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个理想 六节 死线交织

一夜过去,今天又是晴朗的夏日,在空中盘旋的野鸟发出响彻荒地的鸣叫声。

随风飘扬的白色旗子舞动漆黑色的文字。

旗上的文字是东和。一宫绅川的主力军使用印有东和两字的旗子。出于东和一宫神川本身便是东和中心的气概,他们不用一宫之名,选择以东和自称。

进入双子都市西北部的一宫派遗军,是支以步兵为中心的军队。

派遣军由守护神川城东西南北的四支军队之中各选出五千名士兵组成,并以曾经参加千鸟之战的东军为中心。

不久之后负责守卫王都的中央军也会前来增援。

「没想到选能再一次得到机会啊。」

一宫神川军的指挥官在马上仰望飘扬的旗帜,说出感叹的低语。

此人是俗称东军阁下的东部地方司令官,同时也是先前千鸟之战的指挥者。

现在的他被任命为此次出征的总指挥官。

在一身全新的军服底下,身上其实还有旧伤未愈。

那是在先前的战役中,被身为二宫锡马凤翼旗团团长的破军王砍中的伤。

由于那次的失误,照理说他在回到神川之后势必要面对以疗伤为名目的降级待遇。

然而现在的他却成为另一场战争的指挥官。

这是他对军方高层诉愿的结果。

他表示就此失去指挥权并降级是军人的耻辱,自己的伤不重,完全不影响职务。

他不认为高层会接受自己的说法,诉愿只是姑且一试,幸好黑姬亲卫队的游击长也出面请宫姬帮忙说话。

于是出乎意料地得到留任。

只是留任的理由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高层多半打算把自己当成棋子牺牲吧。

一宫与二宫试图共同创立东和的新体制,但是一宫内部军阀里,有许多有力人士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未来。

受制于同盟关系,一宫此次不得不派兵出征,但是军方内部,又或许是议会仍然有人试图从中制肘。

「所以才派一宫神川军里与二宫过节最深的我来吧。」

此举一方面可以视为一富有诚意放下过去的争执,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一宫打算以长年的争执为理由,让我军避免积极行动。

就他本人来说,全力为二宫锡马奋战只会让他丢脸,然而没有积极行动则会在事后被追究责任。无论怎么做,下场就只有丢掉现职。

「有胜算就趁势参战,没有胜算就后退。这就是我的工作吧。」

望着旗子的视线转向地面。绵延有如长蛇的军队刚进入双子宫领土,无数张映入眼里的脸上,有人神情紧张,有人一脸兴奋,也有人只是严肃地专注行进。

士兵里有许多人把视线射向身为指挥宫的他,以及聚集在他身边的战场高层身上。

这些带有各种情绪的视线没有直接对上他的眼睛。不过身为统帅数千数万士兵的指挥者,承受无言的视线压力是应负的责任。

「我们的大军不可能失败。尽快击垮他们吧。」

一旁同样骑在马上的军官对正在安抚马匹的指挥官说道。

「我们的士兵有很多人没有经历实战。先找到扎营的地方再说。」

东军阁下下达在羽隅附近布阵的指示,周围的军官立刻开始行动。

「属下立刻开始准备。」

有的人按照最初的预定开始动作,也有人提出应该立刻进攻羽隅的进言。

虽然早已为接下来的两步甚至三步棋作好准备,但是实际的行动必须根据军情决定,因此最后的决定留到现在才下达。

「对羽隅送出劝降使者。给他们两天时间回答。」

指挥官伸手制止部下发出异议,自己也不再开口。

与羽隅城寨有一段距离的青翠丘陵上搭起营帐,多达万人的军队以主帐为中心,有如展翅一般向两旁布阵。

这种距离很容易发动袭击。

虽然兵力多出守军一倍,一宫神川军仍然停了下来。

「他们在等待增援吗?还是……」

「在等我们撤退?」

士道将军与展·凤站在城上,举目眺望敌方压倒性的兵力。

脚下这座城不是想守就守得住。那样的兵力一旦发动进攻,一天就足以攻陷此城。

马的数量也是对方比较多,只是相较于庞大的兵力显得有些不足。

就在刚才,前来劝降的使者留下口头劝告和书信。

士道将军出面接受,展·凤则在他的背后陪同。

劝告的内容十分简单:立即全军撤退,并且交出城寨。

释放遭俘虏的鍚马兵不在劝告的内容里。

「看来他们真的很不想帮鍚马工作。」

「但是我们还是要放人。」

「无妨。不能再让他们吃闲饭。」

士道将军点头同意。毕竟他们的军粮不算充裕。

往城墙下方看去,先前俘虏的锡马兵几乎都在换上去除武装的便服之后得到释放,此刻正陆续往一宫阵地走去。人数大约三百人。

现在释放的只是普通士兵,其余身居要职的二十余人则当成俘虏送往后方。如此做法是负责现场指挥的士道将军下的决定。因为他们没有多余时间把大量俘虏送往后方,也没有足够的军粮供留在原地的俘虏食用。

等待后方的议会做出决定实在太慢。在有对手的战场上,将领在现场所下的判断往往要优先于军师和参谋的深思熟虑。

「我们的军师也会这么做。这样可以帮我们争取时间。」

他们同时也宣布,会在几天之内把无法行动的伤者一起释放。

释放普通士兵,对进逼的一宫神川有所让步,让对方认为四都同盟是可以谈判的对象。

一宫此次出征的原因,是与二宫之间的同盟关系。只要释放二宫士兵,他们来此的名义目的就已达成。往后他们将没有明确的理由发动进一步的攻势。

争取到时间之后,只要透过双方交涉的形式分段释放那些身居要职的人,就可以一并阻止对方的第二、第三步。为了这个原因,有数十名中阶士官还被关在城寨的下层。

「跟对方说我们必须等待议会的代表过来,这样可以再争取几天时间,只是不知道几天之后的结果如何。对方的援军可是比我方的援军多上许多。」

士道将军的话等于间接要求七宫方面也提出策略。

无论是现在或之后,他们都无法守住这座城寨。

在遭到敌方大军完全包围的情况下,不可能守住这座城寨。就算想主动出击,眼前这片辽阔的平原除了正面对决远超过我方的战力,别无他法。

如今的状态无法用战术克服。

所以唯一的重点就是如何靠战略逼退敌军。

若无法做到,就只能将四都同盟的全部兵力集中至此宣示团结,同时提出避免大战发生的表面理由,设法争取对四都同盟有利的谈和条件。

若是以此为前提,目前在后方的全军必须开始行动,否则无法赶上情势的发展。七宫是否为此作了准备工作——士道将军用锐利的视线发出疑问。

「这个嘛,要是我的话会直接放弃这里吧。」

展·凤说得轻松,然后做出夸张的投降动作。

「那会让双子都市失去领土。」

「那样一来四都的团结也会出现裂痕吧。」

任何一次败退,都会削弱四都以及周围的小都市之间的合作关系。

前年四宫鼓城之所以败在七宫贺川手下,最大原因就是展·凤以壮大的声势席卷战场时,让散布在附近的武家及其亲族转向支持占优势的七宫。在七宫的军力大幅膨胀的同时,四宫方面的兵力远远少于他们宣称的数字。

新兴势力若想拥有过万的军力,唯一的方法就是许下彼此利益均沾的承诺,吸收对方加入自己旗下。

才刚成立的四都同盟之所以想升格成五都同盟,目的就是要向世人宣示自己是能够与大国对抗的一大势力,借此吸收那些容易倒向一宫和二宫的小都市及村落。

最起码为了让其他势力保持中立和观望态度,此刻绝对不能出现撤退或是战败之类的丑态。否则在最坏的情况下,就连鼓城也可能中途倒戈。

「没办法了,不然这里交给士道将军,我先逃走好了。」

士道将军用耐心的表情听完对方无意义的提案,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我想请你把一宫的大军牵制在这里。」

下一句话伴随认真的表情出口,士道将军终于露出认同的表情:

「你认为二宫不会过来这里吗?」

「至少破军王与凤翼旗团会放弃这里。如果我是他就会这么做。」

「他们宁愿按照自己国家的独断进军,也不愿与一宫并肩作战啊。」

相较于四都同盟希望表现团结,一宫和二宫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展现独自达成目标的力量。它们都是重视荣耀的大国。

当二宫锡马军循其他路线攻来,与他们作战的部队将是仓濑与牧濑的联军。首当其冲的多半是离锡马比较近的仓濑军,但是此刻仓濑方面的准备还称不上万全。

展·凤表示要带领直属的骑兵赶到那里。

三宫与七宫如果将全部兵力集中于此,结果反而无法顾全大局,使战事往别的方向发展。

因此展·凤请士道将军在这里牵制一宫正规军,自己赶往新的战场。

如今一宫方面还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战意,相较之下与二宫之间的战斗势必会是一场激战。即使如此,展·凤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你是叫我对抗为数七万的军势吗?」

这是一宫方面宣称的总兵力,虽说对方是否会全军集结在此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如何现阶段的兵力差距令人绝望,接下留守任务的三宫夏目将军露出仿佛吞下苦酒的笑容。

士道将军所能采取的最佳方案,恐怕就是不断与一宫进行外交上的交涉,尽可能争取时间到最后一刻,并且在最后以不流血的方式将此地让给对方。

在那之后若是要重新收回此地,又要打另一场战争。

在年轻将军的要求下,老将军必须负责一场艰难的撤退战。

但是士道将军没有犹豫,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用深邃的眼神环视整座城寨。

由古朴的屋瓦和泥灰墙构成的城寨,还有脚下干燥的土地。

「牧濑的援军也差不多该到了,但是我不放心把这里交给那些家伙。」

一宫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势,原因就是三宫夏目素有威名的大将镇守此地。若非如此,即便是一宫的东军阁下也无法阻止手下士兵抢攻。

「去吧,东征,你太轻浮了,无法承受这个地方的重担。我会争取时间,直到你取下破军王的首级为止。」

面对如此强而有力的宣示,面前的年轻将军深深低头,表现身为武士的最高敬意。

「我们直接进攻仓濑。」

破军王威夷一句话就否定先前在民众面前说的要去羽隅的说法。

从离开锡马城开始,他就一直待在马上。

「阁下认为应该舍弃羽隅的同胞吗?」

另一匹马上的同行者惊讶地发出质问。这位军官在真都同盟身居高位,地位相当于凤翼旗团的监察官。

「一宫的恫吓会让他们释放俘虏的士兵。我们要从后面再推一把,最快的方法就是南下仓濑,在那里抓到更多的俘虏,然后跟对方交换。」

「公主殿下严命我们前往羽隅。」

「没这回事,她只是命令救出羽隅的同胞。要我们前往仓濑的正式军令很快就会下来。」

流浪王子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像在说现在跑到那座偏僻的城寨有什么用。

「等我们赶到时,那个叫士道的还有展·凤早已撤退了。他们会嘲笑我们的徒劳,然后在远一点的后方建筑坚固的阵地,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军队到时候也会加入。」

「只要与一宫合作击溃他们,就可以让大势底定。」

「你打算发动一场大战,屠杀同个国家的人民吗?」

王子露出残酷的笑容,视线在对方的脸上游移。

「啊、不,我的意思是对方如果肯投降,就是最好的结果。」

监察官连忙辩解,威夷不再冷笑,只是对着他说道:

「要是那样,功劳就会落到派出大军的一宫神川头上,你们二宫锡马只能沦为配角。在未来的东和新体制里,你们也只能当一宫的手下。你觉得你们的公主想要那种胜利吗?凤翼旗团的工作就是在一宫的大军忙于交涉时,更加深入地切进敌阵。」

与一宫的合作本来就只是闹剧——走在兵舍林立的凤翼旗团驻地的威夷如此表示。

「我们凤翼旗团会光明正大地走过官道,攻陷所有仓濑的关卡,逼迫他们和平交出羽隅,并且臣服东和中央政权。」

马蹄踩过黄土地面,经过不断传出军马鸣叫声的马厩,弯过白色栅栏形成的转角之后,威夷的官舍出现眼前。

他轻轻吹声口哨,把马交给同行者,自己从马背上跃落地面。

然后完全不看监察官和跟随在后的部下,一派轻松地往官舍前方走去。

那是一栋漆成白色,看似牧场建筑物的两层楼官舍。

官舍前方站着一道黑影。

黑色的皮镗配上黑色的金属肩甲,里头穿着黑色带点深蓝的军服。

腰间配着一把收进黑色刀鞘里的军刀。

黑色头发戴着黑色系的军帽,使得这人从头到脚一身黑。

「好久不见了,黑骑士。」

流浪王子用挑衅的笑容向前走,东和一宫公主麾下的黑骑士回以简单的武礼:

「此次双方将共同出征讨伐地方同盟,请先容我向同盟都市致意。」

这位担任游击长的骑士接着说了一长串的客套话,然后受到眼前的王子冷嘲热讽。

「伺候宫姬真麻烦啊。你要跟我一起上场作战吗?」

「吾等的公主不会只让二宫公主独自一人辛劳。黑骑团将会代表公主参加这场战争。」

「除了参加牧濑那边的羽隅战线,也会参加这边的仓濑战线?」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必要隐瞒,王子开门见山说出真正意图,黑骑士面无表情地同意:

「吾等黑骑团将与神川本军分别行动,必定不让亲临一宫公主居城的二宫公主白费心。」

「简单来说就是不准我们独占功劳,一宫打算利用黑骑士监视我们吧。」

五官仓濑与六宫牧濑这个双子都市。对于二宫打算趁地方同盟的军力集中在牧濑方面时,趁机进攻仓濑方面的战略,一宫打从一开始就看在眼里。

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互不信赖,明确的背叛姑且不论,双方对于对方抢先获取利益的行为都随时保持警戒。

「你们的黑绫跟我们的深绿,都染上人世间的灰色啊。」

「末将即日就可派出属下的黑色军团。为了东和的重整,就让你我双方向全东和展现我们的合作体制吧。」

「规模呢?」

「第一批是两千骑兵。」

按照官方数字是五千骑。

在凤翼旗团之中,真正的精兵只有破军王子底下的五百骑,其余一千五百多名只不过是崇拜真姬的志愿兵。因此无论是规模还是力量,黑骑团才是当之无愧的东和最强兵团。

「我马上要出发。想跟在我屁股后面就来吧。」

王子边说边上前一步,游击长跟着后还半步,同时露出挂在腰问的军刀:

「别再靠近了。我可没有强到能在对手擅长的距离取胜。」

黑骑士终于回复平时说话的方式,语气当中带有同为武术高手的亲切。

这让曾经与他交手的对手露出相同的神色。

「真希望你我是敌人啊。」

「我有同感。真想放开一切再打一场。」

两人不再拉近距离,于是王子踏出步伐,骑士目送他向前走。

就在两人擦身之时。

「说到你擅长的距离,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假的吧?」

「不会让你看到的。除非等到我们使出真功夫相斗的时候。」

面对试探自己隐藏实力的问题,回答者牵动半边脸颊苦笑。

「这次参战是神川议会的决定,还是一宫公主的方针?」

「去问你家的公主吧。我只是个打杂的。」

对话就在没有道别的情况下结束,两人背对彼此,各自朝自己的部下走去。

当真姬翡翠接到黑骑士团本队开始行动的报告,心中的焦躁再也难以抑制。

「他们打算掠夺我们的战场,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进逼仓濑才行。」

在锡马代表办公室里,她正面对执掌市政的议会代表。

在场六位官员进行的合议,便是锡马的最高意思机关。

他们全都是真都同盟的干部。在他们属下工作的议员几乎都是真都同盟的成员,只有极少部分例外。而且这些例外之中有很多只是因为某些对外理由,谎称自己不是真都成员。毕竟如果一国的政治完全掌握在一个团体手中,很容易招来其他都市的非议。

这是大师亲自决定的方针,目的是不让自己国家的团结被其他都市说成一党独裁。六位议会代表也赞成这个提案。

名义上在就任管理整个都市的公职时,他们就已经辞去真都同盟的职位,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们与真都同盟之间有紧密的联系。

他们靠着真都同盟的组织票在议会选举中无往不利,最后建立现在的政局。

他们并非靠着自身财产或世袭得到地位的政治家,而是始终效忠真都同盟的市民代表。

「这个国家的未来必须由我们领导。为了真都千年和平的理念,我们不断对抗大国一宫神川,最后斩断憎恨的锁链,为建立东和统一政府一路走到现在。若能击溃地方都市同盟,同时加深与一宫的合作,东和必定可以成为真正统一的和之国,真统和必将实现。」

现场只有发表谈话的公主站着,议会代表全都跪坐在眼前的地板。

这里是议会代表们的办公室,他们跪坐在自己办公室的地板,以接待最尊贵对象的礼仪接待身为来宾的公主。

对他们来说,真都同盟的真姬不像其他宫都市拥立的巫女姬那样只是一种装饰,而是整个真都同盟的代表。

这位公主以大师代理人身分行事,成了这些人从没没无名的时代一路支持的真都同盟之象征,也是理念的实现者。

他们表现敌意的对象,并非仅是大师的孙女。

身为真都的成员,同时也是都市代表的他们,如今是对真都代表付出自己的敬意。

真姬翡翠暂时停止发言,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焦躁令她无法做出平常可以办到的判断。

「各位请起。各位都是市民的代表,身居公职者不该在我这种年轻女子面前屈膝。」

如此会让议会的尊严受到质疑。

「若是吾等只顾自己的权威,吾等的根本,真都的权威会受到质疑。」

六人异口同声开口。

「对等的精神才是和之精神,忘记这点的各位才是真正误解宝贵的和之精神。我十分理解各位,对大师和对真都同盟的恩义之情。」

说到这里,公主脸上闪过思考的神色。

然后她拉开法衣的衣摆,就这么双膝跪地。

「喔!简直与往年的大师一样。」

「太完美了。」

代表们发出赞叹之声,翡翠姬点头回礼。

互相跪坐面对彼此。这是在真都的集会里,互相宣示和之精神的构图。他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用这样的方式与大师面对面,无论在没没无名的时代还是近年都是如此。

虽然没有询问他们真正寻求的东西,但是翡翠知道他们心目中的真姬是下一代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大师的继承人。

「虽然无法做到像祖父大人那样,但是各位和我同样想为民众做事。如果我们像其他国家那样坐在椅子上讨论,就无法从庶民的角度看待事物。」

双方朝着彼此点头,然后翡翠姬继续说道:

「一宫已履行派出大军的承诺,现在轮到我们。分担一宫背负的债务,为重整东和提供政治协助,还有一宫军与锡马巡守队的合作。如果我们没能履行这些承诺,由大联盟开启的大联合政权时代将变成空口白话。」

「可是我方若在羽隅的领土问题积欠他们的人情,往后的情势必定会对我方不利。」

其中一名代表往前挪动膝盖,向公主提出异议。

原本预测一宫神川派出的兵力大约五万,现在一宫已确定将派出七万兵力。

相较之下,凤翼旗团即使加上二宫锡马的援军,兵力规模仍然远远落后。主要功劳很可能因此全被一宫方面抢走,更重要的是羽隅城寨所在的区域根本就是一片不毛之地。

远古时代附近曾有火山活动,这片平原就是由火山灰沉积,过于良好的排水使得这块土地不适耕种。就算开发都市,由于附近缺乏水源,势必得花费长时间进行大规模的水利工程。

此地并非值得争夺的土地,与其执着于这块区域,重新开发先前曾经爆发纷争的小都市千鸟,反而更有意义。

由于正常的领土权被搁置,处于暧昧局势的千鸟至今仍是实质上的纷争地。虽然积极的开发工作暂时停滞,二宫还是承诺对该地提供人力与资金。如今再增加缺乏价值的开发地,对二宫没有好处。

「羽隅那边暂时交给一宫吧。那个地方在地理上也是离神川近,离鍚马远。我们应该做的事是从别的途径对双子都市施加压力,也就是对仓濑发动攻势。」

众人一同表示同意。

「趁着一宫把三宫的士道将军与七宫的东征将军,还有牧濑军以及前去支援的仓濑军拖住的同时,我的凤翼旗团和各位的锡马巡守军可以趁机进逼仓濑。目标是占领商业通道,接收途中的中继地,将重要据点置于锡马的统治之下。」

只要能占领仓濑连接一宫与二宫的官道,五宫仓濑的贸易管道将会大减,进而造成财政紧缩。在一宫神川无法顺利与五宫进行交易的情况下,距离五宫最近的二宫锡马将能以独占方式经营贸易市场。

如此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的关系将变得更紧密,五宫仓濑的衰退将破坏双子都市的均衡,失去均衡的地方同盟势必走向衰退。

这是只有坐拥资源丰富之领土的锡马才能采取的策略。一宫神川虽然老朽,仍是最大规模的都市,在那里存在广大的市场。

「若能借此获得实际利益,我方的地位将坚若磐石。若能动摇地方同盟的根基,对派出大军的一宫来说也算是可接受的成果吧。」

至于羽隅最后归谁所有,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在某些情况下,二宫甚至可以接受羽隅成为神川的领土。只要持续主张羽隅在历史上曾是锡马的土地,未来在与神川进行外交的攻防时,锡马手中便多了一张可用的牌。

这张牌或许可以用来换取千鸟或是某个地方,成为真都的领土。

唯一问题就在黑骑士团的参战。如果他们在进攻锡马的过程中表现得比鍚马军和凤翼旗团更活跃,一宫便能在这个战场主张自己的功劳。

如此一来一宫必定会宣称一切功劳都归自己,进而在战后分配利益时产生问题。所以翡翠姬才决定亲自前往。情势已不容他们再拖延。

「吾等赞同公主的想法。锡马全军都将遵从真都的意志。」

代表里的年长者做出委以军权的承诺。事实上锡马军同样是由真都同盟的有力人士管辖,在这里的讨论只是用来表现真姬对议会的尊重。

「那么就让我等候各位在议会的决议。很感谢各位愿意听我这个小辈的提案,我会亲自以最快速度开始准备工作。」

身穿法衣的公主将手指抵上地板,向众人深深低头行礼,然后立刻起身。

在确认低头回礼的代表也站起来之后,公主转身向外走去。

「请稍等。关于这次的事,大师有什么想法吗?」

来自背后的问题让深绿色的公主停下脚步,摇晃柔顺的长发缓缓转身:

「我并非依自己的独断行动。一切的行动都经过与大师的讨论。我若有任何脱轨行为,奉大师之名的使者会立即前来阻止。」

「流浪王子接到大师的假信。我们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未曾与大师会面。」

这些人想说的话还在后面,不过真姬的工作就是不让任何人说出那些话。

「祖父大人曾经交待,不想让家人与亲友以外的人看见自己的病态。老人家担心若是让人看见自己失去力量的老样,各位的士气会因此降低。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取得胜利,胜利的报告对身为大师的祖父大人来说,是比什么都有效的灵丹妙药。」

有如连珠炮的话语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词。由于所到的每个地方都有人询问这个问题,真都的真姬早已重复过无数次这样的解释。

每说一次,她便会说得更加流利。

不断的重复让她学会如何让大家高兴,如何又能够博得大家的信任。

在场众人望着彼此,露出安心的表情。翡翠姬再次向他们简短道别,然后离开办公室。

嘿、嘿、喝啊!

我咚咚咚地敲打,感受到清楚的手感。但是我的拳头似乎对杜艾大人的背没什么作用。

呃、应该说每个人的背都一样。

先不管这些,我还是不停敲打着眼前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背部。

「好痛,好痛啊。」

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痛,杜艾大人还是一边发出震动的声音一边举手投降:

「下次我会小心一点,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每次都打赢,以后我会乖乖逃走的。」

我完全无法想像杜艾大人打赢刺客的模样。虽然他在我面前表现了一次,还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所以我决定继续敲打杜艾大人的背,直到我腻了为止。

昨晚的夜会最后平安落幕,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我也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杜艾大人两人独处。

这里是杜艾大人以前用来当成客房的房间之一,现在则被当成仓库。

「好了好了,这下麻烦了。」

杜艾大人叹了一口气,不过对象不是我,而是眼前堆积如山的物品。

客房之所以变成仓库,原因就是这堆由各个势力送来的礼物。

某些有力人士得知杜艾大人喜爱藏书,送了一大堆书来跟杜艾大人攀交情。

杜艾大人虽然拒绝一切高价的礼物,对于廉价的礼物倒是照单全收。因为他不想被人们当成顽固的人,这会让愿意与他交易的人减少。

虽然我不知道标准在哪里,但是光就书来说,杜艾大人收下许多高价的稀有书籍。

「收到这里的书,我可是一点都不高兴。」

杜艾大人边说边拿起手边的书。

那是一本有着烫金的精美封面,用异国形式装订的书。我从没看过这样的书,至少在杜艾大人的藏书室里没有出现。

「那是什么书啊?」

我一边继续敲杜艾大人的肩膀一边顺口问道。

「一个人称大师的人写的书。他是二宫锡马,真都的大人物。」

杜艾大人用抖动的声音苦笑回答。

总觉得已经变成我在帮杜艾大人捶背。没办法的我只好不再生气,就此收手。

「那个人也会写书吗?」

不知道这件事的我放声询问,杜艾大人开玩笑地缩起脖子回答:

「这些全都是大师的著作。」

「嘿?」

我从杜艾大人背后跳出来,往堆积如山的书看去。

这些书起码有一百本。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写出这么多书。

我拿起离我最近,看起来比较薄的小册子。

打开一看,书上用很大的字叙述真都同盟的历史。

虽说我好像看得懂,但是书上写的似乎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世界。

「这本的内容也一样。」

杜艾把手中的书递向我,我伸手把它接过来。

果然如此,书上用大字叙述真都上一代在各个地方的各种事迹。

「书里写了过去几十年来真都的历史。之中也包括不少我见过面的真都人,也许里面有人看过你跟常磐姬她们的宫姬巡行队伍。」

「这是什么?」

我拿起另一本书,这本书则是站在真都同盟的角度,用各种经验描述一宫神川如何暴虐。

「我年轻时读过好几本。这里的书大多是记录大师跟周围人物事迹的传记,其他还有真都所宣称的历史真相。另外也有不少是记录各种学者的谈话,内容都在证明真都的地位如何正当。」

「全部都是真都锡马出的书吗?」

我看了封底的出版者,这些书看起来像是来自好多不同的地方。有的书写着一宫神川,也有的来自七宫贺川。造纸业相当发达的贺川似乎也与真都方面有所交易。

「他们在各地都出版类似的书啊。这样才可以让每个都市的众人读到,而且也可以提升他们在各地的知名度。七宫贺川也有一些市民因为这样的关系,加入真都了。」

「这是吸收吗?就像杜艾大人经常做的事。」

我装出自己还在生气的样子,杜艾大人露出一副「饶了我吧」的苦笑表情:

「这里的书虽然有上百本,其实每本书的内容几乎都一样。全都是用来宣扬真都正当性的内容,所以收到这么多书我一点都不高兴。我是那种喜欢阅读各式各样不同书籍的人。」

「可是能出版这么多本,代表这些书很受欢迎吧?」

「对参加真都的人来说很好看,人人都喜欢看自己认识的人的事迹。」

说到这里,杜艾大人用他的招牌笑容看向我:

「呐,空澄。」

当这个人不叫我小空,而是叫我空澄时,看起来总是特别温柔。

「人啊,在知道自己认识的人是特别人物时总会觉得高兴。在得到那个特别人物认同时更是特别高兴。这些书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杜艾大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寂寞。

「我也是一样,当得到彩家上一代那种大人物认同时,真的很高兴。还有展也是,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当他被士道将军与佣兵将军那种大人物另眼相看时,他一定也很高兴。还有追随展的那些士兵,他们一定也乐见展变成一个特别的大人物。」

我想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有许多同样的经验。

我一直希望这个人与展大人,还有梳妆师、日影先生、雾羽先生和常磐姬他们是特别的。

我更希望心目中那位标准的公主殿下,那位穿黑衣戴黑帽的人是特别的。也想在某种情况得到那个人的认同。

「那些仰望你们,仰望宫姬的民众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之中一定有不少是希望自己国家的公主是特别的,也希望自己是特别受到公主关爱的人民。」

在我漫无目的地在贺川街上乱逛时,在跟市场的阿姨说话时,跟喜欢狗的女孩说话时,还有跟日影先生说话时。在那些时候,我所见到的那些人眼中的空澄姬又是什么模样?

不可靠的公主。那样的公主现在看起来又是什么样子?阿空看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我开始想出去散步,到某个地方找个人聆听他的意见。

「真都总是不断把自己跟某个特别的人连结起来,借此扩大自己的世界,所以才能拥有今天的规模。因此那边的大师是个特别的英雄,他们在大师底下生存,靠着他的认可成为伙伴或是朋友,建立独特的身后关系。」

因为我忙着思考自己的事,差点跟不上杜艾大人说的话。

虽然现在有很多事我无法理解,但是为了之后能慢慢回想别人对我说过的话,我得把那些话记下来才行。

「二宫锡马,真都同盟之所以强大,根源就是英雄与受到英雄关爱的庶民相亲相爱产生的团结力。所以我跟真都的关系才会那么糟。」

「为什么要说所以?」

我觉得这个人希望我这么问,所以我如此间道。

「因为我一点都不爱大师。当然也不爱那些热爱大师的人。」

杜艾大人笑得很开心,然后继续说道:

「这里的书一点都不有趣。当真都在这个世界的势力越大,距离我觉得有趣的世界就越远。当世界变成我觉得有趣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就一点都不有趣。」

「杜艾大人不想让真都取得天下吗?」

「对方也觉得我和展很碍事吧。」

「杜艾大人取得天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听见我的问题,这个人一脸愉快地笑道:

「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会变多吧。」

唔哇、那可不得了。

我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杜艾大人一面笑一面偏着脑袋:

「光是仿照前人的例子当上国王或皇帝不叫取得天下。他们想要用他们的方式达成取得天下的目标,他们想让大师成为实际上的国王,让真都成为实际上的王都。」

这个人一定不想变成那样的国王吧。他一定是想随心所欲活在没有国王的世界里。

那么什么是没有国王存在的世界?国王究竟是什么?

我不甘心就这样让人告诉我答案,所以故意不发问,然而杜艾大人露出希望有人间他的表情,同时把手伸向堆积如山的书:

「送这些书来给我的人希望我被这些书感动,然后成为大师的弟子或是部下。所以我非得战斗才行。」

「啊、要是发生那种事,七宫就要消失了。」

至少不会是我喜欢的七宫。我一直追逐的两道背影不会做那种事情。

「我知道不找二宫加入我们的地方同盟的原因了。」

「要是让他们加入,肯定会以我们的盟主自居。这样一来到了最后说不定连与他们合作的一宫神川也会被架空。」

「所以黑曜姬殿下也不想与二宫锡马建立关系吧。」

「是啊,她多半比较像我们。」

「像我吗?还是像杜艾大人?」

杜艾大人用恶作剧的表情摇摇头:

「下次你和她见面时就知道了。」

令人高兴的一句话。

这个人对于我想与黑曜姬殿下见面这件事,抱持肯定的态度。

这个人、这些人的剧本里已经写上黑曜姬殿下和我见面的一幕。至今这些人写出的剧本从来不会是悲剧,他们对于悲剧那种东西没有兴趣。

正因为感到快乐,这些人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一宫神川城。市中心大道。

从神川城出征的黑骑土团,壮盛的军容激发民众的热烈情绪。

已经有四千兵力先行出发,最后的一千骑摆出不亚于国王出巡时,举行庆祝游行的华丽架式。在连绵不绝的欢呼声中,任谁都会对这座全东和最大的都市留下深刻印象。

尤其队伍的最后出现只有宫姬才有资格乘坐的朱红马车时,民众的欢呼更是达到高潮。

从一阵阵高呼星姬万岁、黑曜姬殿下万岁的声音中,也能看出民众对神川政府的失望。

与多年来的仇敌二宫锡马之间的争执突然不了了之,一宫与二宫还将合组大联合都市与大联合政府,这个消息让大多数的市民感觉自己遭到背叛。

比起与邻国间的战争平息的安心,必须与低一级的邻国平起平坐的不满显得更加强烈。许多人开始感叹本国政府的衰弱,竟然沦落到必须与其他都市合作才能维持身为中央政府的国体。

这些国民的唯一希望就是黑曜姬殿下和黑骑士团。

在先前的鼓城之战,公主与骑士团压制各国军势,成功阻止一场大战发生,留下发扬一宫国威的耀眼成绩。

现在一宫神川黑骑士团将要出征与四都同盟作战,而且由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亲自指挥。

如此阵仗自然引来广大的期待和声援。

即使沐浴在热情的欢呼之中,黑骑士依然是三舀不发,朱红马车的主人也没有露脸。

马车之中的黑衣公主正与担任政治顾问的老学者面谈。

「先遣的两千骑应该已经与游击长阁下会合了吧。」

点头的黑姬难得穿上一身轻便的黑衣,把头发编在背后,引以为傲的黑帽子也搁在膝上。

如此打扮对这位公主来说已是活动用的装扮。身上的装饰品也显得十分简约,只有胸前唯一不变的黑曜石胸针,反射着透过窗户缝隙射进来的阳光。

「公主殿下前往羽隅的日的,确实是为了慰问神川本军吧。」

「是的,已经决定如此。进攻仓濑的行动很有可能形成激战,所以只会请游击长和麾下的两千兵力负责。」

这是神川议会做出的正式要求。二宫为了超越一宫自行进军乃是意料中事。为了不让二宫有此机会,一宫神川因此从最强战力的王室亲卫队里派出两千骑前去参战。

不能让世人以为只有凤翼旗团骁勇善战,不能让他们独占所有功劳。

一宫神川打算用大军包围的方式逼迫羽隅献城投降,届时如果象征和平的一宫公主在场,整个行动将变得更有意义。

若是宫姬的到达能令士道将军下定决心撤退,一宫便能得到耀眼的成绩。

「此乃最安全的策略。凤翼旗团不可能衷心与随时可能背叛的鍚马合作。如果公主殿下亲临现场视察,神川所有的正规军必定会以百倍的士气为公主殿下争取荣耀。」

面对带有提醒意味的语气,黑姬脸上绽放笑容:

「各位如此不希望我到仓濑吗?」

「那样做有危险。大国必须在不冒险的情况下获胜才能保有大国的面子,危险的赌博行为只是小国实行的奇策。」

黑姬把黑帽子靠近自己嘴边,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满身负债,胡乱发行赤字国债的神川是个生病的大国。要是不冒一点险,就只能永远陷在无底沼泽里。」

「光是让公主参加这种战争,就足以让我们名声扫地。」

国民的声音不断从四周传来,这正是国民们对一宫神川政府的弱势外交与政治乱局充满愤怒的表现。

若是神川受到其他都市轻视,东和的民意将有可能不再归向神川。正因为有这样的危机感,一宫公主才能获准出城前往战地视察。

依照神川议会和府中本来的想法,这位公主和她的亲卫队都不应该出面。

公主若是表现得太活跃,议会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一旦落败更会动摇神川的根基。

锋芒太露的国王会对议会政治造成妨碍。让国王处于装饰品的地位,才是采行虚位君主制的东和应有的王政形式。

「这些欢呼声是期望女王登基的声音吗?」

面对淡得不像是发问的这句话,老人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是希望救世主登场的声音呢?」

老学者缓缓摇头:

「两者都会危及公主殿下的地位。已故的先王陛下之所以如此活跃,唯一原因便是先王陛下一向谨守本分,不参与政治。握有压制议会的权力,人民期待亲政的国王必定会被排除,此乃我国自古以来的传统。」

老学者这番话出自身为政治学者的人生经验。历史上所谓的排除也包括突然暴毙,关于这点眼前的公主应该十分清楚。

因为其中有好几个事件,是她的亲身经历。

「所谓活跃的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时代。」

黑姬像个贪玩的孩子用黑帽子遮住半张脸,同时露出笑容。

老人看得出眼前这张笑脸带有攻击色彩,但是他像平常一样装作没注意。这是他在王都内部长期的拘谨生活学到的处世之术。

车外依然不停传来声援还有祝贺的打击乐器声。

破军王本人走在出征的凤翼旗团前头。

背后是包含辎重队在内的步兵团。

打头阵的工作由直属于他的两百骑兵负责,不久之后他们还会与刚从羽隅撤回,毫发无伤的三百兵力会合。这些来自中原的骑兵是他唯一信赖的兵力。

在他看来,未曾经历实战的士兵只能充当人头,作用顶多就是在集团战里消耗。

他总是亲自率领凤翼旗团打头阵。

先用少数精锐突击扰乱敌人,然后在敌人重整旗鼓之前投入后续的步兵团。这就是他的基本战术。

当这样的战术重复数次,那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弱兵也能累积相当的经验。

战争是需要习惯的,只有惯于与人厮杀的人才能成为强大的士兵。

信任还未习惯的人只会为自己带来死亡。漫长的军旅生涯让他学会这一点。

「这块土地的主人只会用计算利害关系拟定战略,却不相信纯粹的力量能带来胜利。」

他用怜悯的语气对副将开口,他从来不相信计算这回事。

「一瞬间的生死就足以打乱一切计算。就算是我,也可能瞬间死在刺客的箭下。连那种程度的现实都看不清楚就想卖弄计策,简直是滑稽之至。」

威夷踢了马腹一脚,坐骑立刻加速向前奔去,他的直属部下紧跟在后。

后续的士兵们立刻被抛在后头,但是他毫不在意。

虽然同为凤翼旗团,直属的五百部下与出身自真都亲卫队的士兵,不管是训练程度还是个性都大不相同。分别用不同方法加以运用,才是合理的做法。

战术的本质就是追求合理。

「我们要讨伐用四都同盟这种虚言,为世间带来混乱的人。」

当马匹速度加快,在摇晃的马背上很容易咬到舌头。破军王威夷在不能多说话之前,对士兵下达明快的指示,然后再次踢击马腹。

他与他的直属部下再次加快速度。

前方是一处仓濑设有关卡的聚落。

短短一天之后,此地就被他们占据。

「开什么玩笑,这次竟然轮到仓濑遭到攻击。」

当常磐姬接到来自浅黄姬的报告时,已有三处关卡在短短一天之内被攻占,数百名仓濑兵遭到击败。

「我方一直维持警戒,还是应付不了敌方骑兵的快速攻势。对方是先以骑兵发动突击,然后再用大量的步兵进行包围。」

「最后结果如何?」

「我们把部队后撤到最后的关卡,以死守之姿驻军城寨。对方似乎正在聚集足以让兵力加倍的援军。」

两人会面的地方,是常磐姬的临时住处。

空澄姬与萌葱姬不在场。

春濑已经以使者的身分前去会见两位公主。

「牧濑的部队预定出发支援羽隅,我们不能期待他们的援军。」

「七宫的军力也几乎都在展·凤身边。如此一来我们这里没有足够兵力可以防守。」

常磐姬怒气冲冲地双手抱胸。

对方没有发出宣战布告。

他们宣称一宫要求解散四都同盟的宣言,就是最后通牒。

锡马的使者刚造访双子都市的议会,宣称若是拒绝释放俘虏及解放领土,他们有可能考虑使用武力,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二宫军队发动猛攻的消息就已传来。

就连来自锡马的使者也忍不住表示惊讶。

于是他们连回国也不成,直接遭到仓濑与牧濑软禁。

「侵入我国领土的锡马军乃是侵略者。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行使自卫权。」

若是在小规模的关卡或平原交战,仓濑军根本无法抵抗骁勇善战的破军王麾下部队。

因此他们选择固守在一座能够俯瞰官道的山城,摆出长期抗战的姿态。

如果形成攻城战,双方士兵的实力差距便会变得不那么明显。

由于拥有保家卫国这个正当理由,仓濑方面借此方法总算止住败势。

凤翼旗团也在这里停止进军。要是未攻下山城便继续前进,他们的后路会被切断。

单靠凤翼旗团很难攻下山城,于是他们在野地扎营,等待后续的援军到达。

「预料中二宫会派多少军队过来?」

「我方诸将认为至少要做好应付两万兵力的准备。」

仓濑若是使出全力,是有可能派出两万兵力,甚至还能派出更多,但是他们不想扩大战事。说到单纯的硬碰硬,大国二宫锡马的实力当然更强,兵力极限至少也是仓濑的两倍,更何况还有传闻指出一宫将会派出七万大军。

「现在是一宫进攻牧濑,二宫进攻仓濑啊。士道与东征光是应付一宫就忙不过来,看来仓濑只能靠自己应战。」

展·凤退出羽隅战线一事,至今还没传到其他人耳中,因此常磐姬还不知道士道将军如今正在孤军奋斗。

「我们的四千名援军已经派往羽隅,我手边只剩下约三百人。不过我国的男人不会逃跑。」

三宫夏目的公主表明要把手中所有的力量投入防卫战。

「三宫殿下?」

常磐姬的决心让浅黄姬露出迷惑的表情。

「他们的目标是要瓦解地方同盟。如果双子都市在他们的进攻下动摇,四都的团结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我们必须向所有人表现出我们的团结。如果连这个夏天都撑不过去,那还谈什么四都、五都同盟。我和三宫夏目军将前往战地协助仓濑。」

出身自武将世家的战姬用力握紧胸前的双手。

如同叔父守护牧濑那样,她也想要守护仓濑。

「我们不能把客人送往险地。」

「仓濑如果落败,我们以同盟国身分来到此地也就毫无意义。对我们来说,守护双子都市就等于是守护祖国夏目。」

然后她提议请求七宫也派出守护空澄姬的两百名士兵。

五百名步兵已经算是相当程度的战力。

「我们要巩固仓濑军的后方。虽然很难直接参与战斗,至少可以发挥牵制作用。五都同盟已经成立,再过几天雾羽的四宫军就会参战。我们一定要撑到那天。」

真要说来,常磐姬的目的是对仓濑展现三宫夏目身为同盟国的地位。如果七宫也能提供协助,对于仓濑的士兵与人民来说也算是一种鼓舞。

「我不是善战的将军,只会负责后方防守。可别以为我会蠢到与凤翼旗团正面对抗。」

要是仓濑的前綫能够增加五百人甚至千人的守军,情势势必改善不少。

「若是让三宫殿下暴露在危险之中,将是我的过失。」

「你就在外交方面多努力吧。赶快劝二宫撤军。我不擅长应付那个女人。」

对她来说,动手要比动口轻松多了。

在对方的坚持下,五宫公主也只好接受。

「那么请您协助防守后方做为军粮据点的副城。」

那是需要相当兵力驻守的地方。如果能把那里的士兵挪到前线,前线的防守将轻松不少。

「有什么危险请立即撤退。万一发生三宫殿下被捕的不幸状况,我们也只能投降了。」

「是啊,要是你或七宫被捉,我也没办法打下去。」

娇小的公主走向双手抱胸的高挑公主,轻轻伸手抱住她。

「喂喂喂。」

双手抱胸的她露出苦笑神情。

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子里,肌肤的触感比想像中还要温暖。

眼前这位公主是如此娇小纤细,不过当她抱住自己时,身体的感触又是如此鲜明。

「真可惜三宫殿下不是男性。」

「嗯,我也常在想自己如果不是公主,而是个年轻武士就好了。」

就算如此,自己多半还是难与东征将军和佣兵将军他们相比吧。想到这里的常磐姬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

「怎么了吗?」

抱着自己的人轻声发问。

「好热。别靠得这么紧,现在可是夏天。」

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的人粗鲁回答。

隔天一早,三宫夏目的公主接受七宫提供的兵力,率军出发前往战地。

「该怎么做才能帮忙三宫殿下呢?」

「我们手边只剩下百人左右,以宫姬和大臣的护卫来说已经算是人力不足。」

把士兵借给三宫公主之后,我跟杜艾大人身边就只剩下极少数的兵力。

侍从长跟梳妆师这类的文官变得特别显眼。

其中杜艾大人更是比平常还要忙碌。

从早到晚都在应付来自各地堆积如山的报告,还得送出书信与使者到各个地方。

他开出各种条件,好让因为情势变化而心生动摇的各国,继续提供协助或是保持中立。

在他送出的大量书信里,各势力当成自己地盘的地区都被画进东和在开发计划的蓝图。

「写的都是些好事呢。」

我看着堆积如山的草稿开口。

「不利的部分我会叫使者口头说明。这样谈起来比较轻松。」

预定在十年、二十年后建成的新道路网涵盖整个东和。

这让各地做起像七宫那样摇身一变,成为大都市的美梦。现在的七宫贺川已经成为新兴都市的成功典范。

「这样的梦想不能说给一宫与二宫听。那会动摇他们的中央集权。」

杜艾大人一边看文件一边吃着草饼,看起来很没有规矩。

如果没有餐会的行程,杜艾大人在忙碌时通常一边工作一边吃饭。

吃的东西大多是可以用一手拿着吃的草饼或是丸子。

「不会有太多援军。不管是一宫还是二宫的整体力量都胜过我们,硬碰硬是不行的。」

这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用现有的力量想办法。

「问题是凤翼旗团。我们能阻止他们吗?」

那个名叫流浪王子的人好像特别勇猛,大家都很怕他有如闪电的攻势。如果正面与他对抗,无论是哪支军队都得做好付出大量牺牲的心理准备。

「雾羽先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过来吧?」

「来时的官道已经整理好了,各地也备有军粮。虽然他进军的速度比我们快,不过还是得再两天才行。」

展大人与这个人之所以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抵达双子都市,除了因为中途靠赌博赚钱之外,原来也是为了修补道路,好让后续的援军及早赶来。

「道路如果畅通,轮到我们撤退时也很有用。」

不愧是杜艾大人,连打输时该怎么办都想到了。

「最辛苦的人是士道将军。靠着本国军队加上牧濑的援军,共一万七千人的兵力防守羽隅。面对对方的劝降也靠着交涉来拖延,真想不到可以一直拖下去。」

进逼羽隅的敌军听说超过五万人。

士道将军谎称我方总兵力为两万五千,直到现在都还与一宫神川军对峙,许多人已经把他视为守护牧濑的英雄。

「神川不想引发大战,所以才能拖到今天。不过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

「该撤退了吗?」

「是黑骑团现身的时候了。而且那家伙也要在仓濑开战。」

就我所知,世上只有一个人,杜艾大人会称呼他「那家伙」。

于是我知道展大人已经抵达凤翼旗团所在的地方。

山区的规模不大。

然而在那里布防的兵力却接近一万五千人。

双子都市尽可能避免在国境沿线建筑大规模的城寨,但是在领土的腹地里面建造许多防卫用的据点。

当目的是保家卫国时,也可以动员预备役士兵。

因为打的是对抗侵略的防卫战,很容易维持士兵的士气。

可说是五宫仓濑最终防卫线的山城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从这里可以看见围绕仓濑的外围都市。

要攻进那里十分困难,因此破军王也停下脚步。

凤翼旗团在补充失去的兵力之后,人数超过两千人,跟随在后的二宫锡马军也达到两万人之多,不久之后还会有一万援军。

即便如此,要击溃固守山城的守军仍然十分困难。

来自中原的骑兵在平地可以发挥无与伦比的攻击力,但是他们没有在山区攻城的经验。

不只如此,真姬亲卫队和鍚马本军同样没有这种经验。

虽然用硬碰硬的强攻方式可以占领山城,但势必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损伤。

所以他们决定暂停攻势,采取等待后续援军到达的迂回方式。

一进入山峰周围的谷地,视野在地形限制下变得狭窄,军队也被迫拉长。

若被下山的五宫仓濑军切断后方,埋伏在前方的其他军队就有可能趁机发动夹击。明知如此,凤翼旗团与两万兵力仍然继续前进。

就算退路被切断,只要后续的一万兵力赶到,他们就可以反过来夹击下山的仓濑军。就算后续部队来不及赶上,他们也有自信靠着自己战胜对手。

当威夷亲自带领凤翼旗团进军满布茶园的小山时,斥候传来报告。

在前方街道布阵的守军约有五百人,另外还有五千人规模的步兵团埋伏在后。

在狭窄的官道设有挡马栅栏和弓兵,也有使用火药的投掷武器。由于对方对骑兵攻击已有防备,可以判断步兵强攻是比较有效的方法。

「真有趣,这里就让真都表现一下真正的实力吧。」

威夷对来自真都方面的监察官和军官发出进攻命令。

「到为止都是我和我的子弟兵在做事。要是你们在这里也没有表现,那就太丢人啦。」

这番话明显刺伤亲卫队的自尊心,军官全都胀红了脸。事实上他们早已意识到这件事。

靠破军王的冲锋削弱敌军,然后再让大军进攻的战法确实有效。二宫军靠着这个方法不断获胜,到此为止还未尝过败绩。

然而也有不少士兵怀疑这种依赖异国佣兵团战斗的方法,是不是真都应有的战斗方法。如今已有不少年轻的士兵对此发出不满的声音。

所有人都认同破军王的力量,但是所有人也对他的个性感到不满。许多人更怀疑他舍弃了羽隅那边的凤翼旗团同志。

他们认为这场决定国家未来的战争,不应该由一个异国人担任指挥官。

「用两万兵力一口气驱逐敌人,如此就能用最少的牺牲获得胜利。」

在兵力几乎四倍于对手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落败的。真都锡马的军官高喊要让敌人见识真都的力量,军团在没有凤翼旗团同行的情况下前进。

「好了,这下子我就孤立了。」

流浪王子露出轻蔑的笑容,心想在远处用望远镜监视他们的人会怎么做。

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军离开山城来袭。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挥军迎击,也可以抛下大军歼灭前方的敌人。

无论敌我,超过万人的大军免不了行动迟缓。惯于战斗的骑兵大可临机应变。

在这里战斗虽然不免损兵折将,总比进攻山城来得轻松。威夷如此与周围的强者谈笑。

就算面对大军,在平地上他们也有取胜的自信。他们要打的不是歼灭战,而是打击战。只要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削弱敌人,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王子与凤翼旗团的两千成员开始朝一座小山前进,打算在那里观看先行的两万兵力开战。

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茶园密布的小山另一头传来示警的钟声。

那是斥候兵传来的急报。当骑兵纷纷将马头转向钟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看见小山的棱线后方出现骑兵的身影。

敌兵的数量不断增加。

五十、一百、两百骑,这是一眼看去所能看见的数量,可以想见更多的后续部队还在后头。

敌兵高举着七宫与五都同盟的旗帜。

「喔,干得好。」

根据已知的情报,东征将军麾下的骑兵也是十分强悍。

其中最精锐的同样是直属的五百骑兵,派遣羽隅的兵力则有四千人。

「好啦,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发出兴奋声音的指挥官举起手来。

下达要求骑兵行动的指示之后,他自己也策马行动。

拉开与对手距离的动作。

在骑兵之间的战斗,冲劲较强的一方占有优势。

因此他让部队移到不利对手的距离,借此争取我方发动突击的机会。

出现从茶园的骑兵开始往山下冲锋。

凤翼旗团的步兵队跟着组织防御阵形。

在目的地的头上,也可以看见骑兵团。

同时还能看见身穿华丽甲胄的高大指挥官。

「来了啊,展·凤!」

拔枪的王子对着冲刺下山的骑兵团大吼。

七宫的四千兵力早已埋伏在此地。

他们从住在五宫仓濑当地的居民口中得知平时无人使用的山路,把兵马藏在农村的竹林里,从昨天就开始寻找奇袭的机会。

目标只有破军王一个人。

展·凤下达的指令是斩杀敌将。

比起击退大军,斩杀一名敌方指挥官更能够改变大局。

二宫锡马之所以连战皆胜,关键就是破军王的冷酷指挥。展·凤早已让士兵知道打倒此人是结束战争的最快方法。

拥有明确目标的士兵会更积极行动。更何况比起与同是东和国民的锡马本军作战,与异国佣兵和王子战斗更能提升他们的士气。

骑兵人数同为五百,步兵数量则是七宫占优势。

七宫的士兵从茶园上射箭威吓,令凤翼旗团的步兵团无法迅速巩固防御。虽然七宫的兵数多出对方一倍,但是他们为了隐匿行踪身着轻装,只能尽量避免与对手短兵相接。更重要的是,这场战斗是以骑兵的交锋为中心,他们的作用只是牵制对手。

他们的另一个任务,是令锡马本军注意到后方发生的异状并且往这里撤退。

若不这么做,担任诱饵的仓濑军将会置身险境。

于是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不断敲响铜锣进行威吓,还有发射声势惊人但射不中敌人的火箭。

在此同时,骑兵团方面展开激烈的追逐战。

双方都不让自己的侧面暴露在对手面前,兵力在相互追逐中不断消耗,两军都无法在战斗之中占得优势。

两支大军同时奔驰,双方都想压制对方,又无法给对方致命一击。

交战的双方数量实在太多,随时都有百人左右兵刃交锋,交锋的对象一个换过一个。许多人在追逐过程脱队,脱离群体的人随即会在孤立之中丧命。

以实力而言是凤翼旗团较强,但是占有主攻优势的七宫军却丝毫不显颓势。

不过对凤翼旗团最前方的破军王发动的攻击,终于改变战局。

「来吧!」

破军王威夷发出怒吼。

只要斩杀七宫的展·凤,不管是四都同盟还是五都同盟都会立刻崩溃。

如果七宫想取破军王的首级,那么他的愿望就是趁机反将一军。

这种程度的奇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冷静地迎向进逼而来的敌将与骑兵团。

在避开一次从茶园顺势冲锋的突击之后,威夷转圈举枪发动攻击。

他对于突击战很有自信。事实上,他很喜欢这种真正像是战争的战斗方式。不断应付小喽罗早已令他厌烦,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奇袭。

凶猛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

眼前这个高大的指挥官让他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雄伟的甲胄与健壮的躯体,加上紧跟身后,如假包换的百名直属精锐部队。

然而他无法在眼前不断逼近的敌人身上感觉到锐气。

高举马枪的敌方指挥官动作不够成熟。

看来是个替身,威夷开始环顾四周。

然后他看见一个站在茶园中央的弓兵。

那人是一直埋伏在茶园?还是独自一人从茶园的山坡潜伏到那里?

距离不算近,但是视力普通的人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的睑。

对方身穿颜色与茶园接近的绿色军服,那应该是用来靠近对手的迷彩。

手中拿着一副大弓。

弓的名字是「轰火」。

东征将军爱用的武器。

在威夷看清对方的长相之前,那人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一箭。

王子在马背上目睹一点银光朝自己的脸逼近。

他知道自己躲不开。

「永别了。」

射出必杀的一箭。

强弓在手中留下震动的余韵。

传入左手的后座力非常惊人。

就连踩在坚硬农道的双脚都能感受到震动。

毫无保留的一箭,用理想的最高速度与准度射向王子的脸孔中央。

这是这辈子最好的一箭。

照理来说,要瞄准并射中骑乘在马背上急驰的敌将,是接近不可能的事。

他原本打算等对手与其他骑兵冲撞,重新调整姿势的瞬间发动攻击。

但是王子碰巧在自己面前停下,发现这点的他下意识地改变计划。

王子停下来的原因多半是注意到眼前的对手不是展·凤本人。

这一点决定对手最后的命运。

箭矢顺着自然的轨迹脱离指尖,朝对手头部飞去。

任何人都绝无可能避开神速的一箭。

展·凤本人,周围所有目睹这个景象的士兵,就连遭到狙击的本人都如此确信。

所以在确认威夷中箭死亡之前,展·凤做出确保自己能够安全撤退的准备。

然而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原本确实瞄准目标的一箭穿过空气,出现在它的目标,对手的脑袋后方。

难以置信的情景让展停下动作。

他躲开了。

在绝不可能躲开的距离,面对绝不可能躲开的神速一箭,破军王威夷竟然靠着一点转头的动作躲开了。

从额头上喷出的血花,证明那一箭擦伤他了。

「该死。」

展·凤愕然地低声咒骂,然后下意识地想再射一箭,但是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为了确实射中对手,他独自一人来到极接近敌军的地方。

要是不立刻奔向在茶园另一边待命的部下和爱马那边,追上来的敌兵会立刻包围并且杀死自己。展·凤在这个念头闪过脑中之前便拔腿奔驰。

能否与接应的士兵会合将决定自己的生死。全力逃走的他连爱用的弓也随手抛开。

他发挥自己长手长脚的优点,用他的跑法开辟一条活路。

就在他的背后,七宫的骑兵与凤翼旗团激烈冲撞。

在骑兵与骑兵的激烈撞击下,威夷弹到空中。

就在他落马的同时,敌兵的刀枪向他袭来,他的部下立刻挺身阻挡。

一阵混战之后,七宫军不再发动攻击,开始全军撤退。

打从一开始,展·凤的狙击就是七宫军的撤退信号。

锡马本军也中断与仓濑军的对决。由于两军尚未正式交锋,因此没有受到明显的损伤。

「王子!您没事吧?」

落马的王子仰躺在地,他的子弟兵全都围绕到他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落马造成的冲击,满脸鲜血和泥泞的王子痛苦地激烈咳嗽。

他的额头出现一道伤痕,脸上沾满红色的鲜血。

虽然如此,他的呼吸不久之后便逐渐平静,眼神也恢复到足以确认周围状况的程度。

「简直难以相信,竟然能在那种距离下躲开那一箭。」

「我还以为王子的头要被射穿了。」

老兵们七嘴八舌,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指挥官竟然能够活下来。

那一箭就是如此惊人。

就算戴上头盔,那一箭也能连同头盔一起贯穿。

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曾目睹的速度与威力,方才就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没有人能想像那是由人力发出的一击,简直就像机械兵器才能做到的事。

但是他躲开了。

这名瘦小的指挥官躲开神速的一箭。

事实上光用神速还不足以说明那一箭的惊人,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激动与混乱,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箭。

缓慢转动的眼睛看到这个景象,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有如痉挛的笑容:

「我也没想到躲得过。」

他有想要闪躲。

但是就算身着轻装没戴头盔、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仍然清楚自己绝对来不及。

他已意识到不带任何意义的死亡。

然而他却在最后关头避开了。

也许在那个瞬间,他做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重现的最佳反应与动作。

也许在那个瞬间,马匹因为踩到地上的凹洞做出意料之外的动作。

也许当时发生了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意外。

也许这些事情全都在那个瞬间发生了。

就连他也无法理解自己是如何躲开。

那或许是难以置信的巧合,又或是所有可能的异常状况同时成立带来的结果。

他只知道一件事。

「我的心脏停了。」

一直到他从马背上摔到地面为止,他的心脏和全身的感觉完全停止。若不是落马时的冲击,他的心脏也许再也不会恢复跳动。

他感觉意识与身体难以完全结合,或许刚才超越人类极限的动作,令原本正常的人体出现不可复原的错乱。

他的呼吸也一度停止,所以才会如此激烈咳嗽。

如今手脚也很冰冷,感觉体内的血液流遍全身,把自己的感觉慢慢带回来。

「哈哈哈。」

他发出沙哑的笑声。

「我还真行啊。」

越过低头俯瞰自己的士兵,湛蓝的天空出现眼前,只是在他眼中是一片血色。

「就连天意也远远追不上我啊。」

他勉强撑起不灵活的身体。

心脏不听使唤,手脚不听使唤,声音与自己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他明白刚才的奇迹令自己付出头脑与身体无法协调的代价,仍然露出充满攻击性的笑容。

「展·凤,这笔帐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男人的鲜血为这句话染上残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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