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来访者之一的南瓜头邦布金,独自在屋顶上眺望着月亮。
透过眼洞射进南瓜头下的月光,是相当冷冽的蓝色。月亮本身是凹凸不平而歪斜的,跟邦布金所知世界的月亮完全不同。
虽然有此「细部」的差异,但在这个世界语言可以相通,动植物也相当类似。即使有不同的部分,但类似之处实在太多了。
(虽然穆司卡教授说不可能——但这里真是平行世界吗?否则——)
邦布金一边思索着,一边在南瓜头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样都好。
反正不管怎样都好。
他如此对自己说了好几次。
对他而言,只有「现在」才是重要的。
他跟凡尼斯那种人不同,在原本的世界并没有人在等他回去;跟穆司卡不同,不会为了意识到曾经犯下的罪而恐惧;他也跟依莉丝不同,并没有对谁特别抱有恨意;更不像西亚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不像卡多尔那样没有自我意识。
——我是个半调子的男人。
邦布金横躺在屋顶上伸展细长的手脚,长袍的下摆摊展开来,夜风轻拂其上。
吾人名为「南瓜」。
身为万圣节的大王,亦是召唤死者之火的灯笼。
那起源是在居尔特——
那时的灯笼只是普通的灯笼。而在南瓜上凿洞来当作灯笼,则是在万圣节风俗传入异国之后的事。
——真是半调子的事情。
并不是窜改自古以来的作法,只是将形式改变为南瓜,装成召唤死者的火——真是再滑稽也不过的举动。
「噢,噢——」
邦布金对着月亮吟咏道:
「——月亮啊!飘浮在吾人头上的月亮啊!汝所倾注的光乃是反射日光。汝并无发自自身的光芒,只是反射在星星内侧的阳光而发光罢了——若是没有闪耀的太阳,汝的身影就会被黑暗所吞噬,存在将永久被埋没——」
「——虽然跟平常一样,我还是问一声好了: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天窗的另一头传来少女的声音。
邦布金讴歌道:
「嗯,一点问题都没有。一到夜晚,我的心情就会自然地亢奋起来。我对自己的这种性质也有所自觉。这一点的狂言妄语,请你听听就算了吧!」
「那我就这么做吧!」
这名少女——依莉丝一边厌烦地如此说道,一边瞪着邦布金。一头剪得短短的黑发像是才刚洗过,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总之,你也该进来了吧!你在这个地方吟诗作对,会让我很伤脑筋的。这里是我们的藏身之处,你要是太吵,可是会给邻居添麻烦的喔!」
邦布金所躺卧的屋顶,在这一带是最高的。虽然几乎没有被周围看见的危险,但声音可能会因为风的传送而被人听见。
「嗯,失礼了。夜风太舒服,不免让人心旌动摇啊。」
「每次你心旌动摇都要讴歌的话,别人怎么受得了!」
「我又没有其他兴趣,就请你原谅我吧!」
邦布金摇摇头,脑袋碰撞着天窗窗框回到了室内。
他从南瓜眼洞所窥见的视界里,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其他伙伴应当都在别的房间,只有穆司卡外出了——
他拜托卡西那多,在骑士的带领下窝在街上的图书馆。神域之街的图书馆是只限学生、神官,以及持有神宫介绍信的人才能使用的设施,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
穆司卡很珍惜搜集知识的时间,这几天都睡在图书馆里。像是猎人安朱所不知道的学术知识等,似乎都是他感兴趣的对象。
「好学的智者大人今晚也不在吗?」
「他不在正好,要是教授在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依莉丝的口气相当冷淡。邦布金把一只手贴在南瓜头的额上,夸张地仰向天花板说:
「噢!真是可叹啊!你竟然这么说重要的伙伴——」
「以我这种人看来,教授他人太好了。」
依莉丝干脆地回答,打开了连接邻室的门说道:
「我们在做过分的事时,要是那个人在的话,一定会阻止我们的。」
房间里有两个女孩。
一位少女的一头天蓝色秀发因汗水而紊乱,还被绑在椅子之上,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另一位是个黑发小女孩,正凝视着这位少女。
「西亚,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喔!」
依莉丝对着小女孩说道。被这么一说的西亚,以快哭出来的表情回过头来。她的头发原本是闪耀的金色,如今为了小心起见而染成了黑色。
「依、依莉丝……这个姐姐——」
西亚颤抖着声音说道。依莉丝报以凄绝的微笑:
「请继续,西亚。如果不『彻底』处理,卡西那多司教可是会生气的喔!」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孩对这声音有所反应,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那充满疲劳神色的眼眸颤抖着,似乎完全无法对准焦点。她的太阳穴上贴有电极线,而线的另一端则与西亚的手环相连。
少女激烈地喘息,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着。这时,椅子与绳子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站在墙边的青年开口说道:
「——到底是西亚偷工减料呢?还是这女孩精神力之强出人意料呢?真是微妙啊!」
青年凡尼斯以清朗的声音说道,并凝视着依莉丝:
「小姐。我并不是反对你——不过我还是觉得要让穆司卡教授知道这件事比较……」
依莉丝背对着他说:
「那个人是站在丽莎琳娜那一边的唷!而且他对这个国家太过同情了。要是听他的意见,只会造成我们跟卡西那多司教之间的隔阂而已。」
听到这番话,邦布金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穆司卡是个好人,这虽是事实,但以有良知的人来说,他并不属于很稀少的一类。相对地,这个名叫依莉丝的女孩想法之扭曲,对邦布金来说反而「稀有」到近乎滑稽的地步。
跟她有着同一张脸蛋的另一位少女,也是像穆司卡一样有良知的人。人在成长过程中似乎也是会有所改变的。
「——邦布金,有什么好笑的?」
「噢!噢!依莉丝啊!这个女孩好像在说什么呢!」
邦布金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指向椅子上的少女。
少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啊…………啊……你……你……们……这种人……唔……」
颤抖的嘴唇一边滴下口水,一边挤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依莉丝直眨着眼说:
「——真是惊人。都第三天了,居然还能说话?她的精神力真是……」
连邦布金也极为感动。
那个少女似乎是叫做乌路可。
因为全身是汗,那薄薄的夏衣整个都贴在她的肌肤上。从她的身体曲线看来,已经是无法称之为孩童的年龄了。
如果她确实在精神上是成熟的「大人」,对于西亚所施加的特殊精神侵蚀,也许可以抵抗到某种程度。
但是,处于小孩与大人交界的少女,竟然可以抵受西亚的攻击,这就令人瞠目结舌了。
「嗯,身分高贵的少女,跟一般的小姑娘还是不同的吧?」
「你是在挖苦我吗?」
依莉丝瞪着邦布金。他开玩笑般夸张地挥舞着双手。
依莉丝走近绑在椅子上的少女,以指尖抓起她纤细的下巴。
少女失去焦点的双眼浮现了泪光,面红耳赤,有种像是跑得很累般的深刻疲倦感。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依莉丝笑着。
乌路可的嘴唇颤抖:
「……你们要是……对菲立欧大人……做出什么……唔……啊……唔……」
她在激烈的喘息中,艰辛地如此说道,但声音却突然中断了。
虽然没有人碰触到她的身体,但西亚却碰触到了她更为敏感的「意识」。邦布金虽不曾体验过,但看来这过程以拷问而言是极为有效的。
「……你是想说,要是我们『做出什么事,你不会原谅』吧?不过,光是说不会原谅,其实你什么都无能为力呢!」
依莉丝无情地转过身去:
「西亚,我再给你一天,你要好好处理。要是你手下留情,可是只会加长她的痛苦唷!」
依莉丝笑眯眯地说。
西亚吓得缩成一团说:
「可、可是——」
「你只要遵从长宫的命令就好了。没有人这样教你吗?还是你希望我重新教导你呢?」
受到依莉丝威胁的西亚,无可奈何地继续执行作业,她一在从手环延伸出去的电极注入意识,乌路可的身体就大大地弹跳了起来。
她的呼吸立刻变得更为急促。
邦布金默默地看着这光景。
至今都在纵横沙场的邦布金,很少经历这种台面下的事。
他心想,欺负毫无抵抗能力的对手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虽然他认为直接杀了对手才是对战士的礼貌,但同时也明白光是这样无法使策略成功。
依莉丝应该有她「这么做」的道理吧!
——邦布金在南瓜头下思索着。
「……邦布金,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你也跟凡尼斯在适当的时间换班吧!」
「嗯,了解。」
依莉丝转过身,正要离开房间。
邦布金在她身后问道:
「依莉丝,噢!依莉丝啊!汝的策略果然建功了吗?」
依莉丝只把脸转过来,反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策略是什么意思?」
「汝不是代替这里的这个女孩写了信?写给她朝思暮想的人——那不是汝的策略吗?」
「啊!」依莉丝点点头说:
「是啊!根据从这女孩口中问出来的内容,丽莎琳娜好像成功获得王子大人的好感,一直跟在他身边……要是丽莎琳娜看到那封信,就一定会来到这里才是。这样一来,就省去我们去找她的麻烦了。不过,就算她没看到那封信、没到这里来,到时再由我们去找她就好了——那种东洒不能称之为策略。硬要说的话,只是个小小的陷阱。」
「嗯——如果丽莎琳娜看到信,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吧!但是这么一来,阿尔谢夫的王族不就也知道了吗?这样真的好吗?」
依莉丝微笑了。在常人眼里看来,那是让人感到一阵寒意的冷笑。
「……所以那是个测试呀!」
依莉丝以手梳过短短的黑发,背对着邦布金说:
「卡西那多司教和神殿的人,真的是在保护我们吗——这测试就是为了判断这件事。若是阿尔谢夫啰嗦,在其影响互下卡西那多司教重新思考我们的事,我们就不要再与他们合作了。」
邦布金歪着头。他夸张地加大动作,还撞上了墙壁。
「嗯,依莉丝唷!容我问一个问题:那真的有测试的价值吗?」
「……你想要说什么,就说清楚。」
这略带严厉的声音,让邦布金耸了耸肩: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一试。他们需要我们的知识,这是确实的。而要是这知识没有价值,他们可能早就把我们当作罪人,引渡到阿尔谢夫去了。但既然我们拥有知识,就不会演变成那样——我是这么想的,有什么不对吗?」
依莉丝还是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试试看。」
她留下这最后的回答,就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的邦布金,与站在墙边的凡尼斯互望一眼:
「——嗯,女人还真是麻烦啊!为了不需要确认的事,还要白费功夫。」
凡尼斯闭着眼睛回答:
「邦布金,你说得太过火了。小姐是个很纤细的人。被丢到莫名其妙的世界,本来就是会变得比较神经质,这是没办法的事。」
凡尼斯责备过邦布金后,就此闭上了嘴。他不像卡多尔那样丧失自我,只不过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接着,邦布金轮流看着在房间中央呻吟的少女,与在她面前继续加以处置的西亚。
邦布金已经微微察觉到依莉丝讨厌那少女的理由了。
她不喜欢「坚强」的同性。
每当她见到比自己强的女孩,就会发觉自己的弱小——这对自尊心很强的她来说,似乎是无法忍受的。所以才想要折磨对方,以确认自己的优势。
就像是丽莎琳娜、还有这位名叫乌路可的少女——
「……唉呀呀!我们的长官大人,还真是麻烦哪——」
他嗤笑般地说道,骨碌碌地转动着头上戴的南瓜。
在狭窄的房间里,一颗心被苦苦折磨的少女,继续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
神姬之妹乌路可·迪古雷离奇失踪,也为神殿的相关人士们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就是自乌路可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司祭艾娃·拉古娜。
她以前守着位于王都的小教会,在那里被卷入因菲立欧而起的骚动:其后又以受佛尔南神殿保护的形式被收留,如今以客人的身分受到礼遇。
关于她被卷入的骚动详情,虽一直末正式公布,但艾娃似乎在那时与乌路可重逢,也见到了菲立欧王子。
面对着胖嘟嘟的老婆婆,潜入神殿的神柱守护者族人西瓦娜,仔细地听着她的话——
「那不是乌路可大人的宇,这是可以确定的。」
艾娃司祭如此证实,温和的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在佛尔南神殿深处的这个房间,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好几位神宫在座,其中的两人拥有蛇首——他们是夏吉尔的人民。
统管他们的高司教,现在仍受到神殿骑士们的拘禁。
若原因就是他们援助北方民族,对西瓦娜面言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在座的另一位神官,就是神师雷米吉乌斯的孙女梅雅。
最后跟失踪前之乌路可交谈的就是她,虽然那只是就寝前的礼貌招呼,但她回想:「乌路可大人并没有特别苦恼的样子,还对我说『明天见』……」她也无法理解乌路可为什么会失踪。
一身神官装束的西瓦娜,向在座的梅雅和艾娃低声说道:
「乌路可大人被人绑架了——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吧?」
艾娃司祭和梅雅都点点头。
西瓦娜思索着。乌路可看起来确实是可以用理性压抑感情的少女,她会在这种时期偷偷离开神殿,独自一人前往去见菲立欧,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留给艾娃司祭的信是——?」
「已经交给见过菲立欧大人的神官,送往王都去了。那是为了确认万一有什么——」
梅雅回应道。
「……这下糟了。」
西瓦娜不禁露出本性,发出啧的一声。她发现到自己的失礼,立刻轻轻地低下了头说:
「失礼了。我是想到菲立欧王子的个性,觉得他说不定会马上赶到这里来……」
「我想很有可能……但这有什么不妥吗?」
梅雅难以理解似的问道。
这对与外界隔绝、在神殿中长大成人的神官而言,也许是无法理解的事。
西瓦娜一边注意自己的遣词用字,一边把心中所想的告诉她:
「目前阿尔谢夫正在巩固政权,是很重要的时期。要是菲立欧王子在这个节骨眼离开政府,对阿尔谢夫来说可能并不会是件好事。」
梅雅吓了一大跳,直眨着她聪慧的双眼问道:
「现在的菲立欧大人,已经获得如此重要的地位了吗?」
「不,是『今后』将要获得重要的地位。要是他现在离开政权核心,很可能就是自己放弃这种地位了。此外,让人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西瓦娜以略为忧虑的心情叹息道:
「万一菲立欧王子来到此地,跟神殿骑士们发生了冲突——你觉得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
梅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因为是关系到乌路可的事,不能不通知菲立欧——她只先意识到此事,却没有考虑太多。
因为佛尔南神官们太过纯朴,会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也许只是我想得太多了。不过,威塔神殿想要加强与塔多姆的联系,确实是事实。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以援助保护塔多姆、并且把阿尔谢夫逼入绝境为目的——我认为以此为前提来思考比较好!菲立欧王子若跟他们正面冲突起来,也有可能形成新的导火线。卡西那多司教会如何出招,以现状来说还无法预测……」
西瓦娜带着不快的念头低语道。
塔多姆为了让阿尔谢夫陷入混乱,甚至还动用了暗杀者。原本用来当作傀儡的雷吉克如今已败北,他们现在应该正为了大举侵略而在调动士兵才是。
这次乌路可的失踪,很有可能跟塔多姆的动向有所关连。
但目前也仅知有此可能性,大家还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是若要等到由卡西那多之手揭穿一切之际,那一切就太迟了。如果无法预料藏身雾中的敌人企图并且加以阻止,那将很难加以对抗。
要是在不知道状况之下冒然行动,很有可能会中了卡西那多的圈套。
与脸色苍白的梅雅形成对照,艾娃司祭摇头道:
「西瓦娜大人!菲立欧大人确实有可能会涉入险境,而绑架乌路可大人的,也可能是塔多姆的人或是卡西那多司软手下的人——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认为菲立欧大人应该来到此地。」
艾娃司祭深感抱歉地如此说道:
「这是我自私的——跟政治或这类之事无关的希望。因为乌路可大人是为了菲立欧大人才行动的。要是乌路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希望菲立欧大人去救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失去人情的政治,反正也只是『欺骗』而已……当然,那也是政治的一种形式!可是我……我认为不管是菲立欧大人或乌路可大人,都是跟这种欺骗无缘的人。」
艾娃的话说得毅然决然,让西瓦娜微微皱起眉头:
「我是明白你的心情……」
「你要是明白我的心情,应该也能明白菲立欧大人的心情。那位大人现在应该正心急如焚地赶往此地才是——菲立欧大人就是这样的人。若是对他隐瞒真相,而乌路可大人在这段时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菲立欧大人一定会非常自责的!他就是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更强烈深刻地——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积极地『尽可能全心全力』协助菲立欧大人。不管是为了乌路可大人,还是为了菲立欧大人——」
艾娃司祭的话里充满了自己的信念,还有对乌路可和菲立欧的体贴心意。
姑且不论政治因素,她的话确实在某方面是言之有理的。身为了解菲立欧和乌路可关系的人,会有这样的愿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一会儿,西瓦娜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那么,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也请让我们尽点心力。」
事实上,现在信也已经送去给菲利欧了。西瓦娜转换思考方式,就算现在再说什么也不能解决任何事。
「问题在于佛尔南神殿的方针。若阿尔谢夫与威塔神殿对立时——我们神柱守护者……也就是北方民族,应该会站在阿尔谢夫这一边吧!你们又是如何呢?」
西瓦娜对着在场的两位夏吉尔人民问道。
有着蛇脸的两人表情沉稳地点点头说:
「高司教说过:『我们夏吉尔人民不引起纷争,不和人作战。但是会拚命保护大义』——」
夏吉尔司祭以青年般的年轻声音如此保证。
「那是指——会继续支持我们『北方民族』吗?」
听到西瓦娜的问题,两位司祭再次点点头。
西瓦娜把视线转向一旁看来相当迷惑的梅雅问道:
「那么『佛尔南神殿』又是如何?」
梅雅的声音颤抖着:
「呃……爷爷还在病床上……而且高阶神官们之间意见也有所分歧。再说,也没有威塔神殿与阿尔谢夫对立的确切证据——」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悠闲……」
西瓦娜虽然感到茫然,但这就是佛尔南神殿的真实现况。
因为持续太过长久的和平,神官们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政治敏感度。国境与其他国家相接的阿尔谢夫中还有像拉希安·罗姆这样的政治家,但这神殿并没有那种人才。
在神师雷米吉乌斯病倒的此刻,神殿无法就这样与卡西那多对抗。
梅雅勉强发出请求帮助的声音:
「请、请问——西瓦娜大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毫不隐藏迷惑,将两手组成祈祷的形状,凝视着西瓦娜。
「请你教教我们。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这个神殿了。虽然我也害怕作战,但我现在连该不该作战都……」
西瓦娜认真地回视梅雅的双眼。
还是年轻神宫的她,有着温柔善良的双眸,甚至给人些许不太可靠的感觉。
那并不是因为她的意志软弱,而是她对政治方面的经验相当不足。没有度过这次难关的力量,也没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地位。不过,她的祖父是神师,身为他的秘书,她多少具有声望和发言的权力。
西瓦娜根据这个基础提出了建议:
「梅雅大人!我能给的意见并不多。简单说,就是你们要选择阿尔谢夫与吉拉哈哪一边而已。若是你们想要明哲保身,决定袖手旁观也是一个方法。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也必须一并旁观阿尔谢夫被其他国家蹂躏的样子。这样的觉悟——背负如此诅咒般的觉悟,你们有吗?」
梅雅突然间屏住气息。
西瓦娜又说道:
「阿尔谢夫长年以来都尊重你们的自治权,把你们当作是很好的朋友,保护你们不受其他国家欺侮——跟以恶毒的手段为这个国家带来混乱,企图全力压制他们的家伙,你们要选哪一边呢?如果你们想保护朋友,就得挺身而出,如果畏惧暴力,那就屈服。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其后会是什么样的时代,我也不知道——选择道路是你们自己的责任。」
虽然西瓦娜的语气有点无情,但却坦诚地告知了现状。
悔雅似乎是愈想愈苦恼,从发颤的嘴唇回答道:
「西瓦娜大人——我们不了解战术。这样的我们……」
「只会拿剑作战,那不叫做作战——应该有某种作战方式是只有你们才会的。事实上,夏吉尔人民也从未举剑与敌人相向,而是一直以『只有他们才做得到的』作战方式在保护着这个世界。你们长久跟他们相处,难道没有感受到什么吗?」
听到西瓦娜的话,让梅雅侧头思索。夏吉尔司祭以略为寂寞的眼神微笑着说:
「梅雅大人!这次我们之所以支持北方民族,并不是单纯出于重视友好关系。当然我们之间是存在友情的……主要的理由,是因为卡西那多司教的目的与我们的想法不同,我们常常在限制『人的知识』发展……」
梅雅直眨着眼,这似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夏吉尔人民——他们对人类来说,肯定是友好的存在。而因为是友好的存在,他们对自己的种族就背负有「某种责任义务」。
司祭讷讷地说道:
「所谓的知识是很棒的东西。不过,当跨越某条界线时——有时就会开始毁灭世界。能驾御知识的话是很好,但遗憾的是,现在的『人』并没有那种力量。因此我们才以『信仰』为防波堤,继续地守住这条防线,并为了要让这股不能使用的力量浪潮不要扩及人世——也就是说,自有史以来,我们一直在跟人类的欲望战斗。」
声音听起来虽然温柔,却包含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另一位夏吉尔司祭接着说道:
「卡西那多司教现在正要越过这条不可跨越的线。恐怕连西方的拉多罗亚也使用所谓炼金术的手段,渐渐地跨越这条线——我们的力量虽然薄弱,但还是不能不加以阻止。这并不是阻止卡西那多司教一个人就行了,还要考虑到拉多罗亚的事,还有意料之外的来访者等存在——我们的『战斗』,恐怕在今后也会很困难。」
夏吉尔司祭淡淡地说道。
梅雅还是侧着头,提了一个小问题:
「——你们不得不如此隐藏的知识,到底是什么?」
夏吉尔司祭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扰:
「有太多了,无法具体说出,那是你们还不知道的各种事情。」
——司祭虽然敷衍带过,但西瓦娜是知道其中一部分的。
自己的族人曾有一次——在非常遥远的过去获得这些知识。结果,世界到了晚上还是充满光亮,人们把天空当作通道来活动,甚至似乎透过自己的手而制造出「生命」。
听说,也因此发生了许多悲剧。
以往的来访者们,就是来自那条悲剧的延长线。
这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实,是由西瓦娜自行推测出来,然后再从夏吉尔人民的口中得到证实。
夏吉尔的人民把察觉此事的西瓦娜当成了「同伴」。
从那以来,她就打从心底地信赖他们。
因为两者是同样的人——
西瓦娜轻轻地将手放在感到困惑的梅雅那纤细的肩膀上。
「你早晚会成为这个神殿的高阶神宫,也许到那时你就能解开疑问。当然,也有可能无法解开。不论如何——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应付盯上阿尔谢夫的塔多姆,以及盯上这佛尔南的威塔神殿……已经快到你们该做出结论的时候了。希望到那时之前,能够先确认乌路哥大人平安无事……」
西瓦娜只说了这些话,接着向在场的众人行了一礼。
艾娃司祭和夏吉尔司祭也点头致意:
「西瓦娜大人,你要留心。至于高司教被监禁之处,就由我们去寻找……」
「好的,那就拜托你们了。我这边人手也不够。」
从北方民族所派遣的大多数神柱守护者族人,都为了逃避卡西那多的搜索而藏身各处。就连西瓦娜也是一样,若是没有神殿受到镇压和乌路可失踪这两件事,也不会刻意潜入神殿。
她离开神官的房间,准备从迎向深夜的神殿之中脱身。
她隐藏起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一穿过庭院,就看到有五座陈旧的仓库。
西瓦娜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其中一座仓库,里面有条捷径——
这里有条可从佛尔南神殿逃往神域之街的地下道,这件事即使在神殿内部也极为机密。之前派去找菲立欧的使者在离开神殿时,也是使用这条通道。
西瓦娜是拥有那里钥匙的极少数人之.。
外头是一片皎洁的月光,但仓库内却是一片漆黑。西瓦娜在此第一次点亮了提灯,照亮了仓库内部。
在全暗的仓库墙壁上,有着用来通风的小孔,非常狭窄,不但只能勉强挤入一条手臂,上头还装有铁窗。
在转开隐藏在深处的锁后,西瓦娜走向放置于仓库一角的酒樽。
栘开空的酒樽,随即出现凹陷了一段的石砌地板,那是隐藏之门的机关。
挪开那块地板后,通往黑暗的梯子就出现了。
这条通道穿过包围神殿的沟渠下方,连接到位于街上的神柱守护者藏身之处。
西瓦娜从梯子内侧将地板恢复原状,用熟练的手势重新将锁锁好,走下了这条小路。
因为通道是在沟渠的正下方,充斥着湿气及霉味,让人不会想要久待在此。
西瓦娜一边在黑暗的狭窄通道中前进,一边思索着。
照艾娃司祭的话听来,使者前往王都是在五天前。
算算往返所需的时间,使者就算在今明两天回来也不奇怪。当然,并不能保证菲立欧会立刻有所行动,但以那位王子的个性看来,要是他得知乌路可遇难,不可能忍耐两三天还毫无动静。
『真是——毫无辩解的余地啊!』
西瓦娜想像着菲立欧激动的样子,边走边皱起了眉头。提灯的灯光淡淡地照在她隐藏在风帽下的脸。
说服菲立欧、把乌路可带回神殿的就是西瓦娜。虽说在面临战乱的状况下,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但她还是深深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如果乌路可是想「暗中侦察」而被卡西那多所发现——西瓦娜一想到此,不禁肩膀发颤。
乌路可是神姬的妹妹,卡西那多应该不至于对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但西瓦娜还是很在意信的事。
西瓦娜没有亲眼看过那封信,而且那已经被艾娃司祭识破是「伪造」的。
留下那封信之人的企图——她无法理解。
若是真的存心想要骗人,手法也太过粗糙了。
要是明知会被发现是伪造却还如此做——那就难以解释了。首先信的真假就是个问题,为了探究其真假,就会产生各种推论的空间。
到底是绑架还是失踪呢?若是绑架,那目的为何?而刻意留下那马上会被识破的造假信,又是为了什么理由——
烦恼不已的不只是西瓦娜而已。
『那些家伙的目的,只是要让这里陷入一片混乱吗——?』
西瓦娜暂时做出了这个结论。事实上,不只是她,就连跟神殿有关的人也因为这封信而感到相当困惑。
那封无法理解的信,使得事态更加复杂。
事实上,这封信是乃出自来访者之手,是大费周章对丽莎琳娜所设下的陷阱——但这已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像得到的范畴。
不只于此,西瓦娜这时还不知道来访者已和卡西那多合作的事实。
她在将乌路可送到神殿后,就一边调查国境附近,一边探查神殿骑士们的动向。但因为神殿骑士的增援部队伪装成商队,所以她才会没发现,结果导致今天的局面。
至于乌路可失踪的情报,也是今晚才要开始搜集,不能不说是为时已晚了。
西瓦娜快速地穿过狭窄的秘密通道,回到了街上。
她所现身之处,是街上受到佛尔南神殿管理的教会地下室。
走出地下室的西瓦娜,正想走过教会礼拜堂,穿越街道。
在这礼拜堂里——尽管是在夜里,还是有一位女子在祈祷。
她跪在佛尔南之象征——树的雕像前,低着头专注地祈祷着。
西瓦娜虽然觉得有点可疑,但女子身穿神官的服饰。西瓦娜以为她是教会的人,正想若无其事地经过她身边时——
将金发扎起的女子,突然发出清朗的声音:
「请等一下!」
这是西瓦娜所不曾听过的声音。
「……什么事?」
西瓦娜的声音里带着若干警戒之意,慢慢地问道。
被人叫住,并不是件太愉快的事。
她并未见过这教会里的所有神官,而知道身为神柱守护者一族的西瓦娜之存在的,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而已。如果在此引起骚动,可能会有点麻烦。
金发女子慢慢地站起身说道:
「我是为了你而祈祷的……所以你不应该无视于我吧?」
西瓦娜看见她那回过头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下一瞬间,她往反方向奔跑逃开那女人。
「里卡德大人!」
女子大声叫道。那并不是一瞬间前的女性化声音,现在的她,已摇身一变而成为战场上的指挥者。
「团长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喔。」
当这轻薄的男声响起的同时,几个神殿骑士堵住了礼拜堂的出口。
其中一人,正是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他一边把长发向上拢,一边轻视地看着西瓦娜。
西瓦娜边啧声边环顾四周。
礼拜堂所有的门都被骑士们堵住了,她已无路可逃。
发现埋伏时的诧异马上就消失无踪,现在她必须处理眼前的状况。
「你是神柱守护者的人对吧?从年龄和脸蛋来看……你叫『西瓦娜』没错吧?」
刚刚还在祈祷的女子——蕾韦·古列斯奈夫脱下了神官衣饰,现出装备着胸甲和未经精锻的护手甲之战士身躯。
五宫虽是美丽的女子,但其肢体却不相称地相当结实。
西瓦娜知道这个人,虽然没当面见过她,但远远地看过。
她就是在南方被人称为「狮子圣女」而闻之色变的女子。
她虽然身为女子之身,却是年纪轻轻就率领一支「神殿骑士团」、荣膺团长一职的司祭。
在神殿可说是其中一位在世英雄的她,笑眯眯地对西瓦娜笑道:
「你的回答是?」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神宫……」
面对装傻的西瓦娜,蕾韦回以凄惨的微笑:
「里卡德大人,怎么样?」
骑士里卡德傻笑着,像舔舐般地从头到脚打量西瓦娜的纤细身材,说道:
「你身为北方民族,真是太可惜了,这可称得上是神秘的美丽容貌、还有闪耀的银发扣清澈的声音——」
他以与其说是轻快、不如说是轻薄的声音赞美她,让西瓦娜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在陈腐的赞美言词中还包含了你来得正好的下流意味——在这样的状况下,西瓦娜从负面意义上深感佩服。
「我们不可能认错人的。这位女子是神柱守护者一族、也是高司教的心腹。在这神域是自认为是炼金术师的可恶异教徒——『玄鸟操控者』西瓦娜,绝对没错!」
里卡德手拿着剑,踏出了一步。
蕾韦也轻轻举起双手,进入备战状态。
西瓦娜冒着冷汗,但还是堂堂站立着。
堵住出口的骑士,在正面出口有四个人,在通往深处的门口有两个人——然后眼前有蕾韦。礼拜堂虽有天窗,但因实在太高而无法构到。
「——真伤脑筋,原来我这么有名。可能是活动得太招摇了点吧!」
西瓦娜一改之前的态度,大胆地笑道。
到底是谁向神殿骑士们泄露了这条通道的事呢?西瓦娜虽没有线索,但这通道是很难让他们自然发现的。
西瓦娜一边在内心诅咒着这泄密的某人,一边把手伸进上衣的内侧。
确认过应该在那里的「东西」还收得好好的之际,她脑海中立刻演练好对策。
「面对这么多对手,你还打算抵抗吗?」
蕾韦惊讶地如此问道。
西瓦娜对她报以微笑:
「我就来教教你们这些没学问的骑士们一件好事吧!」
她伸手握住了装在上衣内侧左右的几个小药瓶。
「——要是小看『炼金术师』,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喔!」
西瓦娜低声说道,并把双手握住的药瓶投向出口的方向。
药瓶在地板上摔碎,药品流泄一地,并因互相接触而引起了猛烈的化学反应。
接着就像早就计算好般地喷出了白色而巨大的烟雾,将周围的骑士们团团包围起来。
他们一边咳嗽,一边想要逃离这烟雾。
西瓦娜趁此机会奔进了烟雾中。蕾韦虽立刻追在她身后,但先跑进烟雾里的却是西瓦娜。
西瓦娜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奔向事先已确认过的出口。烟雾带有催泪的效果,骑士们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西瓦娜边体察着他们的情况,边以短剑攻击,手上可以感觉到自己劈中了好几处,以及对方溅出来的鲜血。
然后西瓦娜迅速地突破了包围。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西瓦娜一跑出礼拜堂,就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等一下!」
高叫着追过来的,只有蕾韦一个人。在冲人烟雾中时,她似乎也闭上眼睛、停住了呼吸。催泪的药已经用光了,西瓦娜又握住了其他药瓶。
「这是给你的祝福,接招吧!」
她一将药瓶扔在石板路上,瓶子随即响起了清脆的破裂声。
扩散开来的仅只有液体而已。蕾韦想要在其上奔跑,却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比油更滑溜、经过特别调配的润滑液,沾满了蕾韦的靴子。
「这——!你这家伙!?」
听到蕾韦不甘心的声音,西瓦娜微微一笑,正想继续向前奔跑时——
却发现教会的门前站了一名男子。
要是能穿越他身边,就可以到街道上了,但他却叉开双腿堵住去路,像是在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他是个身披漆黑外套的巨汉,其如濡湿般光亮的黑发梳得滑顺,并以手指抚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髭。
——贝里郎·弗米利恩。
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团长。
西瓦娜发觉眼前偏偏站着这个最难对付的男子,不禁感到非常困扰。
她不能慢下脚步,对蕾韦和里卡德使出的招数只能争取时间逃跑,要是在这里停住,只会再次受到包围。
门前的贝里耶,像是要迎接西瓦娜般地咧嘴笑着说:
「蕾韦也真是的,以为只面对你一个对手就这么大意!真是不像话。不过,那也是因为刚刚那场面跟我们所习惯的战士对决好像不太一样哪!」
他悠闲地说道,举剑迎敌。
西瓦娜边跑向他边投掷短剑,她想在瞬间打乱贝里耶的架势,然后趁隙穿过他的身旁。
但是贝里耶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力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毫无惧色地以胸甲挡住了投掷过来的短剑,这神钢的护具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弹开了细致的剑刀。
被挡住出路的西瓦娜这下陷入了窘境,正面闯入了贝里耶挥剑狠劈的领域里。
贝里耶横向挥舞着大剑。
西瓦娜又取出另一把短剑,一边顺势架开他的剑,同时深深地弯下身子。
接着,她在剑再次挥来前大大地一跃起身,踢向贝里耶的侧腹,她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晃一下,但这骑士的身体却不动如山。
不止如此,他还看准目标、抓住了西瓦娜踢过来的那只脚,将她翻转了一圈。
西瓦娜翻倒在地的同时弹起身子。
她所仰望的视野里,看见贝里耶愉快地眯起了眼:
「你这个小姑娘,动作还真灵巧。北方民族都像你这样吗?」
西瓦娜没有回应。北方民族的身体能力,确实是优于平地的民族,不过自己身为女性,而且在实战经验上远远不及蕾韦和贝里耶。
「你搞错对手了啊!要是把刚才的药品用在我身上,可能结果又不一样了——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嘛!」
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剑尖也动了。
大剑对准了西瓦娜的头顶劈下,却在于钧一发之际被她滚开避过了。
可是——蕾韦已经逼近她所闪避之处。
蕾韦因为脚下滑溜,所以放低了身子,并一拳「击在」石板路上,等待着西瓦娜送上门来。她的拳头在石板路上击出了一个洞,并用这力量来固定身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
「蕾韦,就交给你吧!」
贝里耶笑道。他的斩击就是为了将西瓦娜逼向她那一边。
西瓦娜感到不寒而栗,拚命地调整态势。蕾韦这边虽然也难说是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但这位女骑士的嘴边正浮现淡淡的笑意。
她穿过石板路的拳头,早已经高高地举起。
她以惊人的气势、人眼所无法捕捉到的速度疾速挥拳。
她的攻击范围不算广泛,但威力却不逊于剑击。
刹那间,西瓦娜以短剑迎击,但却被轻易地弹开,转身后,蕾韦的手套立刻掠过她的侧腹。
火烧般的感觉蔓延到她的脑髓,西瓦娜痛苦地呻吟出声——她只不过挨了一击,雪白的侧腹就被撕裂了。
很明显地,蕾韦是故意打偏了,但要是真正打中了的话,西瓦娜应该会受到内脏破裂的致命伤才是。
她是想玩弄对手?还是有话要问她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犹豫,给了西瓦娜反击的机会。
她伸入怀中的手指,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是以贵重的「火之辉石」加工制成、属于她自己的「炼金术」成果。
贝里耶刚刚说过:「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西瓦娜也深有同感。
「——被火焚身吧!」
西瓦娜低低地说了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以袖子覆盖住脸,拔掉了安全装置的引针。
小盒子的内部起了化学反应、炸开了外盖。
下一个瞬间——宛如雷电般的闪光扩散到周围,骑士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
依照正式继位顺序,阿尔谢夫的新任国王决定由三王子布拉多登基。
虽然有人为此感到气馁、也有人松了口气,但几乎所有的贵族都认为这是个妥当的结果,政府的方针就此暂且得以确立。
同时政府内的人事也陆续更新,终于逐渐建立起内乱后的新体制。
就在这重要的时期——
菲立欧·阿尔谢夫仅带了几位随从,前往造访佛尔南神殿。
丽莎琳娜当然也在他的随从之列,其他还有知悉来访者存在的安朱、要回佛尔南神殿的神官艾略特、施疗师库娜,再加上身为护卫的十名左右王宫骑士,其中也包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
这人数以一国王子的旅行可说是太少了,但菲立欧为了能更迅速地行动,决定不接受其他的随从。
——那是在确定国王人选两天后的事。
王都榭拉姆与佛尔南神殿之间的路程,搭马车需要两天才到得了——也就是说,不管是否确定由哥哥继任国王,菲立欧当时都已经离开王都了。
表面上的理由,菲立欧是以特使的身分踏上这段旅途,前往告知盟友佛尔南新任国王已确定之事。
但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调查来访者——以及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乌路可。
而对丽莎琳娜来说,她是为了去阻止给这个世界带来困扰的、她所认识的人们。再怎么说,依莉丝伪造了乌路可的信,丽莎琳娜很介意她这么做的理由和背景。
旅途中的菲立欧在丽莎琳娜眼中看来,也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在离开王都之前,那个一向稳重的菲立欧,竟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一从艾略特等人口中听到「乌路可行踪不明」一事,就半带威胁地要哥哥承诺继承王位。
最可怜的就是布拉多——
「就算哥哥你还是要坚拒推辞,那也只能到我离开王都之前。总之,我不能放着乌路可的事不管,我以这把剑起誓,一定要保护她。」
虽然菲立欧没有以剑尖相向,但如果他真的拔剑如此恐吓,相信所有人也无法再说什么。
此时菲立欧的气势之强,已不需要理由,就能让他人退缩。
之后,菲立欧不顾担心危险而劝阻他的拉希安和阿戈尔等人,将军备的事委托给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和贝尔纳冯,火速离开了王都。
他面对拉希安和阿戈尔等人一步也不退让、毅然照自己意思做的态度,在丽莎琳娜看来分外耀眼。
以身为王族中人而言,他这种行动绝不值得夸耀。不过他很清楚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从乌路可失踪那天算起,至今已过了五天。
艾略特送信到王都来花了两天,到菲立欧离开王城又整整花了一天,然后,从王城到神殿的旅途花了两天——
在旅途的两天之中,同行的人不断地安慰菲立欧,他才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平常心。
虽然如此,那也是表面上而已。他内心的愤怒与不安反而更形膨胀,这是错不了的。
——证据就是菲立欧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从丽莎琳娜的角度看来……她有点羡慕乌路可,能够有异性如此为自己担忧,对女人来说是很幸福的。
同时——如果依莉丝敢对菲立欧重要的乌路可下手,丽莎琳娜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踏上旅途的马车,在深夜时分驶进了围绕佛尔南神殿的神域之街,这是赶路之下的结果。
但是他们依旧必须等到早上,才能够进入神殿。而在前往神殿之前,菲立欧等人还必须先去一个地方。
三辆马车在人烟稀少的石板路上前进,不久后在某个场所停住。
那是神柱守护者——炼金术师西瓦娜住处所在的区域。
菲立欧让护卫的骑士与艾略特等人在车内等候,自己在此下了马车,丽莎琳娜和安朱则以护卫的身分跟在他身边。
无法保证西瓦娜就在此处,但是如果有机会遇到,丽莎琳娜也希望能在去神殿之前跟她先见一面,好能确认状况。
关于乌路可行踪不明的经过,西瓦娜说不定已掌握到自己一行人所不知道的事实。
丽莎琳娜让一头与暗夜相同颜色的秀发随风飘曳,跟在菲立欧的身后。
三个人都穿着普通装束,就算被街上的人询问,应该也不会发现菲立欧是王室中人。
他们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快步走向目标的房间。
在小巷子的尽头,萧条的集合住宅中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丽莎琳娜等人行经即使在白天也是一片微暗的走廊,停在那个房间门前。
在第一次见到菲立欧的那个夜晚——
虽然丽莎琳娜已记不得了,但她好像是受到神殿骑士的追赶,才跟菲立欧一起被藏匿在那个地方。
早上醒过来后,丽莎琳娜才发现这个世界已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
回想起当时的事,丽莎琳娜感受到「在那之后」的命运变化。
他们敲了门,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菲立欧正想握住门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在提灯照耀下的木制门把上——沾染了黑色的血迹。
丽莎琳娜皱起眉头。在众多味道混杂中,她无法嗅出血腥味,但那却是还没全干的血迹。
「菲立欧,我先进去——」
丽莎琳娜向门把伸出手,但菲立欧却制止了她,先打开了门。
门没上锁。
「……西瓦娜,你在吗?」
房里的摆设跟以前他们造访时没有什么不同,灯没点亮。以提灯照亮之处,有略显杂乱堆积的书本,还有让人联想到炼金术的烧瓶等实验用具。
三个人慎重地踏进了房间。
在房间深处——发出微弱的衣衫窸窣之声。
丽莎琳娜将提灯朝向发声方向,突然屏住了呼吸。
银发女子颓然坐倒在地,背靠著书架。
「啊……」
丽莎琳娜差点就惊叫出声,连忙以手掩住自己的嘴。
菲立欧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叫道:
「西瓦娜!?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的?」
在那里的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炼金术师西瓦娜。
她闭着眼,肩膀缓缓地上下起伏——她用布按住了染血的侧腹。
丽莎琳娜拿着提灯跑到她的身边。
「……嗯……是谁……?」
银发女子轻轻动了一下,脸色很苍白。
周围沾染着大片血迹……
西瓦娜淡淡地笑道:
「——啊!是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啊!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来……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听到她微细的声音,让丽莎琳娜感到害怕。
菲立欧转向安朱说:
「安朱!你快回马车把库娜叫来!」
安朱也察觉事态不妙,点了点头,马上跑出了房间。
西瓦娜无力地笑了。银色秀发披散着、贴在肌肤之上,看得出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对不起……真是丢脸……啊!那时我还很有自信地说,把乌路可大人交给我吧!结果却是这副狼狈样——」
丽莎琳娜栘开西瓦娜的手,拿开布,确认她的伤势。
在雪白柔细的侧腹上,裂开了一大道伤口——真是惨不忍睹。
内脏虽然没受到损伤,但出血相当多。伤口也很新,可能是几小时前才造成的。
丽莎琳娜重新以布按住伤口,指尖立刻传来鲜血的温热触感。
「……西瓦娜,发生了什么事?」
菲立欧这么一问,西瓦娜就叹了一口气:
「……出了一点『差错』,中了神殿骑士的埋伏。虽然我总算逃了出来,却没能全身而退。才刚回到这休息了一下……」
西瓦娜还想再说,却轻轻咳了起来。
丽莎琳娜转向菲立欧,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是不要让她说话比较好。
菲立欧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转开了视线。
西瓦娜以茫然的眼神看着菲立欧问道:
「……你是来找乌路可大人的吧?」
「西瓦娜,你先不要说……」
西瓦娜无视捡丽莎琳娜的制止,继续说道:
「我们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是,从神殿骑士袭击我的手段看来——他们很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够了,西瓦娜!别说了,我们以后再问你。施疗师马上就来了。」
菲立欧劝阻像是在挣扎般地说着的西瓦娜。
后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要是他继续开口,只会让西瓦娜勉强再说话而已。
丽莎琳娜按着西瓦娜的伤口,以免它再扩大,她只能一心一意地等着施疗师库娜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