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极为普通的信件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应该是邮票吧。镶在周围的白边,和普通邮票没什么区别,可是,本该印着图画的地方却全部被涂黑,一眼就能看出这张邮票的特异之处。
望扶了扶眼镜,把视线从信上移开,看着眼前。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年纪和望差不多的少女。
少女的装束有些奇特。带有帽檐的平顶帽、肩上挎着蛙嘴式背包。这种装束,简直就和老电影中的邮递员一样。她的名字叫文伽,望刚才已经听她说过了。
望发出一声叹息,为了确认,他再次问道。
这就是死后文?死者寄来的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这也不奇怪。望已经不是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幼儿园儿童了。
而是正在面对学历社会这一现实的、即将考大学的考生。对死者的来信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不过,之所以不能立刻付之一笑
嗯,是的。刚才说过了,这是安井照三郎送来的死后文。那个老头很有意思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活泼的老头子呢。
是因为这个用少年的口吻说话的东西。
无论是谁,听到声音的出处都会惊奇得瞪大眼睛吧。这个声音,竟然是握在文伽手里的,比她的身高还长的手杖发出的。手杖自称真山,手杖做自我介绍这种根本无法想象的情景,撼动了望心中的常识。根本不用指望他做出正常的思考。
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望,文伽平静地说道。
抱歉,你能在这里读信吗?因为我要确认一些东西。
听到这句话,望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撕开了信封。
从信封中取出折叠起来的信笺,看起来很普通,在哪里都买得到。望一边猜测着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一边展开信笺。看到信上的文字,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上面那很有特点的字迹,他是见过的。那是以前住在附近的有些奇怪的老人安井照三郎的字迹。
望慌忙抬起头来,看着文伽。文伽的声音一如以往的平淡。
怎么样?相信死后文的存在了吗?
她这样问道。
望慎重地考虑之后回答道。
这个虽然死后文这种东西不能轻易相信,但写这封信的确实是安井照三郎先生。
听了这句话,文伽那端正美丽的脸庞微微动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现在你这么想就够了。那么,信上写了什么?安井照三郎要传达给你的最后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望低下头,凝视着信笺。过了一会儿,望把头抬了起来,文伽有些好奇地靠近望,等着他的回答。真山兴致勃勃地把身体倾向他。
望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一声,慢慢开口说道。
你们费心把信寄给我,这么说可能很失礼,可是,照三郎先生的字大概是狂草之类的吧,非常有个性,所以
望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我完全看不懂照三郎先生的字。
刚才一直面无表情的文伽,不由得皱起眉头。全身散发出一种由失望产生的愤怒一样难以形容的气息。
在望和文伽之间充斥着沉默的气息,真山小声说道。
果然。
***
附近的居民一致评价照三郎为特立独行的老爷爷。
几年前,照三郎突然搬到望他们居住的小镇上,他的装束显得与众不同,鼻子上架着一副和花白的头发形成强烈对比的太阳镜,身上穿着色彩花俏惹眼的夏威夷衬衫,不管到哪里总是拄着一支文明杖,心情好的时候会哼着小曲,把文明杖甩来甩去。
尽管装束奇特,照三郎却没被附近的居民当做怪人对待,这大概是由于他开朗的性格吧。他的语调总是独特而奇怪,声音中包含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阳刚和奔放,具有让听到的人感到精神振奋的力量。照三郎的人格魅力和他的名字一样,能照射出欢乐的氛围,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欢笑和热闹,象魔法一样。
比如,有这样一个片段。
望他们居住的镇上,有个叫绿的公园。公园里有长着青草的广场、一到夜里就射出彩虹般灯光的喷泉,是附近的居民重要的休息场所。
公园一角的长椅上,总是坐着一位老妇人。不过,看起来并不像靠退休金安度晚年的女性在悠闲地做日光浴,她一直低着头,阴郁地坐着。
由于是小镇,老妇人日复一日地坐在长椅上的原因,去公园游玩的人也有所耳闻。在丈夫去世后,她就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但与儿媳的关系并不融洽。在家中失去了容身之处,和被赶出家门没什么区别的她,来到了公园,散漫地打发着每一天的时光。
这位失去了丈夫,为了和儿子同住而离开自己住惯之处的孤寡老人,就象在等待着从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一样,安静地、比别人快许多倍地加速着衰老的过程。
某一天。
照三郎突然来到公园,像与知心好友打招呼一样和老妇人聊了起来。
看到这种情景的居民,都认为照三郎不一会就会走开了。之前也有几个人关心地和老妇人打过招呼,她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始终阴郁地低着头。和她说话就像对着枯树讲话一样,这些人只好走开了。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照三郎不仅没走开,反而坐到了老妇人的身边。
之后发生的事,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一直低着头的老妇人缓缓抬起了头,张开了嘴,脸色恢复生气,变得红润起来,她主动讲起自己的身世。
被老妇人快乐的表情勾起好奇心的居民们纷纷来到长椅边,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让他们吃惊的是,老妇人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一般,开心地向照三郎讲述自己孩提时代与女伴玩翻花绳的事,以及淡淡的初恋回忆。
照三郎就像看了一部优秀的青春电影一般,咧开嘴发出快活的笑声,并对她说道。
这就是闪光的回忆,真让人羡慕啊。
照三郎是被每个人喜爱的老人,也是喜爱每个人的老人。
可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起来精神矍铄的照三郎,在一周前突然死去了。死因据说是心脏病发作,不过,之前并没听说他有过病史,可以说是寿终正寝吧。医生也说他是毫无痛苦地去世的。不留半点遗憾地退出人生舞台,真符合照三郎的性格啊,望这样想道。
最近突然在想,自己和照三郎的交情,究竟是怎样的呢。照三郎把望当作自己的忘年之交,可是,这种关系其实并没有建立起来,望这样想道。
因为,自己无法哭泣。
怎么也无法哭泣。
照三郎的葬礼上,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人都泪流满面。可是,望只是凝视着照三郎的遗容,一滴眼泪也没流。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不会这样。应该是回忆着死者的音容笑貌,悲痛欲绝地流泪。
可是,望并没有那样。
难道自己失去了做为人的某种重要之物吗。
这样一想,望感到有些悲伤。
***
来到学校,望把书包扔到自己的书桌上,马上走向隔壁的教室,从开着的窗子朝里面窥视。
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平时这个时候很少有人坐在座位上,大家都在愉快地谈天说地,而今天不同,半数以上的学生坐在位子上,看着教科书或者参考书。
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放暑假前的期末考试头一天。大家都贪婪地想利用这数分钟的时间,临阵磨枪把没记住的人物名和事件等等吸收进脑子里。这种压抑的景象,看起来很脱离现实,说成是全班在进行灵异透视实验反而更能让人接受。
想找的人不在教室,不过这个人的书包挂在课桌边,可以肯定已经来学校了。望知道这个人去了哪里,他把视线从教室移开,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回想着今天早上进行的不可思议的对话。
文伽在知道望无法读出死后文上写的愿望之后,对他这样说道。
我明白了。那么,我去请他再写一封容易阅读的死后文,希望你下一次能帮他实现最后的愿望。
听到这个,真山尽管抱怨着给他的日程安排增加了负担,但还是催促着文伽,从望的眼前消失。
毫无前兆地出现,又匆忙地离开,文伽和真山实在是让他无法解释的存在。
被文伽他们的言行弄糊涂了的望,在他们消失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尽管知道已经晚了,但他还是小声说道。
就算我读不出来,但我认识能看懂照三郎字的人
就是这样。
照三郎的字迹,在望看来,如同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不过,至少遵循了运笔的规则,对书法有心得的人是能够辨认的。
在走廊上行走着的望到达了目的地,在那里停下了脚步。他眼前是女厕所的门。望靠在门边,抱着手,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女厕所的门开了。正要从里面出来的,是哼着小曲,全身处于无防备状态的仓桥唯华。
看到站在门边的望,唯华吃惊得一动不动。
啊,早上好。
望向她打招呼,唯华把开着的厕所门慢慢关上,想躲回厕所里。望急忙用脚抵住门缝,不满地说道。
喂,我在和你打招呼呢,干嘛不理人?
唯华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眼睛一直打量着望。
没想到望会做出这种行为,打算在淑女走出洗手间的地方埋伏吗?这可是跟踪狂的行径啊。
我说唯华。怎么说我们也住在同一个居住区,关系好得像一家人吧。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
小孩子才会这么想呢。难怪望总是交不到女朋友。
虽然唯华你多嘴的性格很不可爱,不过一紧张就想上厕所这点倒是满可爱的啊。
在相互调侃上,望一次也没输给过唯华。唯华也很清楚这个事实,她生气地皱起眉头,加强了关门的力度。当然,望也用脚死死抵住门缝。
嘎吱嘎吱响啊。
是啊,嘎瞍嘎吱地响。
与其说是门的响声。不如说是我的骨头在发出惨叫,你不认为吗?
是啊,也许吧。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唯华一直盯着望,朝他嫣然一笑之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最喜欢听这种声音了。
我错了,抱歉。今后会注意的,总之,别用这么大力,我有话要说。有事要拜托唯华你帮忙。
听了这句话,唯华减轻了力度,眼睛睁得滚圆。
有事情?要拜托我事真稀奇啊,什么事?
望松了口气!从衣袋里掏出死后文,递给唯华。
信?
_
没错。是照三郯爷爷寄给我的,我看不懂,想请你帮忙看看。、
照爷爷的?望稀照爷爷有书信往来?
听到照兰郎的名字,唯华的眼神变得有些失落。
和望一样,唯华也认识照三郎。照三郎不仅是个奇怪的人,还是个色老头,每次见面都要性骚扰,真是怕了他了。唯华以前总是嘟着嘴这样说。不过,在照三郎的葬礼那天,唯华哭得很伤心。一想起那时侯唯华的神情,望盼心中就感到阵阵疼痛。
唯华接过信,开始阕读信笺上那些完全看不出原形的字,可是,在读信的过程中,她疑惑地紧锁眉梢……
读完信之后,唯华抬起头看着望,不解地问道。
望。这封信上好象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呢,是什么时候寄给你的?信中的内容,简直就
像遗言一样。
唯华轻声说道。
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唯华,望默默地扶了扶眼镜,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道。
这是死后文。
啊?什么?死后文?
唯华惊讶地叫出声来,望继续对她说道。
没错,是死后文。是传达死者愿望的,最后的信。来学校之前,一个叫文伽的不可思议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把这封死后文交给了我。
唯华瞪大了眼睛,表情严肃地看着望。她的大脑挣扎着想理解望说的话,终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于是说道。
真让我吃惊,望也会开玩笑啊。而且这么有说笑的天分。
多谢夸奖,先不说这个,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简短地告诉我吗?你说像遗言一样,是怎么回事呢?
和平时一样的斗嘴使唯华恢复了平静,她再次把视线落到信上,开口说道。
简单地说,之前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在照爷爷死后,为了遗产而把他的家翻得乌烟瘴气,照爷爷对此很不高兴。由于不想交给这些野狗一样的家伙,他想请你悄悄地把他家里的闪光之物,拿出来自行处理。藏东西的地点也写在信里就像早预料到自己死后会变成这种状况,所以预先把这封信留给你一样。他早有这种预感了吧?
照三郎是个奇怪的人,也是个充满谜团的人。他过去是做什么工作的,不仅镇上的居民不知道,连望也不知道。不过,他的身份很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人们都猜测他过去是某个大公司的总裁。
知道照三郎那充满谜团的过去的亲戚,在葬礼结束后一直住在他的房子里。说是照看房子,不过一天到晚都能听到房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响。住在附近的主妇们都说他们是在寻找值钱的东西。
不过,对方是大家都喜爱的照三郎的亲戚,住在附近的人都很和气地对待他们。
可是。
他们似乎打算在整理完遗产之后把照三郎的房子卖掉,所以并不想和邻居打交道,甚至表现出露骨的厌烦神情。虽说是远亲,但好歹也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不仅不询问照三郎在这个镇上的生活状况,也不对别人提起照三郎的过去。
要是照三郎还活着,一定会把这些家伙赶出镇子吧。
不到三天,镇上居民们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听完死后文的大致内容,望对唯华表示感谢,从她手里拿回信封和信笺。对望来说,事情解决了,可是,唯华眼里闪着光,对他说道。
我说,要我帮忙吗?
望不解地问。
帮什么忙?
信里写的愿望啊。要我帮你把照爷爷珍藏的闪光之物从他家拿出来吗?
看到唯华一副现在就想赶去照三郎家的样子,望发出一声轻叹。望摇摇头,告诉她没这个必要。
啊?为什么?比起一个人来,两个人做不是更容易成功吗?
唯华不满地噘起了嘴,望简洁地回答道。
因为,我都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听到这句话,唯华吃惊得张大眼睛。唯华的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脸气得通红,大声叫道。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这可是照爷爷最后的愿望啊!?你打算置之不理吗?
悄悄跑到他的家里把东西拿出来,这可是犯罪啊!我们没必要以对亲戚瓜分遗产感到不爽这个理由冒险吧?
别找借口了!望其实是认为这个和自己无关,对吧?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还是免了吧,气死我了!!
这和唯华没关系吧。
唯华刚想争辩,这时,预备铃响彻校园。望就像瞅准了这个机会似地转过身向教室走去,把唯华一人留在后面。身后传来唯华的怒吼声,不过望装做没听见,继续前进。
历史考试只不过是把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写在试卷上而已,简单的死记硬背,并不是抓耳挠腮地思考一个小时都做不完的测试。人的大脑没有检索功能,被遗忘的信息很少恰逢时机地跳出来,总之,不会做的填空题到最后还是空白的。
所以,一通记述之后,望果断地放弃了唯一不会做的填空题,考试时间还剩下一半以上。
留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早上收到的死后文。
尽管对死后文的存在半信半疑,但听说了内容之后,不得不承认它的真实性。
唯华说那是照三郎预感到自己的死期而留下的信,这种说法反而难以置信。照三郎到了那种岁数,依然尽情地享受人生。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死后的事。懂得享受生命的每一瞬间的照三郎,决不会为自己死后闯进自己家的亲戚们的事烦恼。
(真是的。竟然教唆中学生犯罪,你还是这么一个胡来的人啊,照三郎爷爷。)
他本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写死后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照三郎生前是个讨厌歪门邪道的人,他居然想让自己用犯罪的方法帮他实现最后的愿望,这多少让望感到有些意外。
他就这么对亲戚不满吗。
还是说,闪光之物就那么重要吗。
望拄着腮帮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看着巨大的积雨云,口中发出谁也听不到的独白。
闪光之物啊
这句话让他想起自己与照三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距现在正好一年以前的夏天。
和今天一样,那一天,积雨云像在游离于世界之外地方成长着的怪物一般,缓慢地漂浮在空中。
***
由胸口扩散开的剧痛,使望痛苦地弯下了腰。可是,他的头发立刻被揪住,头强制性地上仰。映在视线中的,是同班同学堂本、安西、大林三人。
望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堂本凑近他,不屑地说道。
喂,自己把眼镜取下来。挨揍的时候那里可是很疼的哦。
听到这句话,安西一边怪叫着哇,好可怜啊。一边大声笑着,大林也发出同样刺耳的笑声,看着望。
为什么会这样,望自己也不太清楚。放学的时候被他们叫住,带到公园的厕所后面,不由分说地拳脚相加。
叫你把眼镜取下来。
堂本笑着催促道。
望沉默了一阵之后,轻声叹了口气,把手伸向眼角,然后安静地取下眼镜。
这种行为让堂本他们觉得好笑。三人大声地笑着,从心底里对他进行无情的嘲讽。
这家伙还真的自己把眼镜取下来了!胆小鬼!!
放肆的笑声变得更大了。因为,望从口袋里拿出眼睛布,开始擦拭眼镜。
堂本松开抓着望的头发的手,捂着肚子大笑。
你这家伙,读书读傻了!?这个时候还擦眼镜!哼!
堂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望一边仔细地擦拭着眼镜,一边盯着他。这时,堂本的笑声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其他两人也止住了笑。
堂本表情一变,恶狠狠地说道。
喂,你这家伙,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当我是白痴吗?
听到这句话,望表现出和现场气氛不相符的沉着,冷冷地说道。
对手是白痴,当然要用看白痴的眼神了。
堂本气得瞪大了眼珠子,用力揪住望的衣领。一瞬间,望的视线反转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肺中的空气一下子被挤了出来。
说起来,堂本好象是柔道黑带,正当望想着这个的时候,安西象踢足球一样,二话不说就照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大林也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疼痛让自己表情扭曲。血的腥味在口中扩散,心脏每次跳动,眼前就出现一片血红。本能告诉自己生命遇到了危机。就在这个时候。
喂,年青人,你们在做什么?
和现场气氛相异的开朗声音响了起来。堂本立刻停下了动作。
虽然疼痛还未消失,但施暴的手停了下来,使他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活动。望循声看去,不禁睁大了眼睛。站在那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奇怪老人。太阳镜、夏威夷衬衫、文明杖,老人依然是这么一副古怪花俏的装束。
有旁人在场,他们失去了继续施暴的心情。堂本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可是,老人叫住了他们。
干嘛?
堂本瞪着老人,没有表现出一丝对老人的尊重。
堂本比一般中学生魁梧得多,肩膀比老人宽两倍。即使是壮年男子,看到堂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会吓得不敢出声。
不过,看到堂本的态度,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哎呀哎呀,看来你们是产生什么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劝架的。打架是好事。年轻时候没打过一两次架,人生是不完整的。
老人对自己点了点头。堂本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惊讶表情就像在问这老东西是谁?
老人继续说道。
不过,三对一就是以多欺少。这不是打架,而是滥用私刑。
听到这句话,堂本他们以为老人要开始倚老卖老地对他们进行教育,于是皱起了眉头。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竖起食指,像提建议一样说道。
所以,就让我来帮躺在那里的少年吧。尽管这样还是三对二,不过,我是大人,这样也算公平了吧?
堂本他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这个提出意外建议的老人。望也对事态的发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眨着眼睛。
老人并不像在开玩笑,他招了招手,
放马过来吧。
用陪幼儿园的孩子玩耍一样的语气说道。
看傻了眼的堂本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苦笑着扬起嘴角,不屑地说道。
我说,和老头打架,对我没什么好处
不出手的话,就由我先来吧。
老人自然地活动起来。他的脚步稳健,清楚地告诉对方自己手上的文明杖不过是装饰品。
堂本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他看了看身后的安西和大林。可是,那两人也是满脸疑惑的表情。堂本不耐烦地转过脸,下一个瞬间
拄在地面上的文明杖的前端突然高速弹起。某种东西被击碎的脆响回荡在四周。
啊,
堂本刚叫出声音,鼻腔里就喷出大量鲜血。他皱起眉头,连忙捂住鼻子,发出阵阵惨叫。可是,也许是由于鼻梁被打断,鼻血从指间渗出,不断滴在地上,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老人平静地看着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么年轻,反射神经就如此迟钝,羞不羞?
堂本的眼中闪过一道类似杀意的光,他像野兽一样大叫起来,猛扑过来,伸手想抓住老人的衣领。老人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子,迅速用文明杖在扑了个空的堂本身上敲了一记。堂本捂住被击中的侧腹,身体前倾,老人连贯的动作快如旋风,以上段攻击给堂本的侧脸沉重一击。
堂本巨大的身躯倒在望的旁边,由于剧痛,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鲜血混杂着眼泪,从扭曲的脸上滑落,他发出了呜咽的惨叫声。
安西和大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人扫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堂本说道。
我之所以认为打架好,是因为互殴的时候可以体会他人的痛苦。不过,欺负人就不行。特别是不叫上别人就不敢打架的家伙,永远只是不懂得他人痛苦的人渣。看到这样的臭小子,大人想要给他点教训是很自然的吧。
老人举起文明杖,用前端指着堂本的鼻尖。仅仅这样一个动作,就把堂本吓得浑身哆嗦,用胆怯的目光看着老人。
老人那藏在太阳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平静地说道。
小子,你刚才感受到的,就是他人的痛苦。记在心上了吧?
堂本捣蒜似地连忙点头。老人一脸满意的神情,朝安西和大林看去。
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扶着这个大块头滚开。难道说,你们想替这家伙报仇,两个人联手对付我一个?看你们也没有那么强的同伴意识。
老人放声说道。
安西和大林当然没胆量和老人动手,他们架起堂本,逃命似地离开了。老人看了看他们的背影,突然转过头来。
被打得真惨啊,是什么原因打架呢?
望保持着被扔在地上的姿势,等待疼痛消失。听到老人的问话,他坐起身来,发出一声叹息。
谁知道呢!我完全搞不明白。
虽然不知道明确的原因,但可以推断出来。也许是上次的考试,望拿到全年级第一名,惹他们看不顺眼;也许只是单纯地想用暴力发泄,结果找到望这个出气筒;也许是对望经常和唯华说话感到不爽。堂本很喜欢她,望以前听人说过。
不管怎么说
这都无所谓了。
望简短地回答了他,然后捡起掉在旁边的眼镜,重新戴好。
老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奇之色,接着大声笑起来。
唉,真是个冷酷的少年啊。不过,小小年纪就对人如此冷淡,一点也不可爱啊。
我可没想过要变得可爱。
你说什么呀!不管想不想,可爱是很重要的,可爱就代表纯粹,而纯粹,也就是拥有无邪的双眼少年,你认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望不由得神情严肃地朝老人看去。看来和传闻一样,老人全身都给人奇怪的感觉。望本想谢过老人的救命之恩后马上离开,但老人并不放他走。
无奈之下,他随便编了个答案。
这个嘛,也许是金钱吧?没有钱的话连生活都成问题。
老人突然把文明杖嗵地拄在地上,望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老人,老人眉梢下压,露出非常伤心的表情。
少年。小小年纪说出这种毫无理想的话,真让我失望。金钱的确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过,如果产生金钱最重要的想法就没救了。
说完,老人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他接着说道。
少年,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用无邪的双眼找到闪光之物。
闪光之物?
望眉头紧缩,反复地玩味着这句话,老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没错,尽可能多地发现形成自己未来的闪光之物,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这并不难,闪光之物到处都有比如,我把手伸向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年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
说着,老人把手伸向望。
望无言地看着老人的手,最终还是想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老实说,他不想再接受老人的帮助。受人恩惠越少越好。
可是,老人对望的举动并不在意。他扬起半边眉毛,用文明杖的前端按向望的胸口,迫使他再次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啊!?
望大叫起来,老人一点也不介意,他把手伸出来再次说道。
少年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
望感到很生气。不过,就算他想再次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老人还是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望阴沉着脸,抓住老人的手。
老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把望拉起来。
看吧,我说的闪光之物已经得到一个了。
老人高兴地说道。
望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老人笑容满面地告诉他。
就是友情。
***
照三郎一直在追寻着闪光之物。
就象儿童收集玩具一般纯粹。
如同重拾失去之物一样努力。
他的样子有时让人觉得滑稽,有时却让人感到心痛。只要放弃寻找这种东西,奇怪的人这个标签就可以被撕下大半了吧,望时常这么想。可是照三郎依然对周围的目光毫不介意,继续走自己的路。到最后,也许连自己也会讨厌照三郎吧。
他能找到吗?
他能找到吧。
人生最重要的闪光之物,为了不被人发现而藏在家中。
这重要的一片,在他的人生落幕前找到了。
没有哭泣的自己,一定不配做照三郎的朋友。
但至少认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的望,想对这个已经去世的特立独行的老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恭喜你,照三郎爷爷。)
覆盖天空的积雨云缓慢地移动着。这时,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周围响起了放心的舒气声和吵闹声。
下一项考试科目是数学。考试范围内的公式已经记在头脑中了,现在也没心情看书,望站起来,准备去厕所。这时,他看到唯华向自己的教室走来,站在走廊上向他招手。
有什么事?
望走到唯华身边问道。她对望说。
望给我看的信让我分心了。所以第一堂课的考试考得很糟糕。我想,望你必须向我赔礼,有义务帮我完成一个小愿望。
哦,真会无理取闹啊!
望岔开了话题,唯华指着他说道。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帮助照爷爷实现心愿。
虽然猜到她要说这个,但如此直接、纯粹而毫不顾及自己得失的请求,还是使望的心里产生了震动。如果照三郎在场的话,一定会说唯华的直爽是无可取代的闪光之物吧。
望假装扶眼镜,遮住嘴角,发出了一声苦笑。
喂,眼镜的位置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听到我的请求了吗?
唯华皱起眉头问道。望忍住嘴角的微笑,回答道。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那样是犯罪啊!
唯华刚想反驳。
不过。
望抢在唯华的前面说道。
我也对照三郎爷爷家的闪光之物产生了一点兴趣。要不,一起去看看吧?
看有什么意义?照爷爷不是说不想交给那些亲戚,才让你帮忙处理的吗?
面对感到不满的唯华,望继续说道。
那就这样吧。先决定去看看。如果小得可以悄悄拿出来,并且能简单处理的话,就按照三郎爷爷的意思办。反过来说,如果风险很大,就放回原处,把信里的内容忘掉。如果唯华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帮你。
听了望的提议,唯华静静地思考了一会,无奈地点了点头。望放心了。
唯华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坚持到底。就算自己放着不管,她也会独自一人帮照三郎完成心愿,那样的话,能否顺利解决事情就成了很大的问题。死后文是写给自己的,却让她变成罪犯,望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刚才提出的条件也许是比较妥当的做法吧。
(真是麻烦啊。)
尽管这样想,望还是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了
***
到了放学时间,望他们立刻离开学校,朝照三郎家走去。由于现在是考试时期,课程在上午就结束了。初夏的阳光,使皮肤感到阵阵噪热。
镇子郊外的那一栋日式建筑,就是照三郎生前居住的房屋。虽然一个人住显得过于宽敞,但照三郎健在的时候,来客络绎不绝,空旷的房屋并没有寂寞的感觉。可是现在,房屋如同废墟一般,弥漫着死寂的气息。从门扉旁可以看到的庭院,以前是附近的猫儿们的安身之听,而现在,一只猫也见不到。照三郎的亲戚不单没有像他那样给猫喂食,反而把它们全都赶跑了。以前,每次客人来的时候,总有一只黑白条纹的猫跑来迎接,想到再也看不到它迎接客人的样子,望总觉得有些遗憾。
望和唯华交换了一个眼色,按下门铃。他们可不打算像深夜潜入的小偷一样偷偷溜进去。他们的计划是,以上香的名义进屋,找机会确认闪光之物的所在。
不一会,一名女性出现在玄关。年龄大约二十左右。是个容貌秀丽的美女,也许是正在午睡,她的脸上露出臃懒的神情。
由于是在乡下,关于照三郎亲戚的传闻,望他们也听说过不少。
住在照三郎家的,共三人。
田代雄一和田代明美夫妻,以及现在站在眼前的,田代夫妻的独生女,田代理奈。
田代家的房子离这里很远,据说乘坐新干线也要花两个小时。夫妻俩都有工作,本来不想在离工作地点很远的照三郎家留宿。不过,对他们来说,照三郎的遗产有很大的魅力。为了清算遗产和防止小偷,就专门跑到照三郎家,从这里去上班。
光是这样就很让人感到惊讶了,可是,执着心能驱使人做出更蠢的行动。夫妻俩对白天照三郎的房屋里没人感到不安,于是让在市中心上大学的女儿提前放暑假,留在这里看守。能做到这种地步,让人不得不佩服。
请问,你们是谁?
理奈歪着头问道。唯华客气地告诉她自己是来上香的。理奈虽然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但看到唯华满脸微笑,还是把他们让进屋里。
过道旁的房间被照三郎当成卧室使用,是一间八平方米的日式房间。朝向围栏一侧的屏风都打开着,凉爽的风和屋檐上的风铃发出的声音一起飘进室内。房间中央有一张小而朴素的桌子,在最里面的佛坛上,照三郎的遗像绽放着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右手边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橱柜。
根据唯华解读出的死后文,这个橱柜的顶部可以简单地拆卸下来,里面就藏着照三郎珍爱的闪光之物。显然谁也没搜寻过那里,所以现在还没人发觉,但到了要处理这栋房屋的时候,一旦工作人员进来,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了。望他们要行动的话,只有趁现在。
望走向佛坛,手掌合拢,目光投向坐在旁边的唯华。已经上香结束的唯华走到理奈身边,主动和她交谈起来。理奈看来很喜欢唯华,两人不时发出笑声。
能很快地和任何人融洽相处是唯华的长处,这个长处也是这次作战计划的重要武器。
田代家的人连一杯茶都不给前来上香的客人,这种事是出了名的。他们一家三口都是随性而为的人,遇到喜欢的客人则会很热情地招待。理奈和唯华聊得这么开心,待会一定会倒茶、拿点心招待她吧。到那个时候,计划就成功了。唯华提出帮忙,到厨房稳住理奈,望就可以趁机调查橱柜顶部。这些事情都提前计划好了,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唯华的社交手腕。
(拜托了啊,唯华。)
望的心中自言自语着,突然,他看到放在屋子一角的垃圾袋。
垃圾袋的存在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望的意识转移到了那个半透明的垃圾袋里,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呢?当他辨认出里面的东西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垃圾袋里装着的,是夏威夷衬衫。
是照三郎很喜欢穿的夏威夷衬衫。
对田代一家来说,那只是无用的东西吗。
对田代一家来说,那只是垃圾吗。
既没有把它当做遗物留给他的好友。
也没有把它留在自己身边,回忆他的音容笑貌。
因为,那是垃圾。
因为,对他们来说,那只是和残羹剩饭一样的垃圾。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望,
嗵。
感觉自己像按到了什么开关一样。他轻叹一声,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擦拭眼镜。
唯华意识到望的举动,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弯下腰。
嗯?你怎么了?
正在和唯华开心地聊天的理奈好奇地询问道。唯华慌忙摇摇头,对她笑了笑,然后小声地对望说道。
我说,望,你怎么突然发火啊?
我可没发火。
你在撒谎!毫无意义地擦拭眼镜,不就是你发火时的习惯动作吗?安静点,不要吓我,别发火了。
唯华不安地恳求望,望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突然开口说。
今天真热啊。
虽然没看着理奈,但很明显,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一切应酬的事交给唯华的少年突然开口,让理奈感到很奇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马上掩饰自己的失态,大声回答。
是、是啊。这么热,干什么都没劲。
望转过头看着理奈,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把天热当做懒散的借口不太好吧。不过,天气这么热,口真渴啊。
周围充斥着冻结的空气。邻座的唯华像真的被冻结一样一动不动。
理奈低下那张美丽的脸,说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给忘了。不给客人上冷麦茶是很失礼的。
比起麦茶来,我更喜欢冰红茶。照三郎爷爷也很喜欢红茶,应该买了大吉岭红茶的,记得是在厨房上面的柜子里。
谢谢你的提醒。
理奈带着僵硬的笑容站起身。
唯华突然回过神来,慌忙说道。
我也来帮忙吧!
不过,对提出要帮忙的唯华
不用了!!
理奈立刻回绝了,接着,她走出外侧的走廊,跑向厨房,发出响亮的脚步声。
望默默地目送她离开,把眼镜戴好,发出无奈的感慨。
真是意外的回答。
唯华突然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手上的力量几乎可以捏碎一个苹果。
唯华,很疼的啊。
望皱起眉头叫着。唯华冷笑着对他说道。
啊,对不起啦。不过,你是故意的吧?
嗯,我想是的抱歉,唯华。刚才全是我的错。不过,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作战计划变更。我现在就行动,拜托你帮我把风。
听到这句话,唯华把手松开,紧张地问道。
要、要做吗?
嗯。
望简短地回答了她之后,站起身,唯华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望以为她又要用力,采取了防御姿势,不过,她并没有那样做。对唯华的行为感到不解的望,把视线投向了她。
不知为何,唯华突然脸红了,她急忙把头扭到一边。望奇怪地偏着头,但马上就明白了原因,他露出无奈的表情,推了推眼镜,看着唯华问道。
唯华,你该不会是紧张得想去厕所吧?
唯华没有回答,脸却变得更红了。望不动声色地淡然说道。
哦,是这样啊。提出要帮照三郎爷爷实现遗愿的人,刚才还在指责我的人,在这重要时刻,在即将行动的这一瞬间,居然想跑去厕所啊。哼。
唯华无法反驳,像把叼在嘴上的鱼掉进海里的小猫一样,把视线集中在地板的一个点上,发出很丢脸的呻吟声。
望刚想开口继续挖苦她,却听到了根本没想过会从女孩子的嘴里说出的话
要尿出来了。
他不由得发出沉重的叹息。
望一边叹息着,一边对她说道。
OK,我知道了。我不会认为你没用的,尽管去上厕所吧。不回来也无所谓。
啊!?你把我当成拖后腿的!?
唯华气得想哭,但她明白自己没有回嘴的资格,只好耸耸肩,无精打采地走向厕所。
接下来。
独自留下的望下定决心,悄悄打开了橱柜的拉门。
橱柜的下层塞着一个装着冬衣的塑料箱子。
上层仅放着一床看上去很单薄的被子。
望爬到橱柜上层,站起身走了进去。虽然想立刻调查顶部,但在没人把风的情况下搜查别人的房屋还是让他感到很不安。犹豫之后,望把拉门关上,只留一道很小的缝隙,依靠手机的灯光检查顶部。
橱柜的顶部和死后文里写的不一样,被死死地固定着。尽管心中很焦急,望还是仔细地检查了顶部。终于,他发现有一个可以稍稍向上抬起的地方。
就是这里!
望轻轻地把抬起的那块顶板拆下,放在旁边。远比橱柜黑暗更深邃的空洞如同张开大口一般出现在顶部的一角。
手机灯光的持续时间并不足以提供很好的照明,闪光之物应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望这样想着,把手伸进了顶部张开的洞口中。
只能凭借手上的触感搜索顶部的望终于摸到某样东西,他抓住这个东西,把它拖了出来。
(这就是照三郎爷爷说的闪光之物吗)
虽然光线昏暗,但手上的触感告诉他,这是书的形状。也许,这是照三郎充满谜团的过去的相册。
望有些激动,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操作着手机,以屏幕的光照射封面。
望看到了。
接着,他感到崩溃。
望冒着极大风险拿到的这个。
是香艳的。
西洋的。
色情刊物。
如同血液被抽干一般的无力感袭上望的全身。色老头照三郎嘎哈哈哈!的笑声在他的脑中回响着,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望恨不得把这些书砸到墙上,不过,最后的自制力阻止了他那样做。如果发出很大的声音而被理奈发现,自己一定会被误会成盗窃色情书刊的贼。
一动不动地等待怒火消失的望,终于恢复了冷静。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开始迅速翻起色情书刊。
他并不是想反正拿到了这个,不如翻开看看内容。仔细想想,这央不会是闪光之物。虽然照三郎是个奇怪的人,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东西而特意留下死后文。也许,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夹在书里。
可是,书里只有男男女女搔首弄姿的照片,没有一页夹着东西。
这么说
望抬头看看顶部的洞口,再次把手伸了进去。色情书刊也许只是做样子的。东西应该藏在顶部更深的地方。
望尽量把手伸到更深的地方,摸到了一个东西。拖出来一看,那是一个钱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约有小孩的拳头小大。
就是这个了。
望的直觉这样告诉他。正在这时。
咦?
隔着拉门,他听到了理奈的声音。
望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发出惊叫声,他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使自己不发出声音。望从缝隙向外窥视。
理奈对望和唯华不在屋里感到很奇怪,她突然感到紧张,把盛着水茶的托盘放到桌子上,跑向橱柜斜对面的柜子。
对田代家而言,最重要的是金钱。柜子里放着的,应该是照三郎生前用过的手表等值钱的东西。理奈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确认之后,放心地舒了口气。
看到这样的理奈,望紧锁眉头。也许是望的眼神刺激了她那动物般敏锐的感官。理奈毫无前兆地把头转向橱柜这边。
两人并没有四目相对,而且,隔着拉门,她应该不可能看到里面的。
可是。
望慢慢从缝隙处向后缩,这时。
砰。
某种声音响了起来。
望的心脏剧烈跳动。
刚才忍住的惊叫声几乎从喉咙中蹦出,望咬紧嘴唇。他感到汗水从全身渗出,同时,也感到口中的水分一下子蒸发掉般的干渴。
望仔细听着动静。
不过,声音没有响起。
由于是铺着蹋蹋米的日式房间,连脚步声都听不到。望根本不知道理奈在哪里,在做什么。
看清现状是必要的。
配合视线的高度是愚蠢透顶的行为,望采取了匍匐的低姿势,从缝隙间再次向外窥视。可是
(咦?)
房间中和橱柜里一样,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他感到一股寒意蹿上脊梁,某种认知如落雷般降临。
她一定是从拉门对面窥视着这里。
望的脸色大变,喉咙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在一瞬间僵硬了,完全无法动弹。
望极力克制这种连思考都几乎停止的状况。
冷静。
冷静。
要冷静。
理奈的视线被她自己的影子遮住,应该无法看清里面的状况。所以她一定是把身子贴在拉门上朝里面看。从她的高度看,里面有什么动静都会被察觉,可是,望的头部位置在她的腰附近。
没问题。
还没被她发现。
就像证实了望的推测一样,理奈放弃了用视觉观察里面情况的行动,身体离开了拉门。望也急忙把头向后缩。
接下来,理奈要采取的行动不言自明。
望抵住拉门,几乎是在同时,理奈也用力想把拉门打开。尽管拉门喀嗒喀嗒地响,却没有打开。
怎么这么难打开!
理奈生气地抱怨着。
她加大了力度。
拉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全身直冒冷汗的望心中发出悲鸣。
(完了!)
如果用更大的力量抵住拉门,只会让她起疑心。而且,如果她放弃了,转而去打开另一侧的拉门的话,自己肯定还没来得及抵住就会被发现了。望立刻把色情刊物靠着拉门立起,配合着喀嗒喀嗒的声音向另一侧拉门边移动。然后横下心把抵住拉门的手松开。
拉门打开了三分之一的时候,靠在拉门上的色情书刊掉了出来。
啊,这是什么!?
理奈吓了一跳,大叫着向后退了半步。她并没有先看橱柜内侧,而是把视线集中在色情书刊上。
啊?这难道是
理奈蹲下身,把书捡了起来。从望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头顶。
讨厌啦,一把年纪还看这个?不是吧。
理奈的声音里带着半分羞涩和半分喜悦。她一边翻着色情书刊,一边发出
哇!
等等。
好大。
等等。
这个实在是
诸如此类的声音,兴致勃勃地欣赏着。
躲在橱柜里的望大气都不敢出。如果理奈对色情书刊失去了兴趣,随便朝这边看一眼,自己就会被发现了。可是,望想不出更好的争取时间的办法。
干脆从橱柜里跳出来逃跑吧。
望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正在他缓慢地调整姿势,准备这样做的时候。
呀!
唯华的声音从日式房间中传出,接着响起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理奈反射性地转过头。唯华的道歉声从拉门的对面传进望的耳中。
对不起,我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这句话让理奈产生了误解,她慌忙把色情书刊藏到身后说道。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是刚才偶然发现的,里面的内容我根本没看哦!
啊?唉,都弄得这么湿了。
什么?别乱说啊!我可没湿。
什么?
两人进行着答非所问的对话,终于,理奈先发觉了这一点。
啊?你是说泼出来的茶水把制服弄湿了吧?
用确认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后,理奈无力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的心被污染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消沉啊?
没什么。我去拿毛巾和扫帚,请别去碰碎玻璃。
为了不让唯华看到,理奈把色情书刊藏进背后的衣服里。没有看身后的橱柜,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
(得、得救了。)
望舒了口气,把顶板放回原来的位置后,慢慢从橱柜里爬出来。
看来唯华是为了吸引理奈的注意,才故意把玻璃弄翻的。由于衣服湿了,肌肤若隐若现,唯华害羞地用手臂遮住腹部,笑着说道。
我没有拖后腿,而是发挥了很大作用吧?
刚才的色情书刊和唯华那若隐若现的肌肤在望的脑子里混杂着,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背过脸去。
***
望把那个钱袋偷偷装进衣袋里,离开了照三郎的家。尽管和当初的计划完全不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体验过走钢丝般的紧张感之后,考虑到精神上的疲劳,他不想当场确认钱袋里面的东西,再放回原处。
刚离开屋子,唯华就提出打开钱袋看看,望拒绝了她。
在路边鉴定赃物是愚蠢的行为,也许有人正盯着呢。而且,里面的东西有可能是必须马上处理掉的。考虑到这些情况,望他们朝港口走去。
不一会,望他们就到了港口。两人假装悠闲地散步,朝堤坝方向走去。堤坝那边有个灯台,海鸟在上面梳理着羽毛。虽然阳光强烈,但惬意的海风使他们感觉不到炎热的气息。湾内停泊着许多渔船,尽管现在已是正午过后,却看不到一艘出航的船,连人影也没有。
唯华站在堤坝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对着望笑起来。
现在就打开看吧。
在唯华的催促下,望拿出了钱袋。
在橱柜里的时候由于太暗,看不清楚,这个钱袋是暗紫色的。里面的东西并不大,却很有份量。望把钱袋拿到耳边晃了晃,里面发出若干硬物相互碰撞的声音。看来里面装着许多小东西。
我要打开了哦?
望简短地说道。唯华点了点头。望也对她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钱袋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放在右手的掌心上。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托在掌心的无数闪光之物
和它们的名字一样,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
被这种光芒刺得眯起眼睛的望,用稍有些兴奋的语调说道。
这难道是
唯华象明白他要说什么一样,缓缓说道。
钻石?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再次低下头。
如果都是真的,这可价值不菲呢!
价值几百不对,几千万。
不是吧!?照爷爷说的闪光之物就是这些!
唯华表现出无比的兴奋,可是,望却平静地看着掌中的钻石。之所以表现出如此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平静,原因只有一个。
望陷入了疑惑之中。
照三郎留下来的闪光之物竟然是这种俗世的东西,这让望感到脑子里极度混乱。
照三郎不是说过吗。金钱的确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过,如果产生金钱最重要的想法就没救了。尽可能多地发现形成自己未来的闪光之物,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可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些是闪光之物?
这些疑问带来了更大的疑问。望凝视着钻石的光芒,静静地思考着。
为什么照三郎要写下死后文?
如果回答说因为他们是朋友,那么这样的回答就足够了。可是,照三郎的交际相当广泛。应该还有许多比望更亲近的人。然而,他却把愿望寄托在望身上,这种事很不自然。脑子里充满了非现实的事情,反而使望一直以来没把思维放在这些根本性的问题上。
仔细想想,照三郎的愿望也并不是很容易理解的问题。就算对亲戚的行为不满,照三郎也不是个对自己死后的遗产分配问题耿耿于怀的心胸狭窄之人。如果闪光之物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的话还好理解,可是,在知道这种东西是钻石之后,望至少可以确信,这不是照三郎在乎的东西。
望陷入思考的迷宫中,突然,文伽的身影在脑中闪过。
文伽说过。
死后文传达的是死者的愿望。
希望自己帮照三郎实现他最后愿望。
这样的话。
(照三郎爷爷的愿望)
在心里反复回味着这句话的望点了点头。
好吧。
这种东西,绝不会是照三郎追寻的闪光之物。他的真实想法一定还像熊一样,在洞穴里冬眠着。
那么,就由自己来寻找,把它唤醒。
只有把思维从死后文的文字中解脱出来,才能明白他的真意吧。
在葬礼那天没流下一滴眼泪的自己,也许没有资格做他的朋友。
可是,那个奇怪的老人却把望当成自己真正的好友。
所以
这次该自己报答他了。
必须理解他的愿望之人,正是自己。
望下定决心,向唯华问道。
我想听听唯华你的意见。你认为照三郎爷爷为什么要留下死后文?
被钻石的光芒迷住的唯华突然回过神来,慌忙回答道。
啊?死后文不是编出来的吗?
相不相信死后文的存在都没关系,我希望你在假定它存在的前提下回答我。去世的照三郎爷爷如果要给某人写信的话,会写给什么人?又是抱着什么想法写的呢?
唯华觉得很可笑,可是,看到望认真的目光,她强忍住笑意,带着疑惑的神情说道。
是啊,如果照爷爷得到这样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会写给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吧。
最放心不下的人?
望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遍,唯华点点头。
对啊。你想,照爷爷是个无拘无束的人,不太可能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迷恋吧?不过,他是个喜欢照顾别人的老爷爷,如果说心中还有什么挂念,那一定是在担心自己死后那个人过得好不好不过,我可不是说望是个不可靠的人啊。只是说出自己的意见而已。你不会生气吧?
唯华急忙辩解,不过,她的声音没有传到望的耳朵里,因为望再次走进了思考的迷宫。
唯华的话语一针见血。
的确,照三郎一直在讴歌天真烂漫的人生。即使对这个世界还有迷恋,也不会是出于个人的理由。可是,望还是不明白闪光之物究竟有什么含义。
(肯定不是让我这个中学生用卖这些东西的钱生活。)
再说,死后文上写着让自己帮忙把闪光之物处理掉。既没写明那是钻石,也没写明处理方法,只写着交给望处理。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望不禁抱头冥思。
他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啊。
自己到底能不能帮照三郎完成心愿呢。
虽然因为害羞,自己一次也没提起过那时高兴的心情。
不过,他伸出的那只手上的温暖,至今依然残留在自己的右手中。
可是。
我究竟能不能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愿望呢。
望咬紧嘴唇,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悲愤。照三郎悲伤的神情浮现在脑海中,望拼命摇头,想把他的样子从脑中消除这时,望突然意识到。
照三郎是个脸上总挂着开朗笑容的活泼老人。可是,第一次与望见面时,他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神情。
望回忆着那时的对话,心中产生了拨云见日的感觉。望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啊,你怎么了?
唯华惊奇得睁大眼睛,向他问道。望忍住笑,告诉她。
我终于明白了。照三郎爷爷寄死后文给我的原因,以及信中内容的真正含义是在考验我。
考验?
面对满脸惊讶神色的唯华,望继续说道。
唯华,你认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照三郎爷爷说过,尽可能多地发现形成自己未来的闪光之物,,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唯华你有这些东西吗?
啊,这句话我也听照爷爷说过
视线如同被记忆的丝线操纵般空虚地游移着的唯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
谁知道。闪光之物究竟是指什么呢?我不太明白。
她的回答却很含糊。
被照三郎问起同一个问题的时候,望回答说也许是金钱吧?。听到这个回答,照三郎露出的是悲伤的神情。唯华大概和自己一样,电给了照三郎一个奇怪的回答吧。这样一想,望不禁笑了起来,他说道。
我和唯华一样,不知道闪光之物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找到了,可是
可是呢。
望紧紧握住右手上的钻石,坚定地说道。
我知道,这些绝不是闪光之物。
望现在认为。
照三郎并不希望奔丧者在自己的葬礼上流泪。奔丧者相互交谈,回忆着逝者生前的种种往事,不流一滴眼泪,即使是这样的葬礼,也会让他感到满意,决不会悲伤。
如果照三郎露出悲伤的神情,就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后世无人继承他的想法。
即使留下几十、几百个子孙。
即使成就了足以被载入教科书的伟业。
这个人物的想法、精神、愿望没有一个人继承的话就等于生命的价值被否定,那是多么可悲的事啊。
少年,你认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望的答案不是照三郎所希望的。
所以,他悲伤地说道。
小小年纪说出这种毫无理想的话,真让我失望。
望认为,照三郎是想通过死后文,再次问问自己是否还抱有那样的想法。想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
望已经决定了。
对照三郎来说,自己并不是他的朋友吧。
可是。
至少,自己能够继承他的想法。
望面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唯华,举起捏着钻石的右手。接着,平静地说道。
照三郎爷爷最后的愿望,我们帮他实现吧。
啊?最后的愿望,是把这些处理掉吗?要怎么做?
怎么可能是这个。
望简短地说完,面向大海,挥手做出远投的姿势。看到这个,唯华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等等,这可是钻石啊!?
望朝唯华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微笑,照三郎如果在场,一定会说。
这种东西,只是普通的石头。
望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钻石朝着太阳扔去。
唯华发出惊叫声。
钻石在逆光中消失了,仿佛融进了阳光一般。
凉爽的海风拂过面颊。
望的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
屈服于重力的钻石,将光芒从空中注入海面。犹如小流星群般闪烁着夺目的光辉,没入水中,发出轻微的响声。
望满意地看着吞没了无数钻石的海面,他突然感受到唯华的视线,于是转过头看着她,唯华并没有对钻石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感到惋惜,而是一直神情严肃地凝视着望。
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但他马上苦笑着说道。
唯华你可以骂我是傻瓜。热心地帮助了我的你,有这个权利。
唯华连忙摇头。
我可不会那样说。毕竟,那是赃物,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而且,这也是为了帮照爷爷实现愿望吧?我怎么可能怪你呢,不过
我很吃惊。
吓了一跳呢。
没想到有人可以满不在乎地做这种事。
唯华手舞足蹈地用兴奋的语气说着,终于,她感到用语言难以表达现在的心情,于是皱起居头,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看来,自己的行动得到了好的评价。想到这,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本以为会被劈头盏脸地大骂一顿,没想到得到了她的称赞,这让望感到很意外。
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望,决定用和平时一样的调侃回答她。
词汇丰富的唯华虽然有些讨厌,不过说不出话的唯华倒是很可爱,这是我的最新发现哦。
望对平时那个嘴硬的她进行了讽刺。唯华像是被戳到短处一样僵住了,接着,脸上泛起了红潮。
望做好了迎接枪林弹雨般的反驳的准备。可是,唯华并没有大声叫嚷起来,而是像要避开望的视线一般低下头,轻声说道。
你、你说我可爱
望感到困惑了。她这是什么反应啊?和平时的针锋相对完全不同,望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了。
抱着同样困惑的唯华伸出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平时不是这样的。
唯华惊慌失措地说着。
望感到很不安,再次朝大海看去。尽管钻石的光芒早已沉入海底,水面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闪现着眩目的光彩。看着这样的景色,望感到自己的内心恢复了平静。同时,望的心中又浮出一个疑问的水泡。
我到底有没有成为照三郎爷爷的朋友?
虽然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做他的朋友。
但帮他完成了心愿的自己,在最后的最后还是成为他的朋友了吧?
望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尽管知道这样不会得到答案。唯华大声告诉他。
说什么啊。你们当然是朋友。给你的信里,不是也这么写着的吗?
啊?
望瞪大了眼睛。唯华露出一个惊奇的表情之后,对他说道。
我只是按照你说的那样,简略地把信的内容读给你听,所以那一部分的内容没有告诉你。你带着那封信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望从衣袋里拿出了死后文。唯华展开信笺,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说道。
你看,就写在这里。
接着,唯华读出了那部分的内容。
望把我当成朋友,这让我感到很不安。有一个年纪这么大的朋友,对处于青春期的望来说会不会是一件难为情的事,会不会给你增添麻烦。我的心里,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不过,我相信。
我们之间的闪光友情,将永不褪色地持续下去,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消失。这就像鸟儿在天空翱翔一样自然,如同人终将迎接死亡一样不可改变。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之所以给望写信,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你会按照我的愿望行动,对此,我现在仍然毫不怀疑,一直坚信着。
望的心中剧烈地动荡着。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望装做扶眼镜的样子,把眼角遮住,看着大海。
相处那么长时间,唯华自然知道他是在掩饰,不过,唯华没有和他开玩笑,而是像他一样面朝大海,平缓地说道。
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望的这个朋友真不错啊。
现在如果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颤抖的。明白这一点的望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灿烂的阳光。
迎面吹来的风。
与照三郎的友情。
这一切都没有变化,一直存在于望的周围。
不过,默默站在自己身边的唯华,却变得如此温柔。望这样想道
这时。
我不太了解人类,也许破坏你们的美妙气氛了不过,可以打扰一下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望和唯华被吓了一跳,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文伽和真山突然出现在那里。
(啊,对了。他们说过会再送一封容易阅读的死后文来。)
望想起了这件事。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唯华似乎把装束奇怪的文伽看成了可疑人物,她凑到望的耳边
这个女孩子是谁?如果不是你认识的人,还是报警比较好。
悄悄说道。
该怎么向她说明才好呢?望陷入了烦恼中。这时,文伽先出声了。
按照约定,我又送来一封死后文。不过
文伽似乎对什么感到不满,她露出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
这次的死后文,看来情况不同了。
望感到有些惊讶。
情况不同是指什么啊?唯华已经解读出死后文的内容了,事情也解决了。虽然对麻烦他们两次感到过意不去,但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不同的啊。
唯华不管望是不是正在思考,大声地向他质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啊!死后文难道是真的?还是说,你加入了什么奇怪的宗教?
看到唯华在望的身边大声嚷嚷,真山插嘴说道。
说起来,唯华小姐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好,我叫真山,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支手杖,不过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法道具哦!旁边这位是我的搭档文伽。看来你已经听望说起过我们的工作了,不过还是让我再说明一次吧。我们的工作就是递送被称为死后文的死者之信。可不是什么邪恶的宗教组织,请放心吧。
刚听到声音的时候,唯华并不认为是手杖在说话。可是,看到真山在自己眼前做自我介绍,她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望没有理会僵住的唯华,对文伽说道。
麻烦你们又跑了一趟,实在抱歉。不过,第一封死后文的内容,我已经拜托唯华帮忙解读出来了。而且,也按里面所写的,帮照三郎爷爷实现了愿望,已经不需要第二封了
听到这句话,文伽淡然说道。
寄信人也想到了这个。他说在寄第一封信的时候,如果我们一起去找仓桥唯华,她一定会说信里有难读的部分,让我们再寄一封。信上不是也写着的吗?
文伽的视线越过望,投向唯华。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头看着唯华。唯华慌忙说道。
这个,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着的,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毕竟,信是写给望的,而且照爷爷以前就是个奇怪的人,所以我没太在意!死者写的信也不是能够让人轻易相信的东西,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寄来第二封。
对情况不太明白的望皱起了眉头,文伽从他身边走过,站在唯华的面前。接着,拿出死后文平静地说道。
我想你早已经猜到了。这次的死后文是寄给你的。不仅是我们,他这个最初的收信人都欺骗,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争执一一不过,你会收下的吧。
别、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啊~第一封信里又没写清楚,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呢
唯华带着哭腔接过死后文,马上把信封撕开阅读信笺。
一个人置身事外的望感到非常困惑。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封死后文又是什么?
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问号在头脑中旋转着,答案却不肯降临。惟一明白的是,唯华对自己隐瞒了某些事
唯华读完死后文,叹了口气说道。
拜托的是那样的事情,中途当然能想到是这么一回事果然。
听到这句话,望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唯华,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封死后文里写了什么!?
唯华看看望,难为情地笑了笑。接着,她用充满歉意的语调说出了事实。
其实,照爷爷的这两封死后文是一套的。他就是像这样写的。第一封死后文是出题篇,而第二封是解答篇。
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早上的历史考试。考试的真正价值并不是参加。看了答案之后把不懂的地方弄明白,这才是考试的真正价值。
历史考试上,只有一个地方是空白的。而正确答案现在已经通过翻阅资料记在脑中了。
那么。
关于照三郎寄来的死后文自己究竟留着多少空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