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为十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佩剑,并以胸甲武装自己。
走在最前头的,是有着一头红褐色头发的年轻骑士。
他的名字是里卡德·巴杰斯,他是驻守于佛尔南神殿的神殿骑士团副团长。
在街上人们的好奇视线下,里卡德一行人悠闲地走着。
神殿骑士团——这个恶名主要流传在其他地方。
虽然统称神殿骑士团,但其内部其实分为五个组织。
总队保护中央地位最高的威塔神殿,其他分队各自驻守于分散大陆的四个神殿。
保护佛尔南神殿的贝里耶·弗米利恩一团,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不同于内乱不断的南边、与北方民族之间竞争不绝的北边,还有对西方大国拉多罗亚设下防卫线的西侧,东侧几乎没有什么战乱。
因此,驻留于此的神殿骑士团规模才会始终这么小。
但是,他们多是从中央派遣而来的,其中也有许多人是沙场老将。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其干练程度绝对不可小觑。
事实上,这一行人悠然自得的脚步,充满了非比寻常的自信心。
走在王都之道上的人潮一遇上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向左右分开。
里卡德在心中嗤笑着——
他不需要勉强夸示自己,人们就已经确实对神殿骑士心生畏惧,这让他觉得很爽快。
里卡德走在石板路上,同时回头对跟在身边的部下骑士说:
「这里果然是乡下,一眼看过去都没有像样的女人啊!」
「好女人应该是怕被副团长你搭讪,都跑去躲起来了吧!」
部下边消遣他边回应道。里卡德也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的名声可没有这个国家的二王子这么差。」
他开着玩笑,看着街道上的样子。
人们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浮躁,他们看似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但有时却会浮现不安的表情。这并不是因为害怕里卡德等人,而是担忧这个国家的将来……
在这个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中,人民对国王及王室的敬爱之意远比其他国家来得高,但即使如此,人民依然不会为国王的死感到哀伤或哭得呼天抢地。国王身为统治者,同时对他们而言也还是陌生人,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国王与皇太子的死,为街上所带来的是非常漠然的「不安」。
此后将会如何演变呢——人们似乎对此并没有把握,所以才会心生畏惧。
街上流传着各种谣言。
二王子与皇太子幼子间的对立将会更形激烈,并引起内乱——
除了这比较有可能成真的谣言,其他还有病弱的三王子布拉多会周旋于两人之间、国王的死是雷吉克的阴谋,或是雷吉克与四王子菲立欧共谋杀害国王与皇太子等等……总之老百姓的嘴巴是百无禁忌的。
不负责任的谣言一个接着一个口耳相传,甚至有人绘声绘影地说,北方大国塔多姆会趁这个机会进攻。
对里卡德而言,这是别人国家的事,他甚至想——要是来个内乱或战乱,在这无聊的国家会是个很好的刺激。
「副团长,这边请。」
身边的骑士引导他向前走,手指向阴暗的小巷。
里卡德照着指示直接进了小巷,其他骑士们则形成人墙、堵住了道路——
这里就可以避开街上行人的异样眼光了。
里卡德进入小巷底,见到一位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旅行中的贸易商人,笑眯眯地,看起来十分和蔼,略为驼背、眼睛细长,似乎是个靠笑容来隐藏深刻情感的人。
「你是属于『无名氏』的人吧?」
「是,在下正是。」
男人点点头,靠近里卡德身旁。
他的脚步快速得像在滑行般,宛如一个暗杀者。
他们是为威塔神殿工作的谍报员,有如信教监察院卡西那多的左右手,与以正面对决之战斗力见长的神殿骑士团正好相反,擅长躲在暗处搜集情报。里卡德并不清楚他们的全貌,但他们虽略微令人不快,却是很可靠的道具。
里卡德以冷淡的眼神看着男人:
「已经掌握他们的行踪了吗?」
「是的。关于疑是『来访者』一行人的行踪,大致上——我们已派一个人前往接触,不过对方似乎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身分……」
男人以在洽谈生意般的声音轻声说道,在里卡德面前展开了地图。
他的指尖咻地在防水纸上滑过:
「在离开佛尔南神殿后,他们先在某处度过一晚,隔天早上则在这一带的农家偷了东西,那个家的人曾说过看到了一颗『南瓜头』——在那里拿到粮食跟衣服等后,来到了距离较远的这个村落……」
他的指尖大大地移动,指向某一点:
「他们现在似乎寄住在某个以猎人为业的少年家中。」
「……你们掌握得很清楚嘛!」
里卡德打从心底佩服,毕竟这可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地方,要在短短的时间内侦查得这么详细,他们的侦查能力实在非同小可。
「无名氏」的男人淡淡地笑着:
「我们动用了受过训练的狗。虽然并无法确认是否所有的人都在,但其中确定有黑发少女、肌肉发达的中年男人跟银发的俊美少年。因为他们是特徵很明显的一群人,我们也有好几种方法可以把他们找出来。而由于南瓜头更是显眼,所以我们认为他可能拿下了头罩,或是已经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男人叹了口气,收起地图:
「……根据村人的说法,他们好像是少年母亲的熟人,正在旅行中。由于女孩的脚扭伤了,所以必须在他家住一阵子……想来这应该是假借的名目!他们现在恐怕正在忙着掌握这个世界的状况呢!」
里卡德眯起了眼。
那些突然从御柱中现身的人,不但杀了国王与皇太子,更与神殿骑士们有过一场恶斗,怎么可能扭到脚、潜伏在这种地方呢?
男人一边窥视着里卡德的反应,继续说道:
「身为屋主的少年名叫安朱·薛帕德……好像是一个人住。至于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目前我们还没掌握到……」
「关于这件事,就由我们前去说服,同时再加以探听吧!」
里卡德说着,在脑中不停地思考——
只要对方语言相通,应该就有管道可以加以说服。虽然他们对于来访者有很多不了解之处,但在之前出现的那个少女,也曾经因为发狂而逃亡过。若是在祭殿来袭的来访者们,也正好陷入了「那种」状态,那场乱斗自然也就情有可原了——他们一定是把在祭殿的人误认为是「敌人」了吧!
「我送你们到那村子附近,可以现在就出发吗?」
「那当然。」
里卡德点点头。男人表现出对待熟客的微笑,在小巷里带起路来。
里卡德搭上了等在巷口的马车,两个护卫骑士也同乘一辆,其余的人则采取其他行动…
里卡德并不是去逮捕他们的。以实际交手过的经验来说,想要在不杀害他们的情况下将其逮捕,是几乎不可能的。团长贝里耶的指示是要他们设下周密的陷阱,就算骑士团全体动员,也要「不引人注目」、「极机密地」将他们拉拢进来。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由里卡德来执行这项任务,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太过明目张胆的举动反而会打草惊蛇,现在里卡德只打算自己孤身一人去前往说服对方。
采取其他行动的骑士们,只是为了扰乱阿尔谢夫与佛尔南神殿的视听。在部下们假装进行搜索时,里卡德就负责保护目标,并让他们离开这个国家。
里卡德坐在马车里摇晃着,俯视着外面。
街道上乍看之下十分详和。
牵着孩子在购物的母亲突然绊了一下,饱满而新鲜的橘子散落一地。
幼小的孩子和周围的人们亲切地开始帮忙捡拾,这一带不会有坏人把捡起来的橘子藏进自己怀里,不论是土地或人们都非常丰饶富足。
这样和平的光景,在里卡德的眼中看来是很「肤浅」的。
阿尔谢夫的土地之所以丰饶,蒙受土地恩泽的人们之所以衣食无缺,完全是拜佛尔南神殿所赐。使土壤肥沃的佛尔南辉石,以及将辉石卖给各国所得的收入,保证了这个国家的繁荣,而这繁荣更奠定了和平的基础。
然而和平也分为两种——靠自己的力量所积极保持的和平,以及只是单纯少有纷争才得以维持的和平——
这个国家很明显地是后者,这种在偶然下所形成的和平,很容易就会因某种契机而崩溃。
阿尔谢夫并未经历过长久的战乱,对于这种遗忘战乱的国家,其他国家会伺机进逼,这在历史上已有过好几个例子。
对中央的威塔神殿来说,应该是真心希望佛尔南神殿所位处的东侧长治久安,然而这种期待却往往会大失所望。
阿尔谢夫存在着几个危险的因素——
因国王之死而引起的继承人之争、北方大国塔多姆的动向,还有与塔多姆对立之北方民族的幕后活动。
若是有政治家能带领国家度过这难关,说不定就可以避免战乱,但这是跟里卡德无关的事。
里卡德突然想起了某个少年的事——
就在不久前,当神殿骑士们正在追捕来访者少女时,跑出一个程咬金少年——表面上,他是住在街上的某人;但是实际上,他不但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还通晓与其身分不相符的剑术。
与其说是政治家,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战士。像他这样的男子平常没有什么用,一到战乱之时却能真正发挥其实力。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具备身为将领的才干,但作为一位战士则是绰绰有余的。
里卡德对他怀恨在心,毕竟两人交手时,他可是在部下面前颜面尽失。
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也对轻视对手的自己感到愤怒。
要是下次还有交手的机会——他不禁如此期待着——
流着王室血脉的他,现在应该还停留在这一带的近郊。
下一次——
要是有「下一次」,里卡德有自信可以给他一个教训,而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结果。
马车载着这个对王族怀有危险企图的骑士,缓慢地行驶在往王都的道路上。
*
集合于王宫一隅的贵族会议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纷争。
各派人马讲得口沫横飞,会议一开始就很快地陷入了混乱状态。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跟阿尔谢夫政治深入相关、不折不扣的掌权者——
个子小、头大的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
相对地身材较为瘦高、略微驼背的军务卿葛楚德·桑克瑞得。
再来是有着深邃五官、五十来岁的俊美男子——外务卿拉希安·罗姆。
在场的贵族以此三人为首,有中年、老年人,清一色都是男性,目前正互相口沬横飞地争论不休。
会议才刚开始……
但外务卿拉希安早已对这种气氛感到厌倦,独自闭上了眼。
对自认无党无派的他而言,这个位子坐起来绝对不会舒服。正因为他出席前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丝毫没有抱怨的打算,但是——直接接触到权力斗争的毒气,还是教人心情开朗不起来。
某个贵族开了口:
「拉巴斯丹王实质上已经引退,这几个月来政权都是掌握在皇太子手中,因此可以顺利继承王位的,应该是皇太孙吧!」
其他人立刻回应:
「可是皇太子毕竟还没有继位啊!王位继承权的优先权,现在还是在雷吉克大人手上。既然第一顺位的维恩皇太子已经过世——」
「所以我才说,这『第一顺位』继承权,应该由亚伯特大人来……」
「意思是要由才两岁的小孩来继承吗!?」
拉希安一边对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充耳不闻,一边叹了口气。
雷吉克派的主张虽然有理,但要是由雷吉克当上国王,伤脑筋的人可就多了。
皇太子派的主张,在王位继承权的解释上虽然是说不通的,实际上那么做的确比由雷吉克当上国王要「好」得多。
像是为拉希安的这种想法辩护般,某位贵族说道:
「不管是哪条路,反正政权都把持在我们手上。比起改不掉放荡习性的雷吉克大人,由年幼的亚伯特大人来当国王,不是更适当吗?」
「身为人臣却出此言,实在对王族的人太失礼了!」
「你到底是支持哪一边的!?」
——真像是小毛头在斗嘴啊!拉希安·罗姆在内心苦笑着。
他冷眼环顾每个出席者,不发一语。
这并不是正式召开的会议,只有身负要职、位居高位的贵族们聚集一堂,刻意不请王室的人与会,是贵族们为先行讨论出日后的方针而召开的。
席间大致可分为三派——
一派拥戴已故的皇太子之子,这一派以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为首,人数最多,约占出席者半数,也就是有十七人如此主张。
另一派主张应由拥有正当王位继承权的二王子雷吉克即位,约有十人,以军务卿葛楚德·桑克瑞得为中心,但雷吉克不孚众望,较不占优势。而关于雷吉克鸦片中毒的谣言,也使得他更加不得人心。
若是雷吉克即位后滥用权力的话,对臣子来说绝对是难以忍受之事。与其如此,还不如由皇太子的幼子继位来得容易操控。
这种对立,一方面也是文官与武官之间的对立。
如今重用文官的拉巴斯丹王亡故,属于军方的贵族们便讨好雷吉克,想要藉此来获取政权的中枢地位。
而文官们欲加以阻止,所以才硬要拥立皇太孙。
而其余包含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在内的几个人,则是对这僵局袖手旁观,观望着哪一边派系比较「占上风」。
拉希安不管他人心里怎么想,他并无意加入任何一派。说他是骑墙派也无所谓——拉希安自己认为,有几个像他这样的官僚也是不错的。
担任议长的政务卿达斯堤亚打断了这众人不停兜圈子的会议:
「唉!大家这么激动,就不能好好地谈话了。我们先来掌握彼此的问题点吧!」
看到达斯堤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军务卿当场抗议:
「达斯堤亚卿,没有什么问题点,雷吉克大人拥有王位继承权,这点是不容争议的!有问题的应该是对此视若无睹的你们,以及你们的方针吧!」
达斯堤亚盯着葛楚德的瘦长身躯,像是要将之射穿一般,他说道:
「雷吉克大人不管是在玩女人还是吸鸦片方面,都实在是太过火了。若他『不是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反对啊!」
达斯堤亚如此回答,并叹了口气:
「鸦片会腐蚀人心,葛楚德卿也应该知道让目前的雷吉克大人掌权会有多危险吧?」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啊!政治并不是由国王一个人来处理的!」
葛楚德声色俱厉地说道。
「但是,拥有最高权力的毕竟是国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要做一个让我们仰望的君主,雷吉克大人是有点——」
达斯堤亚低语般地说着,在他与葛楚德之间进出了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在一旁观看的拉希安悄悄地耸了耸肩。
双方所说的话都是可以理解的——
要将雷吉克奉为君主,的确会让人相当不安。
以拉希安所见,雷吉克不仅是王族中的不定时炸弹,就算身为平民也是个危险的人。该说他的生存方式倾向只重视当下的瞬间——他极度享乐,甚至让人感受到一种颓废的美感。
说得极端一点,他似乎具有以使自己的国家痛苦并以之为乐的这种毛病。这种对他人的不幸感到喜悦的倾向,也让拉希安甚为担忧。
但是,如果让他坐上国王宝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会因为有所自觉而矫正其扭曲的个性。雷吉克还年轻,他的放荡习性说不定只是出于年少无知。
结果,达斯堤亚和葛楚德的论点还是没有交集。大家对这两人意见不合早就司空见惯了,以这次的事来说,正是如实地呈现了两人之间个性的差异。
现实而悲观、经常在摸索国家「更安全方向」的达斯堤亚。
身为理想家、重情重义,重视规律和秩序,一丝不苟的葛楚德。
——这两人简直就是水火不容。
两人都出身自阿尔谢夫建国迄今的名门贵族,其地位是几乎相等的,但两人却互相交恶,因为总是避开对方的结果,其实也不常吵架。
因此,这两个人在人前面对面针锋相对的样子,拉希安已经好久没看到了。
而这正说明了目前的事态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谁都没想到,国王和皇太子会如此早逝,而且还是在同一天亡故。政府的体制早已由皇太子主导,本来现在大家应该正在讨论何时举行即位典礼才对……
拉希安环顾无法达成结论的会议席,悄悄地举起手来:
「我可以说句话吗?」
达斯堤亚、葛楚德、还有与会贵族们的视线,一起转向了拉希安。
拉希安以微笑承受了这压力,朗声说道:
「大家的意见分歧,虽然让我觉得很遗憾,但是从某方面来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若要我以外务卿的身分来说句话,现在的状况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拉希安的声音稍微加重了力道,环顾贵族们的脸:
「内政的混乱会招致国力降低,很有可能让其他国家乘虚而入。在君主虚位的当下,指挥系统也浮动不安,最糟的是我们内部还如此争吵不休……两位!」
拉希安分别看了看达斯堤亚与葛楚德:
「我知道,身为晚辈的我这样讲话,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国家大事摆在第一。目前的阿尔谢夫国力安定,政府内部也有包含两位在内的人材……说得极端一点,不论哪一位当上国王,应该都能够国泰民安的吧?」
拉希安的说辞多少带点客套意味。
达斯堤亚与葛楚德满布皱纹的脸则看起来相当严肃。
「最应该加以避免的,就是让这对立演变为内乱。如果真是如此,其他国家一定会很高兴,而对我们阿尔谢夫而言,则是亡国的危机。我也相信应该不至于演变至此,不过——」
「那是当然。」
葛楚德答道,达斯堤亚也高傲地深深颔首。
拉希安见「机不可失」,以锐利的眼神睨视着这两个比他年长的人。
达斯堤亚与葛楚德在那一瞬间颤抖了一下。
「——那么,请两位跟我约定,排除是以导致内乱的交涉。另外,当确定哪一方登上王位之后,没登上王位的一方都必须予以服从——当然,当上国王的一方即位后也不得对对立的一方加以攻击。这虽然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只要不当场约定,国家便无法平定。请两位有所自觉。」
达斯堤亚与葛楚德的脸色变得铁青。
听到拉希安这番话,他们也有所觉悟——
如果有人不遵守今天的约定,拉希安将与毁约的一方为敌——他的话中包含这层意味。
拉希安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后,达斯堤亚等人苍白的脸上浮现苦涩。
两人都希望拉希安加入自己这一派。在最高三个职位的政务卿、军务卿及外务卿中,只要两人有所行动,就可以决定一切。
拉希安个人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派系的打算,但是今后他有必要自主性地支持「某一边」的主张。否则这两派的对立势必将持续下去。既然情势不允许他袖手旁观,要是继续为选边站而迷惑,那可就是愚蠢透顶了。
该支持哪一位候选人呢?拉希安心中已有所决定,但是为了避免胜者与败者在他表明心意之后相互争斗,他必须在表明前先设下防线。
现在,拉希安正在思考决定下一任国王之后的事。
首先,他希望先避免因这场骚动而使得自古以来的对立加剧。就算某种程度的关系恶化是无可避免的,但若因此导致国家灭亡,那就已经不是悲剧,而只是单纯的愚蠢了。
担任政务卿与军务卿的两位老人,应该也对这事稍微有所自觉。不过,碍于面子与对对手的敌对之心,才使得他们变得如此顽固。
拉希安的话,对这两人都是犀利的谏言。
看到两人表情的变化后,拉希安收起攻势:
「——等明天陛下的撒灰仪式完成后,我们再来好好地讨论吧!今晚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累了,不如就此散会吧?」
这也有「再好好考虑一晚」的意味。
拉希安的这番话,就是暗示要结束会议的意思。
贵族们一边彼此寒暄着,一边走出了宽广的会议室。
葛楚德细瘦的背影也表现出疲态,他以沉重的脚步出门离去。
达斯堤亚突然叫住了跟在葛楚德身后的拉希安:
「——拉希安卿,趁这机会我有话想告诉你——」
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阴郁感,拉希安转身摇了摇头:
「失礼了,我可不接受拉拢喔!关于我支持哪一边,明天再——」
「这是很重要的事,我希望你能先知道。」
达斯堤亚的眼中闪烁着非常认真的光辉。
这位垂垂老矣的政务卿压低了声音:
「——等会儿我会到你房里拜访,只有我们单独两人……可以吧?」
这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拉希安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事呢?非得今夜谈不可吗?」
达斯堤亚走到拉希安身旁,附在他耳边说道:
「……关于雷吉克大人的——『出生』之事,我一定要先让你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说出来,不过……」
达斯堤亚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拉希安能听到。
拉希安脸色一变。
达斯堤亚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看起来并不是为了讨好拉希安,他虽然嘴上说有话想说,但看起来还是很犹豫的样子。
「出生——」
「请安静。我先假装回到房间去,深夜再前往拜访。」
达斯堤亚如此说道,便若无其事地出了会议室。
最后离开的拉希安百思不得其解,接着走向王宫中分配给自己的个人寝室。
他走在走廊上,突然想起了在王宫内部流传许久的「某个谣言」。
——在四位王子中,混有非拉巴斯丹王所亲生的人——
就是这样的谣言。
至于是哪一位王子,谣传则时有不同。有人说是皇太子,也有同样多的人对二王子、三王子或四王子抱有怀疑。
这谣言不知出于何处,在王宫里虽时有耳闻,但却毫无根据。
——至少,拉希安是如此认为。
只是,达斯堤亚说的是关于「出生」,可以联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或许,这正是达斯堤亚和正妃等人之所以阻止雷吉克即位的理由。
拉希安放松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政务卿达斯堤亚绝非卑劣的官僚,他拥有敏锐的政治嗅觉、能屈能伸,虽也可以说是老奸巨滑,但并非企图逾越臣子本分、具有野心之人。
从这层意义来说,他也可算是对国家忠心耿耿的臣子;论起长幼尊卑,他的地位也高于拉希安,绝不可草率应对……
更重要的是,如果雷吉克真的并未流有国王的血脉,问题就大了。
皇太子维恩与三王子布拉多,随着长大成人而愈来愈像拉巴斯丹王,至于二王子雷吉克和四王子菲立欧则被说是肖似其母,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认真怀疑其血统纯正与否。
那是因为拉巴斯丹王本身也承认这四人是他的子嗣之故。
就算有人现在再来主张「并非如此」而掀起骚动,然若是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只会被当作是图谋不轨。如果达斯堤亚以此为根据来攻击雷吉克一派,相信对手将会更加顽强,并很有可能引起叛乱……
要激化对立,是很简单的事。
只要一点点的火种,再稍微火上加油,就可轻易地达到目的。然而只要是正派的贵族,都不希望发生激烈的对立冲突。
拉希安突然想到——
(雷吉克大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心里似乎有种非常郁闷的「什么」,让拉希安不时对那身影感到不安。
他觉得,今晚与达斯堤亚的密谈,似乎将会证实这分不安。
*
在圣堂举办葬礼后,过了一夜,菲立欧搭上了前往断崖的马车。
送葬人马在森林的窄路中形成长列,接连不断而绵长,像一条大蛇般往前移动。
王家专用狩猎场所在的近郊并没有人居住。
茂密的树林绿意浓烈,稍微遮蔽了初夏的阳光。
菲立欧所搭乘的马车,走在送葬人马的中央。
马车里有乌路可和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同乘,拉希安是在上车前才提出同车的要求,不知有什么意图。
对方是外务卿,菲立欧又不能予以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所以干脆轻松地答应了他。无党无派的拉希安若是与其他派系的人同乘一车,恐怕会招来他人毫无根据的猜疑。若是搭菲立欧的马车,就可以避免这种误解了。
这次破例由外务卿拉希安·罗姆来负责将遗灰撒在「王者断崖」的工作。
本来这工作应该由下一位继任国王的男子来做,但关键的「下一任国王」还没有决定。
这工作对皇太子的幼子而言太过困难,但若由交给雷吉克来做,恐怕又会遭到正妃派系的激烈反对……
结果,就由不属于任何一派、立场中立的外务卿来执行这个工作。像这样交由接近替代角色的人来撒遗灰的状况,似乎在过去也曾有过几次前例。
虽然拉希安被委以重任,但他在车里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
他露出年轻时让女宫们心头小鹿乱撞的微笑,对菲立欧和乌路可娓娓道出与国王的回忆。
当然,因为他身为外交的第一把交椅,话术可谓巧妙至极……
拉希安的口吻符合葬仪中该有的严肃,但绝不流于灰暗沉闷,并且不时穿插幽默的话语:
「菲立欧大人,年轻时的威士托卿啊,真的是个认真又耿直的人呢!有时国王会特意劝威士托卿结婚,这时,威士托卿就会以古怪的方式回答……」
拉希安在菲立欧面前夸张地把手张开。
「他是不是说『女人对剑道有所妨碍』?」
菲立欧以社交用的微笑回应道。拉希安满意地笑着:
「不,他是说:『每次都让陛下您费心,实在是……』这时国王也只能苦笑以对。」
拉希安笑得很微妙,但听到这话的菲立欧却绷紧了脸。
这的确像是威士托会说的话,但若对象不是拉巴斯丹王,绝对不会只是一笑置之就算了。这种话不论对国王、对正妃而言都是相当失礼的。
不过威士托与拉巴斯丹王之间,确实存在着可以笑着说这种话的信赖关系。
对国王而言,威士托就像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朋友——威士托不是会对掌权者逢迎拍马的人,国王一定很喜欢他的个性才是!而曾是流浪汉的威士托,也可说是正因为受到这样的国王倚重,才会出仕宦途。
菲立欧突然想起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和炼金术师西瓦娜,她们也是不把权力放在心上的人。
这么想来,菲立欧才发现自己对她们抱有好感的理由似乎就在这里。此外,身边的乌路可也是一样,她并不把菲立欧当作王室的人,而是当作一个重要的朋友来对待……
这比任何事都要让菲立欧来得开心。
菲立欧一边听着拉希安所说的故人往事,一边窥视着坐在身边乌路可的侧脸。
乌路可微笑地听着拉希安所说的话,而拉希安也注意着不让身为来客的她感到无聊。
菲立欧再次对这位优秀的外交宫产生敬意。
然而拉希安·罗姆真正的价值不仅在于话术,而是其绝妙的立足点与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是个不会树敌的人,但这并不是说他八面玲珑。他对该坚持的事坚持,也同时考虑到对方的立场,在这基础上摸索着彼此的妥协点。以某种意义而言,他的手腕可说是相当具有艺术性。
菲立欧不常有机会见到他,跟他也不算太亲近,但如今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拉希安面临目前的困难局面,却不轻易加入任何一个派系,只是谨守自己的本分,是个相当少见的官僚。
回忆的话题告一段落后,拉希安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可以请问菲立欧大人您和乌路可大人是怎么认识的吗?乌路可大人您七、八年前曾待在阿尔谢夫,就是在那时认识的吗?」
「是的,从那时到现在,我们每个季节都有通信。」
乌路可笑盈盈地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拉希安眯起了眼,凝视着并排坐着的菲立欧和乌路可:
「原来如此,两位真是相配啊!菲立欧大人您也抓住一段『良缘』了呢!」
拉希安的话让菲立欧冷汗直冒。
这简直就像是在敲定婚约的说法……当然,这也是菲立欧他们故意让拉希安这么想的,但特地确认此事的拉希安,说话的声调虽然柔和,却包含了严肃的意味。
「而且时间点也刚刚好。两位知道吗?政务卿达斯堤亚卿觉得菲立欧大人您的年纪也到了,正亲切地在替您物色他家族里的女孩呢!本想等到丧期过了,就想请菲立欧大人您迎娶的,没想到在这之前您已经有了乌路可大人……真是『绝佳的时间点』。这样一来,既不会让达斯堤亚卿失了面子,菲立欧大人您也可『巧妙地』避免为了政治谋略而结婚……」
「是这样的吗?那还真是对达斯堤亚卿不好意思呢!」
菲立欧脸上装出掩饰害羞的微笑,内心则是戒慎恐惧;而拉希安的表情虽然在微笑,但眼里却毫无笑意。
——他早就发现到了,他一定是已经注意到昨天乌路可的演技跟真实心意。这是出于熟悉女人举动的情圣特有之第六感呢?或是政治家的直觉?不论如何,其洞察力都是不可轻怱的。
拉希安像是在试探般地凝视着菲立欧与乌路可,菲立欧察觉他看出两人表情的变化,只能努力地隐藏自己内心的动摇。
拉希安慢慢地说着:
「……乌路可大人,您的父亲马汀大人一定很开心吧?」
菲立欧的背上已经是汗湿一片,乌路可的父亲绝对不可能会知道她昨天跟今天所说、有关婚约一事的……
但是坐在一旁的乌路可却笑着点点头:
「是的,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以愉快的声音答道。
拉希安的眼睛一瞬间定住不动:
「——『您想』的意思是……您还没有告诉他您和菲立欧大人的事吗?」
「是的。」
她很干脆地点点头:
「因为那是我跟菲立欧大人之间的『约定』……我身为司祭,也已独当一面,自己的事理应由自己决定。」
乌路可如此断言。
「我打算最近找机会和父亲谈谈,不过我想他应该也已感觉到了吧?因为我来阿尔谢夫,唯一的理由就是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握住菲立欧的手——表现出打从心底感到幸福的微笑。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装作毫不知情,这演技不禁让菲立欧打从心底赞叹。
到目前为止,她虽然表现出装模作样的态度,但所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谎言——她确实地让对方误会菲立欧与她之间的约定跟「婚约」有关,并且也一概没有予以否认,但她所说的话也确实并非出自于虚伪。
拉希安将视线从乌路可转到菲立欧身上:
「原来如此……那么,菲立欧大人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乌路可握住他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菲立欧已有所觉悟,这时的回答可不能出错:
「拉希安卿,我不打算选择其他人当我将来的伴侣,更别说是为了政治力而决定自己的对象,只要看看我父亲失败的例子就可以知道……而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为了跟我无关的王位争夺之乱,而被人利用。」
菲立欧说这番话时,比他说起婚约之类的话时来得更有气魄。
拉希安——那五官分明的脸上浮现笑意。
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像是以人生前辈看晚辈的角度般亲切地微笑: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要你有这样的觉悟,就不会让那只老狐狸得逞了。」
拉希安放松肩膀如此说道。
看到他意外温和的眼神,菲立欧不由感到不可思议——
拉希安似乎已察觉到菲立欧与乌路可的真正心意,只是在试探他们是否能够继续圆谎而已。
然后拉希安用连马车夫都听不见的声音说:
「菲立欧大人,我这么说很失礼,但我跟您的立场是十分相似的呢!跟两边派系的关系都很浅薄,也不想迎合任何一派……今后,将会有只有我们这种立场的人才能够做的事……菲立欧大人,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拉希安在菲立欧的眼中寻找着答案。
菲立欧一下子答不上来。
拉希安竖起右手食指,有点得意地说道:
「那就是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让胜者与败者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吗?」
菲立欧反问。拉希安微笑道:
「是的,不管哪一方得到王位,另一方肯定会哭泣。即使如此,若是双方发生争执,会对国政有所妨碍。败者与胜者没有必要完全交好,但要在某种程度上维持双方的面子,所以就必须有人站在中立的立场,使双方重修旧好。这虽然是非常劳心劳力的工作——恕我僭越,但我打算承担起这分工作。」
菲立欧哑口无言,在其他贵族尚汲汲营营于选择对自己比较有利的一方,或烦恼着是否应该当骑墙派的这个时期,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在思考后续处理的事了。
拉希安继续说道:
「我打算在今晚提案,拥立皇太孙亚伯特大人为新任国王,并委由雷吉克大人担任监护新任国王的摄政工作。」
这话让菲立欧着实吓了一跳。
他并不是对这话的内容感到惊讶,而是拉希安刻意对他挑明了说出这件事——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拉希安卿,这——」
「在决定之前,可能会相当辛苦。我恐怕会被雷吉克大人的派系所怨恨,而达斯堤亚卿和葛楚德卿应该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不过这样做对双方应该都是最理想的吧!若是由雷吉克大人当上国王,一定很难摆平以正妃为首的许多势力,然而,雷吉克大人乃是正式的后继者,若是无视于他的正统地位,同样也会产生问题。虽然我不知道能否获得他的谅解,但我自己是打算这样处理这件事。」
「——真的能这样处理吗?」
菲立欧不禁如此问道。拉希安虽然嘴上说想说服这水火不容的两派,脸上却是一派轻松:
「这个嘛,总会有办法的吧!两派人马的自尊心都很强,所以反过来说,如果能在不伤害到其自尊的情况下解决,那就好办了。问题是雷吉克大人本人点不点头——但我相信只要能说服葛楚德卿,雷吉克大人那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况且摄政的立场对雷吉克大人来说也并不坏,因为这跟国王不同,他还是可以随性地出入他喜欢的娼妓街……」
听到拉希安的见解,一旁的乌路可也点了点头:
「赢了就大获全胜,反之,输了恐怕会全盘皆输。既然这样,不如双方各退一步,选择双赢——您是这个意思吧?」
拉希安像情圣般向乌路可眨了眨单眼:
「正是如此。若是依照这个方案,两边派系都可以自保。不过由任一方的派系来主导都是不公平的,所以这正是我出马的时候。」
拉希安说着转向菲立欧,正视着他。
菲立欧毫不畏惧地回视他锐利的眼神。
「菲立欧大人,我并不是说立场相似的人就应缔结同盟,因为我是不会制造派系的。不过,若是菲立欧大人您愿意的话——也请您对自己的立场有所自觉,并采取相应的行动,这样就是帮了我大忙了。请您保持不属于任何一派、纯粹考量现状的状态。」
「我明白了。」
菲立欧立刻回答:
「如果有我办得到的事,请您不要客气地直说。虽然我身为年轻一辈,且只有头衔吓人,但说不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拉希安满足地笑笑,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那真是不胜惶恐。」
菲立欧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之所以至今都跟任何一个派系保持距离的原因——
他是个孤傲的官僚,不愿涉入政权斗争,永远谨守自己的岗位。有时也会配合各种情势,但即使孤立,依旧为了护国而煞费苦心——
他简直就像是维持政府均衡、有如天秤般的男人,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而言,可说是贵重而难得的人材。
在他们谈话时,马车穿过了森林,行至一条悬崖边的道路。
虽然道路的宽度是可容纳三辆马车并驶,但一边可是无底深渊……只以木桩和绳索做成简单的栅栏,并不太坚固。
为了安全起见,车列自然地形成一直线,马车夫也更加慎重地驾驶。
这悬崖的另一边是坡度略陡、绿意盎然、枝叶浓密到连人想要通过都相当困难的森林。
以这唯一的道路为分界线,悬崖与森林整齐地一分为二。
在悬崖底部,大河如网状般分成好几条支流流过——
在河川经年累月的侵蚀下,这一带纵横交错形成了深而宽广、错综复杂的河谷。
在宽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崖地表面,清楚地浮现地层,其下略显平缓的部分还形成了绿意浓密的密林,鲜明的对比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举目可及的范围内,都是由婉蜒起伏的悬崖与河谷——
从道路上眺望,就连平常看惯了的人也会目眩神迷。
从马车窗户向外眺望的乌路可,不停地眨着眼,像是惊讶于眼前急速拓展的视野。
越过她的肩膀,菲立欧也看着这久违的光景。
另一头的山地有着比天空略暗的蓝色。
远方山脉的线条将眼前的景色鲜明地划分为天空的蓝一色与森林的绿一色,土黄色的悬崖与覆盖着绿色绒毯的大地,到处分布着河川支流,就像流动着蓝色血液的血管一样。
喜爱这雄伟景色的不只是国王,许多画家们也为其留下了作品,大量画作在大陆流传,使这片土地也成为阿尔谢夫闻名于世的名胜。
但正因为它是禁猎地,并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是以这许多画作若非是出自得到王宫许可的知名画家,就是违法擅闯禁地的人所画的。
这些画家说,光是从这悬崖望出去的光景,就算违法也值得一画。
与过去的画家们相同,乌路可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光景。
拉希安察觉到此,唐突地说起宛如导览的话来:
「很棒的景色吧?据说这大峡谷是受到河川的侵蚀而成,最深与最高之处甚至相差高达一公里以上。正确的数字我没有把握——不过,差不多『应该有这么多』吧!」
拉希安说着笑了起来。
这一带并没有正确的地形图——因为崖下的土壤带有磁气,使得方位磁石发挥不了作用,而一来也没有必要勉强制作,所以测量工作一直没有进展。眼前的森林里有危险的猛兽栖息,不可能让人经过或居住,连商队也会避开此处……
「对王都而言,这东侧的峡谷可说是天然的屏障哪!」
听到拉希安的话,乌路可点点头:
「我听说过这里,没想到真是绝景之地呢!这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乌路可正在述说感想的当儿——
菲立欧的耳边突然听见破风之声。
那声音由远处逼近,类似鸟类的振翅之声。
菲立欧立刻打开窗户、仰望天空。
在遥远的天空可以看见三个黑影——菲立欧一探出头,黑影就急转而下,破风的声音速度立刻增加。
菲立欧的背刹那间起了鸡皮疙瘩。
上空的黑影是鸟类,但它并非寻常鸟类,那是比人和马都来得巨大的生物、被称为「玄鸟」的品种。
玄鸟的体型大小依其栖息地而有所不同,生态也各有些许的差异。
现在位于菲立欧正上方的三只玄鸟,与栖息在王都一带的小型玄鸟明显有所不同,它们应该是只栖息在榭卜拉兹山地、更为巨大的品种才是。
三只玄鸟的爪子,似乎各自瞄准了不同的马车。
菲立欧立刻高声叫喊:
「停下马车!我们被那些鸟盯上了!拉希安卿也请往森林去!」
菲立欧一喊完,立刻一脚踹开了门,一手拉住还在困惑的拉希安之手,另一只手则抱住乌路可细瘦的肩膀,一道跳下缓慢行驶的马车。行驶在崖地上的马车速度很慢,所以他们着地时并没有什么困难。
落地的同时,菲立欧放开拉住拉希安的手,直接抱起乌路可,往斜坡上的森林跑去。
由树木形成天然屏障的森林,巨大的玄鸟应该不易飞入。
「拉希安卿,快点!马车夫也快来!」
在菲立欧高声喊叫的同时,三只玄鸟也以坠落般的速度逼近了马车,它们的影子已落在地上,距离近到若是人们没注意到它也很奇怪。
拉希安和年轻马车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马车,跑进了菲立欧与乌路可进入的树荫里,后头的马车也察觉有异,陆续地停了下来。
栖息在王都近郊的玄鸟,顶多只与老鹰一般大。
但是住在榭卜拉兹山地的巨大品种,却偶而会降落在山麓并衔走农场的牛或马。它们是杂食性的,所以也会猎捕动物。
俯冲而下的其中一只玄鸟,以爪子抓住了菲立欧等人所搭乘的马车。
它展开了漆黑的双翼,竟比道路还要来得宽广。
贵族和卫兵们纷纷发出惨叫声。
接着飞下来的两只,同样抓起了菲立欧等人之前的两辆马车。
其中只有一只鸟的颜色是红色的,跟其他鸟不同。
这让人连想到暗血色的鸟,与菲立欧的视线相对。
然后菲立欧——在那只鸟背上看见了人影。
虽然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但鸟背上确实有一个遮住脸庞的人。仔细一看,鸟身上为了确保让这个人有搭乘的地方,还装有鞍座与缰绳。
乌路可在一旁惨叫起来。前方两辆马车注意到玄鸟飞到其上空时已经太迟,车里的贵族们来不及下车。而菲立欧等人能得救,也是千钧一发的事。
玄鸟将马抓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也跟着被带起,不一会儿就飞到半空中。
然后,玄鸟就像厌恶其重量一样——将马车连马一起抛下悬崖。接着三辆马车就在刹那间从空中落下、消失了踪影。
菲立欧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是真的。
搭乘其他马车的人们发出惨叫与怒吼声。
将马车抛落悬崖的三只玄鸟对他们的叫声充耳不闻,迳自高飞在空中。它们展翅飞向与悬崖相反、榭卜拉兹山地的一边,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仅仅几秒之间的事。
——悬崖下是教人看了眼花撩乱的无底深渊,就连流淌于其下的宽广大河看起来也只如同细线一般。
一旦掉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存活。谷底虽然有水,但毕竟太高了。
跑进森林里的菲立欧,还没有调整好姿势,就高喊道:
「前面的马车里有谁!?」
他这么一问,虽然痛苦但却得救的拉希安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应、应该有雷吉克大人、葛楚德卿和他的千金妮娜小姐……还有再之前的马车,则有第二王妃蕾薇雅大人、第三王妃萝蒂莉雅大人和随从们……」
菲立欧瞪大了双眼,这送葬车列全都是要人,但是跟着马车一起掉下悬崖的人重要性更是无可取代。二王子雷吉克、军务卿葛楚德、第二王妃与第三王妃、以及雷吉克指腹为婚的妻子妮娜——每一个人都是跟接下来的国政深入相关的。
还有一件事让菲立欧很在意,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玄鸟的背上确实坐了一个「人」。
那也有可能是羽毛,只是凑巧看起来像人,但是鸟背上装有设备,如果是有「人」操控那鸟的话——
——那就是暗杀。
这个词掠过菲立欧的脑海,至少这不是个偶然。
畏怯的马儿开始嘶叫,场面骚动起来。
在狭窄的路上,很少有人目击到马车掉落的瞬间,但三只巨大的玄鸟非常醒目,就算距离稍远的人也可以发现有事发生——
送葬行列完全停下脚步,大家都从马车上下来了。
菲立欧确认鸟已经飞走后,也扶着乌路可走出树荫,拉希安和侥幸捡回一命的马车夫也跟着走出来。
乌路可一脸苍白,她差点就跟着马车一起摔落悬崖,就连菲立欧也还没有恢复平静。
「菲立欧大人!乌路可大人!」
立刻发现他们的骑士团长威士托,骑着马奔来:
「没事吧?拉希安卿也……这到底是……」
威士托跳下马鞍,一脸严肃地跑向菲立欧。
菲立欧一边点头,一边恍惚地看向悬崖那边:
「马车……掉下去了,雷吉克哥哥应该也在车上……」
威士托瞪大了眼:
「不,雷吉克大人他——」
这位五十多岁的骑士团长如此说的同时,另一匹马走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马上高声发问的,正是脸上化了妆的二王子雷吉克·阿尔谢夫本人。
他擅长骑马,倒并不是因为对武术拿手,而是因为当他只身一人出城前往娼妓街时,马术是必要的。
雷吉克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地高声问着。
菲立欧回头看向拉希安,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拉希安,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雷吉克:
「雷、雷吉克大人!?您不是应该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
雷吉克表情严肃地回答了拉希安的问题:
「我不喜欢坐马车啊!中途就受不了下车了,我借骑士的马来骑,边吹风边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没有人能回答。
从马车上下来的贵族们,乱哄哄地聚集过来。
「谁在被鸟丢下悬崖的马车上?」
雷吉克边下马边问道。
拉希安硬挤出声音:
「恐怕有——葛楚德卿、妮娜小姐、第三王妃,还有……第二王妃——」
第二王妃就是雷吉克之母蕾薇雅,葛楚德是雷吉克的舅舅,而其养女妮娜则是雷吉克指腹为婚的妻子。
也就是说——掉下悬崖的要人,除了第三王妃以外,全都是雷吉克这一派的人。再说,雷吉克自己本来应该也在马车中的。
不光只是他们,要是慢一步逃出来的话,菲立欧、乌路可还有拉希安,现在应该也掉落在悬崖之下了。
无底深渊的底部虽是大河,但高度实在太高,掉下去也不可能获救。也有人在悬崖边俯视,看是否有人挂在崖壁上,但他们的表情都只浮现绝望。
听到拉希安所说的预估死亡名单,雷吉克变得面无表情:
「你说……葛楚德和……母亲……还有妮娜……?」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神色变得非比寻常。
这时,一个青年从雷吉克身后跑出来——
他一副要冲向崖边的样子,被周围的骑士们慌张地拦住。
这个跑近崖边的青年,是菲立欧见过的。
克劳斯·桑克瑞得——他是军务卿葛楚德之子,也是妮娜之兄。
青年以接近惨叫般的声音呼唤着崖下妹妹的名字,他的颜色已不是苍白可以形容,而是面如土色。
雷吉克斜眼看着他的样子,以呻吟般的声音说道:
「我听说——刚刚的鸟背上有类似人影的东西,要是有暗杀者以人身操控玄鸟——达斯堤亚卿!这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雷吉克神色大变,手指着从马车下来的达斯堤亚·卡洛司。
达斯堤亚立刻瞪大了眼,脸色苍白,边颤抖边摇着头:
「怎、怎么可能?我什么也……」
雷吉克高声叫道:
「不然这会是谁干的!?全都是我这边的人……只能想成是你们早就计画好了的!你们是想把对自己不利的势力在此一次清干净!」
那位一向沉迷于女色和鸦片的懦弱王子,在此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亲信被杀而怒火中烧、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子。
菲立欧也被雷吉克的魄力所震摄。
「如果不是你,难道是正妃唆使的吗?」
雷吉克叫着,随即转向悬崖边被骑士们所拉住的青年克劳斯:
「克劳斯,冷静一点!我的母亲、你的父亲、妹妹也……已经不可能活着了——」
最后的话带有重申的意味。
听到这话的克劳斯停止了喊叫,当场颓然坐倒,骑士们拉住了他。
然后,克劳斯以恍惚的眼神凝视着地面。
雷吉克仰天大声叫道:
「——这一帮自私自利的人,竟然还雇了暗杀者……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我一定要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雷、雷吉克大人!这是误会!」
达斯堤亚拚命地想要解释,但却是徒劳无功,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菲立欧怀中的乌路可还在哆嗦地发着抖。
菲立欧环抱着她的双肩和背部,紧紧拥住她的身体:
「……冷静一点,乌路可,已经没事了。」
菲立欧有如哄小孩般地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静静地低语着。
乌路可心跳得很快,想要完全平静下来,可能还要花点时间。
正妃玛莉贝儿终于自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似乎是听到了雷吉克的话,才准备要前来理论。
她以平静但充满威严的声音当面对他说道:
「雷吉克大人,你有什么根据——我们并没有雇用暗杀者什么的。葛楚德卿位居军务要职,对阿尔谢夫而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更何况,马车里还有第三王妃呢!」
雷吉克以充满憎恶的眼神瞪着正妃:
「车里每个人都是你的绊脚石,对吧?我也听过第三王妃的事了,那个女人最近打算加入我这一派,约定好要让布拉多握有权力,所以她才跟我母亲坐上同一辆车。从你的眼里看来,她就是个叛徒吧?」
正妃玛莉贝儿的眼里有着细微的光芒,但另一方面,菲立欧也惊愕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就算这是事实——我们也不会采取暗杀这种手段……」
「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
雷吉克拔剑出鞘,将剑尖插入地面:
「我要是就这样死了,你们岂不是高呼万岁了?不过,可惜你们的计画失败了!怎么样?要当场杀了我吗?」
包围在四周的贵族和骑士们开始感到不安。
发着抖的达斯堤亚,为了平息大家的不安,发出沙哑的声音:
「雷吉克大人,请您冷静下来。这说不定是其他国家想要引发我们的内乱——」
「这样的狡辩只有在神殿才有可能说得通!」
雷吉克立刻如此断言:
「菲立欧!你也被盯上了喔!你没有话要说吗?」
慷慨激昂的雷吉克转而向菲立欧套话。
菲立欧抱着乌路可,什么都没回答。
——好像有什么事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连菲立欧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只是觉得有种矛盾感。
硬要说的话,就是雷吉克的发怒方式「太过激烈」了。菲立欧跟这位哥哥几乎没有交谈过,所以对他的个性不能说是很有把握,但雷吉克那粗声责问达斯堤亚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有点不太自然。
菲立欧无从判断,也就没有回答。雷吉克恨恨地啐了一口:
「你是受到袭击而吓到腿软了吗——达斯堤亚,我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杀掉的,而且我会为被杀掉的人报仇。克劳斯!」
雷吉克的叫声让恍惚中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吓了一大跳。
「杀了你重要的父亲跟妹妹的,就是这些家伙喔!我会复仇的。你怎么办?难道只是一直在那里发呆吗?」
这声音就像是在严厉斥责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克劳斯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血气尽失,细长的双眼盯着虚空,举动简直就像幽魂一样飘飘荡荡。
菲立欧看到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感到一阵寒气。
虽然菲立欧跟他并不熟,但他所认识的克劳斯,是个稳重而待人亲切的青年。与其说他是贵族,不如说更像个有良心的商人或牧师,他就是个这么纯朴的男人。
但是,现在的克劳斯给人一种凄惨无比的印象,他那不发一语的样子,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正妃玛莉贝儿瞥了他一眼,肩膀微微地颤动:
「克劳斯大人,我们真的什么都——」
「正妃大人——达斯堤亚卿——」
克劳斯以极微弱的声音说道。
光是如此,就让当场变得一片寂静。
从悬崖下刮上来的一阵风穿过现场。
克劳斯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身体也一阵摇晃……
「——立刻搜索下面。」
隔了一会儿,克劳斯才吐出这句话来。
菲立欧感觉自己背上冒出冷汗,怀里的乌路可肩膀也微微颤抖着。
克劳斯应该毫不具备武术基础才是,但菲立欧却对眼前的这位瘦高青年确实地感到恐怖感。
比起雷吉克那夸张的愤怒,菲立欧觉得他身上所喷射出的是更为尖锐而激烈的怒火。
「……搜、搜索……?啊……对!对!马上搜索!」
被克劳斯气势压倒的达斯堤亚反应迟钝,这才对负责警戒的士兵下了指示。
但是考虑到悬崖的高度,乘车者得救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悬崖下的大河在密林一侧的支流错综复杂,连尸体究竟会流向何方,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推测出来。
而且要到悬崖下方,也必须先到悬崖形成斜坡之处,再大大地绕一圈才能到得了。光是到那里就得整整一天,再要从那里开始搜索的话,那范围也广泛得几乎让人发晕,看来势必要花上不少的时间……
还有——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了,应该也只是剩下尸体的残骸而已。
雷吉克不平地哼了一声。
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向雷吉克说道:
「雷吉克大人,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但您说要复仇……?」
雷吉克瞥了拉希安一眼,用冷淡的眼神看向达斯堤亚和正妃:
「——现在,我以身为继承权第一顺位的身分,宣布就任阿尔谢夫国王!」
听到这响亮的宣言,周围的贵族们一阵哗然,雷吉克以烈火之势高举拳头:
「我绝不会屈服在暗杀这种不知羞耻的行动!葛楚德的遗憾就由我来弥补!包括达斯堤亚、正妃在内……你们这些想要暗杀我的逆臣,要狡辩就等以后再说吧!把他们抓起来!」
有所行动的,是葛楚德指挥下的警备兵,因为他们的主子就在眼前被杀害,那无法护主的遗憾,让他们服膺于雷吉克唐突的指挥。
近卫骑士团的骑士们慌张地阻挡他们。
「正妃大人、达斯堤亚大人,请往这边走!」
忠于正妃的小队长护着两人,双方人马形成了互相拉锯的局面。
菲立欧身边的威士托表情严肃而扭曲。
「……威士托,不要妄动!」
菲立欧突然制止了他。
威士托以讶异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小声地说道:
「事情有点奇怪——先不要莽撞地让王宫骑士团采取行动。要是在此引发战乱,也要考虑到保护拉希安卿和乌路可脱身。我想现在还是不要加入任何一方较好。」
威士托点点头。
「——刚才的玄鸟……上面骑了一个人。在弄清楚是谁指使暗杀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在菲立欧与威士托低声交谈的同时,外务卿拉希安·罗姆用力地击掌:
「雷吉克大人,在此请先把剑收起来!应该有很多人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悬崖边是无法好好地谈话的,今天就中止撒灰仪式,全力搜索葛楚德卿与第二王妃的下落吧!」
拉希安的这番话是在场最具有说服力的,比起激昂的雷吉克、心绪动摇的达斯堤亚,以及虽然态度坚毅但却无话可说的正妃比起来,这番话显得更加正确,不但在卫兵之间产生了动摇,近卫骑士们也随之解除了战斗态势。
雷吉克不悦地转过头,瞪着拉希安:
「你也是被袭击的对象吧?要是现在不把他们立刻逮捕,才捡回来的这条命说不定到明天就没了!」
拉希安像是在哄雷吉克似地压低了声音:
「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吧?现在还不清楚是谁教唆暗杀的。正如达斯堤亚卿所说,也有可能是出于其他国家的策划,希望引发我国的内乱。若真是如此,我们现在双方相斗,正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雷吉克皱了皱鼻子,摇摇头:
「混帐!其他国家的人有可能知道我们马车的顺序吗?这很明显就是冲着我这一派而来。本来我现在应该已经葬身悬崖底下的,这样一来,得到王位和政权的人会是谁!?」
雷吉克所说的道理就连小孩也明白。现在视雷吉克的派系为眼中钉的,首先就是拥戴皇太子幼子的正妃等人。
不过——菲立欧这么想。
实际上,雷吉克还活者,这究竟是意味着暗杀失败呢?还是顺了「某人」的意图呢——菲立欧还无法判断。
像是屈服于雷吉克的样子,拉希安叹息着:
「雷吉克大人您的话我也懂——但现在还是先搜索下落不明的人,还有先让在场的各位避难吧!刺客是从天而降的,要是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发呆,他们也有可能再度来袭。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没能成功地把我们杀掉啊!」
对拉希安这番说词,雷吉克虽然还想反驳,最后还是一脸不甘愿地就此作罢。卫兵们和骑士团也收起剑与枪,回到各自在周围的警戒位置。比起以放荡而恶名在外的雷吉克,身为外务卿、功绩卓着的拉希安,在这种场面更有说服力。
「快传令下去!由后援部队继续警戒,我们折回王都去。」
拉希安俐落地对骑士们下达指令。
另一方面,雷吉克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正妃与达斯堤亚,就这样走近克劳斯身旁。
两人不发一语地坐进了同一辆马车。
菲立欧很在意克劳斯的样子,原本他以为他是个稳重的人,但他刚刚所表现出来的杀气——那令人讨厌的气息,到现在似乎还残留着余味。
没错,克劳斯确实带着「杀气」,而这杀气应当是对着刺客、主使者,以及背后的唆使者——恐怕还有不能保护重要的人的「自己」而来。
怀里的乌路可轻轻地扭动着身子:
「啊,呃——菲立欧大人,我已经不要紧了……」
菲立欧慌张地放开手,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因为紧张而加重了力道。乌路可大概是有点难受,脸蛋因而变得通红。
她低垂着眼,吐出一口气,眼睛也不看菲立欧,喃喃地说道:
「……吓了我一跳——」
菲立欧点点头:
「这也难怪,毕竟突然被人从空中袭击……」
「啊,不……不是这样的……」
乌路可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闭口不语。
「……对不起,没错,是因为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乌路可停了一会后又再度呢喃说道。菲立欧扶着她的肩膀,咬紧了牙关。
——有人要我们的命——
他到现在才对这件事有真实感。
被盯上的也有可能是拉希安,菲立欧和乌路可只是受到牵连。但不管对手的想法如何,他们差一点就丢了性命,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甚至连乌路可——连她都受到牵连。
菲立欧现在开始后悔带她来这件事,他当然多少可以预料到这事会有多么危险,因而也更加深了他的自责。
乌路可突然握住了菲立欧的手: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乌路可抬眼看着菲立欧的脸。
然后菲立欧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严肃。
「是我自己硬要跟来的,对这种事我也有所觉悟了——就算发生什么事……」
「乌路可,别说了。」
菲立欧有股想痛打自己一顿的冲动,她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乌路可,我一定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被任何人杀害。」
菲立欧的眼神依旧严肃,低低地说道。
乌路可像是被他的气势所慑服,再次闭口不语。她的眼睑微微颤抖,看似有点痛苦地吞了口口水。
菲立欧看着葛楚德等人落下的悬崖,又想起另一件事而咬紧了牙关。
首先必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在父王的葬礼还未正式结束就发生的这场暗杀剧,似乎会在以后留下些什么遗憾——他有这样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