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施外,还有其他骑士正在为防止尸兵入侵而作战。
双方的人数都减少许多,但尚未完全分出胜负。
双方的装备硬度足以相互抗衡,而且敌人的人数占了上风。
只是,骑士们已经完全了解战术,也知道如何团队作战。尸兵们只是随意地各自行动,不会同心协力地战斗。
越来越疲倦的骑士们也逐渐使用盾牌防御敌人的攻击,但外面的战争却漫无止境地持续着。
然后,在设施入口的大厅——
“……莱纳斯迪,你还撑得下去吗?”
“老实说,我很想放弃了……”
黑色肌肤的女骑士,与金发青年骑士背靠着背面对敌人。
他们激烈地喘着气,身上也满是伤口。
黛梅尔的身上到处都有瘀血,只是因为黝黑的肤色而看不清。
而莱纳斯迪也受了无数轻微的割伤。
每一道伤口都是出于敌对的北方民族——吕岳与晓的攻击。
而站在他们正对面的两个敌人也是累到无以复加。
“你、你们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在莱纳斯迪的剑下,晓已经失去了一只手环和眼镜。
满脸是汗的他,正狼狈地注视着莱纳斯迪。
而吕岳也在黛梅尔的剑招攻击下,全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之前黛梅尔都与吕岳保持距离并以剑招进攻。
结果这个策略奏效,虽然并未分出胜负,但现在双方可说是势均力敌。
吕岳的手环乍看之下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防御,但还是有其弱点。
那包覆全身的手环防御力发动时间很短,而且吕岳若要发动能力,就必须先停止动作。
注意到这个弱点的黛梅尔不急着进攻,而是慎重地出招。
“……这个女的还真是狡猾,不只速度快,判断也很精准,察觉敌人动向的眼光更是非比寻常,我可不觉得我打得倒她。”
仿佛完全累垮的吕岳露出僵硬的笑容。
晓夹在两名骑士之间剧烈地喘着气,并对吕岳叫道:
“你的攻击动作太大了啦!我这边的对手更难对付吧?看起来很不中用,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使出怪招……听说他跟那南瓜头曾打得平分秋色,现在听起来应该不全是假的。”
莱纳斯迪乏力地笑了:
“不,与其说我们那时平分秋色,不如说是我溜之大吉吧?”
他虽然企图这样打混过去,但黛梅尔很清楚他的实力。
莱纳斯迪的剑术是一种“诈术”,在先欺骗对手再趁隙进攻这一点上,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身为使用者的他,更拥有被自己的诈术欺骗般的超卓剑术。
在大厅另一端,还有其他战斗正在扩大。
正在行动的是三位骑士、三位暗杀者——他们各自在距离黛梅尔和莱纳斯迪较远之处展开一对一的作战。在战争刚开始时,对手人数较多,因此骑士们必须想办法解决人数上的弱势。
吕岳大大地吐了口气,重新握紧双拳:
“那么——我们就各自决一胜负吧?”
“我没意见,让这些家伙活下去可就麻烦了。”
晓啧了一声,将只剩一边的手环高高举起。而在已经没有手环的手上,则握着一把短剑。
然后,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轻轻地背靠背:
“——莱纳斯迪,我们能解决他们吗?”
“——总之先乐观一点,好好打一场吧!”
这回答看似胡闹,但口气里确实充满了气魄。
在各自呼吸了一次后——
两位骑士飞身跃向“敌人”。
莱纳斯迪奔向晓。
黛梅尔则是往吕岳攻去。
同时一口气逼近敌人。
晓的手闪出风刃。
另一方面,吕岳则是正面迎击。
莱纳斯迪闪过了风刃,一剑刺向敌人。
黛梅尔则是对准了敌人突刺。
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刺向对手身体。
晓一转身,闪过了斩击,并将反手握住的短剑刺向莱纳斯迪的背部。
吕岳则以手环的力量弹开黛梅尔的突刺,一只手击向她的胸口。
短剑跃动;冲击波发出。
在这一瞬间,莱纳斯迪踢出一“脚”,黛梅尔则抓住了对手的手臂,钻进了他的胯下。
晓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对手的剑上,莱纳斯迪这出乎意表的行动害他结实地跌了一大跤,而吕岳也因一时无法掌握黛梅尔的动态而乱了阵脚。
莱纳斯迪才刚停下动作又接着一剑劈下,晓则惊险万分地滚过了这一击。
吕岳朝绕到他背后的黛梅尔挥拳,而她则以突刺剑抵挡。
瞬间,吕岳的手环当场化为碎片。
身子轻盈的黛梅尔也被这冲击震飞,在退了好几步后跪倒地上。
晓跳起身,苍白着一张脸瞪着莱纳斯迪:
“哼……你这小子还真是耐打——”
“……要是对手再差劲一点,结果就会是我们这边赢啦!”
莱纳斯迪也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手环被击碎的吕岳苦着一张脸看着黛梅尔:
“……我真是输给你了!你这女人不赖,我都快看上你啦!没想到竟然能有人把我的手环击碎,而且还是个女的……真可惜,实在太可惜了。如果我们不是敌人……”
“很不巧,我对你这种大块头没兴趣。”
黛梅尔瞪着叹了口气的吕岳,重新举起突刺剑。
在她视野一角,突然出现一个奇妙的物体。
那是比神殿御柱还要小一些的黑色圆柱——
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刚刚那里明明还空无一物,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出现。
而它表面——开始浮现眼熟的士兵身影。
“……莱纳斯迪!”
当黛梅尔高声叫时,莱纳斯迪也已经注意到了。
其他骑士和暗杀者也暂时休兵,观察状况的变化。
不久后——圆柱陆续出现了尸兵。
外头还在持续奋战,敌人的人数却又增加了——黛梅尔察觉此事,便带着近乎绝望的心情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晓和吕岳似乎也对这从奇妙场所出现的援手感到意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梅比斯大人还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呐!”
“才不是梅比斯有什么了不起,只是那个‘神灵’来历不明。”
在那两位北方民族交谈的这段时间中,莱纳斯迪、黛梅尔,以及其他的骑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缩小了范围保护彼此。
从出现在房间一角的小御柱中,陆续出现了尸兵。
从侧面通路也——而外面似乎也发生了相同现象,伙伴骑士们发出了怒吼。
一位骑士深深地——疲倦已极地叹了口气:
“……我们的任务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啊!”
没有人反驳他。大家以强敌为对手持续进行混战,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完全喘不过气来的骑士不断地大口呼吸,同时慢慢地说:
“我们应该已经将菲立欧大人平安地送到下面,接下来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气概直到最后了。不过——我们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说着的骑士豪爽地笑了,他是从阿尔谢夫内乱、佛尔南骚动、还有从吉拉哈到拉多罗亚,一直都与菲立欧并肩作战的男子。
他跟菲立欧的关系,虽然不像可称之为内侍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那么亲密,但忠诚心则并无二致。
西兹亚的部下们都停下了动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不需要亲自出马。
尸兵渐渐从设施的每个角落逼近。
骑士们无意到现在才找寻逃跑的路,而实际上,要找也是白费力气。众人一起慢慢退向入口,黛梅尔对背后的莱纳斯迪低声说:
“——我说,莱纳斯迪,我从以前就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你真的只是‘商人世家的第三个儿子’吗?”
听见这突然的问题,莱纳斯迪直眨着眼:
“咦?你怎么现在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想在死之前搞清楚这件事。”
另一位中年骑士笑了:
“喔!是啊!我也早就想知道了。你不但会小提琴和剑术,还会开锁和画肖像画,那不是很奇怪吗?”
被前辈骑士这么一说,莱纳斯迪便报以苦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怎么看都是很正派的小市民啊……”
尸兵陆续现身,让包围网缩得更小了。
其他眺望那些尸兵的骑士们也加入讨论:
“照威士托大人的猜测,你该不会是某个暗杀者的私生子吧……”
“啊……团长他还说过这种话啊……太过分了……我看起来真的那么阴沉吗?”
“不,一般的观点都不是阴沉,反而是很开朗的。”
“没错。有很多暗杀者出乎意外地很开朗活泼哦!你啊!难道该说是快乐杀人者吗……”
“你们越说越过分了吧……”
骑士们各自举剑,同时悠闲地对话——
就在敌人的包围越发逼近之际,谁都没有闭嘴。
晓和吕岳轻轻挥了挥手,便消失在深处。
然后,骑士们持剑踏出了最后一步,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
安置死亡神灵的地下空间里,充满令人心酸的血腥味。
在其中飞舞的,就是戴着南瓜头套的瘦高男子——
他孤单一人以不断涌出、超过数十位的士兵为对手,像跳舞般作战。
就连远远凝视他这副模样的西兹亚也觉得感动。
“西兹亚大人,那个人为什么不逃走呢……?”
一旁的艾美疑惑地问道。
“王子他们都已经进入神灵里了——现在他也不用那么拼命地与尸兵作战,要暂时逃走重新稳住阵脚也……”
对艾美这足以显示其幼稚的问题,西兹亚微笑以对。
“……他是在等待‘伙伴’呢!”
“……伙伴?您是说其他来访者,像是依莉丝和卡多尔吗?”
“还有穆司卡啊!依莉丝他们现在一定是去救那些人了,还有高司教也……”
艾美瞪大了眼:
“啊……那不就糟糕了吗?那不快去阻止他们不行……!”
“不用了,艾美,不要紧的。”
西兹亚苦笑着道。
她不想再分散战力。再说尸兵已经出现了,事到如今,她不觉得来访者还能做什么。
而且菲立欧他们想必也无法阻止梅比斯和凡尼斯。
不管事态再怎么变化,世界还是会灭亡。
只要西兹亚等人活着,就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了。
就算梅比斯等人被阻止了,留在这个世上的他们也还有地方可去。
也就是说,西兹亚等人并没有拼命作战的理由。
“不过,西兹亚大人,如果连高司教都被带来这里,以夏吉尔人的力量操作神灵……”
认真的艾美依旧忧心忡忡。
觉得她实在很可爱的西兹亚在她耳边低语:
“我们本来就只是旁观者哟!艾美——”
艾美不明白西兹亚这句话的含意。
艾美还年轻——也就是说,她被投以尸药的时间还不长,也许她并不明白这件事。
尸药——这种让许多人变成了废人的药物,也可以夺走人的“情感”。
那个名叫卡多尔的来访者似乎也是其中一人,而西兹亚也有所自觉,自己已经渐渐失去活着的乐趣。
晓故意装得粗鲁无文。
还有吕岳故作男子气概。
亦或是西兹亚装作不负责任、游戏人间的行为,也是为了保留逐渐丧失的感情。
结果,西兹亚等人的恐惧感以扭曲的形式变得淡薄,对其他人的同理心也变淡了。他们对杀人不当一回事,对伙伴的死也冷漠以对,这种精神性就是“尸药”导致的后果。
因此,西兹亚在处理各种事态时,常在让现场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又让自己抱持着旁观者的达观心情。
“我很享受这个状况呢!不论哪一方获胜,我们还是我们——没有任何改变。梅比斯大人他好像以为到了那个世界就能长生不老,但我不像他那么天真。不管我们再怎么逃避,如果逃避的前方是悬崖,那一切就结束了——所以要是不享受当下,就没有意义了。”
“呃,问题不是这个……是任务……”
西兹亚轻轻地抚摸艾美的头发:
“那么,艾美,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要‘适当地享乐’。不然在我们之中可是损失哟!”
她低语着,并在艾美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艾美红着脸点点头。
如果梅比斯想去那个世界,那么陪他一起去也无妨。反正西兹亚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眷恋。
在这个世界,自己和梅比斯都只不过是废人。
而看着在眼前激战的邦布金——她觉得在来访者中,也有许多已经报废的人。
她甚至觉得——这两个世界一定没有什么两样。
一名刚到上面去观察情况的伙伴,这时跑回西兹亚等人所在的下方:
“……西兹亚大人,有其他人从上面跑下来了,是‘来访者’和夏吉尔司教。”
邦布金就是在等这个吧!他会留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击退尸兵、守住夏吉尔人接触神灵的通道——邦布金正是为此才留在此处。
西兹亚眯起了眼微笑,从神灵涌现的尸兵几乎被邦布金独力扫荡一空。
迎接其他来访者就是自己这群人的任务。
“艾美,走吧!我们必须去对付依莉丝他们了。”
西兹亚环顾剩余的十个伙伴,再次下达指示。
此时,她突然感到背后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个瞬间,她迅速往前翻倒。而一把光之刃唐突地出现、掠过她头顶,然后又消失无踪。
“卡多尔……”
那看不见的来访者——这个可能一直藏身在某处的男子,现在已来到她身旁。
光之刃消失后,他的身影又完全消失无踪。
“大家小心!卡多尔潜入这里了……!”
就在如此大叫的西兹亚面前,一位男性伙伴的喉头被大大地切开。
他喷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所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都举起手环备战。
“大家背靠着背!就算攻击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也可以牵制卡多尔!”
西兹亚和艾美一组,找寻着消失的卡多尔。
就在这期间,又有伙伴喷血倒地而亡。这次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脖子同时被切断。
西兹亚对这隐秘行动的能力瞠目结舌——只不过一转眼,原本的十名伙伴只剩下了七个人。
当卡多尔与依莉丝等人一起行动时,气息会更明显。他的气息、脚步声、还有让人觉得“有某人在那里”的要素,全都无法完全隐藏。
但是,现在的卡多尔简直就已经化身为“空气”。
(他认真起来就是这样啊……我太低估他了。)
西兹亚反省着,并随处挥舞光之线。
她竖耳倾听,眯起了眼,采寻些微的气息。
就在她尚未掌握对方的气息时——又有两个人断了气。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西兹亚也感受到身后艾美的不安。
“艾美,冷静,有我在。”
“是、是——”
艾美一边回答,也一边挥舞短剑。
当然,她的攻击不可能击中敌人,唯一可以明白的是“敌人不在那里”。
西兹亚突然将光之线抛向错误的方向。
那线突然在空无一物的空中产生了微妙的动作。
打中了什么——
察觉此事的西兹亚,表面故作不在意,内心却暗暗窃笑。
暗杀者经常“绕到死角”,而卡多尔似乎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西兹亚就有办法对付他了。
“……卡多尔,你听得见吗?”
西兹亚小声地对那窥探情况的对手说。
“你就以我为攻击目标吧!我在这里可是领导者啊!比起打倒其他人,如果你先打倒我——就可以早点去帮邦布金的忙了。”
她并不期待对方有所反应。
西兹亚慎重地探索周围的气息——同时故意制造死角。
她以自然的动作将自己的左侧空了出来。
“西兹亚大人……?”
艾美对西兹亚的举动感到很奇怪,就在她发声的那一瞬间——
西兹亚就在未望向该“死角”的情况下,朝那里射出短剑。
一剑命中。
随着一声钝响,短剑浮在半空中,但剑尖却消失了。
这也就表示,透明的卡多尔被短剑刺中了。
“在那里!”
其他暗杀者也一起射出短剑。
其中几把短剑贯穿了卡多尔的身体,他虽然没有呻吟出声,但西兹亚已经确认他的伤口流出了红色鲜血。
“卡多尔!快退下!”
现场响起依莉丝高亢的声音,穆司卡和高司教也在她身边,而西亚则在她脚边发着抖。
依莉丝以凶恶的表情瞪着西兹亚:
“卡多尔,你伤成这样,应该动不了了,跟西亚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教授,还有——邦布金!别在那种地方跟小啰喽交手,来这里帮忙!”
依莉丝呼叫正在神灵旁作战的邦布金。
她的手环也飞射出好几个银色小球。
依莉丝的手环可以在那小球所形成的狭小范围内引发爆炸。
她让那天球在卡多尔面前的暗杀者身旁爆炸。
卡多尔便趁机依她的指示退下。
穆司卡握紧拳头踏出一步,而得知伙伴抵达的邦布金,也正往他身后接近。
西兹亚手边有五个人——光凭这五个人想以三位来访者为敌,根本是痴人说梦。
“大姐,你没事吧!?”
原本在上面作战的晓和吕岳,此时来到楼下,出现在来访者背后。
吓了一跳的依莉丝等人回过头去。而远远确认到他们状况的西兹亚,不是感到安心,而是皱起眉头。
一看便知,晓、吕岳和另外三个活下来的部下全都疲惫不堪。
而且两个人的手环都被毁掉其中一边。虽然总共有十个人,但西兹亚仍烦恼他们究竟能不能算是战力。特别是吕岳,如果他不能同时使用两边手环,就不能启动保护全身的功能。
能否作战——思索了一会儿,西兹亚决定“撤退”。
她已经对梅比斯等人仁至义尽了。如果再失去更多伙伴,就算能去那个世界,也会被梅比斯当作“炮灰”。
如果菲立欧等人出面阻止,那就需要更多伙伴了。
“……撤退吧!艾美,我们突破重围,和晓他们会合——可以吧?”
“要放弃这里吗……”
惊讶的艾美似乎早已准备好放手一搏。
比起当场的情势,西兹亚更重视“现实”。
正因为如此,虽然她在伙伴间年纪较轻,但大家还是听从她的指示。
“这里就交给那批尸兵。我们也损伤惨重,难道你想战到全军覆没才罢休?就算我们再怎么强,无法活下来就没有意义了,这就叫顺势而为啊!”
西兹亚发出啸声,并绕着依莉丝等人行动。
如果梅比斯成功操作了神灵,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会察觉异样变化。只要待在研究设施附近,就有可能与他一起跨越世界边境。
但如果他失败了——一旦西兹亚等人留在这无路可逃之处,可能会连自己都被迫落得与他相同的下场。
不只阿尔谢夫和吉拉哈的骑士、北方民族和那些来访者,杰拉得所调度的士兵也差不多该抵达了。
他们选择撤退,似乎让依莉丝等人备感意外。
对于面露警戒之色依莉丝等人,西兹亚露出带有讽刺意味的友善微笑。
“你们是真的……要撤退?”
依莉丝的口气充满了疑惑。
“不管是到那边去,或是留在这里,我们都不能再失去更多战力了。还有——邦布金的目标是我吧?看了他‘那样’的作战方式,我没有自信可以赢过他。”
西兹亚既非剑士,也不是战士。她无意夸耀自己的战斗力,也丝毫没有忠诚之心。
她既是间谍,也是暗杀者,其本性跟以犯罪为乐的罪犯相同。
“那么,接下来会有很多尸兵出现,你们可要加油哟!各位来访者,再会了——”
西兹亚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带着还活着的部下与在楼梯附近的晓等人会合。
艾美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但忠心的她绝不会违背西兹亚的命令。西兹亚抚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就那么想跟那些人作战吗?”
“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可是,西兹亚大人,如果我们不能去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又拿不到尸药……”
“如果真的能去,那倒还好……艾美,你觉得梅比斯大人值得信赖吗?”
她一指出这一点,艾美的表情就变得很僵硬:
“我觉得他只是把我们当作牺牲品。他说要带我们一起去,也许不是在说谎,不过——他无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为我们做些什么,而这一点我们也一样。艾美,听好了,带着还活着的人撤退,然后静静等待梅比斯大人操作的结果——否则等到我们该逃的时候,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艾美点点头。
对西兹亚而言,艾美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背叛她。她觉得艾美很可爱,也很疼爱她,老实说,她比起梅比斯还重要得多。
然后,不再回望来访者一行人的西兹亚等人,开始爬上通往地上的阶梯。
*
西兹亚等人离去后,穆司卡把高司教扛在肩上,又转向依莉丝:
“卡多尔的伤口很深……依莉丝,你就在这里照顾西亚和卡多尔,我背着高司教去神灵那边。邦布金,就拜托你解决那些攻过来的尸兵了。”
“嗯,了解。”
邦布金点点头答应,而他的肩头还在微微上下起伏。
穆司卡也知道他很疲倦,但又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好办法。
卡多尔身上中了好几把西兹亚等人所射的短剑,状况危急。
虽说来访者的伤好得比较快,但还是有其极限。如果短剑上涂有毒药,那情况就更加麻烦了,偏偏在这种地方又难以轻易施以治疗。
不只是西亚,就连依莉丝也难得一见地露出担忧的表情。
穆司卡背对他们,跑了出去。
在前引导的邦布金再次掀起一场屠杀尸兵的战斗。
尸兵的尸体四处横陈,就像在诉说邦布金刚才的奋战一样。
然后,又有新的尸兵出现,踩在他们的尸体上,沉静地展开进攻。
这幅光景令穆司卡感到战栗,他拍了拍邦布金的肩膀:
“邦布金,你可以吗?”
那戴着南瓜头的男子明确地点点头:
“无妨。只是要确保汝等回来的路颇为困难——”
“这件事你不用在意。我们进入神灵后,你就跟依莉丝他们一起撤退吧!拉多罗亚的士兵也马上会到,把尸兵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
“明白,吾人仅尽一己之本分——”
邦布金滑行般跑了起来。
穆司卡也扛着高司教追在他身后。
邦布金以南瓜头为中心,像陀螺般旋转,并陆续斩杀逼近的尸兵。
即使那与神钢有相同硬度的盔甲弹开了自己的攻击,他还是持续进攻。
那让敌人血肉横飞的模样,兼具了一种恶魔般的庄严意味。
穆司卡也全力击退邦布金所没能解决的士兵,同时冲向那化成圆柱的神灵。
然后,就在高司教接触其表面的瞬间——尸兵就在那一瞬间中止量产。
司教那宽广的额头上浮现汗水。痛苦地闭上眼的他,可能正在使用夏吉尔人特有的力量。
“穆司卡大人,趁现在进去——只能撑十秒。”
“邦布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跟依莉丝他们一起撤退吧!”
穆司卡如此叫道,同时已经正面跃入了那看来质地坚硬的圆柱表面。
他的视野立刻切换成另一个世界。
那是极端宽广的空间。
看不见刚才进来的入口,也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出口。
回头一望,那里是一片广阔无边的黑暗。
“高司教,这里是……?”
他背上的蛇首司祭怀念地回答:
“正如你所看见的——这里是神灵内部。严格说来,这个空间跟你们的世界、或是索里达帖大陆都不相同。”
穆司卡察看脚边的状况。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漆黑的大地无限延伸,不知道延续至何处。
天空也是一样,那看起来就像是在梦中所见的不真实光景。
高司教指向黑暗的空中:
“穆司卡大人,我们走吧!梅比斯他们就在前方。在连最后的安全装置都解除了的当下,就连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可以阻止他了。”
穆司卡点点头,快步奔向高司教所指的方向。
*
被李布鲁曼刺中的赫密特,浑身僵硬地动弹不得。
被升华中的凡尼斯踢了一脚的丽莎琳娜,则是边呻吟边坐起身。
而只剩半把刀的菲立欧——
瞬间冲向那刺伤了学生、茫然伫立的李布鲁曼。
李布鲁曼立刻有所防范。菲立欧以跟平常使惯的不同、被折断的刀砍向他,而李布鲁曼则是以短剑防守。
那是女尸兵所持有的短剑,具有足以媲美神钢的硬度,简单来说就是不会被砍坏。
李布鲁曼一脸苍白地凝视菲立欧:
“我……我只能去那个世界了——既然无法在这个世界继续研究,那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那个世界……”
“为了这个,你就算背叛一直相信你的学生也没关系吗?”
站起身来的丽莎琳娜如此叫道。
凡尼斯见机进攻,再次与她展开攻防。
李布鲁曼发着抖,眼眶里盈满了泪:
“我明白,我是个愚蠢的男人……不过,如果我不背叛重要的东西,就不能保住真正重要的东西——我想要继续做研究,也想要能做研究的场所——”
这是非常自私的话,也让菲立欧听了一阵心痛。
菲立欧不想背叛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任何一人——他把有这种心情的自己跟李布鲁曼做比较。
李布鲁曼割舍了其中一方。
但菲立欧认为他的行动未必正确。
而他也无意于现在讨论此事。
只是——既然李布鲁曼刺伤了赫密特,菲立欧便认为不用对他手下留情。
菲立欧沉默地逼近李布鲁曼,轻而易举弹开他的短剑。短剑飞上了半空中,落在距离稍远之处。
而菲立欧便顺势把刀一横,砍向李布鲁曼的身体。
刀刃虽然只剩下一半的长度,但在这样的距离下,应该还是可以确实地解决掉对手。
但这一击却被来自正下方的刀所阻止。
“菲立欧大人……请等一下……”
被刺伤的赫密特悲痛地说。
“请你……!对老师手下留情……!老师,这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糊涂吧?真正的老师应该不会希望如此……您刚才只是一时错乱……被梅比斯怂恿……”
听见被自己刺伤,却仍维护自己的赫密特的声音,李布鲁曼便眼神飘忽地说:
“赫密特……我……”
李布鲁曼迷惑地按住胸口。他咬紧牙关,手臂微微发抖。
菲立欧敏感地察觉,赫密特虽然被刺,却还是相信李布鲁曼,这件事让李布鲁曼心中产生了后悔与自责的念头。
李布鲁曼恐怕是在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刺伤赫密特的。因为他没有杀意,赫密特才会来不及发现自己正面临杀身之祸。
这位老人是如此对事态的进展感到困惑。
前往另一个世界继续研究、自己任性的欲望——
背叛学生们的罪恶感、还有想隐匿事实的念头——
如今这些心情复杂地交缠,在李布鲁曼心中天人交战。
李布鲁曼跌跌撞撞地拾起落地的短剑。
他拼命地举起短剑,以漏洞百出的夸大动作再次奋力砍向菲立欧。
但他的动作还是有某些不自然。
菲立欧再次简单地以被折断的刀架开他的攻势。
李布鲁曼那拙劣的攻击被架开,却没有采取“防守”的动作。
‘——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要谁来阻止他吧——?’
李布鲁曼进攻的方式太过鲁莽,甚至让菲立欧产生这种直觉。
李布鲁曼挥过短剑后,又迅速转向菲立欧。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因疯狂与良心的冲突而狂乱。
赫密特高声叫道:
“老师!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也都有改过的机会……把剑放下吧——”
按住伤口的赫密特声嘶力竭地叫道。李布鲁曼则是以悲痛的眼神望向他:
“赫密特,抱歉……我已经无法停手了。愚笨的我被神灵吸引得无法自拔——我只能这么做了……!”
李布鲁曼举起短剑,与菲立欧对峙。
他并未落泪,但声音却像是在哭。
在短短的作战中,菲立欧明白了。
——李布鲁曼是个软弱的人。
他无法靠自己克制自我的欲望,而他也对此有所自觉。虽然有“想要停下来”或“应该停下来”的念头,但就是无法停止——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逃离研究的快乐。
而他虽然对于背叛学生感到羞愧,但还是无法从研究抽手以示歉意,更无法在苦恼中自寻短见——他就是个这么悲哀的老人。
李布鲁曼再次高举短剑。
他那奋不顾身的攻击方式,看起来像是要杀了菲立欧,但同时也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老师!”
赫密特悲痛地叫道。
是否要砍下去,菲立欧为此犹豫了一会儿。
不过他——
用力地将手上变轻的刀挥去。
在一瞬间,李布鲁曼和菲立欧错身而过。
然后红色的血光四射。
那暗沉的血色喷溅到四周,像是在妆点这不可思议的空间。
李布鲁曼就在茫然地瞪大眼的赫密特面前颓然倒地。
菲立欧皱着眉,保持斩穿的动作停住那把已折断的刀。
倒地的老人,全身躺在血泊之中。
李布鲁曼瞪着他那像是失去一切的寂寞双眼——当场断气。
赫密特还躺在地上,发出呜咽。
——李布鲁曼的最后一击,简直就像是在对菲立欧说:“请杀了我吧!”
——他也想解脱吧!
菲立欧转而望向赫密特。
赫密特同时遭受伤口与心灵创伤的折磨,已经是完全动弹不得。
“菲立欧……大人……对不起,让您看见我这副丑态……”
菲立欧见赫密特意识清醒,也还一息尚存,便暂时放下心来;但赫密特的伤势即使不算严重,也已无力应战。
赫密特的手上还握有神钢之刀。
“……赫密特,你静静待在这里,不过——这把刀借我一下。”
那把神钢之刀原本就是菲立欧自商人洛西迪手中买来之物,因为没有人使用,才暂时借放赫密特那里。
喘着气的赫密特点点头,放松了手。
菲立欧紧握住这把新的刀,立刻跑去支援正在与凡尼斯对打的丽莎琳娜。
他们两个人还未分出胜负。
凡尼斯的速度依旧是快得超乎常轨。
为了解救陷入苦战的丽莎琳娜,菲立欧便从旁突刺。
凡尼斯为避开这一刀而飞身后退,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空当。
“菲立欧!请你小心!升华后的凡尼斯……是很厉害的。”
丽莎琳娜心有不甘地说着,菲立欧则是持刀与她并肩作战。
丽莎琳娜虽然极力忍耐,但似乎已相当疲倦。她激烈地喘着气。
凡尼斯再次边奔跑边挥动他的手臂。
他的左右手简直变成好几对,同时袭向菲立欧与丽莎琳娜。
若非两人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凡尼斯的速度,甚至难以自保。
但是,这绝对的速度差距很难逆转,因此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不得不以守代攻。
就算他们能与凡尼斯缠斗到他因疲倦而动弹不得,若梅比斯在这段期间完成作业,那一切还是完了。
‘怎么办…………’
菲立欧做出结论,除了进攻别无他法,如果不进攻并打倒凡尼斯——便无法阻止梅比斯。
或者还有另一个办法——
“丽莎琳娜!你去袭击梅比斯!”
菲立欧叫道。丽莎琳娜虽然有一瞬间感到困惑,但立刻便察觉他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由菲立欧挡住凡尼斯,丽莎琳娜则趁机打倒梅比斯——菲立欧所做出的决断,也让凡尼斯慌了手脚。
他是以“保护梅比斯”的形式接受指示,一旦要对应丽莎琳娜的行动,“保护自身”的反应就会出现混乱。
那是在“升华”下,因遵守命令而产生的漏洞。
菲立欧没有错过那个机会。
他的刀斜斜地疾刺而出。
那刀以雷光闪动之势,斩下了凡尼斯的左手臂。
这一刀本来对准了身体,却因凡尼斯的反应而失去准头,但这仍可视为致命伤。
凡尼斯的表情不带一丝困惑。他们跟丽莎琳娜不同,不会在升华中显露任何感情。
那种作战方式简直就跟那些“尸兵”一样。
菲立欧继续挥舞刀刃。
虽然凡尼斯的左臂不断涌出鲜血,但还是以右手追击菲立欧。
以凡尼斯的立场看来,那也许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攻击。他很明显地舍弃防守、只为了杀死对手而行动。
但是菲立欧在威士托的教导下学到,那种舍身的“剑术”正是邪道。
对付邪道,就没有必要用正面攻击。
菲立欧由下而上,朝突击而来的凡尼斯的下颚踢出一脚。
凡尼斯只专注在剑招,因此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记。那招虽然对其身体能力而言不致成为致命伤,但对菲立欧来说,却是能制造对手空隙的一招。
这冲击令凡尼斯仰起上半身。
他的右手恰好赶上这对他毫无防备的身体所砍出一击,眼看就要抓住那把神钢之剑。
“丽莎琳娜!”
此时,菲立欧呼唤她的名字。
在凡尼斯“另一边”待机行事的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还没有出手攻击梅比斯,而是假装行动,并于一旁看着菲立欧与凡尼斯瞬间的攻防。
她右手闪现的光之刃,刺入凡尼斯那失去防御手段的背部。
姿势不正确、剩下的右手也被封锁,但凡尼斯却还是想闪避这无路可闪的一击。
那就像是拼命想要存活下来的垂死挣扎。
他的心渴望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则是全力击碎了他的心愿。
丽莎琳娜的右手贯穿了凡尼斯的心脏。
——凡尼斯的身体大大弹跳了一下。
丽莎琳娜因刺杀他的触感皱起眉头,眼神哀戚。
这位少女明知想见家人的心愿有多深重,却亲手杀害了抱有这种心愿的人。
菲立欧无意让她独自背负这份沉重。
他迅速以刀斩向停止动作的凡尼斯的脖子。
遭人前后贯穿的凡尼斯,完全地沉默了。
他口中吐出黑色的血,颓然倒地。
菲立欧甚至有种错觉,凡尼斯那瞪大的双眼仿佛映照出家人的身影,因此,他把这副死亡的光景深深印在脑海里。
*
依莉丝以从尸体身上搜集来的布片为卡多尔包扎好伤口。
他那看不见的身体因出血过多而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包着布条的身形显得特别明显,连旁人都可以认知。
‘……他的情况很不妙呐——’
依莉丝已有此觉悟,卡多尔的伤势相当严重。
邦布金从神灵旁甩开了尸兵,飞行似地跑了过来。
“邦布金,教授和高司教呢?”
依莉丝开口一问,邦布金便一如往常地用力点了点头:
“嗯,彼等已经进入神灵,接下来的事——就任其发展吧!吾等只要脱离此处即可。”
总之算是成功了,这让依莉丝松了口气。
邦布金也因疲倦不堪而激烈地喘着气,他原本便不适合长时间作战。他的战斗力虽然极高,但体力也耗费也快。
既然西兹亚等人也已回到地面上,那在此继续作战就没有意义了。
依莉丝扶起卡多尔,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也对,卡多尔虽然还可以行动,但他的伤势很严重……如果我们要离开此处,那最好快一点。”
卡多尔慢慢地迈开脚步,他现在就像个做失败的透明人。依莉丝扶着他,皱起眉头说:
“不过,你这样子还真怪呢……如果看不见也就算了,还不必担心你被敌人看见……”
她才刚说完,尸兵又再度从神灵涌出。
依莉丝啧了一声,举起手环:
“邦布金,你先去解决上面的尸兵。我会用天球遮蔽后续那些家伙的视线,然后慢慢追上你……西亚,你来帮卡多尔。”
部下们各自依指示行动。
楼上也有一批尸兵正逼近依莉丝等人。他们的视线尚未捕捉到敌人,所以步伐迟疑而缓慢,但依莉丝等人若不突破这些人,就无法前往地面。
邦布金首先飞越过钟乳石洞,以滑行般的速度开始爬上楼梯。西亚也快步拉着卡多尔,而卡多尔则是勉强以跟普通人一样的速度行走。
负责断后的依莉丝射出天球,让天球在追赶的敌人面前爆炸。
从她的手环所射出的四个小球体,各自形成三角锥的顶点。在其领域内所形成的爆炸,原本具有让人粉身碎骨的威力,但现在的手环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依莉丝的手环就遭到了破坏。将手环破坏掉的,正是那个名叫菲立欧的阿尔谢夫王子。虽然经过穆司卡的紧急修理后,总算还能使用——却已经失去原有的威力。
现在虽发出能掩人耳目的烟雾,但威力顶多只有造成敌人烫伤的程度。
即使如此,因爆炸而失去方向感的敌兵们就像故障的人偶般互相碰撞,并陷入严重的混乱
这正是那批不具思考能力的尸兵之弱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迷惑,只是追逐着敌人,这让依莉丝看得极为不舒服。
‘他们真的……很像只会动的尸体。’
在依莉丝感到悲哀之前,只浮现出这种感想。
他们边跑边仰望阶梯上的状况,顺畅地解决敌兵的邦布金已经抵达一楼。
卡多尔和西亚也开始爬上阶梯,追在他们身后的依莉丝则连续对背后发射天球。
尸兵开始逐渐拉近了距离。
“卡多尔,西亚!快点!敌兵追来了!”
卡多尔身受重伤,手脚不灵活。他身上代替绷带所缠着的布,也有相当大的部分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尸兵已来到楼梯口,开始陆续爬上来。
焦急的依莉丝将天球放射到他们面前。
但那银色小球就连击倒敌人都办不到。
在不知不觉之间——
脚下的楼梯开始发出嘎嘎的响声。
那通往地下的简便楼梯是木制的,因为钟乳石洞是天然形成,一楼部分和地面之间是以几乎可称为悬崖的陡峭斜坡相连。
楼梯就是沿着悬崖地形拼接而建。
这种简便楼梯当然不是用来给许多人同时使用。
(糟了……)
依莉丝注意到这一点,但就在出声警告西亚等人之前——
脚下已经剧烈摇晃起来。
虽然不清楚是哪里毁坏了,但那承载了许多尸兵的楼梯,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而开始崩塌。
“卡多尔,快一点……!”
西亚听到这催促的话,瞪大了眼,回头望去。
他们脚下所踩之处还没有崩塌。但在依莉丝与西亚之间,那支持楼梯的支柱和扶手却断了。
他们可以逃走——下了如此判断后,依莉丝便不再关注自己的命运。
在脚下感觉消失的瞬间,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少年的脸庞。
就在今天早上——依莉丝才拒绝了他。想起此事的她,突然呼吸不过来。
脚下的踏板以滑下陡峭斜坡之势落下,同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抓住。
‘安朱,对不起——’
依莉丝心中浮现这绝对无法传达给安朱的话,同时在紧闭的双眼里描绘他的身影。
就这样,随着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她的意识也转为一片黑暗。
*
原本应该在入口附近作战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等人,不知在何时已经与外头的骑士们会合。
现在设施的内外都已经挤满了尸兵。
面对这些杀也杀不完的难缠士兵,骑士们仍持续进行着绝望的苦战。
他们的人数已经不到冲入时的一半了。
骑士们所骑来的马已全数气绝,人员的疲劳也达到顶点。
使出攻击的莱纳斯迪差点握不住剑,慌张地重整态势。
黛梅尔则为了掩护他而挥出突刺剑,但她自己也已经浑身是伤了。
附近尸陈遍野,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莱纳斯迪激烈地喘着气,并咬紧了牙关。
“……还真是累人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天也差不多该来接我们啦!”
开着恶劣玩笑的莱纳斯迪以剑代替拐杖,让身体短暂地休息了一下。
骑士全数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但他们都没有自尽而是奋战下去,这可说是身为骑士的坚持。
从刚才开始,他们就轮流保护彼此以便休息,但也已经接近极限了。
从空中支援的北方民族玄鸟也已经达到疲劳的界限,正交替着休息。
莱纳斯迪仰望天空,恨恨地叹了口气:
“黛梅尔,这下糟了——我似乎已经累到会看见幻影了。”
“啊?”
对黛梅尔累坏了的反应,莱纳斯迪摇了摇头,回答:
“没事,那边的天空……有多得不得了的玄——”
另一个骑士打断他的话,高声叫道:
“喂!又是玄鸟!这次的数量更多!”
“咦?那不是我的幻觉啰?”
就在莱纳斯迪失声惊叫中,那群在黑色半球中飞行的玄鸟陆续接近。
那数量乍看之下有三十只——
比起塔多姆之役时所集结而来的玄鸟还要多。
而且还看得见玄鸟背上的士兵。
每只玄鸟上都坐着三到四个人——总计有将近百位的援军。
“喂……你们看!”
玄鸟们像是要驱散尸兵般降落地面,北方民族的剑士陆续从鸟背上跃下。
其中还有一个骑士们再熟悉也不过的脸孔。
“这个人”一从玄鸟背上跃下,便大大挥舞手里的骑士剑。
下一瞬间,周围的尸兵身体便飞舞到空中,并一分为二。
他的这一击,仿佛让那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尸兵们,也在瞬间感到畏惧。
然后,此人以响彻战场的声量叫道:
“大家坚持到现在真是辛苦了!只差一点了!打起精神来!”
这强而有力的激励,让已接近鬼门关的骑士也清醒过来。
那庞然身躯与闪耀的银发,怎么样都不会是认错人,但这个人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他在最刚好的时刻出现,但此地又离阿尔谢夫太过遥远——这个事实让骑士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莱纳斯迪绷紧了脸,其他骑士也是一样,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位银发巨汉在一挥骑士剑后,又再次向骑士们叫道:
“你们怎么啦?是不是看见怪物啦?要发呆等一下再说,先对付眼前的敌人!”
这响彻全场的大音量,错不了,正是发自“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
从玄鸟背上俯视到的光景,让安朱.薛帕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银发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在他跳到地面上的瞬间,就像掀起一阵旋风似地劈倒周围所有的敌兵。
在其压倒性的存在感面前,安朱就连感叹的话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同样乘坐玄鸟在背上的老人,则是惊讶地说道:
“哎呀哎呀……我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躯了,这个小子却不但没退步,还更加精进了。‘剑圣’的名号还真是完全没有动摇啊!”
这位老人名叫戈达.托雷思。
安朱也认识他。这位老人是在佛尔南神殿工作的神殿守护者,也曾帮助过菲立欧。
安朱为了追上依莉丝等人而离开梅森宅邸,当他在路上奔跑时,被老人和伙伴们从天空发现。周遭的人几乎都去避难了,因此路上人烟稀少;而正在朝神灵奔跑的安朱,从天空看来更是相当醒目。
安朱是透过菲立欧而认识戈达,跟威士托则是曾在阿尔谢夫内乱中一起奋战。
后来安朱便与戈达等人一起搭乘玄鸟来到此处。
操控玄鸟的,是他不认识的北方民族男子。
戈达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尸兵是从那个小御柱出现的,我们靠近一点。”
安朱朝地面俯视,看见了好几根包围设施周边般、与御柱极为相似——但尺寸却较小的黑色圆柱。
而尸兵便是从那圆柱涌出,通过狭小的通道,逐渐朝骑士们的方向移动。
戈达以手向其他伙伴的玄鸟做了某种信号。
他打完信号,便从行李中取出好几个大药瓶。
操控玄鸟的男子呼唤安朱:
“小兄弟,你会用弓箭吧?我背上有火矢,但我现在没空,就由你来帮我射击吧。”
安朱还没有反应过来,戈达已经开始陆续朝地面上的尸兵抛掷药瓶。
距离骑士们较远、还未参战的尸兵都挤在狭窄的通道。
其他玄鸟低空飞过,鸟背上的人也将药品抛掷到尸兵头上。
安朱越过戈达,从男子背上的箭筒抽出一支火箭。箭头上确实不是箭镞,而是缠上浸染油的布——当然还未点火。
“不能在这种地方点火吧?得先找个地方点起火种……”
戈达笑了笑,从左右怀中分别取出两个小药瓶:
“请你拿着那支箭。炼金术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呐!这药就是它的产物。”
戈达先让箭上的布吸收第一个药瓶里的药物,接着再把第二个药瓶里的药洒在上面。
仅仅如此——安朱手上的箭尖就燃起了红色火焰。
简直像在变魔法一样,让安朱看了瞠目结舌。
戈达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这是混合就会起火的药品。来,用这个射击吧!先把距离骑士较远的那些家伙解决掉。”
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安朱点了点头,将箭架在弓上。
他对准了洒了药品的那一带——从飞翔在天空中的玄鸟背上射出弓箭。
挤满了尸兵的狭窄通道立刻燃起雄雄烈火。
火舌攀升,尸兵激烈地燃烧,火势也波及周围。
就连没有洒过药品的尸兵也被卷入其中,许多人当场停止了动作。
有些从火势逃出的士兵无视于火舌中的伙伴,而是继续奔向战斗中的骑士们,但因后援被断绝,所以人数并不多。
安朱没料到自己射出的箭会有这么大的效果,戈达则是笑着对他说:
“……好,果然有用。其他人也对准小御柱的周围射击吧!对了,你想降落到地面吗?”
安朱点点头。打倒尸兵以支援骑士虽然也很重要,但对现在的安朱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依莉丝”。
“我也下去吧!让鸟飞下去。”
操纵玄鸟的男子听了戈达的指示,便望向持续战斗的骑士们。
设施正面,骑士们在威士托加入后,便从守势转为攻势。
一起降落至地面的不止是威士托——每只玄鸟都各有一、两位战士落地,总计约有四十名援军。虽然几乎都是北方民族的战士,但也有几位是阿尔谢夫的骑士。
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自阿尔谢夫出发,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事;而邀他前来拉多罗亚的,正是眼前的戈达.托雷思。
戈达自吉拉哈回到阿尔谢夫,通知王宫“菲立欧转往拉多罗亚”这个消息,而他也在当时见到了威士托。
与神殿骑士贝里耶之战中所受的伤痊愈了的威士托,便应戈达之邀搭乘玄鸟而来。
若经由陆路移动,前往拉多罗亚约需半年,但搭乘玄鸟可以轻易地翻山越岭,瞬间飞越越漫长的路程。安朱曾搭乘西兹亚等人的玄鸟来到拉多罗亚,因此亲身体会过其速度有多快。
玄鸟一瞬间飞降在由重振精神的骑士们逼退周围尸兵所制造出来的空间上。
安朱和戈达趁隙飞落至地上,另一只玄鸟也跟着降落。
鸟背上的银发女子英姿飒爽地飞落眼前。
那只玄鸟仿佛累坏了,虽然一度飞上天空,但没多久就降落在远离战场之处。
戈达拔出短剑,迎接这个落地的女子:
“喔?西瓦娜啊?你没事吧?”
戈达的声音听来像是松了口气,但银发女子的眼神却极为凶恶: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连威士托卿他们都——我可没听说这件事啊。”
她的表情显得甚是疲惫,但困惑之色却更加浓厚。
戈达笑道:
“我们也是刚刚才抵达,是在上空察觉这奇妙的半球有异,才下来察看——”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们不是留在佛尔南吗?”
“雪乃,我不是常告诉你吗?”
戈达突然改变了称呼,并拍了拍她的肩膀:
“‘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这就是我的绝招啊!还好与你们断绝了联络,才没有被梅比斯他们察觉。这下子我们可帮上忙了吧?”
戈达戏谑地笑着,并从怀里取出药品,抛向不知何时已悄然接近的尸兵。
西瓦娜也立刻跟着投出其他药品。
那两种药品在洒上尸兵的瞬间,便让他们当场浑身着火。
这对师徒合作无间的模样,也让安朱哑口无言。
西瓦娜叹了口气,瞪着戈达:
“……你是怎么说服长老他们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动这么多的玄鸟和伙伴——”
戈达吐了吐舌头:
“我只是带威士托那小子过去就搞定了,长老们还是对他毫无招架之力。毕竟他的恩情实在太过深重,让他们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被称为“那小子”的骑士团团长已带着部分骑士进入设施之中。
而身为他们主人的菲立欧,恐怕早就已经先进到设施内部了吧!
连不在场的依莉丝和邦布金等人,也应该正要到“神灵”旁。
安朱祈祷着他们平安无事,并追在骑士们身后。
戈达发现了熟悉的脸孔,便叫道:
“莱纳斯迪!黛梅尔!你们没事吧?”
回头望向他的,是那位金发青年骑士与肌肤黝黑的女骑士。
两个人虽然一脸疲惫,但他们把周围的敌人交给其他骑士对付,现在正跟随威士托行动。
虽然他们全身几乎沾染了血,却不可思议地并不让人觉得很凄惨。
他们一见到安朱,便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喂!团长出现后,就轮到你啦?你没事啊?”
莱纳斯迪气喘吁吁地说着,并露出亲切的微笑。
在阿尔谢夫内乱时,安朱曾与他们共同奋战。虽然他们身为骑士,而安朱只不过是个士兵,但好歹也算是战友。
“你没有跟依莉丝和南瓜他们在一起吗?”
黛梅尔如此问道,安朱边走边点头:
“嗯,我们之前还在一起,但他们丢下我先走了……”
终于渐渐追上了。
骑士们似乎也察觉什么,点了点头。威士托等人已先行冲向设施,他们一行人则是在其身后小跑步地追赶。
那一带到处是尸兵的尸体,那血腥味让安朱不禁掩鼻,并看着骑士们激战过后的痕迹。
“西兹亚他们呢?已经解决掉了吗?”
他这么一问,骑士就面露为难之色。
此时——那个“答案”在安朱还没注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他眼前。
设施的入口。
威士托等人踏入了这个战况最为激烈的大厅。
与此同时,威士托身后的北方民族男子回头对安朱等人说:
“戈达,是那些‘家伙’!刚从里面出来……”
威士托突然将剑往高声叫道的男子身边挥出。
从深处射出、对准了那男子而发的短剑被威士托的剑弹开。死里逃生的男子啧了一声,再度转头面对设施深处。
安朱也从他背影感受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戈达和西瓦娜脸色一变:
“是西兹亚吗——?”
西瓦娜的表情罕见地因忿怒而扭曲了,并往设施内部急奔。
安朱和骑士们也跟在她身后,战端已然在眼前揭开序幕。
形成入口的宽广大厅里,有尸兵和一群黑色装束的人。
那些人安朱全都见过。
西兹亚、晓、吕岳、艾美——还有十个一身黑色装扮的暗杀者,正在现场作战。
说得更正确一点,他们是在防守——西兹亚等人试着突破重围,而不让他们称心如意的是北方民族、骑士们,以及——一个老头子,他正在对他们步步进逼。
安朱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头子,便浑身起了一阵哆嗦。
那个老头子的个子极为矮小,气势却宛如巨人般高大。
他双手拿着与菲立欧的爱刀极为相似的两把短刀。
“巴、巴罗萨将军!?就连他也……”
一旁的莱纳斯迪失声叫道。
这个被称为巴罗萨的老头子似乎比威士托更早抵达此处,他的刀上已沾染了鲜血。
在他眼前的是西兹亚和艾美。
面对威士托的,则是晓与吕岳。
双方都是并肩而站,从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威士托、巴罗萨两人和西兹亚等四个人对峙。
其他骑士则以黑色装束的人和尸兵为对手。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支援威士托,戈达和西瓦娜则援助巴罗萨,其援助的方式就是对付逼近的尸兵们。
威士托和巴罗萨各自专注对付眼前的对手。
安朱则是持弓站在当场,交互凝视这两组人马,做出随时可以射击任何一方的准备。因为就算想独自进入深处,也还有尸兵从中作梗。
巴罗萨低声说:
“你叫作西兹亚是吧——我听我女儿说了。与塔多姆交战时,就是你们杀了我的部下。”
他的口气极为沉静,但听来却分外凄厉。
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兹亚,这时的表情看来也相当僵硬。至于艾美则是明显地吓破了胆,双脚发抖。
“你就是巴罗萨.亚涅斯特啊——我听说过你的事。你来这里是要为那些部下报仇吗?”
巴罗萨笑了,但目光却瞪着西兹亚等人,没有一刻移开:
“不……我的部下死得很壮烈。他们原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且也不是娘娘腔的人,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我替他们报仇。再说,能保护阿尔谢夫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他们一定死得心满意足吧!所以,我无意替他们报仇——”
巴罗萨的身体有如火焰般摇晃着。
从远处看着的安朱,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下一瞬间,那老迈的身躯已绕到艾美背后。就在刀即将劈中艾美身体的前一刻,西兹亚用短剑将这道攻击挡住。
艾美吓呆了,在她身旁的西兹亚则是眯起了眼。
巴罗萨翻着白眼仰望她:
“——啊!虽然我完全没有报仇的意思……不过我也希望在‘那个世界’与他们相会的时候,多少有些事可以炫耀一番啊!所以我还是想让你们死掉。”
巴罗萨的表情和他的话完全相反,充满了鬼魅般的气魄,他所说的话和他的真正心意恐怕有很大的差距。
好不容易才救了少女部下一条命的西兹亚,这时板起脸孔:
“……看来你是对我们恨之入骨哪——艾美,振作一点!”
西兹亚一把推开艾美,转守为攻。
巴罗萨让双剑如舞蹈般跃动,做出迎击。
其刀刃与西兹亚的短剑交错,然后被从西兹亚护腕所延伸出的光之线缠上。
此时,尸兵正逐渐逼近戈达身后。
而安朱也心急地锁定了射箭的目标。
“艾美!你去阻挡西瓦娜和戈达!这里就交给我……”
“很可惜!经验差太多了哟——”
瞬间,巴罗萨跃至空中并漂亮地一回转,而逼近他身后的尸兵也跟着身首异处。
转过身去的西兹亚肩膀喷出鲜血,于是她按住手臂,滚到一旁。
巴罗萨面不改色地上前追杀。
西兹亚举起短剑一跃而起,但态势很明显地不利于她。
“西兹亚大人……”
西瓦娜这时穿过发出惨叫声的艾美身旁,奔向西兹亚。
“西兹亚,你就在此了结吧……!”
一个小药瓶从西瓦娜手中飞出。
然而药瓶却在即将击中西兹亚的瞬间,遭到看不见的刀刃击碎了。
“大姐!你先退下!这里交给我和吕岳!”
晓叫道。他才刚在吕岳的帮助下逃离威士托的攻击,虽然还不算太狼狈,但看起来也是自身难保。
安朱因暗杀者屈居下风的光景而感到意外。
但仔细一看,晓的手环已经有一边毁坏,而吕岳也没有使用手环。可以从他们早已疲惫不堪这点,看出在安朱等人到达之前的战况有多激烈。
西兹亚也想撤退,但巴罗萨却不允许她如此。
老人手上挥舞的两把刀宛如各自拥有意志般疾驰,将西兹亚逼到了墙边。
西兹亚背靠着墙,额头上浮现汗水。
巴罗萨就像即将朝猎物飞扑而上的野狼一样放低了身子。
“——你这条命我要了——”
安朱屏息观察,但他的视野里突然爆发白光。
在那炫目的光芒中,几度响起刀刃相交之声。
“艾美!”
高亢的女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安朱才发现那穷途末路的声音发自西兹亚,但那一点都不像她的声音。
与此同时,设施深处也响起某物崩塌的声音。
当安朱因那光芒睁不开眼之际,有某人穿过他身旁。
等他睁开眼,西兹亚等人已消失无踪。
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斑斑血迹,而巴罗萨和威士托则在距离稍远之处,被迫对付再次逼近的尸兵。
没能顺利追击西兹亚的巴罗萨,这时正皱着眉头,举刀与敌兵交手。
安朱回过头去,便看到西兹亚等人已跑到外头,并吹起无声的笛子。
西兹亚背着的,是背后被深深劈伤的艾美。安朱立刻发现,那是艾美为了保护西兹亚不被巴罗萨攻击才受的伤。
然后,之前应该是藏在设施某处的玄鸟出现在西兹亚等人面前。
追赶着西兹亚等人的戈达与西瓦娜跟着快速穿过安朱身旁。而西瓦娜也把笛子凑近美丽的嘴唇边。
“风牙,快来!”
西瓦娜的玄鸟与飞上天空的西兹亚等人的玄鸟擦身而过,降落到她身旁。
一场空战就此开始。
想要逃走的西兹亚等人,以及张开防卫网阻止的北方民族,巨大的鸟群开始在空中飞舞。
地面上的人无法参与这场天空之战,于是安朱将眼光转向设施深处。
刚才那救了西兹亚一命的闪光,应该出自艾美之手。但是从深处传来的轰然巨响,跟那闪光应该毫无关连。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依莉丝他们——应该就在那里。
安朱跑了过去。
通道上虽然遗留有尸兵,但在骑士们的活跃下,道路已经开始净空,众人渐渐可以进入设施内部。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似乎也察觉安朱的动作,一左一右地保护他。
“小子,小心点哟!若是不行就赶快回来!”
“邦布金已经先过去了!如果那家伙升华,你就别接近他!”
听到这两人建议的安朱点了点头,同时迅速射穿了挡在他面前的尸兵喉头。
那瘦削的士兵顺着弓箭之势向后倒。
安朱的箭术虽然因长时间的疗养变得比较迟钝,但对近距离的东西还是百发百中。
在奔跑中,那延续至地下的黑暗已然逼近眼前。
其正面有个小女孩。
“……是西亚吗……”
“啊……安朱!”
回过头来的金发小女孩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在她身旁的,是原本应隐形,如今却全身上下都包裹着染成红色布条的卡多尔。
‘他受伤了吗……?’
不祥的预感掠过安朱脑海。
现场没发现依莉丝与邦布金的踪影。
安朱跑到西亚身边:
“西亚,发生了什么事……”
那通往地下的黑暗是陡峭斜坡,原本应该有楼梯——此时却只剩下了斜坡。
西亚眼神充满不安:
“我们逃跑到一半,楼梯就崩塌了,依莉丝在下面——邦布金刚才跑去救她……”
安朱自觉到,自己的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卡多尔慢慢地抱起西亚。
“卡多尔?依莉丝他们——”
西亚慌张地说,安朱则是对她点了点头:
“……没关系,这样就好。你先跟卡多尔离开此处吧!我也要去依莉丝那里。”
在作战时,西亚只会碍手碍脚;而从卡多尔的出血情况来看,他的伤势非同小可。
两个人再待在此处也并无益处。
“卡多尔,西亚就交给你了,邦布金应该在下面吧?”
“安朱,不行啊!你会死掉的!下面还……”
西亚胆怯地叫道。
安朱轻轻地抚摸她金色的头发。
然后,他说出心中的决定:
“……我已经决定要保护依莉丝了。如果她在下面,我就一定要去。否则——”
否则,今天早上所说的就是谎言了——
安朱正要奔下楼梯。
卡多尔抓住了他的肩膀。
安朱回过头。卡多尔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一把尸兵遗落的短剑递到他面前。
安朱接过来,对他微笑:
“卡多尔,谢谢,你也要平安逃出去。依莉丝的事,我和邦布金会想办法的。”
西亚在卡多尔怀中忧心地凝视安朱。
安朱不顾她的视线,奔向黑暗的地下。
他缓慢地滑下那没有楼梯的斜坡后,立刻听见了刀剑相交之声。
“邦布金!你没事吧……”
在看见人影前,安朱就先高声叫道。
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回答:
“噢!是安朱吗?依莉丝在瓦砾下方!吾人却跟这些小喽啰缠斗不休——”
“我知道了!你挡住那些人,我现在就去找依莉丝!”
安朱的脚踩到了底。
楼梯的瓦砾下方倒卧了好几具尸兵尸体。
他们并不是因摔落致死,而是死在邦布金的刀下。
刀剑相交之声越来越远。
安朱一边踢飞那原本应是楼梯的木板碎片,一边高叫:
“邦布金!你要是距离太远……”
“安朱哟!抱歉——”
邦布金的声音虽然一如以往,却明显地因疲倦而沙哑。
安朱对此愕然不已。
“……吾人也将濒临界限——此后将升华作战。若是如此,依莉丝不说,但有可能会袭向汝。因此现在吾人将与汝保持距离。趁吾人与尸兵作战时,你快救起依莉丝回到地上去。”
“升华……?你在说什么……”
察觉邦布金的话里带有“下定决心”的意味,安朱感到不太对劲。
而邦布金回答他的声音,微微带有笑意:
“听好,安朱哟——依莉丝之事就拜托汝了。依莉丝此后的未来,由汝保护。吾人任务已达,这丑角的表演亦该落幕——”
“……邦布金……不行!快回来!”
听见这意想不到的道别话语,安朱惊叫起来。
他觉得——邦布金是抱定必死的决心。
一心想阻止他的安朱想继续喊话。
但邦布金的声音响彻了钟乳石洞,就像在制止安朱:
“什么话?汝无需担忧,在地上再相会吧!吾人亦无意命丧此处——汝等离开前,吾人不会让一兵一卒通过——”
那声音已远去。
安朱看得出来,邦布金的话不过是谎言。
那滑稽的南瓜头身影已没入漆黑之中,再也看不见了。但持续与尸兵交战的刀刃相交之声,还是清晰可闻。
“邦布金!不行啊!”
安朱再次声嘶力竭地叫道。
邦布金没有再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他脚下响起细微的声音:
“……是……安朱吗?”
那声音正是来自他要寻找的少女。
安朱慌张地拨开一旁的瓦砾。
那里出现了依莉丝被灰尘弄脏的头发。她的脸埋在楼梯残骸中,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依莉丝的声音仿佛发自梦境之中,虚幻而不真实。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还有其他理由吗?”
安朱答着话,并拼命将压在她身上的木板碎片搬开。
“救我……?可是我……”
“就算你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我想要保护你。这可不是借口喔!”
为了搬开特别重的残骸,安朱用卡多尔给他的短剑当支点,拼命地用力。
依莉丝的脚终于从空隙中被解放出来。
她似乎因骨折而站不起来。
“你好不容易来了……安朱,不行的,我动不了。只有你也——”
安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将她背起来。少女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却在这种地方作战,实在极不相称。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抓紧了,我要攀上斜坡。”
“可是……”
“为了让我们逃出去,邦布金正在里面战斗!你想糟蹋他的心意吗!?”
安朱这么一叫,依莉丝便屏住气息:
“邦布金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但周围的人比你所想像的还要重视你……至少,我就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
安朱如此断言后,便用手抓住那陡峭的斜坡。
虽然他可以滑下来,却没有什么自信可以爬上去。但现在他背上还背着依莉丝,所以绝对不能掉下来。
安朱把手攀上岩石开始攀爬,依莉丝疑惑地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种人说那些话呢……?我可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呢!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乌路可司祭做了什么事吧?不止那样,我还杀过很多人,我没有资格被你喜欢……”
她眼眶含泪地说,这番话也显示出她心中的挣扎。
安朱内心暗暗惊讶,同时再次体会到,依莉丝和丽莎琳娜毕竟还是“姐妹”。
丽莎琳娜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菲立欧,所以才想要退出,而现在的依莉丝也跟她非常相像。
手脚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安朱慢慢地往上爬:
“我也做过坏事啊!猎人的本业就是杀害生物——依莉丝,不论你认为自己怎么样,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来到这里,今后也希望能——在你身边。”
泪水滑落在安朱的脖子上。
“……笨蛋。”
依莉丝极为小声地说。
听着她的声音,安朱突然想到自己为何受她吸引。
打从初次见到依莉丝这个少女,她就一直给人很寂寞的感觉。
就算她虚张声势、蒙蔽他人,但眼底总是有着像在寻求帮助的不安光芒。
‘我没有办法……抛下有那种眼神的女孩不管——’
刚开始他只是为她担心,但不知何时开始转变为好感。
“依莉丝——虽然今天早上被你拒绝了,但我并没有放弃。”
为了抒解她的不安,安朱堂堂地宣言。
“……你真的是个笨蛋……”
依莉丝又重复一次,声音因无意隐藏的泪水而颤抖。
无法看见她的表情,让安朱觉得有点可惜。
“依莉丝,我们离开这里后——到某个乡下去吧?我虽然只会打猎,不过卡多尔和邦布金也在一起啊——”
仍在哭泣的依莉丝并没有回答。
这时,露出苦笑的安朱背上,突然传来一种不祥的感觉。
在洞窟的顶端——从比那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上方还要更高的地方,传来剧烈的震动。
“……依莉丝!抓紧了!”
安朱叫着,异状也在同时发生了。
随着让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冲击声音响起,好几块岩石从头上掉落。
简直像是要把这地下洞窟填平的崩塌,就这么开始了。
‘我要保护依莉丝……!’
安朱虽然有此念头,但人在斜坡上,根本无法动弹。
周围开始掉落的岩块,显示洞顶开始崩塌了。
接着立刻又有更大的岩块——构成上方设施的岩块崩塌下来。
依莉丝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了安朱:
“安朱,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卷进来……”
那悲痛的声音,让安朱咬紧了牙关。
如今,安朱只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心有不甘。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一心一意想保护她,结果却——
安朱摇了摇头:
“没关系——既然会死,那能跟你一起死也不错。”
邦布金正在下面作战,他恐怕也很难从这场崩塌中逃出来吧!安朱对他虽然感到抱歉,但已下定决心。
岩石落下的风声已然逼近头顶。
安朱闭上了眼睛,背上感觉得到依莉丝的温暖。
他想跟她一起活下去——他感觉到落下的岩石来到周围的同时,也设法回过头看看她。
在死之前,他想好好把她的模样刻在眼底。
安朱转过头去——嘴唇突然感到一股柔软的触感。
头顶上的岩石如雨般落下。不久,岩石中开始混杂着设施的地板,然后激烈的崩塌声终于包围了两个人。
落下来的瓦砾何时会砸中我们呢——
像是在珍惜那一瞬间前所剩不多的时间,安朱与依莉丝笨拙地相吻着。
*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不理会凡尼斯的尸体,而是面对梅比斯站着。
梅比斯虽然察觉自己所利用的伙伴死了,却仍不为所动。
这个让李布鲁曼失去理智、教唆凡尼斯的面具男子,慢慢地开了口:
“凡尼斯死了吗——真可惜呐!再一会儿我就可以带他一起去了啊——”
菲立欧举起刀,缩短与梅比斯之间的距离。
梅比斯低着头,嘴边露出僵硬的微笑:
“不过,我很感谢他为我争取到了时间。那么,菲立欧,丽莎琳娜,再见了——下次在‘那边’见吧!”
梅比斯的手所按住黑色地面——那一面突然起了异常变化。
那里浮现出一个奇妙的圆形图案,以及无法解读的一群文字列。这些图形与文字发出光芒,扭动似地切换形状,而梅比斯的身体则沉入其中心。
那通往“某处”的入口,现在开启了。
‘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
菲立欧在脑中做出这个结论前,就已经反射性地向前奔跑。
丽莎琳娜也在他身旁以同样的速度奔跑。
倒地的赫密特叫着他们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虽然送到他们耳里,却没有传至他们的意识。
当菲立欧拉近了彼此距离,挥刀劈下的瞬间——
白光充斥菲立欧的视野。
他的脚下突然一空。
丽莎琳娜发出惨叫,并抓紧了菲立欧的手。
被光搅乱的梅比斯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不只如此,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也失去了方向感,开始“下坠”。
“梅比斯!你在哪里?”
菲立欧在光芒中坠落,同时忍耐着双眼的刺痛感,拼命凝眼张望。
在光芒中——有那么一瞬间,映出奇妙的光景。
(……咦?)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所看见的是“星星”。
一个圆形的蓝色球体上,描绘出一片具有曲面的广阔大陆,上方稀稀落落地缭绕着宛如烟雾般的白云。
球体周围开阔的黑暗中,有无数的小星星闪耀着。
仰望那片大地的遥远和宽阔,让菲立欧不禁屏住气息。
光芒逐渐收敛,景象也不再清晰可辨。
不久后,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停止坠落——双脚踏到了地面。两个人虽然落下这么长的距离,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而是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地。
先落地的梅比斯也站在那里。
他们所坠落的地面是具有黑曜石光泽的漆黑大地,与御柱的表面极为相似。
那毫无接缝的地板延伸至远处,看不见尽头。
孤伶伶站立的三个人,简直就像落入海中的砂粒。
“那就是……索里达帖大陆吗?”
菲立欧不禁低语,梅比斯则报以苦笑:
“没错,跟地图的形状一样吧?不过,它并非存在于从此处可以看见的距离。这个空间已经与那个星球所存在的空间隔绝、是另一个世界,你看到的是虚幻的表象。接下来,我必须在此处进行操作,将支持那个星球大地的‘御柱’功能逆转——”
他的话,让菲立欧咬紧了牙关。
菲立欧等人之所以奋战至今,便是为了阻止梅比斯的行动。
阿尔谢夫的内乱背后,有着塔多姆在暗地里操纵。
而攻打阿尔谢夫的塔多姆则畏惧拉多罗亚的威胁,并遭到拉多罗亚支援的的间谍利用。
各神殿因梅比斯的实验与拉多罗亚的野心而停止生产辉石,甚至出现了“尸兵”这些违反自然常理的人。
而在拉多罗亚这块土地上,有人成了梅比斯的实验品,甚至还发展出那些人的伙伴占据议会厅这类的事件。
菲立欧当然不认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梅比斯个人。正因为有与他利害一致的协助者,才会发生这些事端。
但是,梅比斯一直在暗地里操纵,则是不争的事实。
菲立欧压抑一触即发的怒火,吸了一口气。
这个场所里的空气一点味道都没有,显然很不自然。
“——梅比斯。我不可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为了你一个人的任性妄为,竟然要使这片大陆灭亡,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梅比斯轻轻地耸了耸肩:
“虽然你是如此打算——但是都到了这里,要做到这点就像把沙漏倒转过来一样容易。反过来说,对夏吉尔的人民而言,我这种人会来到这里,应该完全出乎他们预料——来访者的技术真是太棒了,简直就是一切可能性的综合体。”
用有点恍惚的声音说着的同时,梅比斯抚摸着自己的手环。
丽莎琳娜也凝望他的手,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厌恶感。
戴着面具的梅比斯仰望那飘浮在空中的巨大星球:
“不过,我明白你深爱那个星球的心情。这样仰望,它实在很美,要毁灭是有点可惜——”
梅比斯拔出腰间的突刺剑。
那是过去菲立欧送给丽莎琳娜的,埃尔西翁.埃鲁的遗物。
梅比斯将那把闪耀的突刺剑指向菲立欧,并在面具下笑了:
“美丽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变丑。趁还美的时候凋零,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要凋零,你一个人就够了。”
低声说道的菲立欧焦急地等待时机。丽莎琳娜也站在他身旁采取备战姿势。
菲立欧举起从赫密特手中取得的神钢之刀。
丽莎琳娜则是举起从西兹亚部下手上所夺取的手环。
两个人各自面对梅比斯。
梅比斯也注视他们两个人,并毫不大意地举起突刺剑。
“丽莎琳娜,被你这种美丽的小姐讨厌,还真是令人遗憾呐!说起来,我明明长得像你父亲,却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啊——”
丽莎琳娜的眼神凶恶,那双眼明确地认定了梅比斯是“敌人”,而不是长得像自己义父的男子。
梅比斯毫不松懈地挥舞着剑,继续说道:
“听了你的话后,我就在想:‘说不定我的存在,是出自你父亲想回那个世界的念头,经由血脉延续而让我诞生的——’这个假设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如此的我跟你,却变成不得不互相残杀的关系,这还真是奇妙的因缘呐!”
梅比斯嘲弄地说道,丽莎琳娜则是冷眼回应:
“我父亲的想法绝对跟你不一样,他总是希望自己以外的人都能幸福。像我明明是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不讨人喜欢的人,他却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他就是这么温暖的人。可是,你就不同了。不管你流有谁的血脉——现在都是我要阻止的敌人。我向那个星球发誓——绝不能原谅你。”
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丽莎琳娜将视线移向那个浮在天空的巨大星球。
听见她的话,菲立欧才发现她的决心。
以来访者的身份来到阿尔谢夫的她,如今已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选择了留下来,而非回去。
菲立欧瞪着梅比斯:
“我不能让你为了自己——牺牲全世界。梅比斯,觉悟吧!”
梅比斯深深地、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打倒你们,我就不能继续操作了——对吧?反正也不能让你们再妨碍下去,那就一决胜负吧!”
在他说过这番话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三个人各自屏住气息,面对彼此。
菲立欧配合丽莎琳娜的呼吸——各从左右袭向梅比斯。
这个戴着面具、拿着突刺剑的男子退了几步,并让手环发出光芒。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菲立欧曾领教过梅比斯的手环所拥有的力量。
如果在此处将让周围的众人“感觉”麻痹的力量发挥出来,那菲立欧必定会陷入不利。
在梅比斯使用那力量前,菲立欧脚下用力一蹬,加强追击之势。
梅比斯灵巧地架开菲立欧刺过来的刀,但丽莎琳娜跟着从另一边逼近。
“丽莎琳娜!上吧!”
将攻势托付给她的速度,菲立欧如此叫道。
梅比斯却在此时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
他防守着菲立欧的刀——并将自己的身体朝丽莎琳娜靠过去。
丽莎琳娜突刺的光之刃正面对准了他的身体。
然后光之刃——
被梅比斯的“肌肤”挡住了去路。
菲立欧惊讶地瞪大了眼,手环光之刃被弹开的丽莎琳娜,也因茫然而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在那一刻,梅比斯的手环又发出光芒。
同时,一股沉重的冲击袭向菲立欧腹部,他就这样被撞飞到半空中。
菲立欧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而他之所以站不起来,跟受到的撞击无关——而是因为他的视野开始晃动。
菲立欧失去了方向感,几欲作呕,但他还是拼命地握住刀。
“这是你们第二次遇上‘迷宫轮’吧?不过,另一种力量倒是出乎你们的预料。”
梅比斯的话传进睁不开眼的菲立欧耳里,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悠然自得。
“我听吕岳说,这个叫作‘核心防护盾’是吧?跟吕岳手环的力量相同。只要配合发动的时机,就成了可以弹开所有攻击的万能盔甲。”
梅比斯骄傲地说道,并踢飞了某种东西。
当菲立欧注意到梅比斯踢开的是动弹不得的丽莎琳娜时,不禁咬紧了牙关。虽然他想上前救她,但就是无法行动。
梅比斯的声音持续虚幻地响起:
“‘迷宫轮’的正式名称似乎叫作脑部麻痹系统,这是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独有的能力。他经常感受到生命危险,因此在自己的手环里隐藏了好几种防御手段——我的这个手环就是其仿造品。丽莎琳娜,身为女儿的你好像也被蒙在鼓里哪!”
梅比斯嘲弄似地说着,似乎很确定自己胜券在握。
“丽莎琳娜,我就先把你送到亡父那里去吧!虽然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但某处的司教说过,时间概念在天国没有什么意义。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在摇晃的视野里——
只在那一瞬间,菲立欧确认了梅比斯高高举起突刺剑的身影。
接着扭曲的视野就这样移开,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至少让我知道是哪个方向——!’
咬着牙的菲立欧耳里——回忆起赫密特曾说过的话。
‘如果明确地将意识放进各个动作,保持集中力——至少身体就可以行动。’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赫密特实际做到了这一点。
菲立欧确认自己即将失去的指尖感觉。
他所握的刀柄,跟使惯的刀感觉有点不同。当然,这是因为那把刀为赫密特给他的,但能意识到“不同”这一点,给了菲立欧勇气。
‘赫密特——你跟梅比斯交手所使用的技术——让我也能使用吧!’
从指尖开始,经过手腕、手臂、肩膀关节,肌肉的活动传到了大脑。
如果瞬间稍微松懈下来,便无法维持那种感觉。现在从脚尖、脚踝、膝盖到腰的感觉都连接起来了。
那时,威士托的话又在脑海里复苏:
‘——师父告诉过我,剑术的秘诀就是人剑一体。’
那位银发巨汉以宛如面对自己儿子般的温柔眼神,对幼小的菲立欧说:
‘虽然如此,却不是要让自己化身为剑。如果你没有心,剑就跟武器无异。重要的是把剑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作剑——绝不能偏向任何一方。这听起来像是同一件事,但也就是剑不依赖身体,身体也不依赖剑,充分发挥各自的力量——因此我们必须锻炼自己的心志,才不会输给剑。而持有与自己的心志相互平衡的剑,也很重要——’
威士托如此说道——
然后把自己珍惜的刀交给了菲立欧。
而那把刀已经在刚才的那一战中,毁在凡尼斯手下。
菲立欧虽然对此感到寂寞,但至今一直支持菲立欧的刀“魂”仍存在于自己心中,这一点他可以确信。
而现在——
菲立欧手中正握着同一位刀匠所铸的新刀。
开创明天、保护未来的力量,就寄托在这把刀里。
之后就看自己的意志力了——
菲立欧忍耐着梅比斯给他的冲击疼痛,慢慢地站起身来。
“菲立欧……?”
倒在梅比斯面前的丽莎琳娜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举着突刺剑的梅比斯则惊讶地转向菲立欧。
为了不受到晃动的视野干扰,菲立欧故意闭上双眼。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可以凭肌肤感觉梅比斯的行动。
菲立欧突然想起,巴罗萨.亚涅斯特在阿尔谢夫王宫宫庭所表现的,那不寻常的直觉。
巴罗萨在树枝上的鸟排粪之前便感受到、而制止菲立欧前进的那种感觉——
现在菲立欧所感受到的感觉,说不定正与那类似。
有威士托和一起受教的莱纳斯迪、黛梅尔等骑士们的锻炼,才成就了菲立欧的体格,培育了他的剑术。
菲立欧可以实际感受到,他们的力量都已经寄托在自己的身体里。
“梅比斯——”
菲立欧挤出的声音有点沙哑。
“……真让人吃惊,你居然能在我发动迷宫轮时行动——不,在阿尔谢夫时,你也曾经能行动过——”
在舞会之夜的行动,菲立欧自己觉得是出于侥幸。
但是现在——
“……真是不可思议,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菲立欧轻声低语。
梅比斯的肩膀发颤:
“你光是站着就很费力气吧?比如说,我这样抛出一把短剑——”
梅比斯手中的短剑毫无预警地破风激射而出。
菲立欧极其自然地动了动手臂。
就在他转了转刀身后,射来的短剑便掠过他身边掉到地上。
梅比斯无话可说。
“……我不是来访者,也无法使用手环。剑术可能比不上威士托、巴罗萨将军或赫密特,要说秘密行动,西兹亚他们比较拿手,随机应变的技术输给莱纳斯迪,判断速度则比不上黛梅尔。但是,现在我面对你——”
菲立欧刻意张开了双眼。
视野一度晃动——但马上停了下来,就这么凝视着梅比斯。
当然,梅比斯的手环还没有停止动作。
“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菲立欧脚下一蹬。
他的刀尖就像是自己的指尖。
梅比斯一脚踢开丽莎琳娜,重新以突刺剑对准了菲立欧,准备迎击。
菲立欧已清楚地看见他的举动。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看出梅比斯的动作慢了一步。
梅比斯如何移动身体,想将剑指向何处呢——菲立欧光看他的样子,就能在他行动前知悉。
菲立欧对这种初次拥有的感觉并没有疑惑,瞬间掠过梅比斯身边。
这个被一片寂静所包围的空间——
稍迟了一下,便响起了梅比斯的呻吟。
他的右臂被砍断,还没流血便落在地上。而理应弹开刀子的核心防护盾,则在其后才总算发动成功。
菲立欧的刀不止砍下他的手臂,更深深地划开了他的侧腹部。
当梅比斯的手臂落地的同时,手环的效果跟着消失,丽莎琳娜也恢复了感觉。
她立刻从梅比斯落地的手上夺回突刺剑,并从正下方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
经过这一瞬间的攻防,梅比斯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空虚。
菲立欧凝视自己挥舞过的刀。
刀身映出了梅比斯倒地的身影。
*
受到菲立欧与丽莎琳娜剑击的梅比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黑色大地染满了他的鲜血。
这个男子的右手被劈断,侧腹受到砍伤,身体中心又遭突刺剑贯穿,但他仍一息尚存。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站在一旁俯视着他。
失去手环的他,已经没有方法可以操作神灵了。
吐着血的梅比斯淡淡地笑了出来。
“……在你们来拉多罗亚以后,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缓缓地说着,声音听起来十分寂寞。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什么话都没说,只俯视着这濒临死亡的男子。
“你们作战,然后赢了——恭喜。结果我只是个搞得天下大乱的小丑……什么事都没完成。”
梅比斯一边吐血,一边笑道。
虽然他说“什么事都没完成”,但面具下的嘴角却是蛮不在乎。
菲立欧问他:
“梅比斯——为什么你就这么想毁灭我们的世界?我不认为你想到那个世界去,就只是为了活下去,你看起来很憎恨这个世界。”
“……‘我们的’世界啊——菲立欧,正如你所说呢!”
梅比斯颇觉可笑地回道:
“你所说的‘我们’,并不包含我在内。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这么说,就像是小孩在闹别扭时说的玩笑话啊……”
菲立欧点点头。
为了梅比斯幼稚的心愿,菲立欧等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还付出莫大的牺牲。他再说什么,菲立欧都无意同情他。
因此,菲立欧以严肃的口气回话:
“梅比斯,正因为你跨越了那道不该跨越的线,才会有这个下场。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在这个现实世界呢?就算寿命不长——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就在那里啊——”
梅比斯眯起了眼。
他带着讽刺意味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人有所谓‘求知欲’,这你也知道吧——李布鲁曼博士无法克制这种欲望,当然,我也是一样。我想知道的事多得数不清,但剩余的时间又太少——我想增加自己剩余的时间,然后前往能有效吸收更多知识的环境。这确实是很孩子气的想法,可是啊……推动时代的就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而结束时代的——说不定也会是这种想法。”
梅比斯以仅剩的左手取下了面具。
他的额头上有十字形的伤口,那手术痕迹正是他曾被人剥夺寿命的证明。
丽莎琳娜正视他那酷似父亲的脸:
“……你果然完全不像我父亲。”
满脸是血的梅比斯微微一笑。
丽莎琳娜讷讷地、悲哀地说:
“父亲他不是以获取知识为目的,他的目的是建立起更美好的世界——知识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但实际上,这些知识都被人用来为非作歹了……不是吗?”
丽莎琳娜寂寞地点点头。
“也许你说得没错。不过——他不是像巴克莱德上校和你——以知识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还有,父亲他根本不想毁灭这个世界。”
梅比斯又吐了口血。那黑色而温热的鲜血,让人联想到他已离死不远。
“嘻嘻……他明明可以回去,却没有回去,可能是对你的感情很淡薄吧?”
“不是的。”
丽莎琳娜静静地回应他的挑衅:
“我现在觉得……父亲他——是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所以才‘为了我留在’这个世界的。”
她的口气像是已一扫心中阴霾。
那样子跟在拉多罗亚国境分手时的她,很明显地完全不同。
菲立欧觉得那是很好的变化。
梅比斯又吐出了一口血。
菲立欧开始对他道别:
“梅比斯,再见了。难道你最后——不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吗?”
梅比斯露出微笑。仔细一看,他那孩子气的脸上,仍保有想恶作剧的稚气。
“啊!我才不告诉你——你们就在这个世界迷路,死在路边吧!这样感觉很好呢!”
他像个孩子故意惹人厌地如此说过后——
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也没有吐出来。
*
穆司卡和高.夏尔帕伫立在黑暗中。
眼前是凡尼斯与李布鲁曼倒在地上的遗体。
而身受重伤的赫密特则躺在一旁。
他一息尚存,虽然受伤,但只要不乱动就不会有事,并非命在旦夕。
依高司教所说,外头正在崩塌。虽不清楚其规模有多大,但无法在这种状况下外出,所以接下来高司教打算取消梅比斯的操作,并让“神灵”浮出地面。
要把赫密特运出去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赫密特几乎一动也不动,以免伤口扩大。
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回答高司教的话。
“那么——你是说,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与梅比斯现在并非在这里,而是移动到其他空间去了——?”
赫密特一脸困惑地勉强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移动……但我确定他们就在我眼前跟光一起消失。”
高司教眯起了金色双眼,微微说道:
“那么,还未发生异常变化——就表示菲立欧大人在没多久前阻止了梅比斯。因为下指示的人丧命,所以命令执行到一半就被取消了。那真是——千钧一发。”
话说如此,这位夏吉尔人的口气却很平淡。
然后高司教用没有戴着手环的手轻轻地抚摸地板。
不一会儿——
整个空间都浮现白色文字与图形堆砌的形状。
赫密特惊声叫道:
“就跟这个一样!只不过范围更狭窄,没有充满整个房间……”
“人类操作的极限就是如此,这本来是我们所创造的技术,只有我们能彻底使用。不——就连我们,也很难算是彻底使用。”
那口气毫无自傲之意,反而相当严肃,让人感受到其罪恶感。
穆司卡抚摸着下巴:
“菲立欧大人和丽莎琳娜回得来吗?”
“我接下来才要追查——我们也并不十分了解这个空间。”
听到夏吉尔人这出乎意料的话,穆司卡皱起眉头。
高司教可能也察觉他的疑惑,在进行某种操作的同时喃喃说道:
“请你别说出去……我告诉你一些较无关紧要的事吧!‘死亡神灵’原本就是我们发现的,通往‘连接许多世界之空间’的入口。”
这个叙述让穆司卡产生了兴趣,便竖耳倾听。
“——这个空间只是我们夏吉尔人在偶然间发现、并试着使用而已,未能完全解开这个空间的谜团。虽然我们获得几种限定的可用技术——但你看现在的状况便可以明白,我们无法彻底使用这一技术。”
高司教深深地叹息。
“你们可能太过高估我们了……神灵和御柱的本质都是极度冒险的技术。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拥有‘不同法则’的空间,其时间的流动方式、物理法则各不相同,真相也各异。当然,也有无数相同、相近法则的空间——要掌握所有空间,就像是在数无限数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高司教以手指描绘地板上的文字。
地板和空间的图案立刻以惊人的速度蠕动,接着切换成别的图案。
人类无法解读其意义。
“那无数个空间当然是各自存在。但我们——发现了某个特殊空间拥有与那些无数空间密切相连的连接点,也就是连接各个空间的中继转接空间。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就是‘死亡神灵’,只是我们这种有机生命体所能到达的入口——而菲立欧大人他们恐怕就在那个特殊空间。依你们的话来说,可解释成‘神之深渊’吧……”
高司教依旧坐在地上,仰望着穆司卡。
赫密特还是无法理解高司教的话,就连发问都办不到。
“我想穆司卡大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利用那个空间发现了你们的世界,而为了造访‘地球’,我们在那个地方打入了空间连接点‘御柱’连接了通路——那是在你们的世界数百万年前的事。也恰好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失去了母星,残存的人利用神灵和御柱展开了漫长的流浪之旅。”
穆司卡叹了口气。
刚刚夏吉尔人证明了他的假设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我们从掘干的油田底部所发现的‘魔术师之轴’,是从太古时代以来就一直长眠于大地底下——?”
高司教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而我们在那移居之处察觉到,我们为了自己的繁荣毁灭其他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跟同族人相争、为了穷尽奢侈连星球都消耗殆尽——难道‘又重蹈覆辙了吗’——”
高司教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为了不重复毁灭的历史,我们离开地球,在其他空间使用御柱和神灵‘制造’了这索里达帖大陆,这片大陆所在的空间与地球之间平均约有九百倍的时间差距。两个世界间的时间差有如波动般起伏,因此不可能计算出正确的数值……大致说来,在你们的世界经过一年的时间,我们的世界大约经过九百年。也就是说——”
“魔术师灾厄”——
穆司卡回想起五年前那可怕的重大惨剧。
以魔术师之轴为中心的一个都市,其中数百万人民全成了这次事件的牺牲品。
那是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约五年前发生的事。
在这里的世界,则是大约五千年前——
“——这个世界的始祖原本就是我们的同胞,难怪文化相近,语言也相通。”
听见穆司卡的感想,夏吉尔人报以苦笑:
“经过五千年的时间,语言等各方面也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你们所拥有的原本就是不太需要再变化的成熟语言。而我们夏吉尔人则跟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们学习语言,现在也持续说着这个语言。依不同的看法,说不定是长久以来未曾改变的我们,在持续对人类传递相同的语言。”
听见高司教的话,穆司卡又证实了一个推测。
“这也就是说,你们夏吉尔人是一种复制人吗……?夏吉尔人没有小孩,虽然神殿说你们是出生于御柱之中——但简单来说,你们是复制身体,并继承包含语言在内的记忆——”
高司教微笑道:
“你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我们并非完全继承记忆。留下来的只有印象深刻的部分,或是语言等一般常识。古老的记忆毕竟还是已经遗忘,数百年前的事也就算了,数千年前的事都模糊不清了……如果我们连这种事都记得住,也就无法撑得过这漫长岁月了。”
穆司卡打断了夏吉尔人的说明,低声说:
“我有话想问你。当人类初次造访这个世界时——听说你们处于长眠之中。恐怕你们沉睡了好几十亿年。最后是以人类出现在此地为契机,让你们觉醒了——那时,你们不能让我们的同胞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高司教的笑脸瞬间笼罩上一片阴霾:
“若是御柱的功能逆转,这个世界便将毁灭——你也知道此事吧?”
“我听说过了。但是,如果光靠一根‘魔术师之轴’就能传送一整个都市……那么在那个都市的人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应该可以再送回地球吧?你们只要使用神灵和御柱前往其他土地沉睡,然后——”
“……那是办不到的。”
高司教摇了摇头:
“地球跟这片大陆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地球’并不需要依存御柱。但这片大陆若没有了御柱,甚至无法继续存在。”
穆司卡皱起眉头,但还是继续倾听夏吉尔人的话。
“譬如,从地球传送到此处,并不是一瞬间就可以完成。接触魔术师之轴的某位研究人员在无意识中出错、将传送范围指定的极为广泛——其后在执行‘命令’之前,需要好几天、或是好几个月的准备动作。你们似乎没注意到,在那段期间,‘魔术师之轴’、也就是御柱,正不断地压缩、累积全部传送所需的能量,并搜集范围内的资料,最后进行‘传送’——”
高司教深深地叹息:
“从输入大规模传送的命令到执行为止,有相当大的时间差距。而这个世界则是在逆转御柱功能的那一瞬间,就会开始崩溃——从逆转到崩溃的时间,推测约需一个小时,若一次传送一百万人,光是处理其资讯量,就需要好几天——若是数百人左右,就算毁灭这片土地,应该还是能把他们送回去。但若是一百万人——恐怕大多数人都无法得救,那是一个不可行的选择。”
如此回答时,高司教的口气就跟为自己罪行忏悔的罪人一样。
“人们常将御柱和神灵视为万能——但绝非如此。而将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你们所居住的世界——也是我们所犯下的罪行之一。”
高司教站起身:
“……说不定我们还犯了另一条罪,就是有关菲立欧大人的事。”
之前一直茫然在听这意义不明的对话的赫密特,此时肩膀微微发颤。
高司教低垂金色的双眼,垂下细瘦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他们恐怕已经在‘神之深渊’迷了路。只要他们待在那个空间,外侧的我们便无能为力。若内部的人能正确操作‘离开’指令便可以脱困,但身在外部的我们却不能下指示——也不可能随意摸索,因为那比起大海捞针还困难……而梅比斯的任意操作,更使得我们无法追踪。”
穆司卡闭上双眼。
赫密特也咬紧了牙关。
“神灵浮到地面上了……赫密特大人还是尽早治疗比较好。我们也离开这里吧!外面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
蛇首司教像拖着身体般缓缓走出去。
穆司卡背起负伤的赫密特,跟在司教身后。
在神灵之中走着的穆司卡,突然想起了一件在意很久的事:
“高司教——我早就想问这件事了,我可以再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高司教回过头来。
夏吉尔人爱人类的理由——对人抱持罪恶感、为了其幸福而持续留在这片土地上奉献自己的理由——
也就是他们对人所犯下的“罪”。
穆司卡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过去的你们,该不会——给了人类祖先‘智慧的果实’吧?”
——那拥有“蛇”首的司教什么都没有回答,悄悄地转开了视线。