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立欧等人抵达佛尔南神殿隔天,就在他们并未提出申请的情况下,获得了与神姬见面的允诺。
对菲立欧等人而言,这虽然是件光荣的事,却也出乎意料之外;而负责护卫的莱纳斯迪则是异常兴奋。
“虽然我曾想过可能有机会见到神姬,但没想到会成真——菲立欧大人,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呢!就算国宾主动要求见神姬一面,如果神姬没有提出邀请,也无法见到面。阿尔谢夫并非吉拉哈的同盟国,其王族竟然能见到神姬,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事。”
菲立欧暧昧地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清楚阿尔谢夫的王族中有没有人见过历代的神姬,但既然莱纳斯迪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这次会面恐怕是出自“乌路可”这个特殊人脉的影响。
菲立欧心想,这是乌路可主动拜托神姬的。
黛梅尔斜眼看了看开心不已的伙伴,苦笑着说:
“我都不知道你的信仰这么虔诚,那你就以随从的身份跟去不就好了?”
“别胡说八道了。除了被指名的人以外,都见不到神姬,就连护卫也只能跟到休息室而已。会面的场合会有几位高阶神官在场,但那也要看神姬如何指示。一般人只有在祭典或特别节庆时才有机会见到神姬,威塔神殿的深处可不是我们随从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菲立欧对这位骑士所展现的知识坦率地表示讶异:
“莱纳斯迪,你知道得真多。我也是刚刚听乌路可解说,才知道这些事呢!”
在他身旁的乌路可也瞪大了眼:
“真的。身为外国人的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真让人惊讶。”
“啊!哪里,我只是碰巧听过一些小道消息。”
莱纳斯迪慌张地辩解,而黛梅尔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还是老样子,不知道打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的。算了——那么我们就在休息室待命。”
丽莎琳娜、穆司卡和西亚被夏吉尔人找去,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拒绝让菲立欧同行。那应该是关于他们“原本世界”的事,夏吉尔人似乎并不希望来访者们所拥有的知识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
菲立欧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虽然他也有点在意,但又不能刻意介入。
菲立欧一行人离开了宿舍,在引导下搭着马车来到了威塔神殿的中心。
威塔神殿的规模比佛尔南更大,基本上即使在内部通行也都使用马车,就连建筑物内的走廊也有一部分是以能让马车通行为前提而设计的。
神官们搭乘的马车会定时绕行,但菲立欧搭乘的马车是专为他们所准备。
在乌路可与负责护卫的骑士陪伴下,菲立欧来到威塔神殿的深处。
这建筑物的内部构造相当复杂,只走过一次绝不可能了解其全貌。其中也有很多神官来来去去,与其说它是神殿,更给人一种行政机关的印象。
然而,越接近神殿的中央部分——也就是御柱旁神姬所居住的区域,风貌也完全不同了。
那里几乎没有工作中的神官,取而代之的是戒备森严的警卫。他们在宽广的走廊上等间隔地站立,神色并不紧张,但身上都配戴了神钢装备。
菲立欧从马车窗户确认他们的样子,并向身旁的乌路可问道:
“他们也是神殿骑士团吗?”
乌路可微笑着摇摇头:
“不,他们是机要部队的人,是维持吉拉哈治安的部队。”
“嗯……我听说卡西那多司教过去曾担任过神姬的护卫,他也是做类似这样的事吗?”
“卡西那多司教就又不同了,他担任的职位‘近卫骑士’,负责在神姬身旁进行警备。特别是卡西那多司教出身良好,因此也是神姬的商谈对象……一般的近卫骑士无法进入神姬的房间,只有他是特别例外。”
此事也跟卡西那多那么早就出人头地有关。
马车停止,菲立欧一行人在屋内的喷水池前下了车。
喷水池喷出洁净的水,四面各有象征攀藤的树、熊熊燃烧的火焰、潺潺的流水以及在风中飞舞的羽毛等雕刻,中央则是身着神官衣饰的女子雕像。
菲立欧立刻明白:那是指四个神殿以神姬为中心的意思。
菲立欧在此将佩刀交给莱纳斯迪保管。
来自他国的访客并非警卫,似乎因此禁止在神姬面前配戴刀剑。为了防止暗杀事件,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被带到休息室,而菲立欧和乌路可则在其他神官的带领下,前往神姬所等待的场所。
坚硬的鞋子在打磨得十分光亮的石砌地板上哒哒作响。
一步步接近神姬所在之处,就连菲立欧也开始感到紧张。
对参与神殿势力的人来说,“神姬”的存在乃是神圣而不可侵犯。她虽然并不具有实权,立场上顶多只能算是个象征,但也因此成为唯一能统合神殿势力的存在。
吉拉哈之所以能够统治其他四个神殿,也是因为神姬在“吉拉哈”的缘故。
警备人员就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柱阴影里,菲立欧恰恰与其相反,两手空空,没有武器在身,虽然不至于感到不舒服,但还是有点心神不定。
“您习惯的武器不在身上,还是会感到不安吧?”
乌路可边走边微笑着问菲立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菲立欧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问题啊!这里戒备这么森严,刺客也进不来吧!”
菲立欧嘴上虽然如此回答,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并不想把武器带到神姬面前,但万一现在遭到什么人袭击,他能够保护眼前的“乌路可”吗——菲立欧的不安源自于此。
乌路可未发觉他这层心思,笑了笑,开始小声地说:
“您还记得——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蕾韦.古列斯奈夫司祭吗?”
菲立欧点点头。现在她取代已故的贝里耶.弗米利恩,成为驻扎在佛尔南的神殿骑士团团长。虽然没发现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的尸体,但他应该也在那场骚动中战死了。
乌路可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靠近菲立欧身旁,在他耳朵轻声说:
“那位蕾韦司祭所使的‘拳术’,本来是以保护神姬为目的所发展出来的技巧。如今虽然允许神姬的护卫或是谒见的神殿骑士佩剑,但过去曾有连他们都禁止配剑的时代——如今像蕾韦司祭那样的拳师虽然罕见,但神殿仍有拥有武术优异的人。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在您停留的这段时间内为您引见……”
看来乌路可是担心菲立欧在塔多姆的使者抵达前会感到无聊。她一定是认为若说到武术,就能引起菲立欧的兴趣。
菲立欧想了好一会儿,也和乌路可一样压低声音:
“是吗……那也好,乌路可,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吗?”
这位惹人怜爱的司祭少女微笑道:
“是的,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想可以悠闲一点。”
“那么,如果时间许可,要不要来练习骑马呢?”
那是菲立欧与她之间的约定。
他们是在内乱最严重时约定此事。后来她失去了记忆,又历经与塔多姆的战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约定;但若是在吉拉哈,肯定不会有其他问题。
乌路可吓了一跳,脸立刻红了:
“啊……您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跟你约好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我看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在这里选一匹温驯的马来练习。”
乌路可并没有必要学习正统的骑乘技术。何况她若是坠马,那问题可就大了。最重要的是,以乌路可的立场来说,也没有什么骑马的机会。不过,练习马术本身就可以改变心情。
“在这里会不会反而不方便?以乌路可你的身份,应该会对骑马有所限制吧……”
“不、不会的!女神官骑马可能很少见,但也有人是为了兴趣而骑马,至于我……只要菲立欧大人方便,请您一定要教我。”
乌路可飞快地说道,并以水汪汪的双眸凝望着菲立欧。他可以感受到身旁的她身上那股甜香,一时间吓了一跳。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
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但菲立欧仍对那天晚上与乌路可接吻的事印象深刻。乌路可自己好像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而菲立欧也努力不去意识它,但就是无法淡忘此事。
“哎呀!你们的感情真好。”
柱影下响起一位老人带有笑意的声音。
菲立欧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向声音来源。虽然他也太过大意,但对方几乎没有散发出气息。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驼背老人。他拄着橡木拐杖,一脸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让人感到可怕且不舒服。同样是老人,但说书人戈达.托雷思或阿尔谢夫的官僚给人的感觉就和他完全不同。
可能是菲立欧的错觉,但这个老人的阴暗气息——更接近西兹亚那群人,也就是生存在“台面下”的人所特有的气息。
菲立欧只觉背上掠过一阵寒意,但还是立刻行了一礼:
“请恕我失礼。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受神姬之邀而来。”
“哎呀!你真是客气,我是信教监察院的毕兰却.卡拉姆纳夫斯。我早已从卡西那多司教口中听闻菲立欧大人的名号。在贵国先前的内乱以及与塔多姆之战时,你似乎相当活跃。你年纪还这么轻,真是了不起。”
毕兰却毫不在意地如此赞美着,非常客气有礼,但菲立欧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印象。
毕兰却隶属于信教监察院,立场应该与卡西那多相近——也就是说,他也是主张镇压佛尔南的主谋之一。另外,毕兰却明知对方会如此认为,却还是特意光明正大地与他见面。
(……他似乎是个“可怕的人”啊!)
菲立欧突然间明白了这一点。那并非出自直觉,而是毕兰却那对让人感受不到恶意和善意的黑暗双眼,让菲立欧确信这一点。
“乌路可司祭,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神姬很担心你呢!”
毕兰却说着,将视线转向乌路可。
“很抱歉。神姬在谒见室吗?”
听见乌路可的问题,毕兰却却露出敷衍的苦笑:
“这个嘛……因为这是非正式的会面,神姬不使用谒见室,而是在自己的房间接见你们。”
乌路可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在神姬的房间……?姐姐她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那虽然不是其他国的人可以进入的场所……但既然神姬许可,我们要是多嘴就变成不敬了。我想神姬是有些私人的话要跟你们说吧!”
毕兰却温和地说道,并引导菲立欧等人前进。
“这是很难得的事吗?”
菲立欧问道。乌路可则是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特别禁止,但一般来说——您来自异国,又是初次见面,神姬竟然邀请您到自己的房间,这是很少见的。”
“确实,在诺爱尔大人这一代说不定是第一次这么做呐。话虽如此,在漫长的吉拉哈历史中也曾有过几次先例,否则卡西那多司教也不会许可。”
毕兰却在一扇大的木制门前站定。
站在一旁的女神官打开了门,绘有威塔神殿纹章的大柱子就出现在眼前——那柱子具有遮蔽的效果,让房间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从旁绕过那柱子,就看见了连接好几个房间的大厅。
大厅没有门,周围有好几个拱门形状的入口,似乎是各自通往其他房间;而每个房间都有明亮的阳光洒进屋里,看来所有房间的天花板部分都设有采光的窗户。
这些房间各有不同,有些设置了引人注目的书柜、有些由帘幕所包覆、有些似乎摆有衣橱;而在正对面的房间前,有像是侍女的神官伫立。
看得出来,那房间分外明亮,还有通往中庭的露台,乍看像是贵族所居住的地方。
毕兰却在那里站定,对神官使了个眼色,便将菲立欧等人引导至房问。
他们踏着长毛地毯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充满了温暖而清爽的花香。
面对露台的窗户旁——有位美丽的少女正在看书。
她一注意到菲立欧等人,便缓缓地将书签夹进书本,以温柔的微笑望向他们。
“——你们来得正好,请到这里来。”
一听到她若无其事的声音,菲立欧不禁望向身旁的乌路可。因为那声音与乌路可太相似,菲立欧还以为是她在说话。
乌路可看见菲立欧的反应后笑了起来。
在桌边看书的少女摆动着水蓝色秀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楚楚动人地行了一礼。
她那头水蓝色的秀发与温柔的眼神,也跟菲立欧身旁的少女如出一辙。
“我是神姬诺爱尔。菲立欧大人,很高兴见到你。”
这个位居吉拉哈——不,位居整体神殿势力顶点的少女温柔地说着,并请菲立欧两人坐下。
*
神姬诺爱尔——
她和乌路可十分神似,一望可知两人是姐妹。
只有发型大大地不同。
左右两边仔细编成的发辫垂至胸前,发尾以白色绳子扎起来。而披泻在身后的头发则垂至腰际,滑顺地反射阳光。
另外,神姬给人的感觉较为纤细,身高也比乌路可高一点,她也比乌路可更为成熟稳重。
她给人自然地拥抱周围事物的感觉。
菲立欧突然觉得,再经过几年,说不定乌路可也会成长得像她一样。
众人围在像是咖啡店的小桌旁,菲立欧转向神姬说道:
“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这次承蒙您允许拜见……”
但神姬打断了他的客套话: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这么拘礼。我请你来,是想要与你自然地交谈。如果是在谒见室,会有帘幕遮掩,这样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
诺爱尔对菲立欧微笑着低声说道,像是在意周围的侍女们。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见你。因为乌路可从佛尔南写来的信,几乎都在写你的事,所以我一直在想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姐!没这回事,我明明也有写其他的事……”
看了看身旁的乌路可,她已经有点脸红了。
神姬吃吃地笑着:
“其他的事?当你抵达阿尔谢夫时、被佛尔南神殿保护时、还有报告回国时——送来的三封信、总共十二张信纸上,全都有出现菲立欧大人的名字喔!我对菲立欧大人、我跟菲立欧大人、菲立欧大人他……简直像冠词一样——还是你要我把信拿来这里确认一下呢?”
这下就连菲立欧都脸红了。他虽然在舞会那晚已经知道乌路可对他有好感,但让人当面说出来,还是不免害臊。
另一方面,乌路可则是激烈地摇头:
“姐姐!你邀请菲立欧大人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吧!”
“哎呀!你不能就这样敷衍过去喔!虽然我光看你的信就了解你的心情,但实际见到菲立欧大人后我才总算明白。乌路可总算也找到喜欢的人,我真的很高兴呢!”
诺爱尔的口气完全就像个姐姐,并交互看着眼前的菲立欧和乌路可。
菲立欧和乌路可都没有对此做出回答。
从舞会那天晚上以后,菲立欧就一直意识到乌路可的存在;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她的事,于是表面上就维持一如往常的关系。
而乌路可也并未强迫他做决定。
只是,神姬这番天真无邪的话,却更加突显了这两个人的暧昧关系。
“姐姐,请你别这样了。呃——菲立欧大人现在要处理与塔多姆休战调停、还有拉多罗亚的事,我不想让他再为其他的事多费心力了。”
乌路可屏住呼吸说道。菲立欧想说些什么,但又想不出适当的话,只好闭嘴不语。
神姬感到不解:
“可是,工作上的事情是永远都存在的啊!如果你这么说,那只会无限制地拖延下去的。像卡西那多司教那么忙,都还是会找时间跟我见面。”
诺爱尔开心地说道。
菲立欧也已从乌路可那里听闻神姬与卡西那多的恋情。
这恋情应该不被允许,但卡西那多握有实权,因此那是被众人默许的公开秘密。
他也听闻历代的神姬一样“因公务而被剥夺了行动自由”,但取而代之的是允许拥有恋人。而这个弱点,也成为随心所欲操纵神姬的政治筹码。
神姬突然神色一变:
“乌路可——我身为神姬,不能像平凡女子一样结婚。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握这种幸福,不是以神姬之妹的身份——而是以一个人的身份过得幸福……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喔!”
乌路可在一旁僵住不动。
菲立欧也在神姬的话里听出无法忽视的意味。
能跟乌路可在一起的时间——
菲立欧曾经失去一次,那是在乌路可丧失记忆而忘掉他时,还有当她症状恶化时,他所感受到的失落感,至今还鲜明地刻画在心头。
等她苏醒后,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他到现在都还没说出口。
菲立欧原本认为在还未看到乌路可在吉拉哈的模样,确认她的幸福、生存价值为何之前,他不想把她束缚在身边。
而这想法让菲立欧久久都沉默不语。
神姬可能是将两个人的沉默当作天真,便含笑地说:
“菲立欧大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人来谈乌路可的婚事了。”
“姐姐!”
乌路可制止姐姐再说下去。
菲立欧听了也哑口无言,茫然不知所措。
他也知道这并非不可能的事,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感到很困扰。
神姬正视菲立欧,她的眼神非常温柔,但眼眸深处却带有奇妙的魄力:
“对方是吉拉哈的有力神官,是求之不得的良缘。不过请你放心,乌路可已经拒绝了……因为她喜欢你。不过,如果你不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她会无法拒绝。因为那跟王族的婚姻一样,政治因素占了很大部分……这你懂吧?”
神姬缓慢而自在地说着,乌路可则恰恰相反,红着脸低下头去。
菲立欧什么话都还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在认真思考乌路可的事。而正因为你很认真,才无法立刻回答我。不过,菲立欧大人,乌路可的个性就是这样。虽然她不想催促你……但身为姐姐的我,还是会担心她的将来。”
菲立欧细细咀嚼神姬的话中含意,并吞了口口水。
仿佛快哭出来的乌路可抓住了菲立欧的袖子:
“菲立欧大人,我求您不要把姐姐的话当真,因为她有时做事会有点强硬和夸大其词……我真的希望您连丽莎琳娜大人也一起仔细考虑……”
虽然乌路可如此要求——但菲立欧却觉得此事不该在神姬面前草草带过:
“神姬,我……”
就在他正要开口时,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神姬,卡西那多司教和马汀司教到了。”
听见毕兰却司教的声音,菲立欧和乌路可都吓了一跳。
卡西那多和马汀走进门来,两个人的表情都相当严肃,不过卡西那多是一向如此。
马汀先向菲立欧行了一礼,就立刻将视线转向神姬:
“神姬,你这样变更计划会让人很伤脑筋。我们都以为你会在谒见室接见菲立欧大人。”
神姬一点都没有退缩,只是温和地微笑:
“我昨晚已经取得卡西那多司教的许可了。卡西那多大人,对不对?”
“——是的。我判断乌路可司祭也陪同,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卡西那多若无其事的回答,马汀一脸困扰:
“连司教都这么说……神姬,司教实在太宠你了,本来不应该允许这种事的。居然把非同盟国的特使直接邀请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我身为乌路可的姐姐,当然很想看看‘她所选的男性’是什么样的人啊?”
马汀吓了一大跳。
他直眨双眼,凝视菲立欧,接着再凝视乌路可,最后又将视线转向神姬:
“——神姬,你刚才说什么?”
在菲立欧身旁,乌路可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神姬还是一脸微笑:
“我是说,我想亲眼确认,我可爱的妹妹乌路可究竟是爱上多么棒的人。菲立欧大人是非常诚实的人,稍微有点害羞这点也很可爱,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卡西那多司教。”
卡西那多轻轻咳了一声,但马汀根本无心注意他:
“乌路可跟……菲立欧大人……?是这样吗?乌路可?这位菲立欧大人就是……”
神姬诺爱尔歪着头:
“父亲,你该不会都没注意到吧?仔细想想,应该也只有菲立欧大人了。不然你以为她大老远跑到阿尔谢夫去见谁呢?”
“呃,这……啊,呃……”
马汀司教的狼狈样就连旁人都感到同情,他急遽地将视线转开:
“菲立欧大人,这也就是说……我家的乌路可,和身为王族的菲立欧大人您……”
“菲立欧大人,请您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会再向父亲说明。”
“不,马汀司教,不是这样,我……”
乌路可和菲立欧两个人争相说话,马汀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卡西那多叹了口气:
“神姬,你真是太急躁了,这种事应该慢慢谈才对。”
“不,对付迟钝的人,这样做刚刚好。卡西那多大人你也一样,我们会开始交往,也是我主动提出的,不是吗?”
听见神姬说出这种爆炸性发言,卡西那多只能用力地按住眼角。
而马汀.迪古雷这位父亲在亲眼见到两位爱女沉醉爱河的模样后,则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盯着菲立欧。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我……不,这……可是,怎么说呢……”
他似乎遭受太大的打击,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菲立欧觉得很抱歉,把自己的位子让给马汀,并深深地行了一礼:
“马汀司教,真的很抱歉,我应该先让司教你知道此事……但还有与塔多姆签约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我也还没有跟乌路可谈过——”
听见他说要“谈”,这次换乌路可脸红了。
“呃,菲立欧大人。我不希望您这么快做结论,还有也要考虑丽莎琳娜大人的事……”
“丽、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等一下,菲立欧大人还有其他对象吗?那么这件事……”
“不是这样的——真是的!都要怪姐姐啦!人家本来打算慢慢跟父亲说明的……”
“乌路可,不行喔!像父亲那种非常顽固的人,一定要一口气说服他才行。如果你慢慢说服他,他会唠叨很久的。”
“诺爱尔!你怎么对自己的父亲说这种话!”
马汀的遣词用句不再像是面对神姬、而是转变为面对自己女儿的口气。
眼看着父女三人争吵起来,菲立欧想插嘴却又无法插嘴——他确定,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只会加深误会。
卡西那多看不下去了,轻轻地拍了拍手。
迪古雷家的父女三人一起望向他。
“看起来陷入一片混乱了。你们先各自冷静一下,改天再找机会好好谈谈如何?菲立欧大人也感到很困扰,他还要处理与塔多姆签约的事——而且今天就算再谈下去,也只会演变成父女争吵而已。”
卡西那多的格外冷淡,让他的话在当场显得更加可靠。
就连站在远处、负责照顾神姬的女神官,看到这场面也紧张得屏息以待。
马汀回过神来,依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乌路可和神姬也跟着照做。
菲立欧与神姬的初次会谈,就在完全没有涉及政治因素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散会了。
*
菲立欧与乌路可等人离去后,只留下卡西那多与神姬两个人。
女官们也很识相地退下。两人在宽阔房间里隔着小桌子对望。
“……神姬,你做得太过火了。就算再怎么疼爱乌路可司祭……”
卡西那多一开口就先责备神姬。
诺爱尔则是不急不徐地说:
“我不觉得太过分,我只不过是推他们一把呀!”
卡西那多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里的女神官口风很紧,不过让她们看见了乌路可司祭的‘那种场面’,我想她们是不会沉默的。神姬,你是故意的吧?让神殿里流传乌路可司祭与菲立欧大人关系的谣言,进而使其变成既定事实……”
“……卡西那多大人,我们两人独处时,请你叫我的名字。”
神姬诺爱尔用有点撒娇的声音说道。
她以水汪汪的眼眸望着卡西那多,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诺爱尔,我知道你很疼乌路可司祭,但是这种方法并非上策。在现在的时间点散播谣言,菲立欧大人可能会被当作欺骗神姬之妹的坏人……”
诺爱尔像少女般地吃吃笑道:
“这类的障碍就像是助长恋爱火苗的柴火呀!因为乌路可是那么喜欢菲立欧大人,而菲立欧大人看起来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个叫作丽莎琳娜大人的人也很让我在意呢!”
“诺爱尔!对方是一国的王弟!别开玩笑了……”
“卡西那多大人,你的表情好可怕——‘昨晚’你明明那么温柔……”
让她这么一戏弄,连卡西那多都不禁红了脸,板起脸孔。
不论面对谁,卡西那多都绝对不会示弱,但只有在神姬诺爱尔面前例外。就算他想跟她讲道理,也只会被她捉弄;而她一撒娇,他就无话可说。
卡西那多最近深刻地体会到,爱上一个人真是可怕的弱点。
“唔……转移话题是卑鄙的行为,神姬。目前我们要处理与塔多姆休战调停的事,这种话还是别……”
“可是,等休战调停结束后不久,菲立欧大人就要回国了吧?不在那之前处理‘许多事’,接下来反而会发生争执的。”
虽然她言之成理,但对以政治为第一考量的卡西那多而言,这却是难以心服口服的理由。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焦急也没有用。而且乌路可司祭的顽固和心思细密跟你不相上下,周围的人也没有必要多说些什么。”
卡西那多这么一说,神姬诺爱尔就垂下眼:
“卡西那多大人,乌路可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她的口气跟说话内容正好相反,带种悲哀的意味。
“她真的是个好女孩……所以我才担心。”
卡西那多歪着头,不太明白神姬到底想说什么。
神姬诺爱尔站起身来,走到卡西那多身边,靠在他胸前。
卡西那多也已经习惯抱着她了。
“……乌路可只要一找到自己该做的事,就会不惜一切地努力去达成。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当上司祭,绝非完全出于我的影响,而是她自己努力去学习课业和身为神官的举止。那孩子——以成为吉拉哈的神师为目标。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神师能有效仲裁纷争的方便立场……其实成为神师并不能做到这种事,但她从小就这样深信不疑。”
“以神官而言”,吉拉哈的神师确实位居最高位。目前的神师是由人格崇高的大司教担任,实际上也致力于平定南方的内乱——但内乱却丝毫没有要平息的样子。
“就连神师也平息不了的纷争多到数不清,不,应该说神师可以阻止的纷争可说是微乎其微。必须负责任的立场反倒变成了枷锁,什么事都做不了,这就是吉拉哈神师的职务。”
神姬把脸靠在卡西那多胸前,如此说道。
“那孩子就在失落了梦想的情况下,到阿尔谢夫去见菲立欧大人。那是因为她在小时候,跟菲立欧大人有过约定——‘总有一天要当上神师’,而她也想借此重新审视这个梦想,然而——”
“……在经过与菲立欧大人交流后,她找到了其他梦想——对不对?”
诺爱尔点点头:
“我希望那孩子实现她的梦想,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的声音里所带的真实感,让卡西那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诺爱尔,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她是个‘好孩子’,如果今后找到什么在政治上‘能做的事’、‘该做的事’……就算要放弃与菲立欧大人在一起的幸福梦想,她也会将自己奉献给‘神姬之妹’这个命运……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卡西那多吓了一跳。
卡西那多也能了解神姬诺爱尔殷切期盼乌路可获得幸福,但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这层不安——因为他一直认定这是由乌路可自己来决定的事。
“在那孩子冷静地找到以‘神姬之妹’的身份能做什么事之前……我想把这件事谈妥。卡西那多大人,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卡西那多立刻察觉到诺爱尔在担心什么状态。
现在,吉拉哈正面临拉多罗亚的威胁。
拉多罗亚的间谍甚至潜入到神姬身旁。
在返回吉拉哈途中路经桑菲岱尔时,敌人的间谍曾把白色的小花束摆在卡西那多面前,那跟他在出国前送给神姬的花是相同的品种。换言之,那是在拐弯抹角地威胁他。
而在卡西那多归国时,信教监察院早已在他的通知下展开行动,但还是让可疑人物跑了。在报告送达前,有几位女官申请休假,并且就这样不知去向。
他担心除了她们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可疑人物存在,因此目前正在进行内部调查。
此事对神姬也造成冲击。在卡西那多归国后,她甚至比以往更频繁地要求夜里同眠。
拉多罗亚的魔爪已经伸进了吉拉哈内部。
人民虽然尚未察觉此事,但在目前的状况下,无法预测敌人何时会进攻。
而万一拉多罗亚展开侵略——
身为“神姬之妹”的乌路可,因为广受人民爱戴,应该会被期待成为“团结的象征”。
而神姬所担心的正是此事。
“那孩子对自己广受欢迎的事并不在意,所以还没有发现……那孩子的群众魅力,也许比很少外出的我更大。不过一旦站上实际主导战争的立场,那孩子一定会因为良心的谴责而崩溃。”
为了让士兵勇赴死地的团结象征——乌路可应该会接受这个职务吧。
卡西那多紧咬牙关,脑海突然浮现了同僚那充满野心的面孔。
(——机要部队……毕赛尔司祭的目标就是这个啊——)
前来向乌路可提亲的毕赛尔.海曼出身于管理机要部队的名门世家。他一定是想与乌路可订婚,并利用她以鼓舞士兵。虽然卡西那多知道他是出于野心才提出婚事,但对手的目标似乎是比纯粹权力更大的效果。
神姬要求卡西那多再抱紧一点。
卡西那多回应她的要求,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躯。
“……因为有你在,我什么都可以忍耐。但乌路可……那孩子一定会需要菲立欧大人。”
“……诺爱尔,我明白你的意思。”
卡西那多在她耳边低语,并放开了她。
“我还有公事要办,先离开一下。今晚我会再来——”
他对依依不舍的诺爱尔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
走出神姬的房间,在走廊上等待的是心腹毕兰却司教与秘书维尔吉妮司祭。
卡西那多对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下达指示:
“毕兰却司教,请你命令那群无名氏去调查毕赛尔司祭周遭。对方毕竟来头不小,小心不要让他发现……维尔吉妮,你去掌握神殿内流传什么有关乌路可司祭和菲立欧大人的谣言,然后向我报告。还有,如果开始出现丑化菲立欧大人的谣言,就调查清楚出处,那可能是海曼家在背地里活动。”
卡西那多下达指示后,又加了几句:
“……这不是出于神姬的任性,毕赛尔司祭说不定有意向我们派阀挑衅……这是我的用意。”
卡西那多已经发现毕赛尔司祭狡猾地伪装成杰出青年。毕兰却与维尔吉妮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分头办事去了。
而卡西那多自己,则还有信教监察院院长的事务在等他。
‘……乌路可司祭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要是让海曼家拥有强大的军事主导权,那就很可怕了。’
卡西那多锁紧眉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
结束与神姬的会面后,菲立欧走回休息室,而丽莎琳娜等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这三位来访者——丽莎琳娜、西亚和穆司卡被夏吉尔人叫去,现在已齐聚一堂。
首先注意到菲立欧进门的是丽莎琳娜。
“啊!菲立欧!辛苦你了。你跟神姬谈得如何?”
丽莎琳娜以略为勉强的笑容问道。菲立欧听了耸耸肩:
“很多事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正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咦?乌路可司祭怎么啦?”
骑士莱纳斯迪四下张望,发现菲立欧背后没有任何人。
“嗯,我们离开后没多久就分别行动了。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被弄得迷迷糊糊——她说要先去安慰他再过来。详情我以后再跟你们说,我们先回宿舍吧。”
休息室顶多只是用来等待的房间,并非久留之地。
菲立欧拿回托莱纳斯迪保管的佩刀,率先走出了休息室。
其实他也想加入乌路可和马汀的对话,但乌路可坚持要独自跟父亲谈,而马汀也想先听听女儿怎么说。事实上,身为父亲的马汀心境复杂、思绪也紊乱不已,也许不想让身为王族的菲立欧看见自己丢脸的一面。
菲立欧一坐上回宿舍的马车,就问丽莎琳娜等人:
“你们与夏吉尔人谈得如何……”
他一开口问,就想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也许是不能说的,便中途打住。
丽莎琳娜暧昧地微笑,并点了点头:
“嗯……他们再次告诉我们,身为来访者在这个世界有哪些事是不能做的……还有,也谈了些关于依莉丝等人和迦古伊的事,我们也问了到拉多罗亚去的高司教的事——”
穆司卡抓住丽莎琳娜的肩膀,让她欲言又止。菲立欧则对这个不善说谎或敷衍了事的少女苦笑了一下,并点了点头:
“你只要说能说的就行了,我不会多问的。”
穆司卡代替丽莎琳娜致歉:
“真对不起。不过有一件事——拉多罗亚好像还在从事危险行动。因为这是马上就会揭晓的事,所以我们已获得许可,得以告诉你……”
穆司卡隔了一会儿又说:
“在北方的札卡多神殿也发生了跟佛尔南一样的事——他们也失去了辉石。”
“他们也跟佛尔南一样?那么札卡多的御柱也出现了那些士兵吗?”
菲立欧茫然地问道。
尸兵——那些失去感情的人的眼神,菲立欧至今仍历历在目。他不知道拉多罗亚具体上做了什么事,但他们一定是将人做为实验对象。
穆司卡悲哀地继续说:
“塔多姆的使者之所以迟迟未到,可能是因为神殿发生了这个意外,关于应如何处理而产生不同意见……这是夏吉尔人的推测。本来应该更早到的使者,可能又被召回而禁止出国。总之,夏吉尔人是透过御柱来察觉辉石停止生产的事实。”
穆司卡淡淡地诉说此事,听起来就像是恶劣的玩笑。
菲立欧现在明白丽莎琳娜强装出来的笑脸与欲言又止的理由。
他明白,那并不是她想要隐瞒,而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对要说什么更加小心谨慎。
丽莎琳娜低着头,默默地抚摸腿上的西亚的头发。
“……卡西那多司教知道这件事吗?”
“他恐怕还不知道。间谍也许已经掌握情报,但报告要花好几天才会送到。在这个时间点知情的,只有与夏吉尔人有关的威塔神殿神师,还有大司教地位的人——”
菲立欧深深地叹息了。对方虽然是敌国,但这并非事不关己。阿尔谢夫也失去了大地辉石,现在正为与他国的协商而苦恼。至于塔多姆,虽然大部分辉石都在吉拉哈与本国内消费,很少流通到其他国,但影响应该也很大。
“虽然这事无法隐瞒——不过为何吉拉哈不公布此事呢?”
菲立欧如此问道。丽莎琳娜则回答:
“好像是为了防止火之辉石价格暴涨。为与拉多罗亚作战做准备,吉拉哈现在正在收购制造神钢所需的火之辉石。如果这时接获辉石‘停止生产’的消息,很可能会引起价格暴涨。等到差不多收购完成后……这两天内就会宣布了。”
这虽然令人惊讶,但在某方面也是无可奈何。吉拉哈与塔多姆是国境相连的当事人,如今最需要火之辉石的就是他们了。
“……确实,佛尔南的辉石停止生产后,连其他辉石都变贵了。”
而这种价格变动似乎直接反映出人民的不安,而万一民众得知札卡多失去了辉石,将会更加人心惶惶。
‘……要是不快点让辉石再度生产……可能会引发混乱。’
菲立欧感到很焦虑。
他也很担心拉多罗亚的状况。
最晚在几年以内——最有可能的则是在几个月以内,如果没能使辉石再度生产,就难以保持如今的秩序,接下来影响将波及整个大陆。
虽然拉多罗亚对阿尔谢夫来说是遥远的异国,但对吉拉哈而言却是邻国。
对历经漫长旅途的菲立欧来说,他甚至觉得再走远一点就可以抵达拉多罗亚了。
“拉多罗亚吗……去看看也是个办法。”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身旁的丽莎琳娜瞪大了眼:
“不、不行!”
她高分贝地劝阻菲立欧,让周遭的人都吃了一惊。
西亚也吓了一跳,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你绝对不能去拉多罗亚!”
“丽、丽莎琳娜……?”
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的菲立欧觉得很困扰,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她如此生气。
“丽莎琳娜,你冷静一下。我又还没决定要去,我只是对那个国家很在意……”
他虽然如此安慰丽莎琳娜,但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
“菲立欧,你身为王弟,光是离开国家就很严重了;不可以再潜入敌国,你的立场不允许你做这种事。”
“确实如此……但是辉石对阿尔谢夫来说也是攸关生死的问题。如果阿尔谢夫灭亡,王族这种头衔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那之前,如果有我可以做的事——”
“不行就是不行!”
丽莎琳娜难得地完全反驳菲立欧的话。
“拉多罗亚是危险的地方,还有依莉丝那群人在那里。辉石的事,就由‘我们’来想办法,菲立欧你……”
“丽莎琳娜!”
穆司卡出声制止她。
丽莎琳娜吓了一跳,没有再说下去,但已经太迟了。
菲立欧没有错过她的话:
“……你慢慢说给我听吧!”
菲立欧很难得地挤出严肃的声音,凝视着丽莎琳娜。
她发觉自己的失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穆司卡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菲立欧开始询问他们事情经过。
*
丽莎琳娜等人见到的不只是夏吉尔人。
当他们来到指定的神殿一隅,已经有三个认识的异乡人等在那里。
“西瓦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丽莎琳娜惊讶地问。这位银发的炼金术师微笑着回应。
拉多罗亚剑士赫密特.埃鲁,以及神柱保护者戈达.托雷思也在场。
穆司卡也对能再相逢感到惊讶不已,对引导他们前来的夏吉尔人问道:
“这是菲立欧大人安排的吗?”
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神殿骑士发现商人洛西迪带他们来到神殿,就一并请他们过来。”
“神殿骑士?”
丽莎琳娜一看,有个一头红色短发的青年在房间一角对她笑了笑。
“嗨!是我啦!”
他正是神殿骑士切尼.阿尔加列。在佛尔南神殿遭受尸兵袭击时,他奋不顾身地防守作战,让神官有时间逃跑。他也曾与升华的来访者们作战,并得以存活,算是丽莎琳娜的战友。在那之前,他还偷偷告诉丽莎琳娜神殿骑士里卡德欲对乌路可不轨的事,可说是她的恩人。
“戈达老爷在危急时救过我一命,而那位大哥呢,我在佛尔南曾经把神钢之剑借给他。我叫住他们后,他们说想见见来访者……我想,要见来访者,委托夏吉尔人是最理想不过了。”
他为菲立欧等人带路顺便回国,现在正在神殿负责警戒,因此恰巧碰上西瓦娜等人来访。
切尼随即回到工作岗位。于是众人先展开与西瓦娜等人的会谈。
西瓦娜等人询问有关“拉多罗亚”、“来访者”以及“死亡神灵”的情报。
丽莎琳娜十分在意那个与她义父十分神似的间谍梅比斯,却没什么有关他的情报。
五位夏吉尔人也一起交换情报——谈到今后的方针时,穆司卡提出一个方案:
“……拉多罗亚的问题跟我们也并非毫不相干,再加上依莉丝等人和埃尔西翁博士的事——而且我也很在意尸药。我想亲眼确认状况。赫密特,如果你方便,可以带我去拉多罗亚吗?”
西瓦娜眨了眨眼:
“听到身为来访者的你这么说,真让我惊讶——我们只想获得情报,并无意拜托你勉强做这种事。”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似乎很欣赏穆司卡的提议。一旁的戈达也悄悄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弟子到拉多罗亚去。
“我的伙伴邦布金杀了阿尔谢夫国王……虽然不是我下的手,但这毕竟是事实。为了赎罪,我想要协助有关辉石再度生产的事。问题只是谁必须有所行动。不管是在专业的知识或能力方面我都适任。虽然必须获得卡西那多司教的许可,但这方面能请夏吉尔人予以帮助。”
他的口气虽带着自嘲的意味,但已包含了决心。
话已至此,穆司卡可说相当顽固。
或许在来吉拉哈之前,他就已经在考虑要潜入拉多罗亚了。他也担心若是跟依莉丝等人一起去,自己会遭敌人囚禁;但若说到从神殿潜入拉多罗亚的任务,那他确实能够胜任。
丽莎琳娜也深思了一会儿:
“呃……那我也……”
“不行。”
“不行。”
穆司卡和西瓦娜异口同声地说道。
丽莎琳娜没料到他们会立刻拒绝,呆了一下:
“——为、为什么?我也可以帮上忙。论速度和手环的刀刃,我比起教授更适合作战……”
西瓦娜眯起了眼:
“丽莎琳娜,如果你去拉多罗亚,菲立欧也会跟去。所以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她说得没错。你回阿尔谢夫去吧!当我们失败时,你们还可以掌握东方一带,那可是一条非常辛苦的路。”
西瓦娜和穆司卡简直就像是要联手说服她。
“呃,可是——菲立欧还要照顾乌路可大人,他应该不会抛下她到拉多罗亚去。还有,请你们仔细想想,在拉多罗亚的来访者有依莉丝、凡尼斯、卡多尔和邦布金……再加上会运用手环的西兹亚和梅比斯等人,光凭教授根本无法对抗他们。”
丽莎琳娜淡淡地说出这番大道理。
穆司卡一脸严肃。实际上,他拿手的是动脑思考,在一对一战斗上确实不如其他人。他虽然经过肉体强化,也植入在非常时期可以升华的系统,但他基本上仍是个研究人员。
丽莎琳娜又继续劝说:
“还有,我也——想看看义父曾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这个动机也许不单纯,但我还是想顺便去确认一下。所以——”
“不行。菲立欧一定会跟来。”
西瓦娜立刻回答。
一听见这个名字,丽莎琳娜就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在旅途中待在他身边这件事,也让她更加痛苦。菲立欧虽然一如往常地温柔,但他身旁有乌路可在。每当丽莎琳娜注意到他望向乌路可,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舞会那晚,乌路可与菲立欧接吻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
而当天早上乌路可对她说的话,也同样依然鲜明:
乌路可说‘我们就等菲立欧下定决心吧!’,还要丽莎琳娜不要逃避,好好地面对菲立欧。
只是,当她越想面对他——就越是意识到乌路可与自己的差距。
她比丽莎琳娜更早、也就是从小时候就开始与菲立欧交往,两人之间已经拥有丽莎琳娜所不明白的羁绊。
乌路可具有神姬之妹这个非常占优势的血统,美貌和讨人喜欢的性格也无可挑剔;在政治方面也能助菲立欧一臂之力,更能圆滑地与贵族们交流。她听说在内乱时,乌路可曾奋不顾身救了菲立欧;而她暂时失去记忆,也让菲立欧发现她对他有多重要。
丽莎琳娜越想,就越觉得一开始就没有自己介入的余地。
‘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乌路可大人那种人。’
若自己是菲立欧,也毫无疑问地会选择乌路可,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让头脑冷静下来,也比较容易死心。
丽莎琳娜小声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嗯——那么我觉得让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先回阿尔谢夫比较好。只要告诉他们因为还要处理夏吉尔人的事情,所以我跟穆司卡教授会晚点回去,希望他们先回去——然后我们再悄悄地到拉多罗亚,这样就没问题了。”
西瓦娜等人的脸都皱了起来
“……丽莎琳娜,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会想留在菲立欧身边才对,为什么你自愿——”
“那是误会。现在我——想要离菲立欧远一点。到拉多罗亚去,也算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赎罪。如果菲立欧不能去,那我就更该去了——我想代替他,就算是为了辉石也好。”
丽莎琳娜的声音里加重了力道,眼眸里带有决心。
她沉静的气魄压倒了所有在场的人。
“……丽莎琳娜,发生了什么事?”
西瓦娜担心地问道。
丽莎琳娜则是摇了摇头,凝视着她:
“与其说发生了什么,不如说我是以常识思考才如此说。除了前往拉多罗亚侦察情况——如果不得不与来访者作战,到时不只需要教授,也需要我的力量。当然,我一个人也无法对付他们,既然这样,跟教授一起行动,成功机率会比较高。”
西瓦娜不再说话。丽莎琳娜言之有理。
西亚胆怯地抓住丽莎琳娜的衣服,以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她。丽莎琳娜微笑着对她说:
“……西亚,对不起喔!我要把你交给乌路可照顾……你不必担心,乖乖等我回来。”
西亚摇了摇头——
“……我也要去。”
以细微但却清楚的声音说道。
她还以祈求般的眼神看着颇感困扰的丽莎琳娜:
“我也要去。你们不知道死亡神灵在哪里吧?只要找到知道神灵所在的人,我就可以轻松地从他口中问出来了,比丽莎琳娜和穆司卡——都还要确实地办到。”
西亚的“辉之眼”——在审问时没有比这更便利的能力了。在这能强制问出情报的技术面前,对方无法撒谎,也不会记得曾说出此事。
对应“死亡神灵”时,西亚的这种能力说不定会成为强大的战力。
只不过她——年纪还小。
丽莎琳娜慌张地握住西亚的小手:
“西亚,不、不行啊!我们又不是要去玩,那里非常危险呢!”
西亚看起来虽然有点不安,眼里却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我知道啊!不过我的想法跟丽莎琳娜一样,有我在一定会很方便。而且——再这样下去,拉多罗亚很可能会来攻打这个国家吧?我也——想要保护乌路可。就算你们说不行,我还是要去。”
西亚很坚持。
她年纪虽小,却一直对乌路可背负着罪恶意识,而丽莎琳娜对此事也心知肚明。西亚声音里带有奋不顾身的意味,像是在要对此赎罪。
如果只是普通小孩子,也许会拖累其他人,但西亚并非如此。
另一方面,穆司卡明显地看起来很困扰。他本来打算与北方民族合作,留下丽莎琳娜等人。
“这真是伤脑筋。赫密特,你认为呢?我认为拉多罗亚是个危险之地。”
赫密特听见他的问话,表情随即紧绷起来:
“的确——拉多罗亚的治安跟此处恐怕没什么两样。只是,如果在当地进行反政府活动或谍报活动,秘密警察就会出现,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虽然因为首都的人口流动频繁,只要不引人注意,仍有好几个办法可以潜伏——”
但丽莎琳娜等人不只要潜伏,还要在拉多罗亚内部进行活动,不可能没有危险。
“我不会对此发表意见。如果你们明知危险仍要去,那就让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赫密特虽对身边一脸不满的西瓦娜露出胆怯的神色,仍如此说道。
夏吉尔人原本一直在一旁倾听他们讨论,此时其中一人站起身说道:
“失礼了。可否容我说句话?老实说,我们无论如何都希望来访者能帮忙,你们所拥有的特殊能力,会是很大的战斗力。”
“只是,连未来前途无量的小孩都要去……”
西瓦娜看着西亚。
那位站着的夏吉尔人悲哀地垂下眼眸:
“如果确实有‘那种’前途就好了——可惜如果就这样让拉多罗亚染指死亡神灵,这个世界很可能会灭亡,你们现在所面临的正是这样严重的情况……并不是我在威胁你们,更不是在打比方,而是千真万确的事。虽然很残酷,但我们希望拥有保护意志和觉悟的人能帮助我们。”
听到夏吉尔人难得以严肃的口气说话,丽莎琳娜等人都无言以对。他们绝对不是生气,而是以抱歉的眼神望向丽莎琳娜等人。
然后,夏吉尔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们有话要单独向来访者说,请这个世界的各位离开房间。我们要谈的是被禁止的知识和失去的历史。特别是丽莎琳娜大人——”
夏吉尔人的点名让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肩膀颤抖。
“你——跟埃尔西翁.埃鲁有缘的你,在这样的事态下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奇妙的际遇。这次‘失去辉石的原因’,跟你的父亲恐怕不能说毫无关连。我们来谈谈——相关的事吧!”
其他夏吉尔人将来访者以外的人引导到走廊。
“等一下,我还有话……”
西瓦娜还想反抗,但被老师戈达沉默地制止。西瓦娜心有不甘地念了几句,在离开房间前,看着丽莎琳娜说:
“丽莎琳娜,拉多罗亚不是你‘逃避的地方’。你要牢牢记住这件事——”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跟另外两人被带离了房间。
接下来只剩两位夏吉尔人和三位来访者。
然后,丽莎琳娜等人——
就听夏吉尔人为他们说明“死亡神灵”的存在意义。
*
“——你们……要去拉多罗亚吗?”
菲立欧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摇晃的马车中——
丽莎琳娜说明了与西瓦娜和夏吉尔人的对话中能说的部分,吞了口口水,凝视着菲立欧。
她也——撒了几个谎。
“我虽然要去拉多罗亚,但并不是要去和依莉丝他们作战。我只是想去看看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马上就会回来,所以……”
“你刚才不是说——‘辉石的事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菲立欧轻易地就戳穿了丽莎琳娜的谎言,让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丽莎琳娜为了不让菲立欧担心,才撒谎说“要暂时留在吉拉哈”——这是她自己向西瓦娜等人提议的。虽然如此,但轻易露出马脚的也正是不擅长说谎的她。
穆司卡看不下去了,便从旁插嘴:
“丽莎琳娜,别再隐瞒了。菲立欧大人,我们确实打算去拉多罗亚,为了操作死亡神灵——这是我们自己选的道路。谢谢你为我们操心,但你并没有权利阻止我们,也不应该阻止。你不必因为让我们单独赴险而抱有罪恶感。以你的个性或许会这么想……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穆司卡和丽莎琳娜不同,口气相当镇定。
西亚从丽莎琳娜的腿上凝视菲立欧:
“菲立欧,你放心啦!丽莎琳娜一定会平安回来……”
听到西亚稚嫩的声音,菲立欧以心痛的眼神望向她。就连丽莎琳娜也开始觉得难过,她轻触菲立欧的肩膀:
“菲立欧,请你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要将夏吉尔人送到死亡神灵那里。为了要救出高司教,北方民族的人也会全面协助我们,另外还有吉拉哈的无名氏在……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菲立欧紧咬着牙关,像是都快把牙咬断了:
“——我……”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们的工作。”
丽莎琳娜看穿他的意图,如此说道。
“……可是,这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只交给身为来访者的你们去……”
“——不是的。”
丽莎琳娜感到胸口苦闷,调整了一下呼吸。
夏吉尔人有交代这件事还是不要说比较好——但她觉得只说一点也没关系。
否则菲立欧绝对无法释怀,只会背负多余的罪恶感。
“菲立欧,不是的。这是我们造成的后果。不——是我的父亲把操作‘死亡神灵’的方法——留在拉多罗亚。”
菲立欧瞪大了眼。
丽莎琳娜眼泪汪汪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所以我才想要负起这个责任。也许这么想是我太过任性,可是、可是——如果原因是出自我父亲所做的事,那我想要赎罪。请你不要阻止我。”
菲立欧无言以对,丽莎琳娜继续劝说:
“菲立欧,你以前也说过吧?只要我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就会帮助我……‘现在’时机到了,所以请你默默地看着我离开,求求你。”
丽莎琳娜无法正视他的脸。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
菲立欧低低地说: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厌恶自己的立场——”
他那压抑的声音沉重到令丽莎琳娜感到战栗。
她依旧低着头,把自己的手放在菲立欧的手背上。
他的手在发抖,但并不是因为马车的震动所致。
穆司卡挤出声音,像是在安慰菲立欧:
“我们会带着你的心意上路,也许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请你相信我们。”
菲立欧没有回应,但他握紧的拳头又更加重了力道。
丽莎琳娜一边抚摸他的手,一边说道: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加油,所以请你笑着送我们离开。我——”
丽莎琳娜没有说出接下去的话。
为了保护菲立欧和他最宝贵的东西,丽莎琳娜下定决心到拉多罗亚去。她知道菲立欧不会对她的选择感到高兴,但即使如此,她也希望他能够幸福。
接下来在马车停止前,菲立欧都只是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