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月亮、星星与钟的夜晚

当天早上——阿尔谢夫政务则达斯堤亚.卡洛司,在读了来自威塔神殿的信后,叹了口气,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达斯堤亚今年已六十岁了,早就养成老人早睡早起的习惯,但今天早上怎么都睡不好,那令人费解的信就是在此时送到的。

阿尔谢夫及其领土内的佛尔南神殿即将迎接圣祭时期,偏偏在这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信上说,大陆中央的威塔神殿要派特使前来。

今天早上才送到的信乃是急件,说特使本人已出发,再过几天就会抵达本地。

从中央的威塔神殿到位于东方的阿尔谢夫,并不是可以轻松移动的距离。要是搭乘慢吞吞的马车,就算天候良好,也要花大约一个月才到得了。

一行人舟车劳顿地来到此处,应该有什么重要的目的,但信中却一个字都没提。他们的目的就是拜访佛尔南神殿,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似乎没什么要事。

威塔神殿在大陆所有神殿中地位最为崇高,同时也掌握了最大的权力。若将拥有自治权的各神殿比喻为一个个小国的话,威塔神殿就相当于治理他们的大国。

其力量不只影响各地神殿,更能影响诸国。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扮演着中枢角色。

从送到政务9即达斯堤亚手中的信看来,特使一行人似乎将停留布佛尔南神殿。

虽说神殿是完全独立于阿尔谢夫的自治组织,但仍位于阿尔谢夫领土内,特使一行人必然路经其领土,其间阿尔谢夫要将他们视为宾客,因此必须交代各单位不可出差错。

达斯堤亚把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叫到办公室来。

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骑士,他向达斯堤亚行礼后,朗声说道。

“政务卿阁下,您找我吗?”

“一早就找你,真不好意思,是为了公事。”

达斯堤亚以眼神示意他就座,威士托也顺从地坐下。他虽然有着骑士的壮硕体格,动作却像贵妇人般地柔和。即使已满头白发,但举动却一点也不显老态。

达斯堤亚以公事公办的声调向这五十多岁的伟岸男子说道。

“最近可能会有几位威塔神殿特使前来,包含神官与护卫在内,总共有十几人——在他们进入阿尔谢夫领土之前,会有邻国的士兵护送,但从国境到佛尔南神殿就是我们的领土了,我希望请骑士团加以护卫。”

“啊,我明白了,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威士托立刻答道.关于工作上的事,这个男人一向不说多余的废话。

达斯堤亚详细解说了来信的内容。

“特使中地位较高的有卡西那多司教,维尔吉妮司祭、还有乌略可司祭——都很年轻呢!嗯,他们似乎打算穿过榭卜拉兹山地——要是不年轻,哪有这种体力呢?”

将大陆南北分隔的大山,一向以陡峭险阻闻名,连接威塔神殿到阿尔谢夫最短距离的路径尤其险峻,被称作是会让旅人哭泣的难关,商队等都会有意避开这条路径,宁可多花时间绕远路。

听了达斯堤亚的话,威士托沉思地说。

“看来他们相当急切呢!”

“似乎是如此……不过,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达斯堤亚嘴上不说,但还是以某种眼神暗示威士托。

威士托默默地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找出他们来访的理由。”——达斯堤亚传达此意后相当满意,深深地陷进椅子里。

眼前的硬汉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口风相当紧,唯独温柔的眼神恰恰成了对比。

他是阿尔谢夫的军务核心人物,原本是个流浪剑客,但因剑术受到年轻时的君王欣赏而步上仕途,现在则位居王宫骑士团团长之要职。

自古即侍奉国王的贵族们,对其功成名就虽不免妒忌,但他获得现场士兵莫大的信赖感,身为指挥官的能力也很强,加上身为平民,非贵族出身这一点,也增加了士兵们对他的信赖感。

相对的,达斯堤亚生于自古即侍奉王家的纯正贵族,跟威士托等人的血统完全不同,但达斯堤亚对威士托并没有怀恨之心,虽然他并没有非要重用他的打算,但文官和武官级域不同,接触的机会本来就很有限。

讨厌威士托的,主要是代代守护武官职务的贵族们——对达斯堤亚来说,这些纷争并不关他的事。

“威士托,来客就是来客。为了避免有所疏失,我们还是派懂礼节的人去迎接吧!”

达斯堤亚想着不需说出口的话,同时如此嘱咐道。

威士托嘴边微微浮现了微笑。

“请您无需操心,我会亲自前去。”

“什么?”

达斯堤亚皱起眉头

“这可不需要身为骑士团团长的你特意出迎,无论如何,也不该让骑士团单独去。为了行礼致意,也派了其他文官——”

“政务卿阁下,其实,在被派遣来的司祭大人之中也有我认识的人,我想借此机会跟他打个招呼。”

达斯堤亚吃惊了。

身为骑士团团长的威士托几乎不曾离开过王宫,而他竟然会认

识威塔的年轻司祭,大部分的人一听到,都会百思不得其解吧!

“怎么会——是哪位呢?”

威士托的眼神柔和。

“是乌路可司祭大人。他小时曾留在这阿尔谢夫约一年左右,因此我曾稍微照顾过他。

听着威士托粗犷的声音,达斯堤亚眯起了眼。

“哦——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跟你真是有缘啊!原来如此——”

达斯堤亚想到某种政治立场上的考虑。

——作为威塔神殿与阿尔谢夫之间的连系管道,这位司祭将来很有可能发挥作用。

“这样啊,那么就交给你吧!拜托你了。”

他将护卫的重任交给威士托,并要他退下。

接下来,达斯堤亚立刻指示,将预定出迎的文宫改为层级略高者。

从嵌着木格的窗户洒落了细碎的日光——

耀眼阳光晒到紧闭的双眼,让菲立欧微微张开了眼。

一醒来,马上感到身边人的体温。

菲立欧看了一眼,那光景正如预料,他不禁叹了口气。

同一张床上,少女正睡得安稳香甜,她紧紧地将菲立欧的手臂抱在胸前,简直是不想放开,似乎一整晚都把它当做抱枕。

在阳光下一看,黑发少女端正的五官相当醒目。

菲立欧也到了思春期,要是更“正常的状况”——这种想法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秒,他就慌张地打消了念头。

他是因习惯而醒来,不过昨晚并不怎么好睡,所以还有点昏头涨脑。就算想马上起床,也得先把手臂从少女怀里抽出来。

昨晚,他看着少女入睡,好几次想把手抽出,但这时少女就会在半梦半醒间重新抓紧他的手,菲立欧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到凌晨也就睡着了……

菲立欧就这样一直看着身旁的少女。

漆黑的长发相当滑顺,保养得很好,肌肤就像是未经日晒般地白皙,虽然因前一晚的骚动而有点脏污,但还是近乎透明般的美丽。若是下层阶级的女孩,一定不可能如此的。但另一方面,考虑到前晚发生的事,也无法认为她是上流阶级的女孩。

简单地说,她是来自异世界的“来访者”——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炼金术师西瓦娜说了。

除了“这个世界、也就是以索里达帖大陆为中心的这个星球以外,还有其他人所居住的不同世界。而偶尔会有那个世界的人,为了某种理由来到这边……

她是从御柱现身的!

还有她表现出不像人类的身体能力、以及伤口的痊愈能力——

西瓦娜说这就是证据。

据说神殿会保护很少出现的他们,并引导他们在这世界生活,同时也因某种理由而向世人隐瞒其存在……西瓦娜只愿意透露这些,无法自她口中问出更多事了。

西瓦娜是为神殿搜集情报、隶属于某特殊组织的人。她虽然不是神官,但却是为佛尔南神殿卫作,神殿也相当倚重她。

简单地说,她就像“间谍”一样。虽不知其组织规模有多大。但却是直属于拥有大于一国权力的佛尔南神殿,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西瓦娜说,到了早上就要带菲立欧和少女去神殿。

菲立欧心想差不多该起床了,却没有坐起身,就这样一直凝视着少女安稳的睡脸。

现在她在这世界上应该是孤独的。

据说“来访者”是很少出现的,似乎是好几百年才有一次的频率。

——说不定这里并没有她的同伴。

菲立欧对孤独这个字感到厌恶。不只是对自己,他也对他人感到孤独这件事抱有疑问。如果是自己想要抛弃世界也就罢了,但若是无关本人希望与否而变成的“孤独”,那就太没有道理。

菲立欧也曾经很孤独——

他的亲哥哥不太理他,家臣们也不站在他这边……

而将这样的菲立欧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的,就是骑士威士托,还有他的部下们,渐渐懂事以来,他透过威士托知道有足以信赖的家臣存在,也交到少数朋友,方才拓展了他的世界。

菲立欧把自己的童年影像重叠在少女的睡脸上。

正因为知道孤独的恐怖,他才想要帮她。

在她刚从御柱现身时,菲立欧只是觉得很有趣,但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又听了西瓦娜的话,让他的想法有所政变。

在晨光的照耀下,少女微微动了动——

“——嗯……?”

她小声呻吟着,用纤细的手掌遮住眼睛。

菲立欧以为她总算醒了,但下一瞬间却又发现自己错了。

少女放开菲立欧的手,像是压在他身上般翻了个身,这次是用两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少女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垂下的秀发轻抚着他的脸颊,女孩特有的甜香钻进了他的鼻子。

菲立欧被这温热柔软的身体覆盖住,不禁慌张叫道。

“喂——起来!求求你!”

他用手推着少女细瘦的双肩,用力推开了她的身体。

少女这才总算醒了。

“嗯——呼啊——”

双眼还闭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她被菲立欧的手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用指尖揉着眼睛。

被她当作垫被的菲立欧动弹不得。

揉着眼睛的少女,迷糊地张开了双眼。眼睛似乎还无法对焦,她俯视着菲立欧,还有点摇摇晃晃。

“……你醒了吗?”

菲立欧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少女睡眼惺忪地歪着头。

当那双眼睛觉醒时,歪着的头回到正确的位置,表情也僵住了。

少女原本垂下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嘴。

过了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尖锐的惨叫声响遍了整个房间。

菲立欧立刻捣住耳朵。

少女惨叫的同时,跳下了床靠在墙边。然后用凶恶的眼神瞪着菲立欧,大声叫道:“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虽然被骂得莫名其妙,却让菲立欧放下了心中的一颗大石。

离开神殿以后,这还是少女第一次说起正常人的话。虽然他还是很在意昨晚她“那样”是怎么回事,但要是语言不通,什么事都无法问。

为了不要刺激到心生恐惧的少女,菲立欧慢慢从床上下来,背靠着与少女所在墙壁相反方向的窗边。靠在墙边的少女,则用手抱住了身体。

“我的名字叫做菲立欧——啊,不,只有在这里,我用假名艾略特……我什么都没做。放心吧!你呢?”

少女没有回答,倒是提起另一个问题。

“你……是昨晚在‘那个’房间的人吗?”

菲立欧点点头,她似乎还记得在神殿的事。

“是.不过这里跟那里是不同的地方。那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少女摇摇头。昨晚她没有说话,行动也宛如野兽般,种种这脱常轨的奇异举止,似乎都是“另一个”她所做的。

在菲立欧提问之前,少女又发问了。

“这里是哪里?军事设施?收容所?还是——”

少女滔滔不绝地说着。相较之下,菲立欧则是慢条斯理地回答。

“这里是很接近佛尔南神殿的神域之街,名叫西瓦娜的人的家

里。你大概不知道吧——”

听到这回答,少女眨眨眼。

“——呃,嗯……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这似乎出乎少女的意料之外,声音听起来很空虚。

菲立欧再次答道。

“离佛尔南神殿很近的神域之街,一位叫做西瓦娜的炼金术师

家里。”

“神殿……神域?炼、炼金术师?咦?咦?”

她重复着菲立欧的话,同时环顾四周,看起来非常不安。

菲立欧尽可能用稳定的口气对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肩膀颤抖着,跟刚刚有点不同,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啊……我叫做丽、丽莎琳娜……丽莎琳娜.耶里尼斯……”

她的双眼闪动着不安。菲立欧刻意微笑着说。

“丽莎琳娜,你一定很不安吧,我没有想要对你做什么,要是我

意图不轨,昨晚就可以做了。我想我可以成为你的同伴。所以放心

吧!我们先来整理一下状况。好吗?”

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清澈的双眼颤抖着。身子稍稍僵硬了一

会儿。

她虽然疑惑,终于还是对菲立欧点了点头。菲立欧接着问道。

“你昨晚为什么要逃?甚至还跳下沟渠——”

丽莎琳娜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思——我只一心想要被军事设施抓到了……因为那个女人胸

前有军事徽章——”

“军事徽章?”

菲立欧皱起眉头。施疗师库娜身上所穿的衣服,确有缀有十字

星的徽章刺绣,但这徽章是表示她身为施疗师,并非故意让人看成

是军人的设计。

“她所戴的是施疗师的徽章啊,你好像误会了。”

菲立欧指出这点后,凝视着站在墙边的少女双眼。

“丽莎琳娜,我们先来把重要的事弄清楚。现在你所在的世界,跟你所在的世界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莉莎琳愣住了,纳闷不已。

“对不起,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就是这个意思,你过来这边。”

菲立欧坐在外推窗户的窗边,对黑发少女招招手。

少女颤抖着脚,战战兢兢地靠近。

菲立欧站在阳光照耀的窗边,手指向窗外。西瓦娜的家并不高,视野多被道路对面的房子所遮蔽。而其上可看见高耸的佛尔南“御柱”——

御柱飘浮在半空中,早在菲立欧不知道的遥远从前.就已经存在于那里,俯视着住在下面的人们。

神殿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而它也仅只跟御柱底面接触.其上有不管怎么伸出手也摸不到之高度的柱子。

少女的黑色双眸映出沐浴着晨光的黑色御柱。

丽莎琳娜手扶窗框,凝视着御柱。

菲立欧看着她茫然的侧脸,继续说道。

“佛尔南神殿——你就是从那大柱子现身的。正好我在现场,你记得这件事吗?”

少女轮流看着菲立欧与御柱,屏息说道。

“那是——‘魔术师之轴’……?”

这次换菲立欧纳闷了,那是他没听过的名称。

“我们不叫这个名字,在这里叫做‘御柱’,你所在的世界也有相同的东西吗?”

“我所在的世界——那,这里是——这里真的是……?”

少女茫然地说道,无力的双眸浮现出近乎绝望的困惑。

这让菲立欧感到心疼。也难怪她无法相信,就连他也无法完全相信西瓦娜的话,但他已经把她从御柱现身那时的光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了。

然后少女自言自语般说道:“真的吗?爸爸所说的事……”

这引起了菲立欧的兴趣。他继续沉默地听着。

伫立着的丽莎琳娜,无言地看着柱子。

终于,她像是为了消除紧张般地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说:

“——我父亲约在两个月前就行踪不明,不,除了我父亲以外,还有

好几个人——都是研究专家——他们在失踪前也不断地说,在那个

世界也有跟我们世界的那个相似的‘东西’……几乎没有人相信,但

真的——”

少女的双眸蓄满了泪水。菲立欧默默地把视线转向御柱。

少女开始无声地哭泣着,与其说是因为哀伤,不如说是因为受

到太大冲击,她的感情过于激动,应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哭

吧!

菲立欧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能把房间里的毛巾放到她手里。

少女擦干眼泪,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脸上的不安减轻了许多。

“我父亲说不定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丽莎琳娜的声音里有求救般的意味。

菲立欧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在这个世界,少女应该是感到孤独的。如果可以为她找到什么

“目的”的话,那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对现在的她而言,最重要的恐

怕就是这份希望。

在深入思考之前,菲立欧已说出心里想到的话。

“如果你要找你父亲,我可以帮你,要是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也有办法——虽然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后才想起自己的立场,反正他无事可做。在立场上,他无法离开这个国家,但相反地,也有只限于国內的做法。就算要搜集情报,菲立欧的立场也可以发挥作用。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菲立欧这么问,丽莎琳娜稍稍开了口.

“名字是——拉米埃尔斯·卡契斯,或是埃尔西翁。耶亚尔、吉克.斯皮亚.多雷克.哈库曼、兰多留.欧奇思——”

少女摇摇头。

“其他还有很多我不知道、或记不得的名字——他为了某个原因,分别使用好几个假名,所以要用名字去找他可能很困难。”

菲立欧轻轻呻吟。

他略略察觉到状况并不单纯。她自柱中现身时的呓语,又在耳边响起。

菲立欧问起这件事。

“或许我不应该问——不过,我可以问有关你‘同伴’的事吗?”

“同伴——?”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

“虽然你好像记不得了,但你离开柱子之后,曾经这样呓语……不要杀大家——”

菲立欧这么一说,少女的表情冻结了。

他立刻发现,这确实如他预料的说错话了,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可能是我在做梦吧!”

丽莎琳娜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所在的地方,战争还在持续——我幸运得救了,不过大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

菲立欧道歉。他好像碰触到了她昔日的伤痛,虽然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看到少女的脸,就无法再问下去了。

听见菲立欧的道歉,丽莎琳娜报以带点哀愁的微笑。

“——艾略特,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还是菲立欧?”

“我的本名叫做‘菲立欧’,艾略特是我朋友的名字,在这里拿来当做假名。”

在对丽莎琳娜的误解做出解释后,菲立欧再接着说明——

“还有,我并不是特別温柔,可能只是因为我的个性是对任何事都想一探究竟,还有,这一定也算是某种缘分吧!”

就算把他的嘴撕裂,他也不会说出是因为不想让她感到孤单,又不是在搭讪。只会招来奇怪的误解。

“那,我现在是要叫你艾略特吗?”

丽莎琳娜微笑问着。她露出与年纪相符的表情,就产生了一种明朗的气氛。

菲立欧正要回答时,墙的另一边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不,没有这个必要。”

这出乎意料的西瓦娜美妙的声音,让菲立欧打了个寒颤。声音是从极近之处所发出来的,当然,刚刚的对话也全都被偷听到了。

虽然是自己太过轻率.但对菲立欧而言还是相当意外。在修行剑术的过程中,多少也学到如何察觉他人的存在。而这样的自己,竟然在她出声时才发现她就在附近……

又或者,她可能拥有某种可以隐藏声息的技术。

分隔寝室与走廊的木制古门开了——

炼金术师西瓦娜摆动着一头银色秀发现身。

“丽莎琳娜,你好!还有——菲立欧大人。真是被您骗得好惨啊!”

西瓦娜带着一脸柔和的微笑如此说道,口气跟昨晚完全不同。

菲立欧苦着一张脸,丽莎琳娜也困扰地轮流看着西瓦娜和菲立欧。

“……西瓦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的?”

“从听到这女孩的惨叫声开始,我就一直在那里了。这里跟神殿不同,墙壁是很薄的。”

美貌的炼金术师微笑看着冒了一身冷汗的菲立欧.

“不过我真正确认您的身份,是在昨晚——我派去神殿的特使

问来后,才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我昨晚不知情,做了许多无字隧

事,请原谅我,我衷心向您道歉。”

西瓦娜恭敬地说道,并深深地行礼致意。

“别这样,跟昨天一样就行了。要是正式场合也就算了,在这里突然用这种态度对我,感觉很不好呢!”

菲立欧像发牢骚般的说道,西瓦娜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呀,我是故意试一试你的,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这是对你骗了我的回礼。”

她干脆地恢复原本的口气,菲立欧又再次吓得不知所措.西瓦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不过你匆忙间能想到用假名字这点,我倒是很欣赏你的机智,原来王子中也有想你这样机智的人啊!’’

听到这样公然侮辱王室的说法,菲立欧眨了眨眼,虽然他对这话的内容并不感到生气,但一般市井小民敢在真正的王子面前说得这么坦白,还是很少见的,就算这里是神殿的自治地区,但若要以侮辱罪将其移送法办,她也应该没什么好怨言的。

西瓦娜眯起眼睛:“听好,艾略特,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的立场比你想象的更微妙,昨晚打败神殿骑士的不是你,而是一个住在街上,一个叫艾略特的少年,跟神殿的艾略特是不同的人,请记住‘这件事’,神殿骑士好像也是这样讲的。”

她说完后,似乎又感动地叹了口气。

“我都听说了,真是的——不管你再怎么想保护这个女孩,竟然跟神殿骑士打起来,而且还打败那个里卡德,这太惊人了,那个人可是只疯狗呢!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了。”

听到西瓦娜的话,菲立欧点点头,事实上,他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决斗,这个男人的剑术是极恐怖的。

丽莎琳娜一脸困惑地插嘴。

“呃——为了保护我,是指——”

“是啊,没错。”

西瓦娜报以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他不小心让你跑掉了,所以才追捕你。正当那群王八蛋差点伤到你时——”

丽莎琳娜脸红了。

“伤、伤到……啊!”

仿佛现在才第一次想起来,她唐突地高声叫起来。

“我.我……呃——果然还是大闹了一场吗?”

听到她的问话,菲立欧和西瓦娜面面相觑。

像是察觉他们的神色有异,丽莎琳娜用力地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我眼别人有点不一样——呃,到了极限状态,也就是危险时、呃……就会变得像动物一样——对不起!”

少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不停地低头致歉。

“我不记得变成那样时发生了什么事……呃,我该不会让谁受伤了吧——”

菲立欧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早就发现她不记得了。昨晚她是那样地对他撒娇,到早上却发出惨叫声——这并不寻常。

菲立欧把视线转向其他方向。

“没有人——受伤喔!嗯。”

“是啊,我也没听说有人受伤。硬要说的话,只有身份不明的‘艾略特’,让神殿骑士的自尊心受伤了吧!”

西瓦娜的回答中也带有苦笑的意味。

丽莎琳娜听到后,也像是放心了。

“那、是菲立欧把我驯服的吗?”

“不,与其说驯服——不如说没有驯服的必要。”

菲立欧说着,寻求西瓦娜的帮叻。

炼金术师笑了,转过脸不回应。

菲立欧没办法,只好试着详细说明。

“也就是说,不知为何你就抱着我——一整晚都没放开,如果我硬要拉开,你还会不高兴,所以连睡觉都在一起——看你睡着后,我也想离开,但你又醒来……最后我也睡着了……”

菲立欧一边尴尬地回答,一边观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明显地充满怀疑,她眨着眼,像是难以理解话中含意般地凝视着菲立欧。

“……‘抱着你’,是……我吗?”

菲立欧点点头。

没有其他的说法了。虽然她还舔了他的脸颊和嘴唇、咬他的耳朵,但老实说,他觉得连回想起来都对“现在的”她很失礼。

少女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以自己的手遮住嘴,向菲立欧投以惊讶的眼神:“——你是在开玩笑吗?”

“要是开玩笑的话,我应该会睡在另一个房间……”

尴尬的气氛降临在两人之间。

“但是怎么可能——”

丽莎琳娜止不住困惑地自言自语。

“变成‘那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抱着别人呢?请你说实话。”

丽莎琳娜的口气比刚刚更强硬了一点。

这次轮到菲立欧感到困惑了。

西瓦娜静静地代替菲立欧回答。

“他说的是真的。似乎是因为菲立欧大人救了你,那时你就把他当作是‘同伴’了吧!我稍微靠近一下,你就以低吼来威吓我,但你抱住他的样子很夸张喔!连我看了都有点难为倩呢!”

两瓦娜并非夸大其词。少女的双颊开始泛红。

“那、那是……真的吗?”

“你今早醒来时是什么情况呢?”

被西瓦娜这么问,丽莎琳娜变得难以启齿.

菲立欧虽然困扰,还是安慰她。

拾眼瞄了菲立欧一下,但立刻又低头不语。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是不要太在意了!我也没放在心

上啊!正常的你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嗯.嗯——”

虽然如此回答,丽莎琳娜还是没有把脸拾起来。

看了她那纯真的样子,西瓦娜笑了。

“你不记得了吗——穿过柱子、来到这边时的记忆也没有了吗?

西瓦娜这么一问,丽莎琳娜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是的——我不太记得了。到底是不记得,还是本来就没有好好

掌握状况……我可能在那边发生过什么事,不过那前后的事——似

乎就像昨晚样‘切换’了。”

菲立欧想起昨晚的她——那种状态下的她,跟目前状态下的

她,记忆是不能并存的。这么说来,她的记忆里应该有许多空洞才

对。

西瓦娜自以为是般地点点头:

“我想你的身体可能经过加工吧,我听说那边的世界里有这种

技术,受伤会很快复原、具有某种身体能力——像你是在濒临危机

等的紧要关头,身为人的理性会消失无踪吧?”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瞬间对菲立欧投了个道歉的眼神,但还是

什么都说不出口。

西瓦娜点点头,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丽莎琳娜,真对不起,我们可能要暂时限制你的行动。请你先

学习这个世界的事,我们要先确认你是不是危险人物。以你的情况

来说,没有什么特別的问题,所以应该不会很不自由,不过规定就是

如此。要找你父亲,就要等以后了——”

西瓦娜拉起少女的手。

丽莎琳娜不再僵硬,终于有所反应。

“我不打算让你讨厌,现在请你相信我们吧!”

听到西瓦娜这番诚恳的话,丽莎琳娜轻轻地点点头。

那细瘦的肩膀相当弱不禁风,其实应该是具有柔韧的力量,但

光从外观来看,会给人轻轻一推就会倒下的印象。

她对这个世界应该是一无所知,随之而来的不安也表现在外。

菲立欧想成为支持她的力量。

换个角度来看,也许菲立欧所做的一切只是多管闲事。而他对自己想要帮助她,到底是出自对她的兴趣还是单纯表示亲切呢,他也没有把握。

不过,他只清楚一件事——

就是他不打算就此抽身不管。

既然已经参与此事,他就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至少直到自己明白为止。

“‘那小子’绝不是普通的孩子。”

听到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以愤愤不平的口气如此说,骑士团长贝里耶不禁失笑。

他以手指梳理着用发油打理整齐的黑发,摇晃着肩膀嘲笑道。

“里卡德,输了就是输了,认了吧!”

“我承认。团长,但我还是有话要说。‘那小于’绝不是普通的孩子,至少那不是在王家温室长大的少爷所用之剑招。”

团长贝里耶一边听着比自己年轻的副团长愤怒之声,一边以早上的红茶润润喉咙。

他很清楚里卡德.巴杰斯的剑术。虽然他才二十五岁,相当年轻,但即使在卧虎藏龙的骑士团中也算是十分优秀。

贝里耶今年三十二岁,要是里卡德与二十多岁的自己交手。应该也会有一场恶斗吧7

这样的青年才俊,昨晚竟然败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下?

而且这位少年还孤身一人逃出其他神殿骑士的包围,帮助可疑人物逃脱。

里卡德会抓狂也不是没道理的。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在打什么主意,但神殿骑上们就形同被耍了一样。若是贝里耶在现场,今天早上

肯定也没办法好好享用红茶了吧!

只不过——要是由他亲自迎战,他有自信不会让两人逃脱。

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别这么激动。我们的本分本来就不是追捕可疑人物,而是力与

力的正面对决——简单说,就是适合战场的战斗集团。你所面对的

对手虽然很强,但追捕逃走的对手,毕竟这是其他部队的工作。”

他边打呵欠边发牢骚。

“算了,只要不向威塔神殿详细报告,什么都好啦!反正我们是被贬职的嘛!”

如此敷衍地搪塞过去。

里卡德像是还怒气未消般,眼里充满蠢蠢欲动的光芒。

贝里耶微微一笑。里卡德缠斗不休的气质,跟他的剑是相通的。

黏性强到近乎执拗的剑,在一对一单打独斗时最能发挥实力。而在

一对一决斗中输给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里卡德看来似乎相当心有不

甘。

“阿尔谢夫王子也被发现是不好惹的啊……”

贝里耶像是事不关己地想道。

表面上,反抗骑士团的是一位街上的少年——那是考虑到为了

避免神殿与阿尔谢夫的关系产生无谓的裂痕,而放出的假风声。

虽然如此,但在现场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里卡德败下阵

来的瞬间。不只是骑士们,连卫兵们也看到了。

若只是把玩剑招,里卡德是不会输的。那少年要不是具有相当

的才干,就是经过不像贵族会接受的严格修行,不然就是两者兼

具——无论如何,他多少引起了里卡德的兴趣。

有机会的话,贝里耶也想跟他“过一下招”。

对,至少“过一下招”……

不管从剑术和激烈的个性,即使是对自己人来说,贝里耶都像

是无赖或野兽,令人畏惧。但过了而立之年的现在,他也自觉变得圆

融许多。心情不好时还是会大为光火啦,不过,今天早上就算听到骑

士团丢脸的事,倒是听听就算了。

贝里耶原木就并非深爱着他所领导的骑士团,对他来说,只要有让他可以尽情挥撒剑招之处,那就足够了。

以这个意义而言,自从他到地处偏远的佛尔南神殿赴任以来,实在是无聊得不得了。这里不是大陆另一边——也就是北方、西方民族斗争不绝之处,也非内乱不断的南边,偏偏是最和平的“东边”。

他甚至想过要赶快闯祸,就可以被调到前线去,但威塔神殿的长官却威胁他:“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就让你去带兵训练。,’要他每天跟“毛头小子”耍弄剑招,那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

所以他现在也只能乖乖等待,只要在本国的朋友升官,应该就会把贝里耶召回去。

正当贝里耶敷衍地看着暴跳加雷的里卡德时,办公室的门响起敲门声。

开门出现的,是身为部属的年轻骑士——

“打扰了,团长。威塔神殿有信来,是由使者送来的。”

骑士在极力不去看副团长里卡德的情况下递出了信。与现在的里卡德视线相交,确实并非明智的选择。

“喔!辛苦了。”

贝里耶从骑士手中接过信,信封上的蜡油封箴,确实印有威塔神殿的徽章。

贝里耶粗手粗脚地撕破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他傲慢地仰躺在椅子上,冷眼读着信。

过了一会儿,他在椅子上更新坐好。

两次、三次,他反复地确认着信的内容。

里卡德对他的样子投以奇异的眼光。

贝里耶让年轻骑士退下后,对副团长微微一笑。

“什么事啊?这么可怕。团长你这种笑法,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呢!”

里卡德以惊讶的表情说道。贝里耶笑得更开怀了:“里卡德,这

几天会有有意思的事发生哦!说不定会有我们出马的机会。这‘似

乎’更像是任务呢!”

贝里耶以蠢蠢欲动的声调低声说道。

野兽的休息时间,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在接近圣祭的早晨,佛尔南神殿比平常更加强了戒备。

施疗师库娜从二楼的窗户俯视着在大门待命的卫兵,悄悄地叹

了口气。

她很清楚为什么要戒备——

那是因为昨晚逃出去的少女,预定中午前要回来。

库娜身为施疗师,受命诊察她的身体有无异常,并视情况治疗

伤处。

她在昨晚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成了少女的人质。

神殿方面似乎不太想让世人知道少女的事,为了让知道的人数

降到最低,才选择已经清楚情况的库娜担任她的施疗师。

眼下门口的卫兵们有了动作,接近中午的当下,沉重的铁门完

全开启,自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

坐在里面的,恐怕就是那个少女,以及保护少女的少年——

那应该是有着紫色头发、太过年轻的亲善特使。

库娜对这位名为菲立欧.阿尔谢夫的少年印象甚佳,不知道是

不是为他有着吸引入的特质,几乎不曾听过神殿里有人说他的坏

话。

负责照顾他的艾略特神官,似乎也与他相当亲近。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

他表示是出自“政治意图”,希望由自己来保护这位少女。

她也不是不明白其根据。这些贵族、王室或是称之为官僚的人,

之所以如此珍惜缘分,都不是以人情为着眼点的。

但菲立欧似乎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保护少女。甚至还与神殿骑士有所牵扯。再怎么珍惜缘分,要是赌上自身安危,就可得知其优先顺序了.

再说,他的立场可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家在神殿的代表人,他自己虽然似乎不太有所自觉,但要是听到“神殿骑士’’在场,为了明哲保身,应该也会置身事外才是吧!

究竟他只是个笨蛋、这是本质上是个好人呢——

不论如何,可以说他身为负有外交之责的王室一员,是有失职守的。神殿骑士与王室,以接近打架的形式了刀剑相向,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更何况——若是胜出了,神殿骑士应该也会有所憾恨吧?虽说年轻人莽撞无知,但他们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库娜又叹了口气。

——但这次也不得不允许了。还好结果没事,真是万幸,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想到这个就令人不快。

库娜为了出去迎接他们,离开窗边,下了楼梯。

正好在下楼梯时,遇见了从内部通道走出来的高司教。

将风帽拉得很低的高层司教,向库娜轻轻点头致意。

“辛苦了,库娜小姐,你也要去迎接他们吗?”

他以澄澈的声音说道。其实,高.夏尔帕司教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就连遮蔽容颜的风帽,也因年代久远而相当陈旧,但却更添不可思议与高贵的印象。

“是的,我受命诊察菲立欧大人与那位来访者女孩。”

库娜周到地回应,高司教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将戴了手套的手贴在下巴上。

“容我问件无关的事……库娜小姐,你知道‘来访者’存在的这件事吗?”

库娜摇摇头。

“不,我昨晚第…次听说。神殿高层人士似乎知情,不过我只是低层的人。”

“是吗——是这样啊!”

高一脸苦笑。

“在高层的人士里,也有人误认为这只不过是个传说。这是对外保密的,而且原本就是很少见的事,因此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我想以后继续保持如此比较好。”

从高的声音中,库娜感觉到悲叹的意味。

“关于为什么会从柱中出现异世界的人,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若是一两个人处理——不过要是将来有更多人大举出现——”

高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摇了摇头。

“——说不定多想也无益,是我多言了。”

“哪里——”

库娜并不是很明白高心中所想的事。

高.夏尔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神殿的机密,在众司教之间也如同长老一般。从库娜眼中看来,他就像是云端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并非她可以推测其内心的人。

他们穿过神殿一楼,一起站在面对中庭的正面入口。

佛尔南神殿是包围御柱、像画圆般地建筑而成。虽然四面都有出人口,但正面的入口是其中最大的,铺设了大面积的石板,在祭典时可当作广场使用。

一辆马车停在石板的一端。

几位卫兵以挺立的姿势包围着这辆马车。虽然有前来参访神殿的民众在四周稀稀落落地走动,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第一个从马车下来的是菲立欧。

其身后是穿着全新神官服饰的黑发少女,菲立欧扶着她下了马车。

昨夜攀上包围神殿石壁的她,在阳光下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女孩,至少她不是虎背熊腰,背上也没有长翅膀。

库娜与高司教就站在神殿人口等着他们。

少女像是对神殿的雄伟感到惊讶,一边与菲立欧亲密地交谈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卫兵们包围着两人,将他们引导至库娜与高司教所等待的人口处。

先站住的是菲立欧——

他站在宽广而平缓的楼梯下,对站立上方的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礼.

身边的少女也慌张地学他行礼。

库娜身边的高司教慢慢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大人,辛苦了。你们两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高以澄澈的声音高声慰问两人,菲立欧恭敬地说道。

“我为前一晚的擅自行动道歉,非常对不起。”

高司教在风帽下笑了。

“你还年轻,趁年轻时做些莽撞的事也好。不过——也请你不要太过卤莽,若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谢夫与我们之间将会产生裂痕。”

“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菲立欧坦率地答道。

库娜稍微感到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着从窗外跳出去的菲立欧。

“那位小姐就是来访者吧?你的大名是?’’

高这么一问,少女以紧张的表情回答。

“我叫做丽莎琳娜.耶里尼斯。呃——昨晚真是对不起,也麻烦到了各位卫兵们……”

“我都听西瓦娜的使者说了,先请进来吧!”

高以温柔的声音说道——然后拿下了遮蔽容颜的风帽。

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突然屏住呼吸。

高的容颜对库娜等人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少女却是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她颤抖着身子,从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蛇、蛇……蛇——?”

少女嗫嚅着这个字眼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冻结。

“咦……蛇……?笨、笨蛋!”

一旁的菲立欧慌慌张张地捣住丽莎琳娜的嘴。

库娜也打了个冷战,她身边就是高.夏尔帕那知性的侧脸。

散发美丽绿色光泽的鳞片,左右两边小小的金色眼眸,裂至大大的头旁的嘴,还有嘴里隐藏的尖锐牙齿——

不管哪一部分,都是神殿的人们早已看惯了的。

高司教并非人类,他属于名为“夏吉尔”的稀有种族。

其外表酷似“蛇”,只看头与身躯的话,说是大蛇也不为过,虽然生有手脚,但跟人的不同,而是长了三根不灵活的纤长手指。

他们“夏吉尔”族被视为神圣的民族。

根据神话,夏吉尔负有保护人类的使命,不知何故,他们自己生来也有此自觉。

温和而知性的他们,自古即常帮助人类并与之共存。人类相互争战,在历史上所在多有,但几乎没有夏吉尔族与人类之间起纷争的例子。

他们拥有无关乎权力欲望或功成名就的精神性,以及比人类更澄澈的心灵。虽然并非没有任何势力厌恶他们,但大多数人民都对夏吉尔族心存敬爱之意。

高司教也以神殿之司教一职广受众多人民的爱戴。

神殿内绝对不会有无礼的人,敢向地位如此崇高的人说出“蛇”

之类的话,那就像是叫人“猴子”一样带有侮蔑之意。

听到少女的失言,菲立欧和库娜都变得脸色苍白。包围的士兵们也露骨地表现出一脸不快。

唯独——被这样称呼的高司教,眼中带着笑意。

“没关系,菲立欧大人。刚刚的话正是她身为‘来访者’的证据。”

高司教说着,重新把帽子戴好。

“根据过去来访者们所说的纪录,他们的世界好像没有我们夏吉尔族呢!”

听到高司教的话,库娜吓了一跳。不只库娜,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夏吉尔族是人类生来就习惯的伙伴,对人类而言可说是祖父母一样,根本无法想象这世界没有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来访者看到我们,几乎没有例外,第一声都会叫出‘蛇’,并表现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真是失礼,我只是想试试看你的反应——丽莎琳娜大人,让你吓了一跳,真是抱歉。”

高司教对说出无礼言语的少女,郑重地低头致歉。

少女也似乎发现自己的措词失当,老实地缩着身子。

“对、对不起,呃——”

菲立欧急急地对少女耳语道。

“高司教是夏吉尔族的人,你可不能再对他说出失礼的话了。”

“是、是——”

像是为了包庇一脸沮丧的少女,高出言相救。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再责备她了,要求她注意她所不知道的事,是有点强人所难。从现在起,她要学的事还有很多呢!只要她能在这过程中慢慢理解我们就好了。”

高司教以一贯的清爽声音说道。

“丽莎琳娜大人,从今天起,就由我们神殿来照顾你,也请你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还有今后的事,请在此后几年之中慢慢地思考吧!你还年轻呢!”

高司教说着眯起了眼,在风帽下露出蛇脸的微笑。

从库娜眼中看来,那跟人的微笑没什么两样。

少女则是笨拙地致歉:“我说了奇怪的话,真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高司教点点头。

“欢迎你,丽莎琳娜大人。虽然昨晚你有点粗暴,但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的理由。”

高以手指向神殿内部。

“来,请进,雷米吉乌斯神师在里面等着。”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开始跟在高身后走,库娜也在旁边走着。

菲立欧迷走边向库娜致歉。

“库娜,昨晚真是不好意思——好像连累到你了。”

“不要紧,这也是命运吧!”

库娜爽朗地答道,并微微一笑,内心多少有点感谢菲立欧。对于来访者这种奇怪的存在,她也有跟一般人相同的好奇心。

在菲立欧另一边的少女也向库娜道歉。

“对不起,你就是昨晚被我当作人质的人吧?”

“是的,不过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在意。我叫做库娜·里多亚尔,以后请多指数。”

库娜友好地向年纪应该比她小的少女打招呼。

少女似乎准以启齿,但还是忍不住不安地喃喃说道。

“呃,请问——你肚子里的宝宝还好吗……?”

高司教听到这话,惊讶地回过头来。

“库娜小姐,这是——?”

一旁的菲立欧按住自己的额头,库娜随即绷紧了脸。

在她成了少女的人质时,菲立欧所说的谎言,到现在似乎还留有影响。

库娜叹了口气。

“我没有怀孕——那是菲立欧大人为了避免我受到伤害而说的谎。”

库娜用力地否认着,像是要说给周围的卫兵听见一般。

高司教似乎也察觉到了,微笑着把视线转回前方。

少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红着脸低下了头。

库娜看了她的样子,不禁苦笑起来。

真是个可爱、让人无法讨厌的女孩。

从今以后,这女孩还要多花一些时间学习关于这世界的事,而库娜则是被神师委托担任她的教师。

因为她还有施疗师的职务在身,曾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若是诊疗的任务,她一定会亳不犹豫地答应……虽然这是特殊状况,但当老师又是完全不同的领域。

不过,在跟少女对话过后,她开始觉得这份老师的工作也不坏。在身为人质时虽然觉得她有点粗暴,但像这样接触过后,就觉得她只是个非常平凡的乖巧少女。

丽莎琳娜靠近库娜身边。

“呃、呃,对不起,虽然那时我也觉得很奇怪,你的身材明明纤细又漂亮,但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真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给人真挚而诚实的感觉。

库娜微笑着。光听这句话,就知道她是个温柔的人。

据说她是异世界的人……

即使如此,这件事也不会有所影响,她觉得应该可以跟少女处得很好。

佛尔南神殿周围的神域之街上住着许多人。

其中虽然也有神殿的相关人士及其家属.但多数是跟这国家没什么两样的一般人民。

在神殿生产之辉行所带来的经济效果下,神域之街大致上是丰饶而活力充沛的,神殿也是地方上的一大据点,许多交易商人们会顺路一游,还有前来参拜的信众也络绎不绝。

结果,街道因川流不息的人潮而蓬勃发展,至今仍每天都在持续变化中。

街道一隅,小巷里难以引入注目的角落,有家连招牌都很小的便宜酒铺。

酒铺周围有许多不甚富足的人们的居所,不论日夜都很少有人走动。

在这人烟罕至之处,有个穿着微脏长袍的女子快步地走着。

女子擅自打开挂着准备中告示牌的酒铺大门,踏进微暗的店

內。

店内响起老人沙哑的声音。

“还没开门做生意哪!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晚上再来吧!”

女子笑笑地回应。

“别这么说嘛!给我一杯牛奶总行了吧?”

老人依旧未露面。

“这里只有做菜用的牛奶。”

“那就行了。”

“要是给你喝,今晚就不能煮饭了。”

“那我什么都不喝了。”

西瓦娜脱下帽子,坐在柜台前。

过了一会,老人缓缓地自厨房内现身,把装有牛奶的杯子放在桌上。

“喝完这杯就回去吧!小姐。”

他冷淡地嘟嚷道。

西瓦娜边把杯子凑近唇边,边低声对老人说。

“昨天那两个人已经平安回到神殿了!那个跟神殿骑士打架的男人,听说是阿尔谢夫的四王子,原来王室中也有危险人物啊!”

西瓦娜以毫不客气的口气如此说道。老人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轻轻点头。

“我听说了。对手好像是里卡德,那家伙很会记仇的!”

“对手可是王室的人,哪那么简单就有机会报复。比起这个——

西瓦娜自长袍怀中取出纸片。

“高司教有传言来,本国的人似乎有了动作。”

“来得正是时候。我这里昨晚也接到別处来的相同联络。还不知道目的为何,但使者似乎是为了急事来的。”

老人看着接过来的纸片,没什么兴趣似地说道。

“不过啊,卡西那多这小于也当上‘司教大人’啦,时代真是变了,就算他是库格家的少爷,不过也才二十六七岁吧7”

神殿的排序自最下层之见习神官学士起,向上则依序是神官、司祭、司教,大司教。虽然并非没有其他特殊立场,但大致分为这五个阶层。担任司教一职后,就已是身处关系到神殿运作的高层。

“是二十六岁,不过,我想你叫他小子是有危险的,他似乎相当精明能干。”

“哦?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我只是听人谣传。”

西瓦娜笑笑地岔开话题。

在弄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隐藏自己的行踪比较好,我也会暂时消失一阵子。”

她把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酒铺的老人点点头。

“小姐毕竟还是必须常常出来露面,这样也比较危险吧?”

“还好啦,谢谢你的招待。”

西瓦娜站起身来,离开了还在准备中的酒铺。

酒铺的老人在她身后出声问道。

“小姐,昨晚跟骑士打架的,是名叫菲立欧的王子吗?”

“咦?”

西瓦娜只转过头。

“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个孩子。”

西瓦娜立刻回答。

“有个女孩毫无防备地睡在身边,他也完全不会出手。与其说是绅士,不如说是太过年轻,简单来说就是太嫩了。”

“那孩于好像就是‘那个’威士托的爱徒喔!”

西瓦娜被这名丰吓了一跳,老人继续说道。

“这是我从王都的伙伴那里听来的——那个‘剑圣’威士托不知

为何收了四王子为徒,每天教他剑术,贵族似乎都加以嘲笑。身为四王子,是无缘继承王位的,那位王子也没有母方家的人可以做后盾,而且连王室和其他侧室也对他疏远。仔细想想,要拍马屁也是找错对象啦!”

老人边收拾杯子边说。

“该说威士托是怪癖、同情,还是——不论如何,既然是‘那个人’看中的男人,加以信任也似乎未尝不可。你还是别把他当个孩子会比较好。”

西瓦娜浮现微笑。

“这样啊——他是威士托的……不过,我应该没机会再见到他了。‘那个人’对我们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西瓦娜只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酒铺。

白天的日照虽强,但酒铺前正好有巨大御柱所制造的阴影。

西瓦娜边以风帽遮脸,边抬头看着那柱子——

那柱子的高度接近云端,自远古起就飘浮在那里。其间陆续生产包含了不可思议力量的辉石,直到现在仍然持续着。

司地的佛尔南辉石可让土壤肥沃。

司水的涅迪亚辉石可净化水质。

司火的札卡多辉石可强化火力.

司风的加鲁尼耶辉石则可召唤风。

不同的辉石各有相异的用法,但主要用于农耕、净水、制铁以及动力源。辉石的力量并不是永续的,石头本身也会因使用而愈来愈小,最后化成粉末而消失。因此,生产石头的神殿也得以受益。

这些被以高价交易的辉石,为神殿的生命线,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生命线.而要灵活使用辉石,则少不了夏吉尔人的协助。

他们有某种人类所没有的特殊感觉器官,这种感觉器官可以察觉御柱的异状,或是在检测辉石品质时发挥功用。

数量远不及人类的他们,主要是住在中央的威塔神殿周围。佛尔南神殿也以高司教为首,住有二百名左右的夏吉尔人。

西瓦娜跟这些族人的关系良好。夏吉尔人比起人类更为温和良

善,几乎所有成员都有一颗纯洁的心。

一般说来,他们的欲望极少。他们因没有性欲而不会使种族繁

盛,因没有金钱欲望而高风亮节,因没有支配欲而可消除他人的戒

心。

他们的食欲也很小,只摄取维持生命所必须最低限度的水果或蔬菜,因此每个人的体型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虽然外表看起来像蛇,但他们不吃肉食——并非绝对不能吃,而是他们自己讨厌肉食,他们喜欢苹果之类的食物,但这并不表示对此有过度的执着。

要说对什么有强烈的欲望——那只有渴望保护同伴,永远抱着一颗博爱的心与人类接触。

他们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有史以来,他们对待人类就像其祖父母一样地温柔。

确实有人讨厌这样的他们,但是西瓦娜与其相信人类,更宁可信赖他们。

酒铺的老人也这么认为。

有点可惜的是,几天后将以使者身份来访的卡西那多司教,并不是这么想。

身为神殿人的他,与夏吉尔人绝非敌对的关系。然而——他想要将夏吉尔人所拥有的知识及人们的信赖,利用在自己的野心上。而夏吉尔人则是站在想要阻止他这样做的立场。

——他们是不太受欢迎的客人。

西瓦娜一边摸索着藏身之处,一边独自走在神域之街。

那是在有关少女的诸多事宜大致底定之后——

菲立欧回到自己的寝室,等着他的是艾略特的说教。

在听了一大堆怨言之后,菲立欧精疲力尽地垂下肩膀。

“……我完全了解了,是我不对……”

菲立欧以完全没力的声音嘟嚷着。

“所以你就饶了我吧!”

看到菲立欧认错,艾略特报以软弱的笑容。

“那可不行。请菲立欧大人利用这个机会,把神殿的内规全都背下来。别担心,不会很多啦!信徒用、神宫用加上司祭用的,总共大约三册吧!”

表情虽然温柔,所说的话却是相当严格。这位年方十三岁的少年神官,这次像是真的气到忍无可忍了。

“至少把内规记下来,今后您也就会了解自己的立场了。”

“……不要这么说嘛!好像我是个不明白自己立场的笨蛋一样。”

“若您明白自己的立场,还跟神殿骑士打起来,那要不是笨蛋.就‘危险分子’啦。”

艾略特的话让菲立欧无言以对。

“好,那就从明天开始背吧!幸好您大致上算是没事,时间很多。”

“可是你看,就快到圣祭的时期了,你应该也会很忙吧——”

“不,我虽然不在,但晚上会来进行考试,所以请菲立欧大人利用白天背下来.”

“……艾略特,你真的在生气啊?”

他想起在西瓦挪面前擅自借用艾略特之名的事,所以这样问道.

艾略特稚气未消的脸庞,浮现慈悲的微笑。

“我哪有生气,菲立欧大人您没事,我可是打从心底开心,绝对没有在心底胡思乱想些失礼的事。像是最好是您断了条手臂、得个教训之类的啦。不懂人家的心情、早上才慢吞吞地回来、真是大牌得可以啦。或是咒骂‘这个笨蛋至少也想想自己的立场吧!’之类的。”

“……艾略特,你好可怕哦——”

菲立欧稍微绷紧了脸。负责照顾他的艾略特竟然这么露骨地放狠话,这也是很难得的事。

艾略特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非常抱歉,菲立欧大人,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大概是为了道歉,他又鞠了一躬。

“说真的,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考虑到与阿尔谢夫的关系,菲立欧大人您这次的行动确实有点问题。也许您是不得已的.但您背负着‘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招牌,请別忘了这个立场。这也许是有点沉重、让人郁闷的招牌——但神殿诸位是透过菲立欧大人看着这块招牌,请您千万要自重。”

听了艾略特真挚的告白,菲立欧深深地点头。

“……嗯,我明白了,对不起。”

听到菲立欧的道歉,艾略特却叹了口气。

“不过。要是再发生相同的事,菲立欧大人您一定会再做出同样的举动吧——”

菲立欧也只有苦笑。

虽然他也打算想出更好的处理方法,不过,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神殿骑士的做法。

那个名叫里卡德的男人,当时想要切断少女的脚筋。以那个少女来说,那种程度的伤应该可以很快痊愈。但即使如此,菲立欧却不能袖手旁观。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响起。

“请问——菲立欧,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那个少女——丽莎琳娜的声音。她似乎有点紧张,声音是僵硬的。

“嗯,请进。”

菲立欧以轻松的声音答道。

艾略特一打开门,门外就站着身穿神官服饰的丽莎琳娜,白色长袍更能衬出她长而有光泽的黑发。

“嗯——呃……”

丽莎琳娜略微低着头,有点困惑地轮流看着艾略特和菲立欧。

菲立欧这才发现到,丽莎琳娜还不认识艾略特。

“啊,这位就是负责监督我的艾略特.雷文。虽然他很年轻,可是这里了不起的神官……艾略特,她就是丽莎琳娜……”

“我知道,昨晚我已经见过了。今后请多多指教。”

艾略特正经八百地回应道。丽莎琳娜虽然因昏过去而不记得,不过在她自柱中现身时,艾略特也在场。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不知是不是艾略特机灵,而先离开了办公室。

艾略特一离开,菲立欧就要丽莎琳娜坐下。

但丽莎琳娜不但不坐,还突然深深地低头行礼。

“虽然这道谢来得太迟——呃,谢谢你救了我——”

抬起头来的丽莎琳娜,露出坚强的笑容。

“你是专程来道谢的?”

菲立欧瞪大了眼。

“是的。因为今早一阵混乱,白天神师大人和高司教又问了我很多事,根本找不到机会向你道谢——所以,现在——呃,你在忙吗?”

丽莎琳娜不安地问道。菲立欧报以苦笑。

“我在这里几乎没事可做,只要待在这个房间就好,所以大致上都是有空的。”

这并非开玩笑,也不是操心,因为这职务其实本来就是遭到贬谪的。

丽莎琳娜像是难以启齿般地继续说。

“我真的做了很多失礼的事,真对不起。今天白天我从雷米吉乌斯神师那里听说了,你是围绕神殿周围国家的王子——”

“虽说是王子,也是四王子。”

菲立欧立刻答道。

“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如何,不过我们国家的四王子,不管是否存在,特别是我的情况,还有其他原因——所以我并不是什么备受尊敬的王子。”

菲立欧像是在安慰少女般说道。

他绝非自贬身价。虽然神殿里也有人对他有所误解,但这就是“现实”,菲立欧自己也丝毫没有要反抗这现实的意思。若是硬要点燃火种,那就意味着内乱即将发生,而菲立欧并没有引发火势的野心。

丽莎琳娜微微探出身子。

“不过我还是做了很失礼的事,而且还——做了不少。”

“那很可爱啊!只要你没有恶意,我是不会在意的。”

菲立欧稍稍感到寂寞,说道。

“我确实是属于王室的人,但若其他人因为这样对我心生敬畏.会让我有点寂寞呢!艾略特或神殿的人们,因为有其职务或立场,在某些程度上是无能为力的,但你跟这种立场应该是无关的吧?要是你用平常的态度待我,我会比较开心跟轻松的,请不必勉强。”

菲立欧打从心底如此希望。

对昨晚才刚见面的对象拜托这种事,他也觉得很奇妙。不过,要是因为身份曝光,而态度突然转硬,那就会让人感觉不太好了。尤其是他的地位并没有实质的权力,更是如此。

他在这神殿內虽然受到崇高的待遇,但一回到王宫,立刻就成了受到排斥的人。

丽莎琳娜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你——不喜欢自己的立场吗?”

菲立欧对这个疑问报以暧昧的微笑。

“倒也不讨厌。只不过,太过拘谨跟我的个性不合,你也别太拘泥礼数才好。尊敬王族的人,都是想要利用其权威的家伙。还是你也想要利用我呢?”

菲立欧用了有点坏心眼的问法。一如所预料的,少女慌张地摇头。

“我怎么可能——”

“既然这样,你就跟平常一样跟我相处就好了。反正哥哥继位之后,我就会被贬为臣籍,以后就是下级贵族的人了。”

“明明是王族……还会变成‘下级’吗?”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菲立欧坦率地点点头

“是啊!我母亲的家族早就灭绝了,哥哥的母亲们又把我当作眼中钉。说是王族,也不过就是如此.”

菲立欧边笑边以极为世故的口吻说道.

丽莎琳娜好像不知该如何接话。

菲立欧很了解她的心思。要安慰对方也很怪,但又无法同意——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似乎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

为了转换气氛,菲立欧站起身,打开了通往狭窄阳台的玻璃门。其正下方有沟渠,所以吹进来的风十分凉爽。

“丽莎琳娜,到这里来。”

菲立欧要丽莎琳娜到阳台来。

此刻正是落日吋分,天空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面向中庭的一侧被高耸的石壁挡住,看不见神域之街,但其上的辽阔夜空却是一览无遗。

两人倚在栏杆边,菲立欧手指着天空远处。

“坐马车往那个方向走两天,就会到达阿尔谢夫王宫。阿尔谢夫虽然不是很大的国家,但佛尔南神殿是位于它的领土内侧,所以对这地区来说,这国家是相当有存在感的。不过,这乡下地方,所以虽然说存在感,大家也都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吧!”

丽莎琳娜一直倾听着菲立欧说的话。

他以遥远的眼神继续对她说道。

“这一带是和平的土地,在大陆的其他地方似乎是战火不断,但这里一直过着悠闲的生活呢!虽然多少有些山贼或盗贼,但并不会因此动摇到整个国家。”

菲立欧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你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他问道。

丽莎琳娜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

“我所在的地方——很可怕,很危险——是个不太能相信他人的地方。”

丽莎琳娜就像在回想遥远的记忆般说着。

“但它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过,我想是在战争的影响下——社会才会变成这样,人心也变了很多。”

菲立欧窥视着她的侧脸。仰望夕阳的丽莎琳娜,眼神就像在凝视眼前所没有的某物一般。

菲立欧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事。

“你想回原本的世界去吗?”

丽莎琳娜摇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

那声音相当细微。

“倒不是一点都不想回去,有很多让我挂念的事,不过……”

丽莎琳娜过了一会儿才答道。

“要是回去过去的世界,我想我一定会马上被杀,不然就是会长期受到监禁。我知道一定会这样,所以——老实说,我并不太想回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菲立欧有种无以自容的感觉。

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浮现困惑般的微笑。

“高司教要我别多说,他说尽量不要说出那边世界的事——对不起。”

菲立欧点点头。

他也不想勉强她回答。就算被下了封口令,只要她想说,也会马上说给他听吧。

菲立欧又问了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的力量,嗯——在现在的状态下也可以发挥吗?就是飞越高耸的墙壁、以人办不到的速度奔跑……”

丽莎琳娜摇摇头。

“严格说来,那并不是我的力量。确实,就算在现在的状态下,我也比一般人更可以轻松地办到,受伤也可以很快痊愈.不过——昨天我的力量,是借助道具强化这些基础的结果。”

丽莎琳娜说着露出两手戴着的手环。

“是这两个手环的力量,虽然它们也可以当作武器——但现在应该不行了吧?”

“不行?为什么?”

菲立欧感到纳闷,丽莎琳娜微笑道。

“能量——呃,发挥这个手环力量必要的能量已经用完了,它叫做原料核心,在我们世界是相当贵重的物品——要是用完的话.这就只不过是个手环而已。昨天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今天早上起已经不能正式使用了。”

丽莎琳娜的声调与话语的内容相反,倒是有种安心的感觉。

菲立欧指出了这一点。

“为什么听起来你好像是松了口气呢?”

“我也不明白——要是我像昨天一样浑然忘我地大吵大闹,它就变成危险物品了。不能使用也许还比较好,这里好像是个和平的世界。”

丽莎琳娜如此一说,菲立欧却感到有点不安。

再怎么少有危险的场所,她也只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以昨天的状况来说,若是她被神殿骑士们盯上了,难说哪天不会有受害的可能性。

那时不见得是由菲立欧来保护她。

不管一脸困扰的菲立欧,丽莎琳娜看着浮在空中的月亮。

变成马铃薯形状的蓝色月亮——表面有着三条直线。

“这里真的是另…个世界呢——”

丽莎琳娜以无力的声音说道。

“从我以前所在的场所也看得到月亮,不过,要比这更小,呈圆形,颜色也偏白或黄——只有浮在半空这点是相同的,但给人的印象差很多。还有……星空也没有这么漂亮。”

天空的夕阳余晖渐渐转暗,满天星斗开始绽放光芒。丽莎琳娜对这样的景色看得目不转睛。

“那月亮——虽然跟我所知道的月亮完全不同,不过非常漂亮。”

菲立欧以聊天的心情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月亮啊——快到了天空之钟响起的季节了呢!”

听到菲立欧的话,丽莎琳娜直眨眼。

“天空之钟……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在她的世界,这似乎是不存在的现象。

菲立欧以手指指着月亮.

“所谓的天空之钟,就是那月亮的别名。每年一到了这个季节,宛如钟声的响声就会从天而降.倒不是月亮在呜叫,不过你看,那月亮的形状不就像钟一样吗?所以人们自古就这么说。”

丽莎琳娜纳闷着。

“钟的声响……从天而降吗?”

“是啊!不知道它是如何响的,也不知道声响来自何方,不过确实听得见声响,你第一次听见吋,可能会吓一跳呢!”

菲立欧仰望着蕴含耀眼光辉的蓝色月亮。

“今年一定也快要敲响了,还有几天呢?”

菲立欧边说着边看着丽莎琳娜,她站得直直地,凝视着他。

“怎么啦?”

菲立欧微笑着问道。

丽莎琳娜的眼角有点濡湿。

菲立欧从那对眼眸中,发现了她所隐藏的不安神色。

在旁人眼中,或许她表现得很开朗坚强,但孤身来到一无所知的世界,怎么可能不会有所不安呢7

即使如此,她还是拼命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菲立欧只要看着这样的她,就开始想要成为支持她的力量。

丽莎琳娜断断续续说道。

“其实我是——有事想问你,才来这里的。”

菲立欧沉默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丽莎琳娜以楚楚可怜的口吻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亲切呢?明明我们素未谋面——而且,我还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少女用手贴住自己的胸口,像是吐露心事般地说道。

一时之间,菲立欧不知该说什么好。

被她这样一问,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无意对她施恩,只是他自己想这么做,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又不能随便回答这问题,对丽莎琳娜来说,连菲立欧的盛情也是让她不安的事。

菲立欧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选择适当的回话。

终于,他一边凝视着远方,一边挤出略显痛苦的声音。

“——我也不太了解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以及该做什么才好.”

声音自然而低沉。

“至少,我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而言是多余的人。不但可能会成为内乱的原因,也被一部分的同伴视为危险人物。所以呢,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是‘可以做的事’、‘想做的事’,以及‘做了也无妨的事’?”

菲立欧自嘲般地笑道。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想要多少为別人做一点事……就像现在这样,我能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菲立欧说到这里,丽莎琳娜轻轻低下头。

“这是我任性的理由,对不起。”

丽莎琳娜微微一笑,也摇摇头。

“不,没这回事。我觉得你果然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里确实有某种安心的感觉,像是很喜欢菲立欧的回

答.

丽莎琳娜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中大石的样子,把视线转向空中。

“还有,这可能很失礼,说不定我跟你是很相似的。我也……我在那边也是这样的。”

丽莎琳娜说这话的同时,肩头一震。

菲立欧马上察觉到了。

天空的另一头——

自遥远的天上,开始响起低沉而圆滑的钟声。

起初是极为微弱的,像是拍打着的细碎波浪,渐渐加强了音量.接着就清楚地响起来……

然后全世界都降下了钟声。

两人一起把视线转向天上的月亮。

丽莎琳娜一脸惊讶,专注地听着这声响。

菲立欧也听着这一年一度的天空钟声。

比神殿钟楼振幅还长的声响.一边震动大气,一边响彻大地。

从阳台眺望,天空转瞬间改变了颜色。

配合着大气的震动,类似极光的光带,覆盖了整片天空。

那光景——就像自透明的海底仰望纤细而柔和的光降临水面一般。

菲立欧眯起眼仰望着这光景。

丽莎琳娜只是茫然而着迷地看着这景象。

光带仅仅数秒就失去颜色,视野所及又恢复为原本的夜空。

蓝色月亮再度绽放光辉、满天星斗闪耀。

只是几瞬之间的景色变化——被这样的美景惊吓到的丽莎琳娜,依旧还茫然呆立着。

丽莎琳娜晃了一下,菲立欧慌张地从背后扶住她.

“啊——对、对不起。”

“还是吓到你了啊!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景象,有很多人都会错过,能在这么好的地点看到,算是运气很好呢!”

菲立欧似乎心情很好地说道。

天空之钟,以及随之而来的天空变化,是在索里达帖大陆几乎整个区域都会发生的现象。但是钟响多在夜深入静时发生。若是在白天响起,光带的光芒会被太阳光遮盖,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漂亮了。这光景虽然每年都会发生,却并非一定见得到。

——今晚的钟,简直就是在最理想的状况下响起的。

光是因为这样,就令人心情畅快了。

过了一会,回过神的丽莎琳娜才欢叫起来。

那声音与其说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来访者”所发出的,不如说是非常有女孩味的、纯粹的欢乐之声。

那是在天空之钟响起后约四天的事。

佛尔南神殿因预计有两组人马来访,几乎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谓两组人马,就是来自威塔神殿的使者们,以及阿尔谢夫王室的贵客。

往年阿尔谢夫王家都有在“天空之钟”响起后到神殿礼拜的惯例。神殿与王宫之间距离不算短,所以虽然不可能当天到达,但只要没有政治方面的问题,最迟也会在两个星期内前往礼拜。

另一方面,威塔神殿使者的来访,简直就像突袭一样,结果佛尔南神殿陷入必须接连迎接两组人马的窘境。

更糟的是,举办圣祭的日期也迫在眉睫了。在圣祭期间前来神殿礼拜的信众将会激增,这期间也有许多必须进行的祭典,要花相当多工夫准备。

佛尔南神殿陷入这几年间最忙碌的混乱中。

在这混乱之中——只有菲立欧一人还是一如往常般闲着没事做。

虽然他想要帮神殿的忙,但依照内规规定,不允许“神官’’以外的人插手祭典的准备工作。

像搬运或杂役等工作虽说可以委请领曰薪的零工来做,但以菲立欧的立场,更不被允许帮忙这种事。

连艾略特都一口咬定说:“您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最大的忙了。”

就算想练剑解解闷,神殿里也到处都是人,不太适合。而周遭的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一个人在练剑,也蛮格格不入的。

菲立欧在办公室闲着没事,只能憋住呵欠。

他在想自己还有没有其他嗜好——

菲立欧的三哥对编织很拿手,这事只有随从知情。菲立欧突然

想到,如果他有这类嗜好,这时候就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了。

不过,这种嗜好是不可以公开的。王子的兴趣是“编织”,从政治判断来说似乎不太妥当。

菲立欧伸着懒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要是艾略特在,至少可以陪菲立欧聊聊天,不过他也正为圣祭准备而忙碌。另外,丽莎琳娜现在应该正在向施疗师库娜学习一般社会常识。

她以见习神官的身份在这种殿中生活。知道来访者这事实的人极为少数,表面上,她是雷米吉乌斯朋友的女儿。她也正为适应新生活而忙碌中……

无事可做的。就只有菲立欧。

他正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打着盹。

“啊——请进,门没锁。”

突然间响起敲门声——

菲立欧边打呵欠边说道。

“失礼了.菲立欧。”

听到这几天已经听惯的少女声音,菲立欧站起身来。

门开了,现身的是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

丽莎琳娜带着腼腆的微笑,一手端着盘子,上面是一套茶组与飘着甜香的烤饼干.

“丽莎琳娜,你来得正好,我正无聊得不得了呢!”

菲立欧苦笑着说。丽莎琳娜浅浅一笑。

“我想也是这样。今天库娜去施疗院,不用上课。所以我就到神殿的厨房帮忙烤待客用的饼干——想让你尝尝看。”

丽莎琳娜把一种叫做克鲁思坦烤饼干放在办公室的桌上,这是用面粉做的、有着酥脆口感的小饼干,里面还加了干果实。

菲立欧拿出一片还温热的饼干放进口中,怀念的甜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嗯,很好吃哦,这是你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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