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在干燥的大地上,茶褐色的砂砾在空中飞舞。旁边的同事皱起眉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许是砂砾吹进嘴里了吧。远远地围成一圈观看的本地居民战战兢兢地向那个同事投去了夹杂着厌恶的视线。
和平常一样的光景。
不速之客的心境。
这个国家的旧体制已经崩溃瓦解,由联合国主导的新政府已经成立。可是治安方面还是残留了很多令人不安和动荡的因素,复兴状况也不尽如人意。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手里拿着枪,在这个小镇上巡逻,以维持治安。
同事咋了一下舌,小声说了一句平常的口头禅。
真是让人不爽。
他好像讨厌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
无论是气候。
还是人。
甚至包括本地语言的语调。
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头痛,好像为了消除内心的焦躁和厌恶,只要看到稍微有点可疑的人物他就用枪口对着别人,用恐吓的口吻破口大骂。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们伙伴中有好几个人都在这个异国的土地丧生了。我也赞同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都让人讨厌这一观点。
可是,我不像他们对任何人都无差别地仇恨。我知道这样的话倒是会比较轻松,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那个原因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如果跟同事们说了的话,我肯定会遭受私刑拷问的。
事实上,我很喜欢这个国家。
我的这个发现已经通过书信传达给我的恋人了。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相信吧。并且,会对此深有同感吧。
夕阳,即使在异国也是很美丽的。
夜空,跟灯光绚烂令人目眩的故国相比,更加澄澈美丽。
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些话,即使在信里我也没有写过。
我发现了那件事之后,不由得哭了起来。
就跟看到你流泪时一样。
现在世界上所发生的事,真的是非常令人悲伤的事,我切身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于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家人朋友,还有你,肯定都会异口同声地说这不像你的风格来阻止我吧,我明白其中的原因。你们肯定认为我这种软弱的部分,不适合这个战场所以才会阻止我哭泣吧?
在旁边走着的同事,对着朝这边瞪视着的本地居民稍微举起了枪口,好像是为了恐吓他们。本地人脸色变得苍白移开了视线,快速消失于建筑物的背面。同事看到这一幕喉咙里发出了类似咳嗽的响声。
对于他来说,枪口所对准的那些人,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人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名为敌人的靶子了吧?
我朝四周看了一眼。
我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我心里有些安心,可是同时,我又被一种非常悲伤的感情支配。
一到这个时候,我肯定会想起在故乡的你的脸庞。
我对自己说我是为了阻止你的眼泪才来到这里的,自从我把枪口对准不认识的人之后已经过了大概半年。
我仍然还活着呢。
2
听说上司传唤我,回到大本营之后我立刻走向上司的帐篷。
那个上司一旦发起脾气就非常恐怖,可是平常倒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而且很坦率的好人。那个上司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面有难色。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在生气,看起来好像在为什么事深深地苦恼着。
我保持直立不动的站姿,等待上司先开口。于是上司张口就问,你是不是有个未婚妻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上司在说正事之前先聊家常这是很少见的。肯定之后有很难说出口的话吧?
我感到了有点不安,不过还是必须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先是肯定了自己有未婚妻这件事,然后告诉上司说打算在这个国家的任期结束之后就回到故乡举行一个简朴的婚礼。我感到自己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不过那个上司是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责备部下的。不仅如此,也许还会说两句祝福的话吧,我心里这样想着。
可是,上司脸上浮现出比之前更加冷峻的表情,一直保持沉默。
我感到有些危险的因素在内,正打算开口说先不要聊家常了,您还是进入正题吧的时候。
从帐篷外传来了说话声。
我们正在谈话。一般的上司都会说过会再来吧。可是这个上司却让刚才说话的人进来。这个行为更加加剧了我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进入帐篷的人是个熟人。他担当着把从祖国寄来的信件包裹传递给士兵的任务,也就是军队里的邮递员。因为我频繁和恋人保持书信往来,所以理所当然地和这个邮递员很熟悉,有恋人书信的时候他还会取笑我两句。
他好像是来送写给上司的信件的。他用很干脆利索的动作把信交给上司之后,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用有些踌躇的眼光扫了我一眼。
等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在用有些兴奋的声音问那个军中邮递员,有没有我女朋友写给我的信啊?。
因为上司在面前,所以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拿出一封信。因为正在谈话,所以他好像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把信交给我,因为这个上司人很好,即使在谈话中把信交给我也应该没有关系吧,他好像在作出了这个判断之后才把信递给我。
我笑着接过信,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疑惑。
因为那封信有些奇怪。白色的简单信封上只写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姓名,贴着的邮票周围镶了一圈白边,除此以外是纯黑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邮票。
我有些惊讶地皱起眉头,上司脸上的表情更加严峻,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朝来送信的部下问了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他问的竟然是我手里拿着的信是什么时候寄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信上没有盖邮戳。听到邮递员说可以根据写信的日期倒着推算一下,上司的眼里闪耀着光芒,好像找到了一线希望一样。命令我们离开帐篷。
还没有听到正题就被命令离开帐篷,实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送信的那个军中邮递员也不明所以,朝我耸了耸肩。他好像还有别的工作,所以立刻离开了。
我觉得上司的态度有些异样,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呆呆地伫立在帐篷外。正在此时,我听到帐篷内隐隐传来上司用无线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的话语中,夹杂着飞机事故,遗体身份的再次确认之类的危险单词。
到底在说什么事呢?
我虽然很想知道详情,可是偷听上司用无线电话对讲的内容要是被发现的话肯定要受到惩罚。而且我也想尽快看到信的内容,所以停止了这个有间谍嫌疑的行为,立刻回到自己的帐篷。
***
不由得一阵苦笑。
我虽然声称自己是广义的记者,可就算是说恭维话也无法称赞我具有小说家的才能。因为在写不熟悉的题材,所以导致头有点疼,像是被煮过了似的。也许选用第一人称本来就是个错误吧。好不容易通过采访获得的信息,这样的话根本无法很好地利用。
啊,现在就是感叹自己的愚蠢也没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说,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绪,还是先复习一下采访时做的记录吧。
首先是第一点。
当采访那个军中邮递员询问他关于那个贴了黑色邮票的信件时,他也说不太清楚。
看起来他也觉得那封贴有黑色邮票的信有些可疑。确实如此。那个军中邮递员说
如果是按照正规渠道从本国寄来的信的话,按理说里面不可能夹杂着没有盖邮戳的可疑信件。即便如此,因为寄信人和收信人都是曾经见过的熟人,所以也没有细加考虑就把信交给了士兵A。
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信存在了。
不过要说明这个怪异的事实也很简单。某个人在将要投递的信件和包裹中混进了这封信。
到底是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除了这个疑点之外,目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在脑海中认真考虑。就是关于那个士兵A直属上司的证言。
那个上司的证言如下。
他得到了这个士兵A的未婚妻遭遇飞机失事而死亡的消息。为了躲避湍流而脱离了轨道的飞机失踪了。三天之后,在无人岛发现了飞机的残骸,据说其中的乘客名单上有士兵A的未婚妻的名字。
话虽如此,机体由于遭受了坠落的冲击破损得很厉害,而且最后燃烧了起来。确认遗体的身份是件很困难的事,上司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看到递到士兵A手中的信,上司开始猜想,也许那位未婚妻由于临时有什么事,并没有乘坐那架飞机,死亡信息也许有什么差错和误会也说不定。所以,才申请再次确认遗体的身份。
那个上司为什么会做到这个份上?
关于这点,我好像有些明白其中的原因。通过采访进行接触之后,我发现这个士兵A比我想象中更爱依赖人、爱撒娇。如果未婚妻已经死了的话,不要说在这个战场,即使在故乡他说不准也活不过三天。那个上司正是因为看出他脆弱的一面,所以才想极力否定这个士兵的未婚妻的死亡事实吧。
这真是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
士兵A正是为了未婚妻度过和平的每一天所以才来到了战场。可是那个未婚妻却在明明已经确保了和平的故乡丧了命。
真是的。
现在的世界,到处都有人死亡。
3
庭院里开放的绣球花非常漂亮。
那封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故乡今年的雨季已经到来。
雨的味道仍然让人觉得很亲切。
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令人觉得很舒服。
像这样完全显露出她感性一面的书信,在向我传达故乡和平的风景。
啊,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你特别喜欢雨。
普通人看到下雨都会觉得心情抑郁,可是只有你觉得很兴奋,看似很高兴地一直仰头看着天空。
雨啊。
在这个国家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雨。因为本地的气候向来如此。可是对于故乡频繁下雨的我来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信的最后写着你一定要活着回到家乡啊。那句话可以说是套话,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因为她写的信最后一句永远都是一样的。
不要生病哟。
不要受伤哟。
她只写关心我身体的话,关于生死的话,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说过。
我可以猜出其中的原因。
我也许会死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所以她连想都不愿意想。虽然明明知道这个国家仍然处于激烈的战争之中,她还是拼命地拒绝我也许会丧命的这种可能性,而只是强迫自己去担心我也许会因为不注意而生病,由于运气不好而受伤这样的事。
正因为如此,她从来不写我一定要活着回来之类的话。
迄今为止。
我挠了挠头。她心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能使心境变化的事?
一定要活着回家乡哟。
我想,那是包含了她所有的思念的话语。
我对着信,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没关系的。
我一定活着回到家乡。
回到你的身边。
那个时候,如果我的努力稍微取得了成效,你的眼泪能够稍微得到抑制的话。
我一定会履行和你的约定。
在小小的教堂,举行一个简朴的婚礼。
我开始遥想那一天的情景。
在乡下的山丘上,小小的教堂。
参加婚礼的只有亲戚和好朋友。
外面下着雨。
你笑着对我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我也浮现出笑容,同意你说的话。
在下雨的日子举行的,简朴的婚礼。
那是,我一直想守护的,平淡的日常生活
4
枪声响起。
有人负伤。
黑烟升腾起来,视野变得模糊。
因为这儿的治安相对较好,所以我们有些大意。我们的部队遭受到武装团伙的突然袭击,我们被迫陷入血淋淋的防卫战。援军还在两个阵营以外的远处。我不是出于想打倒敌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卫,而只是由于压倒性的恐怖感而扣动了扳机。
一定要活着回到家乡哟。
我想起了她说的话。
我必须回到家乡。
必须活着回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
一定要回去。
回到她的身边。
那个时候,在大声下达命令的上司身边,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仓促之间我把枪口对准那个方向。
活着回去。
到后来,我才想到。
这个时候,我的枪口所对准的不是人类,而只是枪靶子。
我扣动扳机,不是为了不让未婚妻流泪之类的高尚想法。
而只是因为我的怯懦。
我的自私。
以及我身体内所涌起的无法抑制的破坏性冲动
我高声大叫了一声。
扣动了扳机。
有人在哭泣。
大声地哭泣。
我慢慢睁开眼睛。
在战斗已经结束的战场上,好像很多普通市民也遭受了池鱼之殃。
满脸皱纹的老婆婆。
看起来很和善的大叔。
年幼的少女。
所有的人都在周围散乱着的尸体旁边痛哭。
我朦朦胧胧地看着这个光景,终于有了很狼狈的感觉。因为我意识到了他们脸颊上所流着的眼泪,跟我的恋人你的眼泪一样,都很透明。
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说,我是为了能让你不再流泪才来到战场的。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我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所以看不到其它的东西。我没有注意到像这样,他们也跟你一样流着澄澈透明的眼泪。我为了守护你的平静生活,却来到这里蹂躏他们的生活。
也许到了我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刻了。
根本没有必要抑制你的眼泪。还不如说,能够关心周围的人为他们的痛苦感到悲伤而流下泪水,哪怕只有一个人幸存也好,必须向子孙后代传达这件事。
可是,我们所做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行为。用憎恨污染纯净的眼泪的行为。
我感到后背一阵寒意。
看到了幻觉。
老婆婆的眼泪。
大叔的眼泪。
少女的眼泪。
都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他们不是在呜咽,而是咬紧牙关,用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瞪视着我们。拿起周围的大石头,步步逼近打算砸死我们。
我感到恐惧。
在我的眼中他们已经了变成敌人。
一旦抓起枪所有的人看起来都像靶子。
我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怖。
不对。
不对。
我不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
我不是为了做这样残酷的事才来到这里的。
我心里一惊。
对了。我的枪口对准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不,肯定还活着。
对,我没有杀害你们的伙伴。
我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而来到这里的
我像被弹开一样猛地跑到人影所在的地方。发现上司正蹲在那儿好像在检查什么。
上司发现是我跑过来之后站起身来,用有些慌乱的口吻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推开上司,看到了横卧在瓦砾里面的那个人影。
已经死了。
头被射穿了。
脑浆四散开来。
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刚过十岁。
抱着枪,看着湛蓝澄澈的天空。
我屏住了呼吸。
动摇转瞬即逝,我的头脑变得特别冷静。
我问上司。
他刚开始就抱着枪吗?
或者说是后来谁把枪塞到了他的手里?
上司瞪了我一眼,低声说道:
不要说傻话。
上司转过身去,继续下达命令。他的动作太过敏捷,看起来简直像是要从我身边逃走一样。
我也抬头看着少年正在凝视着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
一点云彩也没有。
你会惊讶吗?
这个国家,竟然基本上没下过雨。
和我们的故乡不一样,这儿没有雨季。
啊,我好想看到一场雨啊。
我衷心地这样想到。
这个国家只下血雨。从我们所召唤过来的红黑色雨云中,下的只是血雨。
看吧。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全身都是血和泥土,已经脏到这个地步了。
我由衷地期盼着可以把一切洗刷干净的透明的雨,可是无论我再怎么期盼,雨仍然迟迟不下。
对不起。
我杀了人。
我杀了一个孩子。
我已经不具备和你履行那个约定的资格了。
4
我回到大本营,开始写解除婚约的信。
我没有写原因。
因为,我仍然爱着你。
唯有对你,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是杀人犯。
可是,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一定一眼就可以看穿我浅薄的想法吧。
你看。
我这么肮脏。
这么卑劣。
这么愚蠢。
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我在这个异国的土地上,虽然只有一点,我学会了体会生命的可贵,变得达观起来,正如你已经可以直面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现实一样,我也可以努力说出以前从来不会说出的话了。我会告诉你真相,面带着笑容向你传达。
我在心里静静地祈祷。
一一希望你忘掉我,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啊,我想看到雨。
亲切温柔的雨令人怀念。
那样温柔的雨。
***
原稿写到这里,我才痛切地感受到我的眼力已经变得很差劲了。
作为用于本国宣传最适合的采访对象,我采访了士兵A,现在无论任何人都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既然是个爱依赖人的人那就一直这样好了,对上司的命令唯唯诺诺就行了。即使为杀了人感到苦恼,但是自己找出一个结论,认为这是为了守护未婚妻的生活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不就行了吗。虽然有点像那种廉价的肥皂剧,可是这好歹也是个电视剧啊。
为了恋人杀了人的年轻士兵。但是他完美地超越了那个苦难,为了世界和平再次拿起了枪就像这样的剧情。
可是,士兵A并不能做到那样。岂止如此,他甚至开始同情起敌人来了。
这是致命伤。
简直像是自己掐死自己一样愚蠢的想法。
我是广义上的记者。我完全可以曲解并篡改士兵A的想法,写出让本国的领导人和民众高兴的文章来。不,这才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得意的手法。
可是,只有这个原稿我打算真实地描绘这个家伙的生存实态。
我已经知道这篇报道不会畅销所以早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也许是让我这么想的最大理由吧。如果还有别的理由的话,那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同情这个家伙吧。
按理说这样爱依赖人的家伙我恨不得打一顿才能出气。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理由来到战场,被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所击溃。这样的话根本不配成为我的采访对象,给我带来收益。仅仅是给周围的人带来坏的影响。我虽然明白这些,可是仍然对他抱有同情之念,我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因为那个家伙身上拥有这个战场上的任何人都不具有的纯粹。
在采访过程中,我请求士兵A未婚妻的家人让我看了一眼士兵A写的解除婚约的信。内容很明确意志很坚定,看起来真的不像那个爱依赖人的士兵所写的。其中可以看出他已经做好了一切过错都由自己承担的觉悟。
真是的,这还真像他的风格。
难道他认为人类的所有过错都可以由一个人承担吗?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他肯定是真心地这样想的。
也可以认为这是很愚蠢的事,对此一笑置之。可是他那种纯粹坦率的想法,却令人觉得有些眩目。
正因为如此,我才开始决定对他表示同情的。
好像有些脱离正题了。还是回到正题吧。
我试图对那个上司进行突击采访,询问他到底是不是误射。那个上司严厉地拒绝,说没有这回事。
作为军队士官也许是一流的,不过撒谎却是三流的。故意高声怒吼含混掩饰,那是孩子做错事时为了逃避责任才会采取的手段。竟然敢小看我作为新闻工作者收集信息的能力真是让人困扰啊。那个被当作武装组织的一员处理的少年根本无法从事这种非法行动的证据,我已经弄到手了。
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善良市民的那个少年,为什么会拿着枪断气呢?
参加了那天战斗的人。
士兵A寄出去的信。
被我用话套出来而很狼狈的上司。
如果把这一切作为一条线联系起来的话,答案自然就浮现出来了。
让我觉得有兴趣的是那个上司为什么这么袒护士兵A。因为感觉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大家共同出没于生死线上的那种连带感,所以我在没有得到本人允许的情况下偷偷侦察了一些情况。一个人物浮现了出来。那个人是上司的外甥,令人惊讶的是他跟士兵A非常相像。
外甥两年前自杀了。所以把外甥的影像跟士兵A重叠在一起,所以想不惜一切去照顾那个士兵A。可以平静地杀害别人,可是到了涉及到亲人的死亡时却无技可施并为之悲伤不已,从这点看来那个上司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这么说我也是人的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以人类为对象,做那些冷酷无情的事,其实我也会受到良心的责备。所以,关于这次采访所获得的信息,我打算一直保留在自己心里。
作为和平的敌人被处理的那个少年,我可以断言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因为那个少年事后经过调查已确认,他是个盲人。
光是想象就已经很恐怖了。
盲人少年身边发生的战斗。
建筑物的墙壁被破坏,周围都是瓦砾。
耳边轰鸣的枪声,让少年的方向感发生混乱。
被恐怖驱使的少年,想拼命从战场逃脱。
手里拿着手杖。
那也许在别人看来像是一杆枪吧。
那个人为了保护自己或是伙伴,一边叫着一边瞄准少年扣动了扳机
事实上那个上司根本没有必要动什么小手脚。因为考虑到舆论,即使出现一次两次误射,那也会被埋葬于黑暗之中,民众是不会知道的。特别是本国的士兵杀害了盲人少年这样的消息流传开来的话,即使你不去央求也有人会主动帮你消灾的。
这个稿子也是这样。即使面世了,关于误射的部分也肯定会被人施加压力,最终完全删除的。
所以,我在这儿写的不是对任何人的弹劾和斥责而只是我的自言自语。
对于扣动扳机的人感到些许的同情。因为我想那个家伙平常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杀害少年的。
可是,我并不打算纵容那个家伙。因为,那个家伙已经得到足够的宠爱了。
少年眼中映现的蓝天,一定很湛蓝澄澈吧。那个少年的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污浊,他的眼睛肯定是透明而澄澈美丽的吧。
那个扣动扳机的人每次看到天空就会想起那个少年吧,并为此感到伤心。这是那个家伙唯一可以做的赎罪,永远都无法逃脱。
一直向别人撒娇是不允许的。
即使想从雨中获得慰藉也不可以。
因为,这个国家,很少下雨
5
那天晚上,我从帐篷里溜出来,一个人眺望着星星。一点云彩也没有的星空果然很漂亮。明天肯定也是个大晴天。夕阳肯定也很漂亮吧。
我漫无目的地仰面看着天空,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上司。
在你旁边坐一会儿可以吗?
上司并没有训斥偷偷从帐篷里溜出来的我,而是静静地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
我这么回答道。
上司坐到我旁边,沉默了一会,跟我一样看着星空。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而且是很重要的话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猜想出来,于是一直沉默着等待上司先开口。
上司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上次聊家常的继续。
你和你的未婚妻是在哪儿认识的?
我皱了一下眉头。今天不想谈论我女朋友。我用呻吟一般的声音小声但是明确地对上司说道。
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已经写了解除婚约的信。
上司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干脆地回答。
因为我杀了一个孩子。
上司闭上了嘴。一道流星划过。是那个孩子的灵魂吗?在我的家乡也许可以借助流星寄托自己的愿望。可是,在这个远离和平的地方,流星只是不吉利的象征。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上司突然问道。
你相信奇迹吗?
我回答道。
如果奇迹能够出现的话,我希望那个枪口能够稍微偏离那个少年。这样的话那个少年就不会死。
可是,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少年死了。
我对自己说我是为了让你不再哭泣,所以才伸手拿起枪的。可是我的战果,就是杀害了一个孩子。
我只是一个杀人犯。
上司发出了沉郁的叹息。
那把枪,是那个少年一开始就拿在手里的吗?
要是再问一遍的话,说不准上司会暴打我一顿。也许会制裁我吧。
没想到上司先问我道。
那封信里写着什么内容?那封贴有黑色邮票的信。
想起了那封信。温柔地响起的雨声。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一点,慢慢说道。
写了家乡的事。
说庭院里的绣球花开得非常漂亮。
说雨非常温柔亲切。
啊,然后
她在最后写道:
一定要活着回家乡啊。
上司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带有一丝忧郁。
她向你传达的那句话,也许就是奇迹本身。
上司说了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突然站起身来。上司好像独自一样继续说道。
明天,结果就出来了。
不过,可能是令人绝望的结果。
我皱起眉头。
到底在说什么呢?
上司回答说到明天你就明白了,然后简短地说道:
你一定要活着。
一定要活着回到家乡。
这儿本来就不适合你。
如果你认为这儿发生的一切错了的话,就活着回到家乡,然后找到在这儿无法实现的正确的道路。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杀了人。
这是正确的。
还是错误的。
已经连讨论这个的资格都没有了。
上司对此付之一笑。
既然这样的话你就这样想。
你已经解除了婚约。
单方面地解除了婚约。
既然这样的话,作为一个男人你至少也要履行责任,实现她在信中所写的愿望。活着回到家乡。
上司迈步刚要走出去。可是突然停住脚步,说了一句很不像他平时风格的话。
今天的星星真美啊。
我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订正了他的话。
嗯。今天的星星也很美。
上司没有回头挥了挥手,离开了。
我呼出胸中憋闷着的气。心情变得很轻松。
你的信才是真正的奇迹。
啊,也许确实如此。那个时间所传递过来的信,让我活着回到家乡的信,也许仍然让我保持人性的最后的奇迹。
在这儿即使犯了错,也没有人会斥责自己。
哪怕是浑身沾满了鲜血,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可是,如果回到家乡的话,你在那儿。
聪明的你在那儿。
如果是你的话,你肯定会斥责双手沾满鲜血的我吧。任何人都没有责备我的罪过,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无所遁形吧。
如果是你进行制裁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然后,我的罪过,在下雨的日子里,被静静地洗刷的日子到来的话。
我要把在这片土地上所学到的东西传达给更多的人。
不是为了谁去拿起枪。
流下像故乡所下的雨那样透明的眼泪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向更多的人传达这个信息。
嗯,好吧。
你的话语。
你创造的奇迹。
至少要由我来实现。
虽然我已经无法履行和你的约定了。
不过我一定会活着回到家乡。
回到你的身边。
6
第二天一早就下达了出动命令。
在这个国家反复进行破坏活动的武装势力团伙,由于联合国麾下的突袭部队的攻击,昨天被完全摧毁。根据之后的调查,那个武装势力首领的住所,好像在我们管辖的地界里。那个武装势力的首领虽然已经死了,可是他家里也许仍然存在那个破坏行动的计划书。也就是说搜家这个名誉性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武装势力被一扫而空。
这就是上司昨天晚上想说的那个结果吗?
可上司说是令人绝望的结果。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军人,对于作战从来不会感到绝望的。
到底是什么结果出来啊?
我为了问这个问题,向上司走去。可是上司以要做出发的准备为由把我赶了回去。
想起拿到那封信的时候,上司曾经命令我从帐篷里退出去。上司在无人的帐篷里,用无线电话所说的那些词语。
飞机事故。
再次确认遗体的身份。
我的胸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7
踏入那个首领的家中。
开始按顺序进入房间。
不能有丝毫的粗心大意。
为了守护你的嘱托。
为了活着回到家乡。
进入了最后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影。好像是没有任何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把枪栓卸了下去。正在此时,房间里那个大大的橱柜突然响了一下。
所有的枪一齐对准橱柜。上司挥手示意。一个部下小心翼翼地走近橱柜,一下子打开了橱柜的门。
里面是个小孩子。
看起来十岁左右的一个孩子,全身颤抖地藏在里面。
我感到背后一阵发麻。
脑子里想起的是被我杀掉的那个孩子。
用澄澈的双眸看着蓝天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藏在橱柜里的孩子突然像被弹开一样跑了出去,朝房间的人口跑去。
那个孩子从头脑一片空白的我的旁边,一下子跑了过去。
上司咂了一下嘴。命令我去追。
我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身去,追赶着已经跑到外面的那个孩子。
命令是条件,而行动只是条件反射。我还没法做到冷静地思考。
我心想。
他就是那个孩子。
那个我杀掉的少年。
我必须帮助他。
必须救他。
我怎能。
怎能再次伤害他呢!
孩子绊到了石头上面,摔倒在地。回头看着我。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一边爬一边想从我身边逃脱。可是他所前进的方向被前几天的战斗所形成的瓦砾山挡住,已经无路可逃了。
孩子眼睛里全是泪水,怀着恐惧的心情看着我手里的枪。我慌忙把枪口对着别的方向,把枪轻轻地放在地上。
对不起。
吓到你了吧。
没关系的。
我不会做任何事的。
虽然你也许无法相信。
我既不是出于爱国心的觉醒,也不是想去伤害谁。我只是为了不让那个人继续哭泣,才来到这里的。
可是,我错了。
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必要阻止她哭泣。
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
为了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
静静地流下的眼泪,才是我们应该推崇尊敬的东西。
我走近孩子,伸出手去。
来,放心吧。
我的身上虽然满是泥土和鲜血,可是,手上已经没有枪了。我们可以互相理解了。
你流下的眼泪一一还没有被污染吧?
我朝孩子笑了一下。
孩子的手动了一下。
***
还是从通过采访获得的结论说起吧。
士兵A从未婚妻那儿得到的信,是由死者写的。
看吧,到这儿就变成怪谈了。我早已经放弃这个稿子会畅销的念头了,所以没有进行润色和加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一直以来的采访激怒了上司,所以根本不可能从他本人口中得到什么证言。可是,遗体身份确认是当地时间三点左右,在士兵A接受出动命令之前,那个上司已经知道了士兵A的未婚妻死亡的事实。
那个上司虽然不擅于撒谎,不过倒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在那个时间点,他已经推想到这是由死者所写信了吧。
然后。以下根据和上司一起行动的士兵们的证言进行叙述吧。因为已经很了解那个上司的人品,所以这应该跟事实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什么审判官。所以我没有义务和权利来判断死者所写来的信到底是善还是恶。可是,那个接触到这个国家的死者所传来的信的上司,得出了某个结论,对于他的结论,我不由得表示某种程度的理解。
8
上司已经开始搜查。把那个家里的所有一切都翻个遍,试图找出跟破坏计划有关的东西。
上司没有抱多大期望地随手拉开手边的抽屉。在下一个瞬间,上司瞪大了眼睛。
那儿有一封信。
贴着黑色邮票的,似曾相识的信。
上司立刻叫来懂本地语言的士兵,让他看了一遍信。默读了一遍信的部下觉得有些惊讶,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
上司问道,部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不知道是文法,还是文章本身有些奇怪。看起来寄信人好像是以自己已经死亡为前提写的这封信。
上司脸上浮现出严峻的表情,催促部下简短地说明信的内容。
部下开始读信。
我被其它国家的军人杀死了。
我考虑到家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藏了一只你也能用的手枪。
等到有一天,你一定要用那只枪为我报仇。
用你的双手把那些蹂躏我们国家和平的家伙们杀死。
沉默。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互相看着对方。
上司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
有种预感。
现在预感变成了确信。
那封信确实是由死者寄来的。
上司回想起昨天晚上跟部下的对话,咬紧牙关。
开什么玩笑。
这就是所谓的奇迹?
那个家伙的未婚妻希望他能活着回家。
可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却希望孩子变成杀人犯。
自己并不是圣人君子,可也不是什么笨蛋。知道自己的活动确实更加加剧了这个国家的混乱,也承认这两封信里所隐藏的思念各自都很纯真坚强有力。
可是。
让奇迹随意出现,这就是神做的事吗?
这样的话和随意乱用手中权力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个家伙的未婚妻的话。
那个孩子的父亲的话。
根本不考虑随后会带来什么影响,仅仅如此就让奇迹出现,把信寄出去。你是不是陷入了一种自我满足的情绪中了?
上司瞪视着死者的信。
这就是所谓的奇迹?
开什么玩笑!
那个家伙的未婚妻所写的信。
那个孩子的父亲所写的信。
你难道能够说这两者是等价的吗?
神啊,你是不是疯了!!
上司从部下手里夺过信,一把揉成一团,用力扔在了地板上。部下们看着上司,露出困惑的表情互相对望着。
肩膀不停地颤抖陷入沉默的上司,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那个孩子偷偷地藏着一把枪。
上司叫道。
快阻止那个家伙!
快把那个家伙叫回来!
那个家伙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再伤害孩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声枪声。
***
至此我的采访活动就告一段落了。因为那个作为被采访对象的士兵A已经中弹身亡。
为了恋人奔赴战场的年轻士兵被纯真无邪的孩子杀死了。
果然是个好题材。
让人可以把感情移入到士兵A身上。
让国人更加仇视这个连小孩子都会杀人的国家。
无论发展到什么地步,都很适合在本国作宣传用。可是,没想到这个士兵A到最后仍然是那么天真,甚至最终还出现了类似怪谈的死者之信这样的东西。我作为记者的好运气说不准很早以前就已经用光了。
不行。感觉话题越来越暗淡了。这是我写的最后的原稿。我决定一点抱怨的东西也不写。
接着还是从通过追踪采访明白的事情开始写起吧。作为采访对象的士兵A已经死了,至此为止我不得不改变采访对象。这之后笔记上所写的信息都是由新的采访对象提供的消息。
作为不可动摇的事实,首先必须确认的是死者的来信在这个世界上是确实存在的。
那个死者所写的信被称为死后文。
管辖死后文的机关被称为福音局。
福音局的所在地并不明了,我们所卒想的场所被大家公认的天国倒是跟这个很接近。
构成福音局的人员数目以及来历都不明朗。可是,唯一问清楚的是位于上层的人物被称为冈德路菲。当然,关于这个冈德路菲的情况是一点也不清楚的。
关于死后文还是继续挖掘一下吧。死后文的寄信人也就是死者是通过福音局选定的。被选定的死者把自己的愿望写进死后文里,并把信交给死者的家人。
死后文最重要的好像是那个黑色的邮票,这点在采访中已经弄清楚了。只要贴了那张邮票就可以作为死后文得到承认,即使采取的不是信的形状,只要贴了邮票,哪怕是布偶也没有关系。
在死后文的传递方面,由福音局派遣的邮递员负责这个任务。关于邮递员的来历已经弄清楚了。就是由福音局选定的死者也就是说本来是人类,作为死后文的邮递员在各地活动。
被选为邮快递员的人由福音局颁发拥有自我意识的魔杖。这样的魔杖被称为阿龙兹,任务是作为邮递员的助手安排日程并给死后文邮递员提供建议。阿龙兹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但是关于它们的魔力、种类等等都是秘不相传的。
看到这么多根据荒唐无稽的采访记录写出来的稿子,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可是,这并不是一个笑话。我好歹也是一个新闻工作者。我具有辨别信息真伪的能力,而且这个采访记录上所写的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
因为,现在所写的稿子就是我的死后文。
我只想传达事实。我在采访士兵A结束的第二天死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以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附近停的那辆车中了地雷之类的东西。
真是无聊的人生。
正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个少女来到我身边。那个少女告诉了我关于死后文的事。
我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失去了作为记者的职业自豪感,但是好像还残存着一点。所以我才决定认真地述说最后的采访对象士兵A的生存现状。通过死后文的规定,这个原稿通过那位少女被转交给我所在的出版社的总编辑手里。总编辑是把我养大成人的人,他最近一直在为我随意篡改修饰报道而叹气。总编辑读了我这篇文章也许只是付之一笑吧。也许会夸赞我终于写出了一点像样的东西吧。
不管怎么说,这部稿子都不可能被出版。可是,我并不后悔。我甚至感到一种最后终于写出来一部好东西的满足感。
我不得不由衷地在心里对那个答应追踪采访的少女表示感谢。如果没有她的话,我肯定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正是因为出于这种感激的心情,我不得不担心。
那个少女在深深地悲伤着。
痛苦得令人不忍直视。
那个理由很容易就可以猜测出来。因为自己传递的死后文的缘故,孩子杀了一个人。虽说那只是自己的工作,可是那个纯洁的少女不可能不伤心。这里是仇恨招致仇恨的战场。我虽然不清楚,可是她传递死后文的工作也许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她在采访中说死后文是这个世界上必要的奇迹。她坚定地这样说道,简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是个卑劣的成年人,所以对于她的话我只能含混地回答。可是,在我心中的答案是确定的。死后文能够带来温柔奇迹的只有在她曾经担当任务的和平的国家用个比喻来说,就是像那个士兵的未婚妻所在的故乡那样的地方。在像这个杀人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国家,死后文传递的信息也只是连接仇恨这个锁链的一环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相信死后文的存在价值,而传递的吧。即便被迫行走在荆棘的路上,那个纯洁的少女依然坚定地走着,不会停下来。
我是个微不足道的记者。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很遗憾我无法愈合她的痛苦。
正因为如此,我才在这儿祈祷。
当她筋疲力尽,连再踏出去一步的力气也失去的时候。
在她身边能够有一个扶持她、救助她的人出现
已经快到时间了。还是写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吧。没有预期就从序章开始写起的原稿。用终章来结束是比较妥当的吧。
据说那个少女亲眼看着采访对象士兵A离开了人世。一直看着死后文所带来的结果好像也是邮递员的工作之一。少女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确实不敢问她这个问题,最终我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我希望那个士兵A最后的死很安详,同时那个少女的心中也会展现一片蓝天。以此作为Rainyday的结尾吧。
终章~下雨的日子~
在那个已经僵硬的士兵尸体旁边,伫立着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的穿着有些奇怪。头上带着平檐帽,肩上挎着蛙嘴式的书包。衣服让人联想起老电影里面出现的那种旧式邮递员制服。可是,手里却拿着比她身高要长很多的手杖,这是证明她不仅仅是个普通邮递员的有力证据。
过了一会儿,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少女手里拿着的手杖突然说话了。那个声音有点成熟,而且充满了对少女温柔的宽慰。
沙音,别再伤心了。你只是按照福音局的指示把死后文交给他而已。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话说到半途突然停住了。接着手杖立刻带着一丝狼狈说道。
你,在哭吗?
被叫做沙音的那个少女摇了摇头。沿着脸颊,透明的泪水随着摇头的震动滴落下来。
被干燥的茶色土地吸收了。
沙音静静地开口说道:
没有。我没有在哭。
接着沙音慢慢地抬头看向天空,用非常悲伤的声音,好像独白一样低声说道。
这个国家也会下雨
仅仅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