是这副景象是怎么回事?一座山就在我们面前烧成灰烬。”
越过破军王的肩膀,可以看见陷在火海之中的山脉与森林。
大量灰烬随着白烟不断向上窜升的景象,从千鸟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不同于位于这处的仓濑与牧濑,此地紧邻连绵不绝的丘陵,昨天翡翠姬曾经眺望千鸟周遭的风景。可是短短一夜之后,景象已荡然无存。
火势至今仍未停歇,还沿着山坡向周围的森林蔓延,那些山和森林都是千鸟的人民所有,是支持当地人生活的财产。
从昨夜开始,靠着四周山区资源为生的千鸟居民,以及外围土地的所有者纷纷前来向翡翠姬陈情并且表达愤怒。
公主与幕僚全都彻夜未眠,为了处理此事四处奔走。
然而这场大火早已超出人类可以控制的范围,最后只能够望大火而兴叹。
“火刑自古以来便是最残酷的极刑,此次您犯下大错了,请问有何解释?”
“请恕在下直言,这种程度的事在战场上根本就是稀松平常。在中原,烧掉几个千鸟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吾等只是在可行的计策中找出最有效的办法,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啪!”的巴掌声传来。
王子身后一阵哗然,公主后方的卫兵纷纷把手放在剑柄上。
被打了一巴掌的流浪王子将脸转回原位,与真都的公主正面相对。
“那是异国的做法,东和有东和的做法,希望往后您可以好好学习在东和应该怎么做。”
公主把手放在胸前,手心打在坚硬脸颊的冲击同样让她感到疼痛。
可是王子丝毫不为所动,以骑士的动作单膝跪下:
“为淑女而战亦是武人的职责,在下会把公主殿下的指示传达给麾下全军,也请公主殿下给吾等时间改进。”
王子做作的态度让翡翠姬皱起眉头:
“我等立刻从千鸟撤退,关于对千鸟居民的赔偿,我等会在真都锡马为他们准备新的居所,同时全力照顾他们的生活。军队将为民众殿后,各位也请等到最后再动身,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请各位在熏人的烟雾里好好反省。”
周围的山脉付之一炬,千鸟的居民顿失生活依靠,这个小都市原本就因为开垦不易而生活贫困,此次的大火更是雪上加霜。
要让森林重现生机至少得花十年时间,这些居民短期之内或许还能应付,却很难长久在这里生活下去。
“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居民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两天之内就能让所有人上路。在这几天里,锡马的所有人还有凤翼旗团的各位必须全力守护此地。”
“遵命。”
一身翡翠色法衣的公主转过身,背对看起来谦恭有礼的王子,她的心腹在她身旁围成一圈。
“我们必须对所有居民宣布,向贫困的人们承诺保障他们的生活,也邀请生活宽裕的人慷慨解囊。”
公主在心腹开口之前做出指示,几个人只好把要说的话吞回去,剩下的人把焦点放在流浪王子身上:
“公主殿下训诚得好,凤翼旗团都对真姬的勇敢惊讶不止。”
“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士兵们传到所有人耳里,真姬的名声必定大大上升。”
有人大声赞扬公主。
“可是惹怒那个人恐怕会有危险。”
“他或许会策动谋反,他的直属士兵大多是异国之人,凤翼旗团里出身锡马的人并不多,难保他们会对真都与真姬尽忠。”
也有人提出这类的意见。
翡翠姬默默倾听心腹的发言,脚步往自己的居所前进,严肃的表情令周围的人们不禁畏惧,只能停下脚步目送公主。
独自一人远离心腹的翡翠姬停下脚步,忍不住轻声叹息:
“大家难道不知道吗?”
翡翠姬仰望天空,独自喃喃说道。
“他故意引发这场大火,为的就是要我们舍弃千鸟,他在暗示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只会两败俱伤,这是在催促我们改变战场。”
千鸟没有什么价值。
翡翠姬也深知这点,之所以选择这里做为决战之地,乃是为了响应民众的期望,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
破军王对此感到不满,所以放了这把火,令锡马军与神川军无法继续作战。这场火不止让山脉付之一炬,山区的官道更是遭到烧毁或是为浓烟所笼罩。
神川军此时此刻应该也因为无法发动攻势,感到进退两难吧?
他连说服千鸟居民撤到锡马的时间都准备好了。
他是个久经战阵的人,为了最终的利益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任何东西。打他的右手直到现在还在发热。
就算被打了一巴掌,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笑,眼中的笑意透露他的不在乎。
他的眼神像是在说,被女人打也是件有趣的事。
“如果全锡马只有我能够操纵他,那么我就陪你演这场猴戏。”
以锡马为中心的真都同盟是个受到民众热烈支持的组织,因此真都同盟的高层官员大多是清廉正直的人。这些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他人复杂的恶意不够敏感。
“破军王,北方的王子。你笑的是我,还是真都?亦或是……”
翡翠姬抬头仰望夏日的天空,夹杂浓烟无法到达的地方依然是洁净的白色与蓝色。
“整个东和?”
就在当天,翡翠姬以真都同盟的名义召集所有居民,向所有人提出撤离千鸟的建议,她的提议在入夜之前便传到千鸟所有居民耳中。
另一头的神川军被不断扩散的浓烟所迫,不得已只好撤军。
一万五千名士兵撤退到边关遗迹扎营。
等到后续部队全部到达,他们的兵力将有两万甚至三万之多,然而即使是如此大军,在这场森林大火熄灭之前也不可能对千鸟出兵。
在野外营地大本营的白色帐幕里,拥有东方军指挥权的将军坐在矮凳上说道:
“至少得烧上三天啊。”
他曾经目睹森林大火,因此判断整座森林全部烧光,至少得花这么长的时间。森林大火在一切烧尽之前不可能熄灭,除了豪雨,否则就算下雨也无法影响火势。
以副官为首的幕僚也抱持相同意见。
“将军的伤势可有大碍?”
“托黑骑士阁下的福,这点伤不碍事。”
那天晚上将军虽然一身轻装,但依然穿戴着防具。他本身也是经验丰富的军人,当下的反应让他避开致命要害,保住一条命。
“流浪王子用的是属下的暗器,是属下太过疏忽。”
一道身穿黑色军服的身影在将军身前起立,这是东和唯一拥有骑士团称号的黑骑团战袍,容易活动的轻装缺乏骑士的特色,因此骑士团很少使用。
只是这名骑士在先前的战役里用掉大部份替换的军服,只好换上这身战袍。
“凤翼旗团,他们也是骑士团吗?”
将军出言询问骑士的意见,黑骑团的游击长摇头说道:
“东和的骑士是王族的贴身侍卫,只有象征一宫神川的黑曜姬殿下身边的战士,才有资格称为骑士。”
二宫翡翠姬虽然自称先王的骨肉,却从不以王族自居。
因此她的部队不叫骑士团,而是称为旗团,凤翼旗团就是效忠凤凰旗的军团。
真都一向以凤凰做鸟象征,这种诞生自人们想像的传说生物,代表永不言败的强韧精神。
“此次真都的暴行可是大大超出你的预料。”
正因为拥有高贵勇敢的凤凰之心,才能展现出不对任何人屈服的坚强意志。
“此事让属下深感自己年少无知,实在不该因他是中原的失败者而小看他,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失败。”
“逃亡到东和的流浪王子也太大胆了,谁想得到他竟敢亲身潜入敌阵。”
同样的情况很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也许上次是他唯一一次亲自参与奇袭,往后他将会专心负起指挥官的责任,但是唯一一次奇袭的效果实在巨大。
他让神川军认识到这名勇猛又狡猾的敌人,令所有神川士兵心生畏惧。
大国神川的士兵虽多,不过其中少有嗜战之人,甚至可以说大部份的神川士兵都不喜欢危险残酷的战争,临战时他们往往宁愿选择安全的战术靠大军压境逼退敌人。
此次的失败对士气影响很大,帐外虽然不断传来士兵的宣泄声,可是听不见半句好话。
“如果把东军阁下换成东征将军,你觉得打得赢那家伙吗?”
将军面无表情地如此问道。虽然没有明言,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话题不断在士兵之间流传。
面对沉重的质问,年轻骑士在短暂沉默之后慎重回答:
“东征将军与北方王子同为流浪之人,在很多时候会采取相似的战术。旁人会把他们拿来比较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正因为两人如此相似,也许他们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这两个人都喜欢趁对手露出破绽时发动攻击,因此很容易出现无谓的混战,在两军赌上生死展开的战斗时,双方都应该避免做出后果难料的勉强举动。
只是世上根本没有不勉强的战争,差别只在于程度高低。
“三宫的士道阁下也曾经败在东征将军手下,但是他不会让那个年轻小伙子有第二次打败他的机会。”
听到这种“败上一场也是在所难免”的言论,将军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身负指挥大军的重责大任,这次的失策对他的身心造成很大的打击,比起身体所受的伤,沉重的责任感更是令他难以承受。
“我又该如何对阵亡将士的遗族道歉。”
“公主殿下会在战争结束后举行慰灵祭,死去的每一位弟兄都是神川的英灵。”
隶属军队的战死者便是英灵,只是宫姬哀悼的对象并没有英灵敌我之分,对象遍及东和的每一位死者。
“你……不,我们的公主殿下早就知道流浪王子投靠真都的事吗?”
对话终于进入正题,游击长心中闪过一丝紧张。
将军特地支开旁人,找来自己单独谈话,游击长早就料到问题将会相当尖锐。
“曾经听过北方王子率领残兵流亡东和的消息,但是无法得知他是投靠二宫还是逃到邻近的五宫和六宫,属下一直以为他们会流亡到一宫,想不到竟然前往二宫。”
以中原为首的异国也知道一宫神川是东和中心,因此流亡东和的人投靠神川也是理所当然。
“那些叛逆者真的觉得真都有那么好吗?”
神川内部有许多人认为因为有真都同盟,或者是二宫锡马这个沉重负担的存在,一宫神川才会迟迟无法重拾过往的权威,锡马若是愿意支持神川,东和根本不会出现七姬,更不会有七座宫都市割据地方的情况。
“据闻议会方面亦有派人游说他们归顺神川。”
“那些政治家的确做了不少事,他们也派人去找七宫的将军和大臣,当然没忘了派人去他们的根据地。”
游击长想起七宫贺川城与旧四宫鼓城,又想起那道背负长刀的身影以及鼓城的暮色。
“听说我们的公主打算派遣黑骑团南下。”
占领鼓城可以迫使四都同盟瓦解,如此一来正面反对一宫神川的势力只剩二宫锡马,局势将会因此逆转。
届时神川将可以倾全力逼迫锡马与真都同盟解体,等到真都同盟从东和消失,神川身为中央政府的地位将会彻底巩固,重新统一东和的愿望也不再遥不可及。
“做不到吧。”
将军的话让骑士也露出笑容:
“的确做不到。”
一宫神川曾在春天介入鼓城之争,但是当时的神川军打着阻止三宫与七宫开战的旗号,因此所有人都承认一宫姬与黑骑团出兵的正当性,只是这个理由如今不复存在,人们不会允许代表和平的宫姬与她的骑士团无故侵略他国。
更重要的是压迫鼓城容易,占领鼓城却是非常困难。
要长期占领鼓城、逼迫贺川与夏目服从,神川就必须从占领那天开始出动大军驻守鼓城,并且派遣文官到鼓城处理政务。
这些都不是王室亲卫队能够负责的事,就算黑曜姬殿下亲自来到鼓城,以宫姬身份寻求人民的支持,要长期统治还是十分困难。
“如果派出黑骑团的消息只是个幌子,府中的真正计划到底是什么?”
“府中的真正意图不得而知,但是属下已派人探查府中的行动。”
骑士站直身体,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们打算趁其它势力全神戒备黑骑团的期间,动员鼓城内的亲神川派以及鼓城旧有势力,鼓城解放势力才是府中的真正王牌。”
“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占领鼓城的行动应该开始了,一方面从内部发动武装政变,一方面从外部封锁交通要道。”
“鼓城这下子也差不多了。”
听见这句话,骑士露出自嘲的表情移开视线:
“是的,如果佣兵将军愿意屈服,而且展·凤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
雾羽一向不习惯佣兵将军这个称号。
如果自己的目的只是想让武名传遍天下,这种听起来像是坏人的称号倒也不坏,但是雾羽·良沙从来不以此为目标。
正在吃早餐的雾羽听完部下的报告,只是稍微点头响应。
部下报告昨天夜里,有人以解放鼓城为口号发起暴动,还有两支军队出现在都市内外,彼此互相呼应。
号称解放势力的他们为数不多,在都市内部只有上百人。
这些人的计划似乎是绑架鼓城议会的重要人物,以此为人质逼迫守护鼓城的雾羽谈判。
这些人背后隐约可以看见一宫神川的暗中操纵。
解放势力选定的重要人物大多属于亲神川派,他们似乎与解放势力早有勾结,打算故意遭到绑架,再装出不得已协助神川的样子,借此让鼓城脱离七宫与三宫的控制,也因为早有串通,解放势力不需要派出太多人进行绑架工作。
先前来访的一宫使者便是请雾羽不要插手这件事。
虽然雾羽没有做出正面响应,但是神川这种大国早已经习惯采取强迫手段,只要不顾一切强行动手,制造出符合大国原先计划的状况,大部份的人都会因为时势所逼而屈服。
等到重要人物全部就擒,解放势力的下一步是让千人部队进逼都市外围。
如此兵力不足以胜过雾羽率领的鼓城驻军。只是虽然不足以战胜,还是能够用来胁迫,这支军队只是逼迫雾羽就范的筹码。
“真是太小看我了。”
雾羽手握长刀起身,带领部下前往兵营。
“七宫与三宫内部恐怕也有内贼。”
擅长谋报工作的部下跟在雾羽背后如此说道。
他说得没错,贺川与夏目对鼓城的补给与增兵一向不太积极,双方明显都不愿意对鼓城投入太多战力。
当展和士道两名猛将都带领精锐部队离开,贺川与夏目对鼓城的兵力支持便大幅减少,台面下的外交谈判更是如火如荼。
“神川还有鼓城本身都投入大量金钱,用来对付三宫和七宫。”
这类的情报早在展和杜艾驻留鼓城时便已经传开,三宫与七宫内部都有人打算从鼓城……不,是想从四都同盟抽手。
这些人把因为鼓城的内部纷争而催生的四都同盟,视为烫手山芋。
四都同盟只是个梦想,他们认为只要从鼓城抽手,大国就不会再把矛头指向自己。
只要神川势力顺利解放鼓城,这些人就有理由让期望四都同盟的公主乖乖放弃,也有理由光明正大压抑势力急速增长的展等人。
一宫的使者曾经暗示黑骑团或许会出兵鼓城,事实却是不太可能。不过这次的武装暴动若是成功,神川必定会正式派兵南下,支持解放势力的行动。
“只要我倒向他们,一切都可以顺利成功吧。”
雾羽继续往兵营前进,但是一跨出宿舍大门,就看到一身黑衣的一宫使者站在那里:
“在下来听取将军的答复。”
从独自前来的男子脸上,可以看出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雾羽当场斩杀的心理准备。
“一宫神川愿意承诺将军保有鼓城镇守将军的地位,无论三宫,七宫或是双子宫,臣服一宫神川将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止步的雾羽命令部下退后,同时拔出长刀。
原本走在最后面的少年侍从立刻上前接过刀鞘,然后迅速退开。
线条优美的细长刀身在阳光下闪烁光芒,不过使者仍然面不改色。
“与二宫的战争又该如何了结?”
佣兵将军问得面无表情。
“很快就会用大人的方法结束。”
使者的回答也毫不畏惧。
“我想也是如此。”
大国会用各种手段让对手屈服,大军压境并非唯一的方法。
“将军原本的职务是为鼓城而战,请立刻与夏目的公主切断关系。”
听见这句话,雾羽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就这么办。”
手中的长刀挥出,使者的胸口立刻出现一道血痕,血迹迅速扩大,使者一脸痛苦。
“我砍得很浅,死不了的。”
雾羽用眼神向部下示意,要他们抓住使者。
“这么做会让你完全孤立,常磐姬等人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回到这里。”
被部下左右架住的使者大声开口,并且怀疑雾羽打算与二宫锡马联手。
将长刀扛在肩上的雾羽走过使者身边,鲜血不断从刀尖滴落。
“不,东征将军和他的军师早就看穿一宫与二宫的所作所为,他们离开这里不是因为大意,而是为了让有异心的人露出马脚。”
雾羽的话令使者目瞪口呆。
“你难道打算投靠七宫吗?”
就算逼出叛乱分子,在七宫的将军与军师离开之后,又有谁能出手收拾他们?如今的鼓城只有一个人做得到这件事,那就是身负长刀的佣兵将军。
“我只是在利用七宫,而且也已经事先告知士道将军。”
雾羽表明自己不是展等人的手下,走过使者身边。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雾羽在距离使者两、三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要解放鼓城,而且不依靠外人的力量。”
雾羽这番话令站在远处的少年双眼发光,使者却是脸色一沉:
“你想当英雄吗?”
如果有人坚拒一宫与二宫的招降,利用七宫成功解放饱受其它都市压榨的鼓城,此人毫无疑问会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但是这件事实在非常困难。
雾羽所属的三宫国力不强,象征三宫的公主也随着七宫姬前往其它都市,若在此时与七宫撕破脸,三宫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况。
光凭良沙一门很难解放鼓城,更别提之后的维持工作。
“只有在与异国爆发战争时,东和才需要英雄。”
还有东和被昏君或暴君统治的时候。现在的一宫神川虽然势力衰微,仍然力图振作;二宫锡马有真都同盟全力支持,其它宫都市也祭出宫姬这个深受人民爱戴的招牌,眼前的东和虽然势力众多,但是没有众所公认的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英雄根本没有出场的余地。
七姬战争的时代不是英雄的时代。属于英雄的时代是在多年之后,等到统一的中原对东和出手时才会来临。
当那个时代来临,英雄豪杰都将得到活跃的舞台,无论与异国之间的战争是胜是败,这些英雄都将在东和留下无数的战争故事。
“你到底期望什么?”
使者知道雾羽之所以没有杀死自己,是因为他不想明确与一宫神川为敌。
“为了不被时代抛在后面,我要改变时势的流向。”
“那么做可以为谁带来利益?”
“我会设法让东和胜利。”
使者还打算继续问下去,但是雾羽已经迈开脚步,不再开口,士兵早在兵营前方列队等待雾羽下达指令。
——————————
“春天那场战争结束后,神川派来潜伏在鼓城里的那伙人一直指挥一群叫做鼓城解放战线的乌合之众,我看他们也差不多该在鼓城起事了。”
在七宫军的行军途中,杜艾尔·陶一直从事贩卖小旗子的生意。
每到一个驿站与村落,他总是顶着大太阳挥汗叫卖。
看着手拿四都同盟纪念旗的居民欢天喜地跑到同伴身边,杜艾尔向身旁整理小旗子的展·凤说道:
“你想雾羽会按照我们的想像行动吗?”
杜艾尔的语气就像在聊天,展没有回答他,而是以晒衣服的动作摊开折叠起来的布旗。
旗子的设计只是在白旗上用代表宫姬的红字写下“四都同盟”几个大字,这些旗子是他们出发之前临时设计,并在鼓城大量制造的东西,跟五宫与六宫公主所准备的旗子大不相同,只是用来凑热闹的。
不过虽然是凑热闹的简陋旗子,经过他们在行军途中以极低的价钱大量贩卖,对于宣传四都同盟还是产生很大的效果。
听见带着士兵向民众叫卖旗子的人是恶名昭彰的七宫双人组,许多人来买旗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两人。
“欢迎光临。”
有如老店掌柜的杜艾尔向客人展露笑容。
“通通便宜货,买到赚到!”
展也像个卖鱼小贩豪爽大笑,博得许多民众的欢心。
人们一直只知道爱戴美丽又谨言慎行的东和宫姬,但是看到传闻里暗中活跃的七宫将军如此平易近人,许多人都大感意外,也让他们马上成为民间热烈讨论的话题。
虽然他们身边还有一群面目凶恶的大汉,但是事前没有人想像得到他们的模样,也让人们对七宫的观感大大改变。
“我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那么便宜的事可不是天天有的,要是这样他还不肯帮忙我们也只能跟他一战。”
杜艾尔满脸笑容地把商品交到客人手上,身旁的搭档语出惊人:
“那家伙很想杀我吧。”
“那也要等到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改造这个世界。”
“改造成你想要的样子?”
展开口捉弄他,随即看见远方几名年轻姑娘盯着他们,赶紧露出爽朗的笑容向她们挥手。
年轻姑娘发出兴奋尖叫的同时,军师笑着说道:
“不是,只是要让这个世界变得对每个人都更加方便。”
“只要变得方便,天下也会变成有用的道具吧?”
“要是不能把天下当成道具,就算到手也没有用啊。”
两人不约而同放声大笑,杜艾尔的视线也落到旗子上“四都同盟”四个大字。
这些旗子并非单纯只是用来宣传。
任何城市或村庄只要挂上这面旗子,旁人自然会认为当地人认同四都同盟。虽然一般民众对政治未必有太多认识,挂上旗子可能只是为了赶流行,但是只要这面旗子广为流传,四都同盟将可以向他国宣称自己得到民意支持。
“展,懂得利用整个世间的人才能成为胜利者,天下本来就是道具。”
“只是没有人能够使用这个道具,天下是一个比马大上许多的生物。”
杜艾尔最怕马之类的大型动物,展笑着搂住他的肩膀。
远处的人们听不见他们吓人的对话,只看见两人看似肝胆相照的动作。姑娘们的尖叫更是大声,惹得观众哈哈大笑。
“也要看使用方式。”
“说得也是。”
在人声鼎沸之中,分别扮演军师与将军的两个无赖继续交换奇怪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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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闪耀银光,举枪攻来的将领立刻喷血倒地。
旧四宫鼓城的南门发生一场武装政变。
那已是过去式。
都市内部的武装政变发生在一大清早,试图占领鼓城议会的军人对临时政府发动突击。
早在事前获得情报的雾羽和良沙一门挡在他们面前,经过一番血战之后镇压突击队,随后几个地方发动武装政变的计划因此全部打乱。
许多集团因为恐慌而自动解体,不少人遭到逮捕,其它人更是被迫潜逃。
“下一个。”
雾羽·良沙手握出鞘的长刀迈开步伐,周围的将士随即跟上。
这里是南门,鼓城内部规模最大的武装政变就发生在这里,人数超过百人的武装分子占据南门,试图开门让城外军队进入鼓城。
然而雾羽以及良沙一门的精锐展开反攻,南门的政变没多久遭到到镇压。正确的说法是雾羽引诱发动政变的武装分子聚集到这里,然后派出精锐一口气加以歼灭。
如果多处同时发生武装政变,单靠雾羽的部队根本难以镇压,所以他以先声夺人之势挫败武装突击队的锐气,如此一来残余的同党就只能在南门集中兵力。
当雾羽彻底击溃政变领导者率领的部队,剩下的人在失去指挥系统以及自信之后,也就只能作鸟兽散。
除非双方打的是赌上思想或生死存亡的殊死战,不然这样的方法必定有效,商业都市鼓城出身的士兵几乎没有人愿意为战争牺牲,因此雾羽的策略很快就瓦解大部份的敌对势力。
“把褪色的旧旗拿掉。”
雾羽对追随而来的部下下令。
南门的城墙上立着许多旗子。
那些全是旧四宫鼓城的旗帜,解放战线的人在发动政变时把这些旗子立在这里。
部下们立刻把旗子拿下,同时手拿另外一种旗子的人也出现在清理战场的人群里。
“把旗子全部换掉,从现在起,鼓城要用新的旗子。”
小规模的战斗还在继续,将士随着雾羽走向下一个战场。
雾羽把未入鞘的长刀扛在肩上迈开脚步,为的是让躲在房屋与窗户后面的民众能够清楚看见刀上的鲜血。
露羽不想依靠恐怖控制民众,但是他知道此时若是不施压,之后将会很难维持治安。
他只要亮出可怕的长刀,就能让许多心怀不轨的人不敢妄动,多年来的剑客生涯早已让雾羽威名远播。
少年侍从把长刀刀鞘抱在怀中,在距离雾羽几步的背后抬头仰望他的背影。
雾羽在视野开阔的广场中心停下脚步,其余将士与少年也跟着止步。
雾羽抬头仰望石头搭建的南门,追随他的人们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抬起眼光到可以看见蓝天的角度,在围绕整座城市的城墙上,旗子一面一面换成新的。
和风吹起新的旗子。
少年望了一眼忍不住瞪大双眼,其它将士也都一脸惊讶。
不只是他们,鼓城与夏目的士兵还有躲在房子里的民众在看见新的旗子之后,不由得一起议论纷纷。
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混乱在周围人群之间扩散,少年的视线也在周围的大人和雾羽·良沙的背影之间不停切换。
虽然看得到雾羽望向四周的侧脸,却无法清楚看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视线正望着又高又远的地方。
少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随着雾羽的视线看去。
那里有一面未曾见过的旗子。
既不是旧四宫鼓城的旗子,也不是三宫夏目或七宫贺川的旗子。
甚至不是四都同盟的旗子。
人称佣兵将军的男子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秘密准备这些旗帜。
饰有常磐绿、浅黄色、萌葱色与空色四种颜色纸片的全新旗帜。
那是琥珀色的大旗。
与旧四宫鼓城所使用印有“四”字的琥珀色旗帜不同,这面大旗的颜色更深,但是旗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用分别代表四位宫姬的色纸加以装饰。
“从现在起,这面旗就代表这个城市。”
雾羽以自言自语的模样说道:
“这个城市不臣服于大国或四都同盟,我们要在这里构筑出新的形势。”
有如闲聊的一番话却让周围陷入惊慌:
“将军何出此言?您打算背叛常磐姬吗?”
三宫派遣到雾羽身边的将领从良沙一门之中挺身而出,虽然他的任务是监视雾羽和良沙一门,但一直以来相处愉快。
他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只是自知敌不过雾羽,所以没有抢先动手。
“我把慧星托付给三宫姬,绝对不会背叛她。”
握紧名为银星的长刀,高大的将军露出缅怀的眼神,像是想起过去和常磐姬在道场一同度过的日子。
雾羽缓缓转身面向手下将士与少年侍从:
“这面旗子的主人是常磐姬的挚友,我们将用这面旗子迎接那个人归来。”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是想起一位老朋友。
——————————
在鼓城外面,自称鼓城解放战线的军队正准备举弓射箭。
他们原本计划在城内的接应者打开南门之后冲入城内,如今计划宣告失败,更令他们讶异的是城门上升起从未见过的旗帜。
看来城内的政变已经失败。
鼓城的城防并不严密,就算不经由南门也有办法攻入城内。
但是对方已有警戒,想靠硬攻的方式并不容易,所以他们把目标放在防守比较薄弱的南门。
但是他们也不甘心就此逃跑,为数千人的步兵打算射下城墙上的旗帜。
这些人大半是曾在旧四宫鼓城享有厚禄的人,或是在鼓城失陷之后遭到放逐的人。
他们既没有投靠七宫也没有流向三宫,反而希望重建鼓城政权,如今东征将军不在,鼓城由原本隶属鼓城麾下的雾羽·良沙治理,对他们来说正是解放鼓城的最佳时机。
神川在背后秘密提供协助,他们也有自信透过交涉取得锡马的支持,只要能够占领议会,出身鼓城军方的人也会重新投向他们。
被东征将军逐出鼓城的政经界人士更是在他们背后大力支持。
只要在此时掌控大局,往后的时势将会出现巨大变化,四宫鼓城的重建将由赶跑三宫与七宫的人,也就是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人主导。
“弓兵上前!”
曾在旧四宫担任高官的指挥官对素质参差不齐的士兵下达命令。
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从凌乱的布阵可以看出从未受过象样的训练。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攻进城内加以占领,否则就会陷入眼前这种进退两难的状况。
最可恨的家伙就是雾羽·良沙。
听说这个佣兵与东征将军等人私交甚笃,而且深受夏目的宫姬宠爱,就连神川试图拉拢也遭到拒绝。
这个佣兵将军似乎不知道忤逆神川这种大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七宫那群可疑的家伙大老远跑去和双子都市联手又能怎么样?三宫那些被财政困难所苦的山地人又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个四处流浪的将军根本看不清时势——指挥这些士兵的高官忍不住越想越生气。
他从神川的使者那里得到消息。
神川已经找到办法,可以在短时间之内结束与二宫锡马的战争,如此一来未成气候的四都同盟绝对不会是一宫神川的对手。
从鼓城出发的两位宫姬和东征将军等人都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如此一来重新取回独立自主地位的鼓城就可以重整东和西部的局势,成为新世代的领导者。
虽然现在的鼓城还是敌不过神川或是锡马,但十年后的鼓城一定可以恢复以前的力量——鼓城解放战线的人们不断在心中盘算这些大计。
然而这些大计都已失败,所以他们打算在离关之前射箭泄愤。
就算眼前只剩下撒退一条路可走,他们也要先射下四都同盟的旗子,让所有鼓城居民,甚至整个东和知道解放战线的存在。
既然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完成政变与占领,他们至少也得留下一些成果,才能够支持之后的解放战争。
然而弓兵却在此时出现异状。
他们先是高举弓箭瞄准飘扬在城门上的旗子,却纷纷放下手中弓箭。
“怎么回事!”
曾任高官的指挥官大声斥责,视线同时望向与士兵相同的方向。
城门上从刚才就换上未曾见过的旗子,四周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士兵试图保护旗子。
既然如此,这些弓兵为什么会如此犹豫?指挥官定睛凝视,才发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这是一面琥珀色的旗子。
乍看之下与过去四宫鼓城曾经使用的旗子很像,但是颜色更深,旗上的纸片也是过去的旗子没有的。
这是一面新旗子。
旗子上看不到四都同盟的名字,却散发足以代表国家的气度。
最大的问题是这面旗子是琥珀色,
琥珀色并非代表鼓城的颜色,而是代表曾经受鼓城拥戴的那个人。
全东和只有一个人,就只有那位宫姬会使用这个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会用这种旗子的人应该不在鼓城才对!”
这面旗不是过去经常使用的四宫旗,竖立新旗帜的行为必定包含某种意义,所有人都对此感到困惑。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警告敌兵来袭的锣声,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一队骑兵出现在南方的青翠山丘上。
东和的丘陵大多不适耕种,因此有许多未经开发的丘凌。
人们还是喜欢水源丰沛的低地。
骑兵出现在低地边缘的山丘上,位置刚好可以俯瞰鼓城,后面还跟着一队步兵。
新出现的军团在山丘布阵,此举令南门前的解放战线心生动摇。
新到的兵力出现在山丘上,低处无法看清他们的全貌,视线所及只能看到约五十名步兵,以及最前方的十名骑兵。
连解放战线的人也猜不透这支部队属于哪个势力。
他们绝不会是鼓城的奇袭部队。能够绕到后方的路并不多,而旦这几天根本没有军队离开鼓城,情报显示七宫和三宫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派兵过来鼓城。
若是神川或锡马的军队,出现在那个位置也不合常理,而且规模也不该只有那样!
“怎么连那边也一样?”
仔细一看,指挥官发现带队骑兵身旁的斜坡,立着一面旗子。
一样的颜色。
这面旗子跟鼓城新的旗子颜色相同,装饰的纸片也一模一样,这让解放战线确定来者是敌对的势力。
知道大势已去的指挥官压下心中的情绪,对手下士兵宣布:
“撤退,所有人不要慌张,我们要抬头挺胸离开这里。”
若是佣兵将军带兵从城内杀出来,凭他们现在的人数绝对无法对抗,他们原本认为在雾羽解决鼓城内部动乱之前,他们还有时间还以颜色,但是现在敌人的援军出现在城外,一旦对他们发动夹击,他们只有待宰的份。
解放战线开始在不刺激都市守军,也不刺激山丘军团的情况下撤退。
面对用不安眼神抬头看过来的士兵,指挥官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现在还是撤退比较好。如果那面旗子代表的意义如同我的想像,那么的确应该暂时按兵不动。”
如果那面旗子真的有特别的意义,撤退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对方不会派兵追击他们,因为那面旗的颜色正是不希望开战的象征。
“这会是什么奇招吗?到底是谁暗地里干的好事?这些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前高官低声喃喃自语,同时仰望蓝天之下分立两侧的旗帜,最后视线落在自军高举的旧四宫鼓城旗上。
旗子看起来就好像褪色了一般。
——————————
“他们撤退了,这也是将军的声威所致。”
位于山丘上的良沙一门年轻将领翻身下马,把方才所见的情形告诉后方众人。
“应该的,他们毕竟曾经是鼓城的一员,绝对不敢冒犯那面旗帜。”
说话的男子身穿印有三宫夏目纹饰的羽织,另一个身穿印有七宫纹饰羽织的男子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若是知这实情的人,必定可以看出这三个人分别是雾羽、士道、展三位将军麾下忠心耿耿的高级将领。
围绕在他们身旁,人数介于五十到六十人之间的士兵,也是由三个势力的部队里挑选出来。
这些人不像沙场上的勇猛战士,反而比较适合骑士装扮。挑选他们的主要原因不是武艺,而是他们的品格。
他们看往山丘后方,一辆马车正沿着平缓小路爬上山丘,在斜坡下方远可以看到另外两辆褪色的马车。
斜坡下方的道路可以绕过山丘通往鼓城。
马车之所以特地爬上山丘,想必是因为乘客想从山顶眺望鼓城的全景。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乘客有权利也有理由这么做,所以没有人试图阻止。
布阵在山丘上的所有士兵此时全部下马,脱下头盔单膝跪地。
等到步兵后退排出圆阵,马车终于来到丘顶,一名侍从上前打开车门。
围在一旁的士兵个个垂首表示敬意,一道动作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山丘上。
那人身穿淡桃红色的夏服,腰际围着琥珀色的衣带。
周围的人只能看见她的长裙裙摆还有脚上柔软的鞋子。
“又发生战争了吗?”
温和又隐约带有忧郁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
“是,但是雾羽阁下已经击退来袭者,此人的忠义之心至今未曾改变,值得信赖。”
身穿良沙一门黄绿色衣服的男子维持垂首的姿势回答。
“他的威名早已传遍南方,常磐的事、空澄的事,还有鼓城的事也传进我的耳里,其中有值得高兴的事,也有令人嘘唏的事。”
纤细的双脚缓缓前进,来到丘顶能够望遍整座鼓城的地方。
为古老城墙所围绕的大都市尽收眼底。
墨绿色的大河从附近流过,从大河延伸出来的水道有如玻璃工艺品反射阳光,流遍城市的每个角落。
城里多了许多新的建筑物。
鼓城虽然面对许多问题,仍然踏上复兴的道路,由于来自夏目与贺川的人变多,现在的鼓城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自己离开这块土地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记得去年自己也是在这个时期失去地位,之后被软禁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感觉起来比一年还要长。
在初冬被逐出这块土地,如今在即将迈入盛夏之际回到这里。
“这的确是东和的景色。”
在自己不在的这段岁月里,鼓城依然存活下来。
这座城市看起来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甚至有些令人目眩。
“很多人都在等待您回来。”
一名看似出身鼓城的将领抬头如此说道。
一位少女的身影落入早已红了眼眶的将领眼中。
没有四宫的纹饰,没有华美的公主装束,只有少女温柔婉约的站姿。
“也有不少人不希望我回来吧。”
发出轻笑的她缓缓低下头:
“我也不想回到这里,在南方的生活十分幸福,我原本不打算再回到东和。
“请给鼓城重新出发的机会。”
少女没有回头,所以无法判断这句话出自谁的口中。
或许对她来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让众人看到即将落下的眼泪。
——————————
常磐绿的公生双手抱胸而立。
“听说神川打算派遣军队南下鼓城,请问士道阁下对此有何意见?”
在五宫浅黄姬的陪伴下,三宫常磐姬对麾下的老将士道将军如此问道。
带来这个情报的人是采家的春濑,他正在五宫姬的背后垂手而立。
这里是五宫仓濑的宫姬宅邸,他们位于古色古香的平房所围绕的中庭。
经由石桥跨过五彩锦鲤悠游的人工池子,在不许外人靠近的情况下,两位公主与她们的两位见证人展开会谈。
“那不是问题,鼓城早已做好万全的防备,请放心把一切交给佣兵将军阁下。”
“根据手下的报告,一宫为了派兵南下,已经在神川召集士兵。一宫若是决定两面作战,恐怕就连佣兵将军也会应付得非常辛苦。”
春濑·采力陈当前情势的危急程度,士道将军仍然摇头说道:
“一宫不可能派遣精锐部队南下,他们与二宫的战争现居劣势,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召集一般士兵也不容易,仓濑与牧濑现在有三宫的精锐部队驻守,七宫的东征也将赶到,一宫绝不敢冒险让太多兵力离开本国。”
“但是将军,传说一宫已派人面见那位佣兵将军,打算以厚禄拉拢他归顺一宫,要是他与一宫派来的军队联手,情势不会因此大大改变吗?”
浅黄姬说出心中的疑虑,常磐姬忍不住加以反驳:
“他是个可靠的人,绝对不会背叛。”
接着眉头紧皱,说出另一件值得担心的事:
“问题是鼓城里图谋不轨的人,如果私通神川的人发生暴动,引来大军兵临城下怎么办?”
如果鼓城发生武装政变或是暴动,瘫痪都市机能与居民生活,一宫神川军就能以维持治安为由光明正大占领鼓城,佣兵将军手中的兵力不足以跟神川的大军正面对抗。
“七宫的东征和他的军师之所以慢一步出发,正是为了这个理由。”
士道将军没有明说,但是公主们和春濑都了然于心。
送走象征和平的宫姬之后,谁都不认为留在鼓城的七宫双人组会无所事事。
“短时间里有很多人被逐出鼓城,鼓城内部图谋不轨的人大部份都在不惊动公主的情况下受到处分。那两个人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做起坏事是不会手软的。”
“的确有这个可能,若非如此,他们怎会把可爱的公主一个人送出去。”
常磐姬语带讽刺,随即想起另一件值得担心的事。
“您的意思是只要一宫不派精锐部队过来,我们完全不必担心吗?”
士道将军看起来信心十足,常磐姬猜想他还有其它计策,所以要士道说出实情。
“东征他们正赶往六宫殿下所在的牧濑吧?”
“是的,萌葱会在牧濑与他们会合,之后再跟我们一起举行缔结四都同盟的仪式。”
浅黄姬澄清七宫双人组没有前往这里,同时强调这里是五宫仓濑,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不管有任何秘密策略,现在都应该开诚布公。
“也好,也差不多是时候把七宫的企图还有他们跟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大家了。”
听到士道将军语气沉重,常磐姬用严厉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见证人:
“您和他们暗中来往?”
“我接受他们的提案,为了此次的同盟,留在鼓城的人必须瞒着他国完成某些行动。”
“连我也瞒在鼓里?”
常磐姬与士道将军是叔侄,她从来没想过士道将军竟然瞒着自己,声音变得有点尖锐。
“我只是静观他们有何动作,两位应该也知道,信任七宫的双人组是非常不智的行为,您说是吧,采家家主?”
春濑闻言也点头:
“我也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除非是在利害关系完全一致的情况下,只是有很多约定在时机成熟之前是不能说出口的。”
在四都同盟成形之前,春濑自己也是一样。
听见春濑带有声援意味的话,士道将军对着两位公主说道:
“据杜艾尔·陶的说法,他们进行的策略就连七宫姬也不知道,他们用来巩固形势的王牌,是来自南方的佳宝。”
——————————
当我们交换过干净的树枝,仪式来到最后阶段。
“东和七宫就在这里。”
六宫牧濑的祭祀场位于铺满白色石扳的高台,虽然比贺川还有鼓城的祭祀场古老,不过石板的石材更为高级。
在东和任何地方都看得到高台,但是六宫牧濑特别有种都会的感觉。
“就像五宫殿下与六宫殿下总是携手并进,七宫也要以宫姬的身份,履行与各位携手的责任。我们东和宫姬的出现并非为了引发争端,而是为了东和各都市彼此交流而存在。”
我照本宣科说起出发前杜艾大人教我的台词。
当空澄姬在众人前发言时,说的几乎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剧本。虽然不是必然,但是大部份的情况下都是这样。
杜艾大人说过如果对剧本有意见,第一次看到时就要说出来,等到正式上场才来抱怨剧本的内容就太晚了。
大部份的情况下,杜艾大人准备的剧本都非常周到,我也很少有意见。
这次也是一样。
虽然跟我一起上场的萌葱姬和牧濑的府中有提出一些意见,让我必须与侍从团的人们讨论如何配合,不过基本上我的剧本在其它都市的祭典也适用。
“让我们在此祭祀祖灵,以两位宫姬之名,奉上所有子民的诚心,愿开拓出东和之地的先祖御灵永久长存。”
萌葱姬轻声说出这番话。
她是东和七姬中最常在人前现身的双子姬之一,当我们并肩站在一起,我总不禁要赞叹她那优雅的姿态。
她总是用美丽的仪态和美丽的声音,成功扮演公主的角色。
我有点羡慕她,或许在东和七姬之中,人称双子宫的浅黄姬和萌葱姬是最像宫姬的两位。
祭典的铃声响起。
铃声来自在远处围绕我们的人们。
他们是牧濑的神僧,以及支持萌葱姬的民众。
在一阵阵铃声之中我和萌葱姬携手并立:
“我等宫姬在此携手,为东和七座都市彼此融合的未来祈祷。”
“争乱若是继续下去,祖灵将会悲伤,天地亦会逆乱。”
六宫萌葱姬先开口,七宫的我接着说下去。
这场祭祀本来的目的是祭拜此地的祖灵与自然,同时也兼具向人们宣示前进道路的作用。本来的宫姬很少采取这种做法,就一般来说,宫姬只有在新年致词时,才会在祭祀典礼上提及国家的方针。
如今东和局势陷入混乱,宫姬身为宫都市代言人的责任越来越重大,一般人民和府中才会期望宫姬采取这种做法。
“我们绝不会像过去那样互相争斗。对于在千鸟挑起纷争的悲哀之人,宫都市与宫姬应当以何种态度面对,往后四位宫姬将以行动做出回答。”
萌葱姬的话暗示西北方熊熊燃烧的森林大火。
这场火至今仍未熄灭,灰白色的浓烟依然清晰可见。
“三宫殿下与五宫殿下也在仓濑进行和我们一样的事,我们四人此后将致力于四都的和谐,很快就会让大家看到成果。”
两位公主并肩对在场众人深深鞠躬,空澄姬的首次亮相兼牧濑的小型祭典到此结束。
空澄姬受到六宫牧濑人民的承认,常磐姬也在五宫受到人民承认。
之后我们将会移师位于双子都市之间,座落于黎湖湖畔的大祭祀场,举行四都同盟的正式发表会与结盟典礼。
举行时间是两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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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来到一宫神川,有场会议正在神川城的谒见室举行。
主要议题是神川与锡马之间的千鸟争夺战。
与会者针对遭到无法扑灭的森林大火所吞噬的战场展开热烈讨论。
东军的责任问题、援军迟到的原因,以及无法以政治手段解决千鸟问题的行政疏失,都是会议的讨论重点,所有人都对如何收拾这场烂摊子感到头痛。
会中同时决定暂缓对鼓城派兵。
虽然对不起在当地发动政变的鼓城解放战线,但是千鸟问题已经成为一宫神川的沉重负担,此时的他们没有余力出动大规模的军队。
这个决定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原本相信一宫神川与中央政府,因而不惜发动武装政变的人们被神川置之不理,此举当然让鼓城解放战线大感愤怒。另一方面,神川军内部也因为召集士兵之后无法出征,导致全体士气严重低落。
虽然必须面对这些后果,但比起在千鸟遭遇的失败,这些全部都是小事。神川只要在下一次机会对鼓城派出大军,就有机会恢复与当地民众的关系。至于先前召集的士兵可以派往千鸟,令他们不至于无用武之地。
但是千鸟不一样。
神川绝不能让二宫锡马夺走属于自己的领土与人民,一旦受到如此挫败,神川身为中央政府的存在价值将受到全东和的怀疑。
许多人表示这场战争神川非胜不可,也有许多人摇头反对。
神川蒙受巨大的损失,花费的军费早已超过千鸟这块领土的价值。加上支撑当地人民生活的山地已经付之一炬,现在的千鸟只不过是一块荒地。
就算从锡马手中抢回千鸟,之后的神川必须花费庞大的时间与资源进行重建。会议中的政界人士都对此感到忧心忡忡。
身为王室代表的宫姬也受邀参加这场会议,为求会议能够慎重进行,包含军方人士在内的所有出席者都与政界有很深的关系。
当所有人为了如何解决千鸟问题而苦恼时,有人提出一项建议。
利用政治手段解决和锡马之间的问题。
会议继续进行,但是朱红色的玉座从头到尾都是安静无声。
玉座上看不见黑色的公主装束。
东和一宫的公主以身体欠安为由,婉拒参加这场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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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锡马与真都同盟拥立的公主站立目送带领千鸟居民撤退的部队离去。
此处是充当临时住所的神社,公主从阳台上往下望,眼前的景象让她沉痛无比。
数千名居民被迫迁离土生土长的城镇,徒步朝不熟悉的土地前进,民众排成的长长队伍令真姬内心一阵激动。
不可原谅。
她无法原谅眼前的情景,更无法原谅眼睁睁看着这副景象的自己。
这场战争起于居民们的心愿。
一宫神川的恶政让千鸟居民的生活陷入困顿,争端因此爆发,试图帮助千鸟居民的二宫锡马派出佣兵协助击退一宫军,结果却是引发这场大火。
千鸟的居民没有错,他们只是以务农为生的平民,因为生活过于困苦,不得已才向锡马与真都同盟求助。救助他们是以建立真实之都为目标的真都同盟应尽的使命,最后的结果却是如此。
风把焦臭的空气吹往这里。
污浊的空气刺激人们的呼吸器官,如今整个千鸟都被这种空气笼罩。
山地的方向传来树木烧断坍塌的刺耳声音。
若造成这种惨状的是锡马军的正规部队,翡翠姬必定严加处分,但是现在的她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一切都是破军王的所作所为,他是北方的王子,是锡马以客将身份迎来的将军,他在异国还有王族的身份,不是说处分就能处分的部下。
更令人难以原谅的是他本人深知这件事,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锡马需要能征善战的将军,要与一宫互相对抗就必须拥有优秀的人才,为此锡马曾经劝诱佣兵将军雾羽,也曾经游说三宫的士道将军,甚至尝试拉拢七宫的展·凤。
但是雾羽和士道都是忠义之士,不肯接受其它都市的邀请。七宫的展则对一向讨厌真都同盟的狸猫军师言听计从。
当全东和都找不到可用之将,锡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接纳来自异国的亡命之徒。
此人确实是名有实力的武将。
他不管是武艺还是统御能力都很高超,来自中原的将士也是身经百战的强者。
然而这名流浪王子总是面带冷笑做出过于激烈的行动。
结果就是眼前的惨状。
这样下去就算可以击退神川,锡马和真都也会颜面扫地,只是明知如此,公主还是想不到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法。
就在自己陷入烦恼的期间,其它势力可能正在行动,一宫有可能派遣增援部队过来,那四位不懂大局的公主可能正在谈笑。
“我们绝不言退,但是我们理应守护的民众如今变成难民离开他们的居处。”
公主独自叹息。
真都同盟的目的并非争夺领土,千鸟是散落在一宫与二宫之间的小都市之一,长期以来纷争不断,却不是肥沃的土地或官道上的要冲。
他们只不过是想打倒神川,为受到无能苛政所苦的民众实现愿望,但是他们的行动却造成民众的痛苦,让追寻真都之梦的勇敢弟兄牺牲生命。
“我们一旦后退,四都的公主们必定得意忘形,到时不知她们会做出什么事,而神川更会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步步进逼。”
自言自语的翡翠姬手中握着红色书卷。
这是由五宫与六宫的宫姬联名送来的官方文书,在只有宫姬才能使用的樱色信纸上记载了四都同盟对锡马的请求。
文中恳切希望二宫姬能以本身名义承认四都同盟。
“开什么玩笑,过去我多少次诚心邀请仓濑和牧濑参加真都同盟,哪一次不是遭到她们的无情拒绝!”
不愿意成为真都同盟的一员,反而要求对方承认四都同盟的双子宫,在她们背后还有三宫姬和七宫姬的身影。
五宫与六宫从不臣服于大国,这种做法值得嘉许,独立自主的精神才是成熟大人应有的精神。但是她们不愿意与大国冲突,只顾维持本国独立的态度却为人所不齿。
四都同盟是一种相互保证也是一种互助关系,是宫都市为避免独立地位受到威胁而共同采取的手段。
同盟的活动内容主要是经济方面的互助与流通,一旦发生战事,各同盟都市也会立刻将兵员及资金送往成为战场的都市。
“这样的同盟能够带来革新的未来吗?里面包含重整东和的大计吗?”
翡翠姬独自一人自问自答。
一路走来她一直都是靠自己一个人思考每一件事。
她从不停止钻研与修炼,让她在面对别人对她的疑问和挑战时,可以毫不退缩地正面应战,她也在每天与他人的接触中,实践独自钻研的成果。
旧王都神川是东和的旧患,创造这个混乱的时代。
所以只有打倒神川,建立真实之都,东和才能得到改革,重新统合光明的新世界。
只有不断战斗才能开拓未来。
只是战争造成的损害还是令人心寒。
此时一道灰色的人影出现在空旷阳台的柱子背后。
“什么事?”
对方似乎以特别的手法通知翡翠姬自己的来到,藏起自己的身影开口:
“七宫的援军将在明天抵达牧濑。”
“他们的动作真慢。”
七宫的行动像是早已看出神川与锡马战争情势的发展,他们在两大势力战得如火如荼时宣布成立四都同盟,让人觉得他们是在刻意嘲笑彼此相争的大国。
翡翠姬很不高兴。
从现况来看,二宫锡马与真都同盟简直像是为了保护双子宫和三宫、七宫的同盟,刻意与一宫交战,当拥有真都之志的年轻人流血流汗的同时,未曾付出半滴鲜血的四个公主却在高唱和平。议会与府中两大政治集团,以采家为首的财界,还有七宫那两例蠢蠢欲动的投机者就在背后操纵这些公主。
一切都是如此令人生气。
“还有北方王子正在策马四处勘查地形。”
他在为自己准备下一个战场。
舍弃千鸟之后,他开始寻找更适合战斗的地方,森林大火熄灭之后,他很可能会引诱神川军前来跟他打一场。
“他似乎认为只要战胜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只要展现出足以击退神川军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逼迫四都同盟,进而逼迫同盟解体。
他一定也打算打倒展·凤还有士道将军。
翡翠姬还有真都同盟的干部,都认为他有可能做到这件事。
虽然没有任何保证,但这名从中原带兵来到东和的勇将自信从未有过动摇。
翡翠姬轻轻摇头这种想法实在太过危险。
最好的证据就是这场几乎快要波及千鸟市区的山林大火,亲眼看过这个景象的翡翠姬,不愿将一切赌在北方王子身上。
“最后是来自本国的传令。”
翡翠姬藏在法衣下的肩膀微微一紧。
传令来自真都同盟的根据地,名为二宫锡马的宫都市重要性自然非同小可。
“大师怎么了吗?”
“公主殿下请安心,大师正在逐渐康复,目前已脱离危险。”
法衣下的肩膀因为安心而重新放松。
大师的身体若有不测,整个真都同盟将会笼罩一股悲愤的气氛,这场战争的结果也会变得难以预测。
“大师虽然卧病在床,还是一心为了改变眼前事态而尽力,大师已派遣使者前往神川,如今的神川议会应该正在展开争论。”
听见这番话的翡翠姬瞬间露出厌恶的神情,只有一瞬间,藏身柱子背后的报告者看不见公主的眼神,也没有看见这个表情。
“也就是说,我们要进行先前谈到的那个计测。”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有微微怒意。
这不是翡翠姬想走的路。
这条路虽然符合现实,但却背离她的理想。
大师放弃用战斗的方式开拓未来,选择走上另一条路。
“大师请公主殿下让一宫成为真都的一员。”
耳朵听着报告者的传令,翡翠姬的视线穿过森林大火望向另一头。
一宫神川城,曾在漫长的岁月里以旧王都身份统治东和的古都,以及它所代表的巨大势力就在大片的黑云之下。
“我明白了。”
公主下定决心,面露锐利眼神说道:
“从此刻开始,翡翠将履行宫姬的责任,为无益的争斗划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