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线杆上的流礼正甩着脚,象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可是,放在膝上通称“Aamns”的手杖,却以嘲讽的口吻回答道。
“我说啊,如果是美少女在使小性子的话,我倒想静静地看着,可是,你这样的小丫头闹别扭的样子,我可一点也看不下去。”
“你说什么……!?”
尽管对搭档的毒舌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流礼还是感到非常生气,甚至有把它毁掉的冲动。
不过,流礼却忍住了,因为,在这里破口大骂的话,有损自己的形象。她用鼻子哼了一声,笑道。
“哎呀,和我这个美少女作搭档还要说什么?生前的我要是使小性子的话,全世界一百亿人口都会由着我呢。真想让塞尔塞看看这种景象啊。”
“关于全世界人口数,我给你上一课也无妨,不过,哪有什么美少女啊?我可没看到。”
“塞尔塞不知道‘灯下黑’这句话吗?睁开眼睛仔细瞧瞧眼前的女孩子吧。这可是参加环球小姐竞选的话一定会夺冠的超级美少女哦,她的名字就是——”
“现在到工作时间了。”
“刚说到重点就被打断了啊。这样的话,清纯可爱的流礼要生气了哦?”
说着,流礼以脚为支点,双手用力想把塞尔塞折断,不过,塞尔塞只是柄的部分稍微弯了一点,疼的反而是流礼的脚。
流礼疼得脸都扭曲了,于是不再用力。
“气消了的话就工作吧。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急急忙忙的,不过,照现在这种进度的话,又得听甘道尔芬的抱怨了。比起听那家伙训话,我倒觉得盯着一片雪花点的电视屏幕看更有意义。”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说起来,管理日程不正是塞尔塞你的工作吗?就不能整理出个更能偷懒……不对,更能合理利用时间的日程来吗?你可以的吧?为了让我的心情平静,你得给我像拉车的马一样勤劳工作啊。”
“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真是羡慕你啊。不过,容我反驳几句。由于某个无能的邮差做事拖拖拉拉,要整理出更能合理利用时间的日程简直是天方夜谭。在这一点上,我是无能为力。”
“哼……”
流礼说不出话了。的确,由于很多人抱有怀疑的态度,不肯接受死后文,工作的进展简直是乌龟爬的速度。在塞尔塞看来,原因就是她以过分明快开朗的态度上前搭话,才不被当做神秘的存在看待。也就是说,被当成了可疑的宗教的宣传人员或者不法贩卖活动的推销员。
感觉到势头不对的流礼慌忙考虑再次转嫁责任。
“这个啊,全是那个大罪人的错。都是因为她弄出那样的事,害我们这些邮差忙着善后处理呢!再说了,福音局也真够拖沓的,还没选定代替那个大罪人的邮差吧!?我们在工作现场那么辛苦,那些家伙却只会说大话,完全不考虑这些问题。”
流礼突然举起拳头,对着蔚蓝的天空大叫。
“混蛋!!”
站在电线上的麻雀受到惊吓飞了起来,响起了抗议般的振翅声。
过了一会儿,塞尔塞说话了。
“小性子也使过了,抱怨的话也说了,差不多该工作了吧,搭档?”
流礼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她把重心移向后背,翻身跳下电线杆,在空中回转一圈之后落地,把塞尔塞扛在肩上,精神百倍地说道。
“那就开始吧!!”
***
“当当当—!就算没有叫我,我也要赶来!好的,你身体还好吗?你已经死了,这样问的话你也很难回答。怎么了?看你的眼神,是不是要问‘眼前出现的超级美少女究竟是谁啊?’。我呢,叫做流礼,‘流云般美丽的形体’的‘流’,‘倾倒于我的美貌,希望尽臣下之礼’的‘礼,,合起来就是流礼。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这个名字很不错吧?啊,对了,这个是我的仆人塞尔塞。这家伙呢,其实会说话,还有很神奇的能力,想见识一下吗?很想见识一下吧?好吧,我的仆人塞尔塞,快说几句话!!”
“……你的自我介绍还是这么让我听不下去啊。”
“哦,第一句话就是要吵架啊,都是因为你说太过于开朗明快会不被人视为神秘的存在,我才试着用魔法少女式的自我介绍啊。这样的话,你的基本设定就是我的仆人,明白了吗?”
“OK,我明白了。你别再动什么鬼脑筋了。还有一点,魔法少女的基本设定是美少女。所以,如果是小丫头的话,我可吃不消。”
“你在说什么啊,棒子?明明只是根棒子,口气还这么拽。”
争吵的时候。
“——你们,是死后文的邮差吗?”
这次死后文的发信人——北条文伽这样问道。流礼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哦?你怎么知道?我好象还没对死后文做出说明吧?”
与她年纪差不多,全身却散发着沉稳气息的文伽语气平淡地说道。
“因为,我收到过死后文。”
听完这句话,流礼明白了。
“是这样啊。我见过很多死者,但生前收到过死后文的,你还是第一个。是谁写给你的?不会是男朋友吧?看你长得这么乖巧,还满有一套的啊,你这小丫头!”
流礼用手肘捅了捅文伽,文伽没有露出丝毫难为情的神色,而是无言地伸出手。
“——嗯?怎么了?”
“我要写死后文,请给我信笺。还有,写的时候请别烦我。”
流礼的笑容变得僵硬,面部不断抽搐着。
流礼郁闷地躺在医院中庭的草地上,搭档塞尔塞在她身边,文伽却不在。她说这里太吵,无法集中精神,所以返回医院了,现在一定是在接待室的桌上写死后文吧。
流礼哼了一声,随后提高音量大叫起来。
“什么嘛,那个女孩!我好心和她说话,她却摆出那样一副讨厌的嘴脸!不过我这样的超级美少女受到同性的嫉妒,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也用不着摆出那样的嘴脸吧。”
“我觉得那位才是美少女。”
“哦,你什么时候变成魔镜了?难不成我会骗她吃毒苹果?”
“比起魔法少女,我倒觉得你更适合扮演那个老巫婆。”
“为什么说我适合扮演王妃那样的嫉妒狂?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想受到七个小矮人的照顾!只要白马王子就行了!,,
蓝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是乌鸦。乌鸦大叫着“白痴、白痴。”飞向东方的天际。
流礼咳嗽一声,整理好心情继续说道。
“……总之呢,她知道死后文就好。如果像平时那些家伙一样的话,叫她写死后文都要费不少时间吧,这次的工作看来会很轻松呢!!”
塞尔塞笑着向流礼大泼冷水。
“谁知道呢,我预感这次又要出乱子。”
“啥?那怎么可能。这次的工作一定能轻松完成。”
流礼对塞尔塞的担心付之一笑,这时,文伽回来了。流礼把塞尔塞拿在手上,站了起来。
“死后文写好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死后文。”
说完,文伽交出两张信笺。流礼偏着头问道。
“两张信笺,这么说,是要把死后文交给两个人?”
“是的,不行吗?”
“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少见啊。那么,要寄给谁?”
文伽看看上面的死后文,说道。
“这封死后文寄给文歌(Fumika)。”
“——啥?寄给文伽(Fumika)?你不就是文伽吗?啊,难道说,死因是脑挫伤什么的?头被敲坏了吧?”
由于对她的态度不满,流礼趁机出气。不过,文伽在乎静地盯着流礼看了一会儿之后,发出一声叹息,用疲惫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啊,气死我了,这算什么?把我当成傻瓜了吗?”
“没错。”
“哼,别想说什么来敷衍我——啊,这女孩居然承认了,还承认得这么干脆,气死我了!!”
流礼气得直跺脚,这时,身边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喂喂,稍等一下!你说收到过死后文,难道,你说的Fumika,是和我们一样的邮差文歌吗?”
“是的,文歌就是送死后文给我的邮差。当时的我还年幼,没有好好谢她。所以,我想通过死后文,向她表示感谢。”
文伽以凛然而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塞尔塞,变成局外人的流礼吃惊地向塞尔塞问道。
“文歌是谁?我不认识啊,看起来,塞尔塞你好像认识她?难道是名人?”
“何止是名人。文歌可是自福音局设立以来的例外中的例外人物。”
“例外中的例外是什么意思?”
“死后文的邮差是福音局从死者中挑选出来的,对吧?所以,一般情况下,不管过多少年,他们的年龄都不会变化。可是,文歌不同,她是唯一会成长的邮差!作为‘Aarons’的一员,我自然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真让我吃惊!!”
塞尔塞有些兴奋地说着,可是,流礼只抱有“哼,还有这号人物啊。”这种程度的感想。
流礼中断了麻烦的思考,得出简单的结论。
她将死后文从文伽手中一把抢过来,说道。
“总之,把这封死后文寄给另一个Fumika就可以了吧?哦,对方是邮差的话,也就用不着费工夫对死后文做出说明了!啊,真省事!实在是省事!这次的工作果然轻松!!那么,另一封呢,打算寄给谁?”
流礼语调轻松地问着,好像这次的工作就快就要结束一样。
——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塞尔塞说的“我预感要出乱子。”这句话,很不幸地被说中了。
***
流礼抱着头大叫的地方,是樟树漂亮的树枝上。流礼坐在那里,已经烦恼了三十分钟。
斜靠在树干上的塞尔塞看着流礼,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说,你知道吗?傻瓜和烟都喜欢爬得很高。”
“闭、闭嘴。我可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流礼以要咬人的架势回答着,塞尔塞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没那么简单的。你打算怎么办?再怎么说,也不能违抗福音局的决定吧。”
“我、我知道。只是,怎么说呢,叫我去侦察那女孩的情况,我总觉得不想干,或者说……”
“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烦恼啊。那位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如果你一直烦恼,错过了时机的话,那我可就管帮不了你了。”
“这个我也知道……”
流礼无力地回答着,从包中拿出一封信。那是贴着黑色邮票的死后文,但和普通的死后文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它的邮票和信封都是黑色的,有着异样的外观。流礼用极度深沉的目光看着这封全黑色的死后文,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塞尔塞突然大叫起来。
“……那位小姐来了。”
流礼身体一颤,慌忙朝那边望去。她看到文伽正缓慢地走近。流礼害怕地说道。
“现、现在就来了啊,是不是早了点!?”
“不,应该说,是迟到了二十分钟,看来,她是个不守时的人。准备好了吗,搭档?干得漂亮点哦。”
“我……我知道。”
说着,流礼拿起塞尔塞,做了个深呼吸。在下定决心之后,她一咬牙从树枝上跳到文伽眼前。
尽管落地的时候扬起很大的灰尘,对方还是看清了流礼。文伽露出吃惊的神色,流礼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大声招呼道。
“当当当~!就算没叫我,我也会赶来!!哦,身体还好吧?哎呀呀,一会工夫没见,文伽你就长大了啊?看我说什么胡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能不能回到正题?”
“唉。现代的年轻人,对第一次玩的游戏也要用启动键跳过片头。我的热情可不是什么廉价商品啊。就不能拿出尊敬的态度听一下吗?”
尽管流礼青筋暴跳,文伽依然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
“啊?你指什么事?”
“如果是错觉还好,我总觉得你比之前更活泼。”
……流礼大吃一惊。
看起来一脸平静,似乎对他人的事毫不关心的文伽,却有着如此敏锐的感觉。
流礼感到后背直冒冷汗,她慌忙用笑容掩饰。
“活、活泼与美貌正是流礼的优点,用不着担心。先不说这个,收死后文的时候不小心把顺序弄错了。我说,能不能让我窥视一下文伽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文伽露出惊讶的表情。流礼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你、你想,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传达死者的‘愿望’吗?所以,为了弄清死后文的发信人抱有什么想法,窥视一下你的记忆是必须的。对吧,塞尔塞?”
“没、没错,不过,只是形式上这么做而已,别想得太多。而且,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小姐你把一切交给我们做,就万事0K。”
文伽依然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流礼和塞尔塞咽着唾沫,等着她的回答。
文伽终于平静地开口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要怎么做?”
内心松了口气的流礼对她做出指示。
“文伽只要全身放松,回想与收信人相遇时的情景就可以了。接下来,塞尔塞会理清记忆之线的。”
“我明白了。只要回忆文歌就可以了吧?”
“啊,这个没问题——不对,这个之后再做,先回想另一封信的收信人吧。”
文伽再次怀疑地皱了皱眉,不过,她这次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情,而是闭上眼睛说道。
“——只要回忆沙音就可以了吧?”
“没错,没错,放轻松,回想你要传达最后‘愿望’的沙音。”
说着,流礼把塞尔塞举到文伽的额前,闭上眼睛平静地念道。
“代号T0250,塞尔塞,请确认。”
“0K。那么,准备出发吧,去小姐最初的回忆中——”
说着,塞尔塞发出乳白色的光,这道光将流礼和文伽温柔地包围起来。
***
“……哦,这可真是让人怀念的景象啊。”
流礼的眼前,是休息时间的教室。摆放整齐的桌椅、粉笔灰的味道以及写着校训的匾额,一切能唤起怀旧愁思之物都按黄金律般完美地摆在眼前。走廊上,还有稚气未脱的男孩子拿着扫把,像玩棒球一样打闹,看来,这里不是高中,而是初中的教室。
流礼回忆着生前,沉浸在类似乡愁的感情中,这时,塞尔塞咳嗽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很多感触,不过现在还是工作吧。”
流礼回过神,充满歉意地苦笑道。
“是啊,还要帮文伽传达‘思念’呢,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说起来,关键的文伽呢?”
“在三点方向。”
流礼循声望去,身穿制服的文伽正双手托腮,看到她,流礼不禁眉毛上翘。
(哇,她可真像画中美人啊……)
文伽的脸庞本来就美丽,穿上制服更增添了三分可爱。再加上手托香腮,露出忧郁的神情,就更让人心动了。许多男孩子都出神地看着文伽,这让流礼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流礼表情复杂地站着,塞尔塞突然笑了起来。
“我来猜猜你的想法吧。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哇,我输了。’对吧?”
“你、你胡说什么啊,要和我这个超级美少女比,她还差了三光年呢。”
“嚯嚯,是吗?”
说着,流礼走向文伽,她看到文伽的桌上放着一张纸,看到这个,流礼知道了文伽烦恼的原因。
“啊,原来如此,是在为前程烦恼啊。”
文伽的桌上放着的,是志愿调查表,升学一栏上画了圆圈,志愿学校也填好了。不过,由于是为前程做参考的调查,表上也有将来希望从事的工作一栏,而那一栏是空着的。
“哇,志愿调查我也做过。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就会更加对现实感到消沉。”
尽管说出这样毫无希望和梦想的话,流礼还是抱有一些羡慕的感觉。的确,虽然选项很少,但一般人都会对将来抱有展望。
可是,年轻的生命之花凋谢了,梦想变成了幻想。一切无法重头再来,却保留着一丝对生的迷恋,这让流礼觉得有些落寞。
流礼正想着,文伽看来已经做出决定了,她拿起了铅笔。将来希望从事的职业并不是在教室里烦恼就能想出来的。这只是单纯的调查,不是最终决定,没必要一直烦恼。
流礼看着这张调查表。“公务员”这个单词跃到她的眼前。
“哇、真现实!!你不觉得对初中生来说,填写这一栏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吗,小文?”
这和流礼的想法一致,不过,说话的是另外的人。有人插嘴了。文伽转过头,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绫,别随便偷看别人的东西啊。”
不过,这个叫绫的女学生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凑上前说道。
“别介意。啊,第一志愿是西城啊?我可不敢想。要不,降一档次,和我一起吧。”
“降一档次,你是说光叶学园吗?”
“没错,不过在我看来,那里和西城是同一档次的……”
听到对话的流礼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文伽缺乏表情变化。流礼本以为她的校园生活和别人有很大的不同,没想到也是很普通的。
塞尔塞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
“哦,这位小姐也是个普通的女学生啊。”
它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绫似乎不想讨论自己的学习成绩,为了逃避现实,把话题转回了将来的梦想。
“不管在哪里,将来想从事的职业是公务员,这不是太死板了吗?再多些梦想啊,比如,像和同学那样。”
听到这句话,文伽把目光转向教室一角。有几个男生在那里聊天,看来,其中一人就是“和同学”。
“……他的梦想是什么?”
文伽以平坦的声音问道,仿佛现在是在召开记者招待会,自己有义务提问一样。绫双眼放光,开心地回答道。
“他的梦想,是成为画家!厉害吧?”
“是啊。”
“哇,反应这么平淡,表现得吃惊一点啊。”
文伽把目光转向绫,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绫已经和我说过许多次了,他的梦想是成为画家。能不能说说别人啊?”
绫难为情地笑笑,并挠了挠头。看来,绫与和同学正在交往。
“真是的,绫还是老样子。”
“啊,别这么说嘛。再说,就算不谈和同学,我觉得小文你也有更适合的职业。有什么别的更想做的事吗?”
文伽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而且,就算找到更想从事的职业,如果生活不规律的话,我也做不了。因为我的心脏受不了。”
绫眯起眼睛,用看背叛者一般的眼神看着文伽,不过,文伽完全不在意。
流礼说不出话来,塞尔塞像独白一样说道。
“说起来,她还没提过啊。这位小姐的死因并不是你说的脑挫伤吧——”
流礼感到心中很痛。
“……是吗。”
同时,她对本该讨厌的文伽产生了同情。
“——她和我一样啊。”
***
流礼坐在房子的围墙上,看到三个穿制服的人从道路那边走来。最右边的是文伽,左边的是绫,在中间推着自行车的是被绫叫做“和同学”的和俊。和俊频繁地对少言寡语的文伽说话,三人在和睦的气氛中走向归途。
流礼所在的地方是个T字路口。文伽终于走过来了。
“那么,明天见。”
她简短地说道。
绫用力挥着手回答“学校见”,和俊也像绫一样挥着手,不过,他以心事重重的表情看着文伽,什么也没说。
塞尔塞目送着分开的文伽和两人,惊讶地说道。
“咦?再和两人一起走一段的话,应该离那位小姐的家更近才付。干嘛要绕远路呢?”
“你真是白痴啊。塞尔塞,那一定是为了不当电灯泡——不过,文伽会为他人着想!?会吗?”
“说得真过分啊。你不是刚说过一定是这样的吗?”
“这个倒是。不过,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说,这简直不可能。”
说着,流礼从围墙上跳下来,追了上去。不过,她马上就撞到某种东西,大声叫起来。
流礼揉着额头,不满地说道。
“我说,塞尔塞,这里有看不见的墙壁,快给我想想办法啊。现在正是你像拉车的马一样为我工作的时候。”
“在那之前,我要问一句。为什么要朝这边走,要追那位小姐的话,不是该走反方向吗?”
“哇,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不也看到刚才和俊的表情了吗?那可是野兽一样的眼神哦。追在那两人身后的话,一定可以看到激情吻戏。”
“……你这种做法就叫做跟踪狂。这是可耻的行为,你应该明白的吧?”
流礼以美国人般夸张的姿势摊了摊手,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坚定地说道。
“明知如此,我还是要做跟踪狂。”
她的语气如此坚决。
塞尔塞沉默了,不过,它并不是因为思考而沉默,只是吃惊得说不出话而已。
终于,塞尔塞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知道,想让你以正常人的方式思考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以北条文伽的记忆为基础创造出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只是那位小姐所看到和听到的。就算那两个人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样做了,由于那位小姐没看到,所以无法再现。也就是说,这道墙壁是绝对无法跨越的界线,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跨越不了。”
塞尔塞的说明结束五秒后,流礼似乎理解了它的话,不满地抱怨道。
“难得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错过了?别这么小气嘛。激情吻戏!激情吻戏!!”
流礼对着看不见的墙壁又踢又打。
塞尔塞不高兴地说道。
“……一句话,你很烦啊。我没有一点错,不过,还是向你低头吧,拜托了,快工作吧,福音局下达的指令,你应该没忘记吧?”
流礼噘起嘴,停止捶打墙壁。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着两人的背影,开始谈论工作的事。
“就算你这么说,关键人物沙音根本没有出现。文伽真的遇到沙音了吗?”
“她知道沙音的名字,不像是在说谎。死后文的内容也提到与沙音相关的部分了吧?她不仅遇到沙音,与之相关的记忆还成为了一个重要的部分,你不这么认为吗?”
“重要的部分啊……”
流礼看着两人越变越小的身影,突然颤抖起来。她的心中跃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而这种不安的真面目,马上就要显现了。
——这一天,本田和俊挺身保护了即将被车撞到的绫,丧失了生命。
***
次日,文伽在放学以后去了电器商店,之后立刻赶去医院。流礼她们也跟着她,走进医院的病房里。
“啊,小文,你来了。”
看到文伽,绫的声音恢复了一些生气,不过她离健康还差得远。她已经骨折,右脚打着石膏,头上裹着好几层绷带,也许是在柏油路面上擦伤了,她的脸上贴着医用药膏,周围可以看到擦伤的痕迹。
由于和俊,绫避免了和车直接相撞,不过,她仍然受了重伤,因此住进了医院,而她的声音却很有精神。
看到她的样子,流礼和文伽一起放心地抚着胸口。文伽和平时不同,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在她身边的流礼尽管知道这是回忆,仍然和文伽一样对绫的情况担心不已。
“咦?小文,探望病人时带的果篮呢?或者糕点呢?”
绫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但眼神却是认真的,她把食指放在唇边,看着文伽。
文伽舒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在电器商店买的东西,递给了她。
“——嗯?这是什么?”
“我想,买这个给你,比买糕点更能让你开心。绫经常听深夜广播的吧?”
听完这句话,绫的眼中闪出光辉,她接过纸袋,迫不及待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可以捏在手掌中的小收音机。
“我还买了耳机,听的时候就不会被医院的人发现了。”
“哇,太感谢了!每次我求妈妈买收音机,她都只会训斥我,叫我不要熬夜,赶快好起来,从来不肯买给我。住院以后,我以为听不了广播了,心情非常消沉呢!不愧是小文,你真是最知我心思的好朋友——”
说着,绫好像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突然不作声了。
“你怎么了。绫?”
文伽歪着脑袋问道。绫表情复杂地看着文伽。
绫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力地呼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是啊。不管发生什么,小文都是我的好朋友。对吧。”
绫独自点着头,文伽问道。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说完,绫摇了摇头,装做平静地继续说道。
“小文,过一会儿去和同学的病房看看吧!”
“啊……”
听到这句话之后,文伽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直看着两人对话的流礼也说不出话了。
可是,绫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不理会文伽的反应。
“抱歉,能替我去一趟吗?我还走不了路,不过,和同学应该能走路了吧。”
绫的眼神中闪烁着歉意的光芒,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思维不正常。她的话语也十分清晰,完全不像在自我欺骗。
过了一会儿,文伽缓缓开口说道。
“……你听谁说的?”
“啊?是妈妈跟我说的呀。我真的很对不起和同学,可以的话,真想跪着向他道歉。不过,和同学一定会原谅我的。他可是个很好的人。”
听完绫的话,流礼也明白事情的大概了。绫的母亲担心女儿的精神状态,没有把和俊死去的事告诉她。虽然她看起来情绪稳定,但现在仍有可能从深层意识中把对事故的惊恐唤醒。绫的母亲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流礼这样认为。
文伽能够敏锐地觉察别人的感情,她先于流礼明白了状况,并反过来问绫,可谓敏锐与聪明兼备。流礼确信她会在这里岔开话题,过段时间再把真相告诉绫。
可是。
文伽在明白一切之后,依然像确信这么做是正确的一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已经死了。”
“啊……”
绫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眼睛,好像突然变得听不懂日语一样,呆呆地看着文伽。
文伽平静地继续说道。
“说他住在同一间医院也完全是谎话。他已经死了。用不着悲伤,也不要自责,人总是会死的。他保护了绫,一定是不带任何遗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的。”
文伽的话语如雪一样淡白,又像雪一般冰冷,绫仿佛感受到这种温度一般,全身开始颤抖。
“骗、骗人的。和同学怎么会,妈妈可没跟我说过这个……”
绫的牙根不住地颤动,身体蜷缩着。
可是,文伽的眼神依然平静而犀利。
“我没有骗你。不信的话可以问医院的人。问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叫本田和俊的人住在这间医院。”
绫说不出话来。她捂住耳朵,仿佛不想再听下去,并不住地摇头。由于极度紧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流礼不禁想阻止文伽继续说下去,可是,这里毕竟是文伽的记忆中的世界。
流礼伸出的乎穿过了文伽的身体。
文伽的想法与流礼正好相反,她抓住绫的手,继续说道。
“绫,总有一天,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我希望你尽快恢复精神。所以,我请求你,接受这个事实吧。本田和俊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一瞬间,绫最后的理性之线断了,她拨开文伽的手,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文伽急忙按住绫,可是,绫不住地挣扎,完全没有要平静下来的样子。她身边的花瓶打在文伽身上,落在地上碎了。用石膏固定的右脚也从床上掉了下来。
医院的工作人员听到骚动声,急忙赶来,文伽被推倒在墙边,工作人员把绫按回床上,医生拿着针筒,准备给她注射镇静剂。
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给文伽,流礼还是对惊奇地看着事态发展的她说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啊?你说的话会伤害到她,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这样的你还算她的朋友吗?”
当然,文伽没有回答。不过,文伽似乎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看起来也深受打击。
流礼皱着眉头,塞尔塞像是要为文伽辩解一样,开口说道。
“我推测,她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位小姐不是说过吗,她在年幼的时候收到过死后文,她的这种行为,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
“……你是什么意思?”
在流礼的催促下,塞尔塞继续说道。
“人的死亡是很普通的事,在成长的过程中,人会慢慢理解这一点吧。如果是百岁的老婆婆把亲近之人的死讯告诉自还好,可是,这个事实却出自年仅十多岁的中学生之口,绫就算突然昏厥也不奇怪。这是极其普通而自然的反应。但这位小姐由于在幼年时就收到过死后文,并由于此事而对人的生死看得很开。因此,她能很快接受同学死亡的事实,并保持积极的态度……不过,人类都有以自己为衡量标准的坏习惯,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生死的豁达态度,误以为自己的朋友也能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结果就成了这样,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不过,这只是推测而已。”
流礼再次朝文伽望去。
文伽一筹莫展地看着绫。看到文伽的样子,流礼觉得塞尔塞的推测是正确的。
***
“……所以,那不是你的错。我想,那的确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不过,你是为朋友着想才当了坏人,不是吗?这一点,我觉得很了不起哦。”
流礼对文伽说道。
这里是文伽的房间。文伽受不了在病房中发生的事,钻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房间中响起的深夜广播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流礼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文伽,叹了口气。
“……唉,说了她也听不到,完全没有意义。”
“哦,亏你还记得啊。你平时就是个走三步就忘事的人,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自己现在身处记忆之中了。”
“你好烦啊。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不记得。尽管知道毫无意义,但还是会感到气愤,人类经常会这样的啊。”
“真搞不明白,人类这种生物的存在,究竟是否合理啊。”
哪能这么容易明白,流礼想道。
虽然经过数千年,与他人交往结合并固定了遗传基因,但他们还是不理解人类自身的本质,如果套用公式就能轻松了解的话,那么一流大学的合格毕业生就都是一流心理学家了,也就根本用不着死后文这种奇迹了。
尽管很难理解,但流礼认为这就是人的优点。
正是因为别人不理解,才会产生希望被别人理解的想法。乍看起来是人类缺点的躯壳,但这却是人类自身的证明,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美丽之处。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但她是真的为朋友担心,文伽真是个认真的人。)
所以,流礼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尽管明白这毫无意义,她还是忍不住想对文伽说。
“我说,文伽,总这么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赶快做出更积极的行动啊。比如,写封信道歉。写信就可以了。当面说的话可能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写信的话就可以反复斟酌,把想说的告诉她,对吧?”
不管这是不是徒劳无功,即使毫无用处又有什么损失?
流礼正说着,文伽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文伽走向书桌,打开笔记本,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写东西。
“哦?你要做什么啊?”
流礼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行动。文伽翻着抽屉,找出一张空白明信片。
看到这个,流礼惊喜地叫了起来。
“哇,真的要写信啊!看来我的想法传给她了。”
“你果然是忘记了啊。这里是记忆中的世界,这早已经成为事实了啊?你的想法哪可能传达给她。”
“你好烦,忘记的是你吧?我现在的基本设定是魔法少女,能够把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当当!当当!”
“随你怎么想好了,不过,我可不承认‘当当’是魔法少女的效果音。”
“……啊?难道说,你是某种动画的狂热者?”
流礼因为发现意想不到的事实而吃惊地后退,文伽则迅速在明信片上写着。流礼尽力忘掉刚才的对话,看着信上的内容。可是,她马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文伽把明信片翻过来,一面看着刚才的笔记本,一面写着邮寄地址,流礼感到更加困惑了。
她究竟要做什么啊,流礼不禁自言自语。
“……这个,只是向广播投稿的明信片而已啊。”
“晚上好,最近持续低温,各位过得怎么样?希望各位早睡早起,不要感冒——这种话,由深夜档节目的主持人说出来好像不太合适,实在抱歉。不过,请裹着棉被,温暖地收听吧。”
今晚也是‘月亮与华尔兹’的播出时间,我是主持人月村琴音。电波携着温暖的风如期到达,您的耳朵。
首先是惯例的‘奇闻异事’时间。
这次也收到了不少听众的来信,其中有一张引人注目的明信片,在此为大家介绍。
这是笔名为‘死后文’的听众写来的。
能够不留任何遗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的人极少极少。人类无法知道自己的死期,因此,很遗憾,无悔地过完一生的可能性相当低。可是,能够救赎那些对这个世界仍抱有迷恋的灵魂的奇迹是存在的。这种奇迹就叫做死后文。所谓的死后文,就是写着死者最后的‘愿望’的信,死者能够通过死后文,把生前无法传达的,愿望’传达给生者。
这并不是奇怪的都市传说。死后文是真实存在的。实际上,我就曾经收到过叔叔写来的死后文。那时我还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可是,我却感受到了死后文所传达的温暖。
通过死后文,我明白了人的生死,以及生者应该具有的勇气。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疯话,死后文,是留给人类的最后的奇迹。
……包含着死者最后的‘愿望’写成的死后文啊。听起来好像有些恐怖,但实际上很温馨吧。各位听众如果要写死后文的话,会写给谁呢?请以自己已经死去为前提想一想,各位千万不要生气哦。
——人总是会死的。
正因为这样,在自己死后,那份对自己最为重视的生者的思念,我认为是非常珍贵的。
请允许我再问一次。
假如各位要写死后文,会写给谁呢?
是给家人?
朋友?
还是恋人?
……啊?问我会怎么做?有没有想寄死后文的重要的人?
嗯,实际上,我已经接到不少这样的提问了……不过,请让我保密吧。女孩子不正是因为有小秘密才显得更有魅力吗?
那么,为了展示我的魅力,请大家听一支歌吧,今天是很难得的摇滚乐,由笔名‘小熊’的听众点播的Anthem的<Shout!》”
音乐已经开始播放,文伽却并不在意,丽是开始写某种东西。这时,流礼逐渐明白了文伽为什么要向广播投稿。
今天,文伽仍然装做抄板书,一面思考着,一面在信笺上写着什么。看着她的样子,流礼神情复杂地说道。
“……文伽,你是认真的吗?你打算伪造和俊的死后文?”
文伽在信笺上写的,是以和俊的角度写的伪造死后文。文伽一边考虑着和俊会对绫传达的想法,一边写着,信纸总是写不满。
不过,这封信中满溢着对绫的关怀,上面写着“事故是偶然的,所以不用太挂在心上。”这样的温暖的话语。
塞尔塞疑惑地说道。
“这位小姐的想法我明白。就像自己收到死后文之后,就变得能够接受死亡一样,绫在收到死后文之后,也一定能接受和俊死亡的事实,她一定是这样想的吧?可是,就算通过广播让绫知道‘死后文’的存在,如果真正的死后文邮差和我们‘Aarons’没有出现,中学生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这种事呢?就算因为恋人死去而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也不可能相信这种事。这位聪明的小姐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吧。”
尽管塞尔塞这样说,流礼的意见却完全相反。她叹着气说道:
***
这一天,文伽从早上开始就坐立不安。昨天晚上她也一定没睡好,她第一个到学校,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课桌。
流礼理解她为什么坐立不安,因为今天是出院的绫返校的日子。那封死后文已经在昨天晚上偷偷投进绫家的信箱了,所以,在昨晚或者今天早上,绫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吧。而再过几十分钟,就能知道绫的反应了。
流礼和塞尔塞一起站在文伽身边,准备静观事态的发展。原本只有文伽一个人的教室里,渐渐来了许多同学。每当有人走进教室,文伽都会像触电一般抬起头来,在看清不是自己所等的人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流礼一面看着教室的门口,一面说道。
“怎么还不来啊,我都等急了。”
“今天该不会请假休息吧?只是出院而已,还没有痊愈啊。她的身体状况很容易恶化的。”
“啊?延期吗?我说塞尔塞,你可以快放吗?给我快放啊!!”
“你这家伙啊,满嘴胡言乱语。”
正当他们争吵的时候,绑着绷带、拄着拐杖的少女在教室出现了。在教室门口的同学们看到绫,都恭喜她出院,对她表达着关怀之意。
不过,绫没有回应他们,而是走向文伽的课桌,不知道她在思考着什么,表情十分僵硬。
文伽从椅子上站起来,放心地说道。
“绫,恭喜你出院。之前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
走到文伽身边的绫无言地抬起手,下一瞬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流礼也无法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当事人文伽究竟理解不理解当时的状况。
不过,文伽捂着脸,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绫。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仿佛被冻住一样。绫从口袋里拿出信笺,那是文伽写的“和俊的死后文”。
绫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
文伽没有回答。她无言地看着绫,好像在思索绫愤怒的原因一样。
绫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叫起来。
“这算什么!?开、开什么玩笑!明明一点也不了解那场事故的情况以及和同学的心意!别装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用不着同情我!!”
“……你说我不了解什么?”
文伽终于说话了,可是,这嘶哑的声音简直不像她发出的。话语中,包含着对自己在无意间再次伤害了好友的悔恨之意。
不过,眼中充满愤怒的绫没有觉察到文伽的心情。她无法察觉。
绫生气地继续说道。
“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那一天,和同学提出与我分手!因为,他有喜欢的人……因为,他喜欢小文你,所以无法与我继续交往!!我不想听这些,所以不顾一切地逃走,跑到公路上。接着……车——”
流礼的大脑中回放着最后见到和俊时他的表情。他看着文伽,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和俊诚实的瞳孔中,隐藏着真相。
一行眼泪从绫的脸上滑落。
“……不过,我承认,虽然我现在仍然喜欢着和同学,但小文也是我重要的好朋友,所以没关系的,我认为,只要是小文的话,就没有关系。我想,只要你们顺利交往的话,我一定会笑着祝福你们。”
在病房里,绫不止一次说过文伽是自己的好朋友。就像是想要确认、要让自己认可一般说着。
流礼突然想起来,那一天,绫想让文伽替自己转达给和俊的话,应该是同意分手吧。只是几句简单的话语,文伽一定不会明白其中的意思。通过文伽转达给和俊,这也是绫对他的鼓励吧。
绫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同学在场,掉下了眼泪。她一面抽泣着,一面问“为什么?”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好过分,你真的好过分。和同学绝对不会留那样的信给我,绝对不会对我说喜欢我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伤害了我的心,也伤害了和同学的心……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绫紧紧捏住信笺,大声哭泣着。
文伽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绫——
***
文伽坐在被晚霞染成茜色的公园的长椅上,低头盯着地面。
在回家的路上,她总会在这里坐一会儿,现在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两个小时了。刚才还在沙堆上玩耍的小孩子已不见踪影,周围一片寂静。
在那之后,绫连第一节课都没上就早退了。虽然她说是因为才出院,身体不适,但同学们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今天早上那件事。结果,文伽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流礼坐在文伽身边,表情凝重地看着她。流礼明白,这个世界只是过去残留的影像,文伽是无法听到自己说话的。
可是。
她总想为文伽做点什么。
想以自己的力量帮助她。
尽管这样想,流礼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大叫。
“……这位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看不下去啊。”
听到塞尔塞的话,流礼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和它是一样的。可是,他们无法安慰她,在这里,流礼什么事都做不到,就算塞尔塞有特殊能力,也一样毫无办法。
这算什么魔法少女啊,流礼想道。
自己能做的只是在旁边观望。挥动魔杖也无法对现实造成半点改变,这样的话,只是徒增文伽的伤心而已。
(果然不该接这份工作。要是有人代替我该多好……)
也许是受到文伽心情的影响,流礼也变得沮丧,这时——
“——人们都说,跌倒了就爬起来继续前进,不过,我认为像这样看着脚下也不错。因为,这是自我反省和自律的表现,为了使自己不再跌倒。”
洪亮的声音像温柔的风一样吹来。文伽立刻抬起头,看到了说话的人。
“看吧,很简单对吗?抬起头这种事。”
“啊……”
“虽然有很多人误解,但人们总是在继续前进。看地面这种事,只会在跌倒的时候做。所以,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就看着地面,看到它脸红为止吧。因为,只要一句鼓励的话,就能让人继续前进。”
这位少女的装束很奇特,她的头上戴着法式平顶帽,肩上挎着蛤蟆口的背包,手上拿着一支比自己的身高还长的手杖。
看到这场意外的邂逅,流礼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她手上的杖塞尔塞代替她说道。
“终于出现了,福音局创立以来的大罪人——”
少女对文伽说道。
“初次见面,文伽妹妹。我叫沙音。是死后文的邮差沙音。”
流礼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并不由得摆出了架势,但一想到这是记忆中的世界,她才决定就这样观察沙音。
沙音的身上散发着沉稳的气息,嘴角的微笑让人感到温暖而亲切。她真的是引发大事件的罪魁祸首吗,流礼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文伽被突然到来的人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用和平时一样沉稳的语气问道。
“难道说,和俊把死后文交给你了?为什么不马上送来呢!?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不会——”
文伽咬住嘴唇,她的脸上有着与年龄相符的稚气,以及与年龄不相符的悔意。即使故做坚强,只是个中学生的文伽也还是无法承受这次事件带来的痛苦吧。
不过,相对于显得稚嫩的文伽,沙音的声音却清晰而平静。
“我也有自己的事。而且,就算责怪我,你自己的错误还是你自己犯下的。不要天真地以为别人能替你承担过错啊,文伽妹妹。”
文伽一句话也不说。
流礼皱起眉头,看来,她是赞同沙音的观点的吧。不过,流礼因为在旁边看到了文伽为朋友所做的一切,所以,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过去,却还是忍不住要抱怨沙音几句。
生气的流礼刚要开口,沙音手上的Aarons突然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
“沙音,算了吧,她已经好好地反省过了。”
“哎呀,亚斯亚想替文伽妹妹说话啊?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对小孩子过于娇惯。”
“别开玩笑了。这是你的臭毛病啊。你可有些不厚道哦。我想,这几天沙音你一直注视着她的行动,也知道她的原动力不是以利己为目的吧?”
听到责备的话语,沙音舒了口气。接着,爽快地认输了。
“……是啊。我说得有些过分了。不过,正因为文伽妹妹是个真心为别人着想的好孩子,我才不希望她走弯路啊。”
她们说话的时候,流礼向塞尔塞问道。
“它说一直注视着文伽这几天的行动……可是,我完全没有发现啊。我说,塞尔塞,你到底在干什么!沙音躲在什么地方的话,要和我说一声啊!你还记得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
“就算你对我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这里是这位小姐记忆中的世界,既然她没有察觉到,那就和不存在一样。你叫我怎么察觉?”
虽然理解了塞尔塞的说明,但也还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流礼一直认为,沙音在批评文伽的软弱时,不知道她的辛苦和烦恼,不理解她的想法,因此才会毫不顾忌地讲大道理,所以,流礼对她很反感。
可是。
沙音其实是知道的。在知道一切,经过斟酌之后,她还是不留情面地责备了文伽。
流礼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能这么做,但马上就得出否定的答案。
她一直都是这样。看到文伽跌倒了,就只想安慰她、鼓励她,如果她说出丧气话,就算那毫无道理,流礼也会表示宽容。
因此,可以断言。
沙音的做法是正确的,正确得让人钦佩。
可是,正因为这样,流礼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沙音能够这么做?
大罪人沙音,为什么能做出如此正确的事情?
沙音平静地继续说道。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亚斯亚,拿出来吧。”
以沙音的这句话为信号,亚斯亚发出淡淡的光辉。沙音眼前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
“我开始回答文伽妹妹刚才的问题吧。我确实拿着和俊的死后文。不过,那并不是写给文伽妹妹你的,而是写给对他的死感到负有责任的人——也就是他曾经倾诉过梦想的绫妹妹的。至于为什么不马上送来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封死后文是刚写好的。”
沙音把手伸向扭曲的空间,变魔术般地拿出某件东西。那是一副油画。一米见方的油画,被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抽了出来。
文伽和流礼站在油画的背面,无法看到油画上画着什么。不过,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在油画的背面,贴着可以称为死后文之证的黑色邮票。
沙音温柔地看着油画,说道。
“除了这幅油画,他还把一张纸条交给了我。纸条上简要地写了两件事。其中之一,和文伽妹妹伪造的死后文内容一样,写着‘那是一场事故,小绫你用不着挂在心上。’另外一件,就是他想挑战一次自己的梦想,写着‘希望把这幅画以他的名字送去参展’这样的愿望。”
文伽默默地听着沙音的话,眼神中却充满了疑问。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说这些,为什么不早一点送给绫。
流礼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担心文伽,但绫也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想,既然死后文已经写好了,就别在这里偷懒了,赶快送去啊。
不知道沙音是否明白文伽她们的想法,她夸张地大呼一口气。
“——不过啊,这次的工作有些困难。我一直在观察着收信人,考虑着把死后文交给她的最佳时机……可是,收信人的朋友为了让她接受和俊死亡的事实,不仅小心地留意着她的情况,甚至伪造了死后文。这样一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把工作进行下去了。”
流礼的心中再次燃起怒火。
搞什么嘛,净做些多余的事,沙音想对文伽说的就是这句话。刚才那番说教,也只是为了自己。
流礼恶声恶气地说道。
“我决定了。对沙音没有酌情处理的余地!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塞尔塞,回去吧,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这样做没问题吗?这位小姐可是在死后文里写下了对沙音的谢意哦。接下来也许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只是因为文伽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而已。我的眼睛和文伽的不同,绝对不是摆设!那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流礼指着沙音说道。而沙音依然面带温柔的微笑。她保持着笑容,平静地说道。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文伽妹妹。这封死后文,你能替我送去吗?”
文伽吃惊得睁大了眼睛。流礼在听到这个意外的要求之后,也说不出话了。她用手指着沙音僵在当场。沙音依然平静地等着文伽的回答。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亚斯亚。它慌张地说道。
“沙音,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怎么能把死后文交给第三者?”
“文伽妹妹怎么能算是第三者呢?她认识那两个人,也有为他们着想的心。她决不会把和俊的死后文随便处理掉的,这一点,亚斯亚你也是明白的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要是被福音局知道了怎么办?”
“哎呀,亚斯亚总以为自己是我的监护人啊?没问题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行为当然是自己做出判断的结果。还有……亚斯亚你会替我保密吧?”
沙音半开玩笑地说道。亚斯亚也依着沙音的性子,烦恼地答应了一声之后就不说话了。他们的关系与其说像监护人和女儿,不如说更像爷爷和孙女。
流礼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沙音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难道说,沙音不是为了说刺耳的话才出现在文伽面前的坏人?
流礼感到非常困惑,文伽却理解了沙音的意图,锁紧眉头问道。
“……你想为我与绫和好创造机会?”
听到这句话,流礼睁大眼睛盯着沙音。沙音扑哧笑出声来,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道。
“谁知道呢?不管文伽妹妹的这种推测正不正确,我能说明的只有一点,和俊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人吵架。”
文伽低下了头,就像被刺中痛处一样。接着,她犹豫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曾经歪曲了他的想法……”
+过,看到文伽这样,沙音的态度依然毫无变化,她带着温柔和高贵的神情,肯定地说道。
“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产生这次一定要把和俊真正的‘心意’传达给她的想法吧?为了赎还歪曲和俊的想法这种罪过,即使饱受责难,你也会鼓起勇气,努力让绫相信自己,对吧?”
文伽依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的样子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样。
沙音语气沉稳地继续说道。
“我也不是强迫你。刚才我就说过,有时候,看着脚下并不是坏事。如果文伽妹妹不想这么做的话,这封死后文就由我送去吧。知道死后文真实存在之后,绫妹妹一定会思考自己的事,并思考文伽妹妹所做的事。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尽管她也许会感到追悔莫及,但就算那样,也能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
——所以,这一切都取决于文伽妹妹你。
沙音温柔地说道。
“你认为把向绫妹妹伸出手的任务让给我是正确的决定,还是认为原谅歪曲了和俊的想法的自己才是正确的决定,问题就是这样。”
文伽尽管抬起了头,脸上却依然挂着烦恼的表情。就像不知道该不该向前踏出一步似的,她一直咬紧嘴唇不说话。
看到这样的文伽,沙音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也没有催促她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油画上。接着,她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这幅画真棒。只要看一下就会觉得内心无比温暖。”
说完,沙音把油画翻过来,让文伽看看和俊的画。
看到画的瞬间,文伽屏住了呼吸。站在文伽身边的流礼也一言不发地盯着和俊的画。
不知道她们这样出神地盯着画看了多久。文伽终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封死后文,能让我送去给她吗?”
流礼慌忙朝文伽看去。站在面前的文伽一扫刚才的迷茫,眼神中透出凛然而坚定的光辉。
“哦?不再低头看脚下了吗?”
听到沙音的问话,文伽坚定地说道。
“——盯着地面看不是我的兴趣。”
沙音开心地笑了。在把和俊的死后文,也就是这幅油画交给文伽之后,沙音充满慈爱地说道。
“那么,和俊最后的‘愿望’就托付给你了,拜托了哦,文伽妹妹。”
文伽接过油画,再次看了看。这时,流礼发现沙音无声地消失了,于是叫了起来。
“……什么嘛,这算什么嘛。如果这是真正的沙音的话,那她不仅不是大罪人——”
后面的话,流礼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已经了解了沙音做过的事,便再也无法承认这一点。
可是,流礼的心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这个时候,流礼想说的是——
她不仅不是大罪人——反而是死后文邮差的楷模。
***
由于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充满了轻松吵闹的气氛。流礼一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文伽。
过了一会儿,绫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她右脚上的石膏已经取下,看来,交通事故时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绫没有回应同学们的问候,而是径直走到文伽身边。她的表情僵硬,嘴巴紧紧闭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班里的同学都觉得这一场景似曾相识,所有人都停止了谈笑,远远望着她们两人,周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绫插着腰站在文伽面前,把手上的东西摔在桌上。那是一本很薄的美术杂志。绫一言不发地翻着杂志,把某一页指给文伽看。
文伽把视线落在杂志上,流礼也好奇地站在文伽身后看着。杂志上刊登的,是一幅画的照片。
作者的名字是本田和俊。
画的标题叫做“两位天使”。
以温柔的笔触描绘的画中——
是在教室里愉快地聊天的绫和文伽。
雨滴一般的液体落在杂志上,文伽抬起头,看到的是正在擦拭跟泪的绫。
“小文……”
说着,绫一把抱住文伽,大声哭了起来。文伽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这就是圆满的结局吧。”
尽管不同意塞尔塞的独白,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流礼明白了,塞尔塞的话是正确的。
不。
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在沙音把死后文托付给文伽的那一刻,流礼的心中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塞尔塞。”
“是啊,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和潜入记忆时一样,塞尔塞发出淡淡的光。在被光包围之前,流礼再次看了文伽一眼。她发现文伽的桌子里有一张纸。
由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还没来得及交吧。这张纸,就是文伽以前填写的志愿调查表。
不经意间看到调查表的流礼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在文伽冥思苦想才填好的“将来希望从事的职业”一栏里,本来写着的公务员这几个字早巳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两个字。
——邮差。
看到字的瞬间,流礼感到浑身无力,觉得不愿服输的自己好像傻瓜一样。
流礼舒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看来,不承认是不行了。”
“嗯?承认什么?”
流礼看着塞尔塞,简短地回答道。
“——我的眼睛才是摆设。”
***
随着乳白色的光变弱,流礼的视力恢复了。眼前是闭着眼睛的文伽,塞尔塞在她额头的前方。
“OK,已经好了,文伽。”
听到话音之后,文伽睁开眼睛,惊讶地歪着脑袋。这是自然的。在记忆中旅行的时间流逝速度,与现实世界有很大差异。对文伽而言,刚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沙音的样子,就听到流礼她们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不过,流礼并没有对此做出说明,而是双手合十,当场跪下。
“文伽,对不起!我对你说谎了!”
由于事出突然,文伽被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就用平时那种平静的语气问道。
“你说对我说了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礼充满歉意地低下头,扭扭捏捏地说道。
“这个嘛。我不是对你说过,为了正确把握死后文寄信人所抱有的想法,必须窥视他们的记忆吗?但是,这完全是谎话。实际上,我们是受到福音局的指示,为了调查沙音过去的行为才窥视你的记忆的。”
“调查沙音的行为?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什么问题吗?”
文伽皱着眉头问道。
流礼沉重地呼了一口气,决定把事实告诉文伽。
“——实际上,沙音身为死后文的邮差,却犯下了把需要投递的死后文撕毁这种前所未有的严重罪行。因此,福音局现在把她幽禁起来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文伽第一次睁大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她发出惨叫一般的声音,向流礼问道。
“这不是真的吧!?你说那个人撕毁死后文,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厂
“冷、冷静点啊,文伽。而且,沙音撕毁死后文的事,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能详细地把事情告诉我吗?”
被文伽的气势压倒的流礼不住地点头。
“我、我知道了。我说、说给你听……塞尔塞,就把事实告诉文伽吧。身为‘Aarons’的你和福音局共享信息,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在两人的注视下,塞尔塞感到有些害怕,它咳嗽一声,开始说道。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大约在半年前,沙音亲手撕毁了六封未送出的死后文。这已经是冒犯神明的行为了,更疯狂的还在后面。沙音不仅撕毁所辖地区的死后文,还跑到其他地区的死者面前,在负责该地区的邮差到来之前收下死后文离开,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偷将其处理掉。其总数达到两百五十六封。”
“为什么……那个人会做这样的事?”
“根据记录,当时的沙音是在某个纷争地带进行死后文的邮递工作。小姐,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接触到这些罪恶的话,死后文也变得不再是温柔的奇迹。就算我不举实例,以小姐你的头脑,也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认为,沙音也知道这个。可是,理解与亲身感受是不同的,在看到自己送出的死后文伤害了周围的人,甚至让他们丧命之后,沙音一定会对死后文感到绝望吧。在被福音局逮捕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预感毁灭的到来,沙音不断撕毁死后文。
早已预感到的那一时刻终于来临了。她沉稳而平静地说道:
我一直相信死后文是人间必要的奇迹,并为此工作。可是,我错了。
正因为人类不知道自己的死期,才会在现在这一瞬间努力地活着。歪曲人类这种身为人类的努力、玷污悲伤而崇高的“死亡”的死后文,怎么能说是留绐人类的最后的奇迹?这已经不是什么奇迹了,只是降临到人类身上的天灾。
我想守护人类的尊严。
守护一切有生命之物的尊严。
正因为这样,我否定死后文。如果我的行为是错误的——也为这样的错误而喜悦。
一直默默听着的文伽握紧了拳头,掌心几乎被指甲扎出血来。她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地上写着沙音的真心一样。
一直注视着她的流礼再也看不下去了,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把该说的话告诉她。
“由于这些事,沙音被幽禁起来了。不过,在做出那样的事之前,沙音是个优秀的邮差。在福音局内部也有这样的呼声,说鉴于这些功绩,应该减少幽禁她的期限。今天我窥视文伽你的记忆,也是基于这种背景。调查抄音的所作所为,并向福音局报告。”
“……沙音她,可是非常优秀的邮差啊。”
尽管声音微弱,却明显包含了对视沙音为罪人的流礼她们的敌意和责难。
如果是在潜人文伽记忆之前听到这句话,流礼一定会装做没听见吧,在死后文的邮差看来,践踏了死者愿望的沙音,是如蛇蝎般令他们憎恶的存在,而文伽所说的替她辩解的话,也一定会被当做胡言乱语。
可是。
因为流礼看清了事实。
因为她接触到沙音的本质。
所以,流礼微笑着,看着低下头的文伽平静地说道。
“……是啊。沙音是死后文邮差们的楷模。”
文伽突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流礼。流礼对她点了点头,在肩上的挎包里翻着,拿出一封连信封都是黑色的死后文。
看到这封奇特的死后文,文伽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是死后文吗?”
“没错。文伽——这个,就是你寄给沙音的死后文。”
“!?”
文伽睁大眼睛看着流礼,似乎在要求她做出说明。
流礼悲伤地看着手上的这封死后文,语调缓慢地说道。
“……这封死后文由于是写给大罪人沙音的,所以受到了福音局的一级检阅。黑色的信封,就是受到检阅的证明,通常,这种死后文被称做‘祸文’。”
每说一句话,流礼都感到心中如被挠抓般痛苦。流礼自己也明白原因。这是因为自己的良心在呼喊着,不能把文伽最后的“想法”叫做“祸文”。流礼不断责问着自己的心。
可是,自己的能力有限。
是的。
自己能做到的,并不多——
“结论是,死后文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在这次的调查中没有找到与撕毁死后文事件直接相关的疑点,这封死后文就可以送出。所以,接下来只要送出去就行了。可是……我在想,这样真的好吗?我想,自已是不是还能做点别的事情?”
流礼看到了理想。
也看到了其实现者。
正因为如此,她自问像以前一样送出死后文真的好吗?她想,如果是奇迹的话,不是需要相应的努力与觉悟吗?
自己能做到的事并不多。
可是,反过来说,自己也有能力做到几件不多的事。
出于这种想法,流礼下定决心,对文伽说道。
“文伽,这封死后文——可以请你送去吗?”
文伽似乎被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流礼。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听到的话,她一定会认为,这不是和从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重合了吗?流礼这样想道。
吃惊得说不出话的塞尔塞终于回过神,慌忙大叫起来。
“喂!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寄信人与收信人直接见面,这是被禁止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啊,你真烦啊。别在我耳边大吵大嚷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确实是有这样的规定,寄信人一旦与收信人直接面对面的话,可能会一下子激动起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有了这种规定吧。但文伽一向那么冷静,所以一定没问题的。再说,只是表示担心,然后撂下‘之后就交给我吧,再见。’这句话,文伽一定不会接受的吧?她也想直接和沙音说话吧,也许,这能够拯救沙音的心呢。毕竟是想寄死后文的对象。我认为,文伽一定没问题的。”
“也许是吧。可是……幽禁沙音的空间,就算只是灵魂,身为人类的小姐也是无法进人的。”
“是啊。现在的文伽确实无法进入。”
流礼一面笑着,一面意味深长地说道。塞尔塞疑惑了一会儿,不过,它毕竟是流礼的搭档,马上大叫起来。
“——难道说,你要让这位小姐成为死后文的邮差?”
流礼竖起食指,轻快地回答“猜对了。”听到这个,文伽也表现出慌张的神色,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流礼,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等,居然说得这么轻松!死后文的邮差可是福音局选定的啊。哪可能说当就当。”
“喂!超级美少女流礼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几个字,看来,塞尔塞还不知道吧?没问题的,所谓福音局的选定,简单地说就是,符合选定标准者才能当死后文的邮差吧?沙音使用的‘Aaronns’现在不是没有主人吗?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呢。”
“这只是理论而已吧?”
“的确,从理论上看,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所以——”
流礼中断了话语,面向一直没有参与谈话的文伽,温柔地说道:
“接下来所必需的,就是文伽的意志。”
文伽已经没有了不安,她用率真的眼神看着流礼。瞳孔中,有着看穿流礼想法的纯粹与坚定。
(哇,我果然被当成坏人了。)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自己用欺骗的方式探知了沙音的过去。
如果心中另有所想,流礼一定无法直视文伽的眼睛吧。可是,流礼以真挚的眼神,坦然接受文伽的注视。她没有欺瞒,是自己想这样做的。相信自己应该这么做的自信,让她能直视文伽的目光。
文伽呼了口气,平静地对流礼说道。
“……死后文的邮差似乎很喜欢管闲事啊。不仅给我向沙音报恩的机会,还要实现我的梦想啊?”
流礼想起文伽在志愿调查表上写的“邮差”这两个字,笑着挠了挠头。
平静地看着流礼的文伽表情缓和下来。尽管这种表情变化还称不上是微笑,却有着魔法般的魅力,能够在一瞬间吸引住所有看到它的人:
文伽平静地歪着脑袋。然后,和那时——和从沙音手中接过死后文时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这封死后文,能让我送去吗?”
流礼绽放出如花笑颜。
她想,自己也更接近了吧。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更接近理想中的邮差了。
被排除在对话外的塞尔塞尴尬地说道。
“小姐,等一下!死后文的邮差,可是必须担负起传达死者最后的‘愿望’这一巨大而艰巨的责任哦!听我这样说之后,你还想成为邮差吗?”
“窥视了我的记忆之后,你应该明白了吧?我曾经送过死后文,所以明白其中的艰辛。不过,我也了解到了死后文的温暖和温柔。这一定是由于文歌送死后文给我时,在我心中产生了感谢之情。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我才会强烈地希望成为死后文这一奇迹的散播者。”
而且——文伽继续说道。
“曾经斥责过我的沙音,现在跌倒了。不对她说点什么,我就消不了气。”
塞尔塞吃惊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它快活地大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既然小姐你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OK,我明白了。我就试着向福音局汇报看看吧。”
塞尔塞说完,发出忽闪忽灭的橙色光芒,开始与福音局通信。
流礼满意地点点头。一面把全黑色的死后文交给文伽,一面说道。
“那么,文伽,这封死后文就托付给你了。让看着地面、无法抬起头的沙音鼓起勇气,为她指明正确的道路吧。”
文伽点点头,准备接过死后文。可是,她突然停住了手,似乎产生了犹豫。
流礼惊讶地看着文伽。
文伽刚才坚强的意志如同梦幻一般消失了,她的眼中闪动着不安。不知道原因的流礼尽管感到意外,还是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对她说道。
“用不着这么担心,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那个,可是你看,我不也当上死后文的邮差了吗?所以文伽也一定没问题的。”
“……这一点我倒完全没必要担心。”
“哎呀。拐弯抹角骂我是傻瓜啊?你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
流礼青筋暴跳,可是,文伽却在考虑着别的事情。她用与平时的她极不相符的虚弱语气说道。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当然,我相信死后文是这个世界必要的奇迹。可是,与死后文相关的经验,沙音比我多,就这么去见她,我是否有向她伸出手的资格呢,这让我很不安。假如沙音所说的话是真实的,见到她之后,我会不会产生迷茫,想到这个,我感到很害怕。”
这是文伽第一次在流礼面前表现出软弱。不过流礼反而觉得高兴,因为,只有信赖自己,才会对自己表现出这一面。
自己必须回应她的信赖。
流礼认真地想道。
所以,流礼安慰她。
“什么啊?文伽,你是在为这个烦恼?那么,先别马上送死后文给沙音,试着接触一下别的死后文吧。自己积极地接触死者的‘愿望’,确认死后文的价值,确立绝对无法动摇的自信——做到这一点之后,再去见沙音吧。”
听了这句意外的话,文伽认真地看着流礼。流礼露出灿烂的微笑,让她放心,并用眼色催促她接下死后文。
文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舒了口气,仿佛把心中的不安全吐了出来。
“……是啊,就这么办吧。”
说着,文伽接过自己的死后文,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谢谢你,流礼。”
这就是文伽结束的开始。
是文伽做为死后文邮差迈出第一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